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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八章 生命如斯 第一節 文 / 不爭而勝

    時過寅末,天光初放。苦海靜坐默想《大乘真經》的偈語,不覺入定。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飄舉聲,開始時還有數十丈遠,但瞬間已欺到茅屋外不足十丈處,可見來人輕功非凡。苦海何等功力,早已到了千尺窺蚊,百步聽蟻的境界,這一切自然逃不出他的耳目。

    房門虛掩著,苦海正好坐在門邊,面朝屋外。他神目如炬,不動聲色地微一抬眼,便見婆娑松林間,一條黑影猶如鬼魅般,攀在十丈開外那株歪脖子老松上,向茅屋內窺視。苦海故意撐了個懶腰,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屋外,深深吸了幾口初晨的新鮮空氣,再動了動手腳,然後拾起兩枚松果。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見兩枚松果夾著勁風呼嘯而去,其勢宛如奔雷閃電。

    樹上之人見狀心下一凜,隨即一個「大鵬展翅」落到另一株松樹上,身法可謂矯健異常。苦海到也無心傷他,兩枚松果剛好嵌在那人方才蹲的松枝上。來人發出一陣冷笑,低聲道:「要救花弄影姑娘,就跟我走。」說著躍下松樹,拔腿便走。

    苦海覺得此人來得兀突,且行蹤詭異,言語中花弄影似乎有難。花弄影曾救過苦海,不由得他不心焦。苦海當即返回茅屋叫醒眾人,並要江永清跟自己去救人,餘下四人則留下來等羅什。囑咐完後,他便帶同江永清而去。

    那人不近不遠,就站在對面峰巒的一塊岩石上等著,苦海師徒見狀,遂展開身法趕了過去。那人見苦海師徒追來,隨即翻過山峰,轉眼便沒了蹤跡。苦海師徒微感詫異,急忙攀上山峰,極目四望。

    其時已是秋分,水露不盛,雲霧稀薄,空氣清新通透,最益觀賞遠景。只見遠方數座奇峰起伏於雲海之間,騰挪跌宕,氣象萬千。靠南一座峰巒嵽嵲奇峻,異石崢嶸,數條忽隱忽現的「雲龍」纏繞其上,蒼松翠柏恣意妄為,千奇百態,活脫脫一個個山魈小妖。

    苦海見那人已在此山腰上,只得又跟了下去。那人且走且停,只要苦海師徒看得到他,卻不讓二人趕上。師徒倆不知不覺便行了幾十里山路,已然來到了那座奇峰腳下。

    兩人隱隱聽見山上有人朗誦道:「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也不知是何人在吟誦王維的《山居秋暝》,更不知他是在自比王孫,還是真的留戀山林之秀,而悠然生情。

    江永清問道:「師父,莫非吟詩之人,便是引路之人?」苦海搖頭道:「吟詩之人胸襟廣闊,意趣昂然。引路之人陰沉詭異,絕不是同一人。」師徒倆說話間,已經上到半山腰。

    一道山溪宛若從天而降,逶迤如白蛇,攔住了兩人的去路。苦海二人正好口渴,於是蹲在溪畔掬水吃了,這才越過小溪,往一處山崖攀去。

    兩人翻上山崖,發現竟然相當廣袤,足有百丈見方。山崖北靠峰巒,西臨懸崖,東首有片松林,南面是道山梁蜿蜒向遠方。松林旁還有座小廟,原本的紅牆已經剝落成了灰黑色,整個殿頂也坍塌過半,顯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廟。不過這廟建於此處,地勢荒涼,也難怪無人料理了。

    此刻廟門照壁前正站著個中年書生。此人頭束方巾,身穿湖色長褂,左手背負,右手倒拿著鵝毛羽扇,就以扇柄在照壁上揮毫狂書。但說也奇怪,只見他扇柄過處,照壁便會凹陷六七分,但卻不見石灰或紅磚脫落,這顯然是被他以深厚的內力擠陷下去的。本來僅憑這份功力便足以驚世駭俗,然而苦海卻發現,他的字張狂豪放,猶如行雲流水一瀉千里,飛動生風,變幻無窮。然而更難得的是,他僅以一把扇子柄,便能將輕、重、緩、急、點、頓、挑、抹、帶等各種筆路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就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了。

    苦海看其書罷,不由讚歎道:「墨龍神飛意,書韻雅趣生。詩情秋水淨,筆陣起雄風。居士的狂草,已得張旭懷素兩位大家之神韻,顛張醉素,好不瀟灑。」

    那人聞言,回首抱扇道:「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大師這向可好?」苦海師徒見這人竟是「乾坤四奇」之首的「滄海游龍」東方威揚,忙上前見禮道:「我師徒先前還在驚歎,世上幾時又出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卻原來是東方前輩,難怪這書**力如此爐火純青。失敬,失敬。」

