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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章 各修其道 第五節 文 / 不爭而勝

    官兵走後,米秉良帶著苦海回到雅間,雙方尚未坐定,苦海便問道:「難道這些官兵每次都來遲?」米秉良淡淡一笑道:「大師難道不知官匪往往是一家?其實這鐵拳另有個身份,乃溫州留守單長喜的外甥。單長喜斂財,但又怕明目張膽地收刮民脂民膏,會激起民怨不好收拾,於是便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讓自己的外甥假扮強盜,出來打家劫舍,搜刮民脂,自己則裝腔作勢地抓上一抓,其實只是走走過場。不知道內幕的,自然會被瞞過。」

    苦海質問道:「居士雖已還俗,卻還是俗家弟子,況且身懷絕技,如此貪官惡霸,怎能不加制止?難道就任由其為非作歹,讓溫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嗎?」苦海還是少不了讀書人的脾氣,說話的語氣頗不客氣。

    米秉良不以為然道:「單長喜救過吳越王錢俶,是其寵臣,在這偏安一隅的小國裡,自是無人節制。其實遏制貪官惡霸,有很多方法。就像那青沙灣,原本是塊肥沃的耕地,後來傳言那裡蘊藏著銅礦,單長喜便讓鐵拳霸佔了下來,想開礦發一筆橫財。誰知事後發現沒有銅礦,鐵拳雖說失望,卻也沒有歸還耕地的意思。老百姓想要,就得以一百兩銀子一畝的價格買下來。現在我只花了區區一千兩,便買下這百畝良田,日後還給故主,豈不是件好事。」

    苦海搖頭道:「居士此舉雖說出於好意,能夠幫助那些失去耕地的百姓,但對於貪官惡霸,卻是於事無補,並未起到任何懲戒的作用,他們依舊可以橫行霸道,塗炭生靈。」

    米秉良捋著鬍鬚道:「大師人雖遁入空門,心中卻還是這般憤世嫉俗,難怪你參不透佛為何物,心又為何物了。世人越活越墮落,以至於道德淪喪,退而求其次,乃揚仁義禮。豈料三者並立,亦不能解人心善惡,始有法度。法不外乎規範行為,雖能遏制個別不良者,卻難以及眾。人乃萬物之靈,卻又癡迷於萬物,始生無窮無盡的心障。若是心障不除,癡心自然難改。你師父乃佛道雙修的高人,座下弟子豈能不明此理呼!」

    米秉良見苦海陷入沉思,於是接著道:「貪官惡霸如果易鬥,世人又哪來這許多疾苦?你要記住,但凡貪婪者,必然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我唯有使些銀子,從容周旋其間,才能設法離間關係,從而各個擊破。」

    苦海不由想起了往事,心中陡生罪惡感,不由感慨道:「鬥來鬥去,到頭來最苦的還是百姓。智者千慮,尚有一失。居士如此做,未必就是上上之策。」

    米秉良笑道:「貪官污吏自古有之,歷代如此。老倌之所以能做大生意,每年上上下下打點的銀子,都不下萬兩之巨。但只要這些官員還肯做事,貪一點我也認了。在這溫州城裡,我除了飯館,還有錢莊、綢緞鋪、金銀飾品店、脂粉鋪、茶圃、當鋪、賭場、酒坊、甚至妓院等產業。其實我打賞貪官惡霸的錢財,完全可以加倍從其手上賺回來。光單長喜的幾個小妾,每月都要在我的綢緞鋪、脂粉鋪、金銀飾品店花消數百兩銀子。鐵拳和他的那班兄弟,每月在賭場、酒樓、妓院的花消,又何止千兩。加上他們在其他商號的開消,我幾乎是只賺不賠。也正因為我與各衙門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單長喜、鐵拳之流才不敢得寸進尺。這就讓我有時間來逐步瓦解他們,同時賺來的錢財又可以貼濟受苦的百姓。正所謂直亦折曲能伸,相交才得宜。不管你愛也好,恨也罷,只要這世上還有利害存在,就必然物慾橫流,奸佞倒行。老倌給他們些甜頭,一來可以消災解難,二來可保富貴平安,又何樂而不為呢?」

    苦海對米秉良有了成見,不由納悶起來:「這樣一個世俗功利的人,難道他就懂得佛法真諦?看來人是會隨著境遇而改變的,也許師父認識的哪個問知居士,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米秉良察言觀色,已從苦海的語氣上覺出味道,知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於是笑道:「有許多佛門弟子十分虔誠,但這不等於他們就領悟到了佛法的真諦。我佛真正的境界,是要身體力行的。大師且隨我回家小住幾日,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苦海雖說失望,但也不便就此離去,以免枉費了師父的一番苦心,於是頷首道:「既然居士相邀,貧僧自是去得。」米秉良遂叫人備了兩頂大轎,攜苦海前往府第。苦海不習慣坐轎子,更受不住那顛簸,於是又下轎徒步而行。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穿過鬧市,地頭變得越來越幽靜。道旁楊柳拂春,梢頭雀鳴夕紅。當眾人來到一處叉道口時,只見道旁孤零零地蓋著座樓宇,此刻樓前正是人山人海,門庭若市。苦海心生納悶,於是隨著米秉良的轎子靠了過去。人群中有人看到米秉良過來,立刻圍上來高呼道:「米大善人來了,米大善人好啊!」

