是夜，依然與天澋曜同床而寐。自然，又是幾近徹夜未眠。一早便頂著兩個發黑的眼圈，懶得受白鳳和天澋曜的調侃，直奔韶華宮。
昏暗的寢宮裡，天澋凌依然是昨晚那件單衣，不同的是此時他把枕頭當成了曜哥哥，從我進來，就一直自顧自地和枕頭對話，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輕歎一聲，我坐在一旁沉思起來。這個天澋凌著實古怪得很，他是皇子怪病風波裡的倖存者，卻不知何故癡傻了，在這之後掀起的後宮徹查事件恰好又和護國神相儒函遙留下預言出走的時間非常吻合……
而那晚，他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似乎……也是在說宮裡的一場血腥事件……
「公子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我詢問道。
「是八年前。」
八年前！和徹查皇子怪病、儒先生出走的時間完全吻合！
「那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公子是天和十三年的生辰，算到現在有十五歲了。」
天和十三年！那麼按照天澤的生肖說來……這個天澋凌不就是所屬地之黃龍嗎？
「異星華灼灼，紫薇隕矣。清龍之氣盛，天澤尊也。一句戲言，宮中皇子數十，生辰為黃龍者，一夜之間化為白骨。好一個萬歲帝王，好一個千秋帝業！」
當晚天澋凌奇怪的話語化成驚雷之閃穿梭腦海。難道那句話就是所謂的預言，而他，就是因為生辰為黃龍才搞到這樣田地，所以天澋曜才會跟我說他是個不祥的孩子……
這樣說來，他癡傻了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曜哥哥，你說你要去摘薔薇花？」忽而聽得天澋凌沒頭沒腦的一句，一抬眸，幾個宮女已經把要摔下床的他架住。
「你們為什麼攔著我？沒聽到曜哥哥說他要看薔薇花嗎？讓我去摘薔薇花，這樣曜哥哥就會喜歡我了，曜哥哥就不會走了……」
這是什麼情況？我微微一愣，才來，就要回去請天澋曜？
「公子，現在是冬天，薔薇不開花的，你怎麼摘呢！」我走過去，極力安撫著天澋凌的情緒。
「冬天……沒有薔薇……怎麼辦……曜哥哥說他最喜歡紅色了……」天澋凌星眸忽而暗淡：「曜哥哥要生氣的……曜哥哥會不喜歡凌兒的……凌兒不能讓曜哥哥失望！」
忽而，他眼裡閃過一道光芒，瞬間抬手抽出頭上的錐形髮簪，忽的刺向胸膛……
「公子！」眾人一聲驚呼。
「唔……」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單衣，而那一聲吃痛的沉吟卻是從我口中發出。
剛剛他刺過去的一瞬間，我的手先一步擋了過去，那死命的一戳，在我手背上豁開醜陋的血口，一直蔓延到小臂……
噹啷，天澋凌扔掉滴血的髮簪，抱起那個枕頭，笑得無邪：「曜哥哥，你看，好多紅色花……喜不喜歡？」
我咬牙看著此時笑得猶如天使的他，手上的劇痛讓我幾欲昏厥。
為什麼要去擋，為什麼甘願受傷，我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是他的笑太過無辜，或許是他的癡戀太過執著，又或許……只是因為他擁有一片清澈的靈魂，一片沒有陰謀算計，沒有醜陋陷害，沒有仇恨壓抑的靈魂。一片我，乃至這裡很多正常的人，都永遠無法再擁有的靈魂……
我接受黑暗，但也從來不拒絕光明。
正因為我已經是雙手沾滿鮮血，將靈魂出賣給仇恨的魔鬼，我才會對於那些從未踏入污穢的潔淨生命倍加珍惜，我才會盡可能保住他們眼中那片潔白。
咬著牙，我抽回手，竟被天澋凌一把按住：「花兒！曜哥哥要看紅色的花！」說著，散下的長髮簇擁在他如玉的臉側，襯上濺到臉頰的幾滴鮮紅，有一種邪氣蔓延開來。