    東方威揚打了個哈哈,遂笑道:「彫蟲小技,未敢示人。獻醜,獻醜。」苦海興致大起道:「得睹前輩墨寶,真乃大慰生平。小僧自幼便酷愛書法,不知可否請居士賜教?」東方威揚眼睛一亮,隨即道:「好說,好說。人生難得遇知己,那鄙人就再獻醜一次。」他說著揮毫便寫,竟然一蹴而就。

    苦海見東方威揚寫的是王維的《秋夜獨坐》,從「獨坐悲雙鬢」到「燈下草蟲鳴」,四句詩寫得是氣勢雄渾,筆力敦厚,顯然已深得顏體之風。而「白髮終難變」到「惟有學無生」四句則筆勢陡變,字體方折峻麗,骨力勁健,儼然已得柳體精髓。

    這一詩二體,東方威揚竟是信手拈來。苦海不由讚歎道:「書者,散也。欲先散懷抱,任意恣情,而後書之。夫書於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前輩不但精擅狂草,這顏筋柳骨更是入味三分,令人叫絕。貧僧管窺蠡測,四十載不識其味,今日方始得識書中瑰寶,說來慚愧。」苦海這話到不全是奉承東方威揚,而是說給對書法不甚懵懂的江永清聽的。其中一些道理,於武道亦有幫助。江永清何等聰明,豈會不明白師父的用意,當即留神傾聽。

    東方威揚見苦海於書法見識非凡,知其亦是行家,遂起了一較高下的念頭,於是說道:「書中乾坤大,筆下天地寬。大師於書法一道見地精闢,一看便知是同道中人,何不提筆揮毫,讓鄙人也瞻仰一番呢?」

    苦海本無心獻醜,但想到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乃人生一大快事,終於還是忍不住道:「阿彌陀佛!相請不如偶遇。今日能得高賢賜教,實乃三生有幸。那貧僧就勉為其難,以拙作見教了。」只見他折下一根松枝,以中指和食指夾著一抹,便將幾條枝丫除去,然後再折成兩段,取了當中一段跟毛筆長短相若的,走到照壁尚未寫過的地方揮毫起來。

    東方威揚見苦海寫的是一首偈詩,共有四句,第一句「觀是何人心何物」用的是行楷,字勢妍美,似翩翩俊公子般玉樹臨風,儼然是王羲之的風格。第二句「本來這個不須尋」,字形寬綽,姿態優美,又是褚遂良的風範。第三句「百花落盡春無盡」,字體內剛外柔,雍容華貴,正是虞世南的筆法。最後一句「山自高兮水自深」,方圓兼濟,結構嚴謹,卻是歐陽詢的字體。

    再看苦海的字,字字力透照壁,深度雖然只有五分,但難得的是邊緣與中間凹度相同,平整如鐵條壓過。這是內力達到返璞歸真的境界才有的表現,自比東方威揚又深湛了半籌。

    東方威揚心中凜然,臉上卻滿是欽佩之色,交口稱讚道:「妙哉!妙哉!大師不但精擅書聖王右軍之風,更是深得初唐三大家之神韻,洋洋灑灑寫來,可謂淋漓盡致。書家云:『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於古人。』觀大師書法,兩者兼具,不愧是大家手筆。」

    苦海雙手合十,謙遜道:「假筆轉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運思,至微妙之間,神應思徹。東方前輩筆力雄渾,集思廣益,自成一家,實勝貧僧十倍。」

    東方威揚微笑道:「大師過謙了,你我各有擅長,實乃不分軒輊。當今天下書家,除你我之外,實不做第三人想。」苦海心道:「天下能人千千萬,他這話未免托大。」但又不便反駁,只得道:「前輩領袖群倫,實乃天下眾家之魁首,小僧豈敢相提並論。」東方威揚心氣極高,想想自己本就傑出,又何必矯情,是以抱拳道:「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實在是抬愛威揚了。」

    江永清知道師父不願與人爭出高低,於是說道:「東方前輩博學多才,普天之下無人能出其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晚輩若能跟前輩學得一二,定將受益終生。」

    東方威揚向來處處不甘人後,雖被奉承了幾句,心裡很是受用,但暗中卻嘀咕道:「我與這和尚在書法上鬥了個平分秋色,傳揚出去未免受人話柄,說老夫沽名釣譽,還不及一個和尚。不如再掂量掂量他還有何能耐,好叫其服帖。」他想及此處,於是說道:「大師書法一流,不知丹青如何?」

