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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5、桃花公子桃花妹 文 / 海川北侖

    周財清的病一直沒有好。他老婆與他離婚了,帶著孩子去了娘家,聽說已經嫁人了。周財清的生活就由他的幾個兄弟輪流著照顧了。

    周小通從家裡出來,沒走多遠,就聽到了周財清的聲音。

    「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周財清在碼頭那邊喊著。

    周小通是知道這話的意思的,聽上去是一句,實際上周財清說的是兩句話。第一句,他喊的是他念念不忘的愛人周秀雲;第二句,他是在重複周秀雲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像狗一樣地活著。」

    旅客們自然不會去在乎一個瘋子的話。而且,周財清也只是喊喊,並不會擾人,人們就只當他不存在,匆匆而過。但他有一點奇怪,這讓周小通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在裝瘋。因為秀雲,他對女孩子特別是漂亮的女孩子十分關注(也許只是某種巧合,但周小通認為他應該時時刻刻在關注著女孩子),而且還是不著痕跡的關注。這碼頭上每天來來去去多少人啊,一些涉世不深的姑娘在這魚目混珠的碼頭上,這事那事各種事都有。周小通就看到過好幾次這樣的事。

    有一次一個女孩在上船時把她的小皮夾子丟在了碼頭上,幾個閒人都看到了,爭著去搶。忽然眼前一晃,皮夾子被周財清一腳掃起,落到了他的手上。這時,上了船的女孩察覺了,哭著,站在了已駛離碼頭的航船的客艙入口,眼淨淨地看著皮夾子在別人的手上。周財清「喔喔」得意地叫著,拋了幾下皮夾子後,突然他一個轉身,用力地將錢包扔給了船上的姑娘。皮夾子飛過已經隔了十幾米的海面,準確地落在了姑娘的面前。

    還有一次,幾個混混圍住了一個姑娘。那姑娘無助地喊叫著,周圍的人沒人敢上前的,周小通那時離得遠,正想跑上去,就見周財清已經竄入了人群,一身刺鼻的臭氣,還傻傻地喊著「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在那裡打轉。幾個混混扭頭就跑,不跑也被他熏倒了。那姑娘也聰明,怕混混再來滋事,就一直小心地跟著周財清,居然不顧周財清的臭味,到了上船時間才離開。

    看到周財清反常的舉動,一些年紀大的人都搖著頭說:「這『嘸郎』(瘋子)『活靈』(靈魂)比多還要多。」

    周小通聽到周財清的聲音,就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幸好他的口袋裡還有幾毛錢,他就轉身拐到了去水產公司碼頭的那個叉道上,想到裡面的小店去買包煙來。

    「桃花公子,你來找你爸啊。」

    「桃花公子,你是來看你媽的嗎?」

    路上遇到的熟人都喊他叫「桃花公子」。

    因為瘋和尚的瘋言瘋語,大家都知道了他周小通命犯桃花。也不知道是誰先叫的,大家直接叫周小通為「桃花公子」了。這一稱呼傳了開來,再沒人叫他原名了。連鎮上一些消息靈通的人,特別是經常到桃花渡來的閒散青年,他們也知道了桃花渡有個後生叫「桃花公子」。周小通儘管氣惱,卻堵不住眾人的嘴,只好乾瞪眼,實在想不出阻止的辦法。

    這還不算,不久,又有一個與他相關的新的綽號出現了。不過這一綽號是稱呼周桃花的,叫周桃花為「桃花妹」。

    說起來周桃花的名氣比周小通還要大。但以前大家不知道周桃花的名字,自從周小通的「桃花公子」出名後,大家知道了周桃花是「桃花公子」的姐姐。因此,很自然地聯想開來了,有人就叫周桃花「桃花妹」了。這樣叫起來,好叫易記,周桃花的名氣就更大了。周桃花在家裡繡花。在這碼頭邊,在這馬路旁,來來往往有多少的男女老少,有多少人在周小通家的院子裡歇過腳?他們都認識了周桃花,都想親切地聽她一聲,哪怕「妹子」、「姑娘」這樣普通的稱呼,他們叫起來也都充滿著感情。「桃花妹」這一稱號,不但親切,還貼切,所以就傳了開來。

    周小通家的房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些在碼頭上下船的旅客走累了、口渴了、內急了,只能跑進這家院子。這麼多年來,周小通他家的院門也從來不關,讓過路人隨意進出。周桃花因為她自己的身世,對外鄉人、過路客十分同情,待人熱情客氣,總會不厭其煩地招呼他們。特別是她退學以後,有一段時間閒在家裡,後來又在家繡花,有了時間來招待那些過路的旅客。

    人都說舟山的妹子長得水靈,特別的漂亮,周桃花繼承了舟山妹子美貌的遺傳基因,出落得更是有一種讓人驚艷的感覺。她高挑纖細的個子,柔弱婀娜的身材,整個人像出水芙蓉一般的美麗動人;那如秋水般清澈的明眸,如絲如絹般飄逸的秀髮,白淨水嫩似凝脂一樣的肌膚,處處透露著青春的嬌艷;她的抿嘴輕笑,她柔聲儂語,讓人如沐春風。各地來來往往的客人都對她印象深刻。

    「桃花妹」這一稱呼,不脛而走,連海對面的舟山各島也在傳說著「桃花妹」的事,名氣當然超過了周小通「桃花公子」的這一稱號。

    人的名,樹的影。在周小通看來,周桃花的這個稱呼,恰到好處,妙到絕處。而他自己「桃花公子」的稱號,卻是多麼的讓他屈憋、讓他無奈、讓他欲哭無淚啊。

    周小通買了包煙,折回到客船碼頭。

    碼頭上,周財清正踏著豪邁的正步,唱著雄壯的歌曲。「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他神態莊重嚴肅,腳步矯健有力,舞姿優雅規範,似乎他正與周秀雲一起在學校的戲台上表演,就像周小通小時候曾經觀看過的那樣,表演著。