傷口被他一按，血流得愈發厲害，我額上冷汗涔涔，又是一波劇痛讓我無力掙脫：「公子，你先放開……」
「沒有薔薇了……曜哥哥要生氣的……」
「公子……」我皺著眉，卻是拿他毫無辦法，一個無辜癡兒，我怎能對他出手……
「龍公子，其實有一個地方即便是冬日也有薔薇盛開的……」一個宮女諾諾道：「在幽眠宮……」
……
按著火辣辣灼痛的手臂，我依照宮女的敘述來到幽眠宮。飛身而入，不過幾轉眼前就出現了一片罕見的暗紅色薔薇，有如荒原上燃起的赤焰，在寂寥的冬日裡，凝成驚心動魄的妖媚。
伸手yu摘，忽而發覺這個幽眠宮似乎清淨得離譜。即便是我翻牆而入，又一路走得偏僻，但是竟然一個太監宮女的沒有遇到。就彷彿這裡根本就不住人……
幸而這一留心，我才聽到竟然有腳步聲！怎麼辦？
身側就是一面花牆，蔓籐爬滿竟有九尺多厚，來不及細想，我側身掩入薔薇籐蔓之中。
腳步聲越來越近，從花叢縫隙裡看去，隱隱約約兩個身影停在五步開外的地方。
「牢中的事如何？」一聲底氣十足的男聲，極具磁性。這個聲音……好熟悉，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四皇子和七皇子已經動手了，但是由於有人阻止，沒能成功。不過，可以確定，他們都是陷害三皇子。」
都陷害三皇子……我淺淺鉤唇，看來天澋曜行動了。
不過……怎麼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也是似曾相識？
「有人阻止？是誰？」
「那個人身手極快，身形如電，臣沒有追上。」
臣！我猛地一怔，這樣自稱，對方不是皇子就是皇帝！那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不是三皇子，不是四皇子，不是七皇子……難道，是其他某個不成器的皇子？
「無妨，既然是有心阻止陷害，他不會只來一次的，你繼續留意。」那個深厚男聲忽而停頓，繼續時音量壓低了些：「御林軍調集過去了？」
「是。」
「有沒有被察覺？」
「目前尚未發現他有什麼動作。」
「小小藩王竟敢擾朕國威，如今將他軟禁宮中，就算派兵拿下他楚池又有何難！」
朕！那個人……是皇上！
果然如天澋曜猜測，皇上暗中監視著各個皇子對於歌姬的舉動……可是，調配御林軍軟禁蒼陵王又是怎麼回事……我只覺得腦袋一團凌亂，急需靜一靜縷出頭緒……
「御林軍那裡先按住不動，目前重點是監視歌姬，去吧！」
天君霸沉聲吩咐完，那個男子行禮離開，走到一半，只聽天君霸喚道：「等一下！假冒的使節和那個劫獄的人抓到沒有？」
「毫無蹤跡。」那男人一聲低語：「臣會繼續詳查他們的底細。」
「嗯，去吧。」天君霸終於揮揮手。等到那男人走遠，本以為他也會離開，誰料他竟然轉身，朝著我這裡走來……
難道被他發現了嗎！
「瀾殤……」還好，他及時收住腳步，滿目深情地望著遍地薔薇，話語竟然柔軟起來：「朕來看你了……」說著，他竟然坐在了花叢中，失神地癡道：「朕是不是老了……坐不住這位子了……」
說著，他的目光忽的陰沉：「朕不過是設了個局試試他們，他們竟然爭著陷害……奪位之心，真是蠢蠢欲動！可惜……愈想得到這個位置的人，朕偏不給！」
「瀾殤……朕知道你一定沒死，我們的孩子也沒死……二十年了，朕無時無刻不在找你……朕等了二十年不立太子，就是因為朕說過，我們的孩子，必為人王！」
「瀾殤……你走了，幽蘭宮裡也是一片荒涼，朕給它改了名字，叫幽眠宮，就是等你回來喚醒它……你看，這裡種滿了你喜歡的紅色薔薇，代表著不變的思念……」
沒想到這個天君霸竟然情根深種，甚至為了等一個回不來的人，空留太子之位二十餘年！
等一下，我忽而心頭一動。他剛剛可是有說，這場刺殺，是他布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