    苦海施禮道:「貧僧讀過幾本雜書,在龍門等地也瞻仰過一些先賢遺跡,於丹青一道多少有些涉獵。不過拙作只可聊與自娛,實難蹬大雅之堂,不提也罷。」

    東方威揚笑道:「無妨,無妨。咱們就以這大地為紙,松枝為筆,各做一副山水如何?」他說著運足連跺,將一丈見方的地面踩得平整光滑,然後折下兩根松枝,一根帶著茂密的松針,一根被他抹得光禿禿的,就地作起畫來。他將兩根松枝輪流使用,劃、掃、跺、蹭、壓、打、點、挑、刮等諸般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頃刻間便作成一幅畫。

    在地上作畫,其難度遠高於紙墨。尤其是各種繪畫手法的表現,更是難以臨摹。但東方威揚作畫別具一格,一副大寫意的山水畫竟被表現得淋漓盡致。淡彩處,他用掃、蹭二法;線條處,他用劃、刮等技法;濃墨處,他用跺、壓、打等技法;精微處,他用挑、點等技法。如此運松枝如同毛筆,視泥土好似宣紙,揮灑自如,信手拈來的功夫,非數十年勤苦修煉而不可得。

    苦海恭維道:「能運用松枝如同毛筆已是極難,要將筆意中的各種皴法表現得如此生動,那就更加難得了。何況是在鬆軟的土地上運用自如,此等技藝,簡直匪夷所思。貧僧就算用紙墨亦無此功力,何況就地作畫。常言道:『丹青多秀色,翰墨有奇香。』前輩這副蓬萊山海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深具王摩詰的風範。清雅古香,更具色澤。貧僧心悅誠服,就不必畫了。」

    東方威揚略顯得意道:「大師乃佛門高僧,對顧愷之的佛像畫必然深有造詣,又何必謙虛呢!」苦海搖頭道:「傳言此人才絕、畫絕、癡絕,畫人常數年不點睛。可惜貧僧未能一睹大國手傳世之作,實乃人生至憾。」東方威揚淡淡道:「展子虔的壁畫大師應該見過吧?」

    苦海頷首道:「貧僧在白馬寺中到也見過展大國手的彩繪,山水、樓閣、人馬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東方威揚捋著鬍鬚閉目笑道:「不知嚴立本的人物故事畫,大師可有見過?」苦海道:「此人工於寫真,筆力強健,線條猶如盤屈的鐵絲。貧僧到也見過一些摹本,可惜未睹真跡。」

    東方威揚見苦海品評的頭頭是道,對各大家畫風無不瞭然,有心再考上一考,遂問道:「吳道子號稱『畫聖』,大師以為其畫如何?」

    苦海淡淡道:「畫聖所畫人物筆勢圓轉,衣帶飄舉,有吳帶當風之美譽,後世早有歌頌。其畫著重線條變化,風格奔放,凸感極強。稱為畫聖,當之無愧。」東方威揚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大師見識如此了得,何不作上一副,以茲雅興?」苦海雙手合十道:「並非貧僧不賞臉,實乃無能為力,說來慚愧。」

    東方威揚知道苦海為難,但他興致正盛,不叫苦海心肝情願俯首稱臣,豈肯善罷甘休,於是接著朗朗道:「老夫蓬萊問天齋中藏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展子虔的《游春圖》,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等名作。還有王右軍的《蘭亭序》真跡,柳公權的《玄秘塔碑》原拓本等名帖。大師若有閒暇,可往蓬萊一睹為快。」

    苦海又驚又喜,忙道:「相傳唐太宗駕崩前,曾下詔用《蘭亭序》真跡陪葬,前輩如何得到的?」東方威揚笑道:「真跡被一名酷愛王右軍書法的太監調了包,從此流落民間,歷經數百年滄桑,始輾轉到了老夫手上,為我鎮島之寶。」苦海喜道:「阿彌陀佛!多謝前輩盛情。小僧他日必當登門造訪,求見先賢墨寶。」

    東方威揚忽又淡淡問道:「不知大師於音律一節擅長否?」

    江永清一直默默看著兩位高人比拚才藝,心中卻想道:「東方威揚乃乾坤四奇之首,有著『天縱奇才,東方威揚』的美譽。文韜武略,奇門異術自是無所不精,無所不曉,聲名何其隆寵。卻不知為何如此爭強好勝,非要纏著我師父計較不休?這等市儈行徑,難免有失高人身份。」他剛想到此處,忽聽得東方威揚又要與苦海比拚音律,於是心道:「師父未必樣樣精通,到是我從小跟隨養母學習音律,當可助師父一臂之力。」於是搶先抱拳道:「師父前些日子傳了晚輩幾首曲子,老前輩若不見怪,晚輩願意獻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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