    苦海抬眼一看,只見樓牌上寫著「禪善齋」三個漆金大字。而大門左右也各豎了一塊匾,上面題著一副對聯,上聯曰:賺盡天下財毀復再來。下聯曰:罵全世上官死亦枉然。橫批道:及時行善。

    樓前擺著幾口大鍋,鍋裡盛滿了米飯、饅頭、熟肉、蔬菜等豐盛的食物。一個俊俏的少年公子,正帶著幾個精幹的僕人,為那些沒飯吃的老百姓打食。而這些老百姓也很安分,竟自動排起隊,井然有序地等待分享食物。

    樓外熱熱鬧鬧,樓內也是人來人往。只見不時有衣裝襤褸的老百姓出來,手上都捧著新的布匹或衣裳,竟是滿臉的喜悅。這些老百姓但凡看見米秉良,都要打個稽首,並高呼道:「謝謝米大善人。」苦海翹首望去,發現樓內攤派衣裳布匹的,是個衣著華麗的中年婦人。雖說忙裡忙外有些辛苦,但這婦人總是一臉笑容,待人親和。

    「這是……」苦海心中費解,想問米秉良,又覺得說不出口。米秉良笑道:「這是我夫人開的『禪善齋』,專門救濟附近的窮苦百姓。那位分發布匹的女子,便是拙荊溫默言。而那打粥的小子,便是犬子米棋。」

    苦海心中略感愧疚,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小瞧米秉良了,於是感慨道:「阿彌陀佛!原來居士斂財,乃別有一番計較,貧僧知錯了。」米秉良含笑道:「大師何必介意。老倌聚富之財,施之於貧,不過是手段而已。若是敲木魚唸經,燒香拜佛,便能救得天下蒼生,又何談修行?智者悟道在於善思擇行,愚者悟道方才循規蹈矩。」

    苦海心下感慨,以至於無以言對。米秉良又領著他進了「禪善齋」,溫默言瞥眼看見,於是迎上來道:「官人,前些日子刮颱風,受災百姓太多,妾身私自將庫存布匹全拿來分發了,你不會介意吧?」米秉良笑道:「夫人這是將為夫一軍啊!不過我已讓錢莊調出十萬兩銀子,夫人還得盡快採辦物資,讓棋兒親自運往災區救濟百姓。」

    苦海好奇道:「居士何不將銀子交給官府辦理,也省了令郎跑這一趟。」溫默言笑道:「大師有所不知,我家官人可精著呢!他怕官府貪墨,銀子落不到實處,所以從來不拿現銀,而是把災款換成輜重,然後叫信得過的人送往災區。上次浙江氾濫,我家官人就親自押了二十萬兩物資,前往錢塘縣賑災的。」

    米秉良歎道:「官府**,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要是沒有這點心思,我也不會富甲一方了。」那叫米棋的少年進來問道:「爹,娘,孩兒幾時動身?」溫默言道:「棋兒,你先去錢莊開張十萬兩的銀票,然後到各家店裡換成物資,最好明天就能辦妥上路。救災如救火,萬萬拖延不得。」

    「是,孩兒這就去辦理。」米棋正要離去,忽聽一個稚嫩的女孩聲叫道:「爹,娘,香兒也要去。」隨著話聲,只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跑了進來,拽住米棋的衣裳不放。米秉良故意板起臉,不悅道:「香兒,你哥哥是去辦正事,你一個小丫頭摻和什麼?快回家去,叫余媽燒幾道好菜,就說家裡有貴客來了。」

    米香眨著大眼睛道:「爹,您不是說行善是給自己積德嗎?女兒今晨在河邊見一個老伯伯釣了兩隻甲魚,準備拿到市集去賣,女兒便跟老伯伯討價還價,最後花了二兩銀子買下甲魚,然後就近放生了。您看,女兒已經懂得行善了,您就讓女兒跟哥哥去吧!」

    溫默言撫著女兒的小腦袋,微笑道:「傻孩子,你買下甲魚本是出於好心,但你不該在原地放生,萬一你走了,那老伯伯又將甲魚釣上來,再拿到市集上去買,你豈不是花了冤枉錢?你本意是好的,可最後卻肥了別人,還連累那甲魚再次受苦。香兒啊!你年紀還小,做事不夠穩當,等你將來長大了,再跟哥哥學習做事好不好?」

    米香聽母親這麼一說,心裡發急,幾乎要哭出聲來道:「娘,那該怎麼辦吶?」米秉良蹲下身子,捉著女兒的小手安慰道:「香兒,你應該把甲魚拿到沒人垂釣的地方再放生,這樣甲魚才有生存的空間啊!乖孩子,你能有此善心,爹娘已經很高興了。等你長大後,爹一定委以重任,相信你能比哥哥做得更好。」

    米香扁了扁嘴,幽幽道:「那好吧!女兒這次不去了,等下次我把甲魚放到沒人垂釣的地方,爹就讓女兒跟哥哥去行善,不許反悔哦!」眾人聞言,全都含笑點頭稱好。米香高興地一甩辮子,隨即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苦海感慨道:「善哉,善哉。居士一家如此行善積德,實在是令貧僧佩服。」米秉良搖頭道:「這些都是老倌份內之事,說起來也無足掛齒。」

    米棋見父母對苦海十分尊敬,於是施禮道:「能被我父親看重的人,必然都有非凡的才幹。大師如能在我家中小住,待弟子辦完事後,定來向您討教本領。」苦海頷首道:「小檀越如此好學,貧僧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苦海一直陪著米秉良夫婦佈施完畢,才隨二人來到米府。這時日已西沉,正是月朗星稀之際。米府背山面海,可謂盡得山水秀麗。府邸前後十重院子,更有亭台數座,說大不大,但也算是大富之家了。苦海進得米府,才發現整個府邸裝飾古樸雅致,完全沒有奢華的感覺。米秉良夫婦領他進了花廳,只見桌上早已備好了齋飯。

    米秉良道:「大師來得正巧,我府上實行輪齋制,即一月食葷,二月食素,以此類推,這個月正好吃齋,大師可以嘗到老倌特製的齋食了。」苦海深感榮幸道:「難不成居士在這齋飯中,也有些創造?」

    溫默言笑道:「有沒有創造,大師一吃便知。」苦海隨手夾了筷菜,吃在嘴裡又香又嫩,就像是在吃肉一般,不由驚呼道:「居士為何要讓貧僧破戒?」米秉良笑道:「大師以為自己吃的是肉,其實這些菜都是用豆腐密制的,不信您可以剝開來瞧瞧。」

    苦海忙剝開食物一看,只見裡面成粉乳狀,果然不是肉,不由佩服道:「居士真乃有心人,貧僧自愧不如。只是貧僧尚有疑問,以居士如此慧根,本可成就菩提真身,何以卻還了俗呢?」米秉良正色道:「不入紅塵,何以渡人?當年傅大士並未出家,卻成為禪宗的一代宗師。老倌所為,只不過是向大士學點皮毛罷了。」

    溫默言接著道:「無論吃齋念佛也好,帶髮修行也罷,人的劣根性,富有時存在,貧困時亦存在。只要你換個角度,便會有不同的感受。我家官人所為,不過是另闢蹊徑,以自己的理解,來詮釋佛法真諦罷了。」

    米秉良道:「要想教化眾生,使其從善如流,若連自己都吃不飽,還怎麼去施為?只有當自身富足了,才能去幫助更多的人。入世也好,出家也罷。天地廣闊,自然佛法無邊。你我穿梭其間,來往無忌,豈不更是相得益彰。」

    三人一面用膳,一面談天說地,苦海頓覺受益匪淺。這種感同身受的洗禮,使他的境界在不知不覺間得到昇華,連眼界也得以大開。

    用完齋後,米秉良帶著苦海來到後山,一路上恬靜幽雅,就像是在自家花園裡閒逛。如此走了一刻鐘,只見一座寺廟突然出現在眼前。苦海未料到在米府後山之上,竟然會有座規模不小的寺院,一時間大感錯愕。

    米秉良這才解釋道:「這座『天良寺』是我十年前修建的,裡面有僧眾百餘人,原先都是些苦難的百姓,受我教化後,方在此落髮出家的。前些日子颱風剛過,寺中大部分僧侶都隨棋兒去賑災了,只留下幾個看寺的。我每日都要來此做早課,唸經誦佛一樣不落。」

    苦海心下佩服,於是隨米秉良參觀完天良寺後,當即要求留宿寺中。

    次日拂曉,晨鐘初響,便見米秉良夫婦身著袈裟而來,與苦海相互見過禮後,便至大雄寶殿頌唱經文。苦海見他夫婦十分專注,所誦經文也是一字不差,便知平時下了工夫。早課結束後,苦海並未隨米秉良夫婦離去,而是主動留下來與寺內僧人交流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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