    碼頭上,喜歡看熱鬧的旅客都圍著他。一位旅客猛地吸了幾口煙,將燃盡的煙蒂吐在了地上。周財清彷彿就等著那煙蒂一樣,歌聲一停腳步一跨,飛竄了過去,從地上撿起了煙蒂,刁在嘴裡。接著,一個個煙卷從他的嘴裡蕩出,悠悠地飄蕩在空中。一個瘋子吸煙蒂也能吸出這麼一番優雅來,圍觀的人都十分驚訝。

    周小通知道周財清在碼頭喜歡撿別人的煙蒂,所以來之前特地給他帶了包煙。他同情周財清的遭遇。這個可憐的男人因愛心累,因愛心癡,因愛心碎。因為愛,他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愛人,失去了自我,現在就像狗一樣的活著。周小通拿出那包煙,走了上去。

    周財清已吸完了煙蒂,叫了聲「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接著又唱了起來:「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共羅帳?幾家郎妹共鴛鴦?郎坐船頭望月亮,有心撈月水蕩漾。不見妹影多淒涼,隔水隔海隔天涯。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共羅帳?幾家郎妹共鴛鴦?妹上唇樓繡鴛鴦,繡針落地鴛鴦愁。不見情郎心急慌,大海茫茫海底尋。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共羅帳?幾家郎妹共鴛鴦?海裡黃魚雙雙游,樹上百鳥成對雙,情到深處恨離別,月兒彎彎照海洲。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共羅帳?幾家郎妹共鴛鴦?」

    幾個女旅客扭了過頭去,悄悄地流著淚。周小通心下也淒然,把煙遞給了周財清。

    周財清看到煙,渾濁的眼睛閃閃發亮,但還是先叫了一聲:「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

    就這一小會兒的停頓,煙還沒等接到周財清手裡,就被人給搶了。一隻黝黑的、精瘦的手快速地搶了香煙。周小通凝神一看,傻了。眾人一看也怒了,但等看清那隻手的主人,一個個又噤若寒蟬,不吭一聲了。周財清還叫著「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人卻撲了上去。

    周小通為什麼會發傻?因為搶煙的是他的老熟人,一個身穿僧袍的和尚。對,正是那位在周小通家說周小通「命犯桃花」的「瘋和尚」。

    只見那和尚一邊擺脫周財清的搶奪,一邊解釋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施主,你給我十八顆煙。十八顆。貧僧有急用。」

    「二十八。」

    「二十八?貧僧要十八顆,就夠了。」

    「二十八。」

    「二十八?這包湮沒有二十八顆啊。」

    「二十八。」

    「二十八?這是什麼數字啊?」和尚疑惑了。周小通其實是知道的,現在的周財清大部分數字恐怕都已忘記,惟有對「二十八」這一數字敏感。他曾經因為周秀雲,被村裡人叫成「廿八回頭」,有些促狹的人不但背後叫他,還當面叫著他,他的記憶中「二十八」這一數字根深蒂固。這和尚也奇怪,他能給周小通算命看相,難道看不出周財清是瘋子嗎?他用得著這樣起勁地與周財清糾纏「十八」還是「二十八」嗎?

    「二十八。」

    「二十八?真是二十八嗎?」和尚越來越沒自信了。

    「二十八。」

    「二十八?對,對,就是二十八。你太厲害了,一語驚醒夢中人。師父,你就是我的師父。謝師父指點迷津。」和尚欣喜若狂。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衝著周財清磕頭。

    「二十八。」周財清傻傻地笑著。

    「是。我磕二十八個頭。」和尚答道。接著,他就「通通」地磕起頭來,直驚得周小通目瞪口呆。他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他氣的是這和尚的傻,一個修行多年的佛道中人居然連一個瘋子都沒看出來,還喊著叫師父,巴巴地給人家磕頭;他笑的是和尚的出醜讓他出了一口氣,那和尚在他家的一番瘋言瘋語,影響可不是一般的惡劣,周小通他「命犯桃花」,把他一世的清白都糟蹋掉了,他能不恨這和尚嗎?看著和尚頭磕得頭破血流還在繼續不停地磕,他心裡那個樂啊,不會比那些洞房花燭夜抱得美人歸的新郎差多少吧。

    和尚總算磕完了頭,用僧袍擦著自己的額頭說:「師父,剛才貧僧褻瀆了師尊,請恕貧僧不敬。貧僧犯了癡念,看到師尊的命相,猜不透師尊的命理,一時就技癢難忍,想用本門的『十八羅漢隨緣心法』來算一算,算師尊的命理。因為我隨身沒帶香燭,所以貧僧就來借這包香煙去代替香燭。沒想到師父一眼就看出了貧僧的算法不對,親自點撥貧僧。『二十八星宿相法』儘管是道家的,但從來就是『佛道一家』,道家的相法也是貧僧要努力學習的。師父放心,弟子一定學會『二十八星宿相法』。不學會『二十八星宿相法』,貧僧就不再胡亂窺天機,亂命理了。貧僧受教了。」

    說完,和尚將手裡的香煙遞給了周財清,恭恭敬敬地向周財清鞠了一躬,一副若有所思若有所得的神情,轉身就走了。

    周財清胡亂地拆開了煙盒,將煙刁在嘴上,也沒點著就拚命地猛吸。因為他身上沒有火柴,而且他現在根本不知道吸煙得先把煙點著的道理。吸了半天,沒吸到煙,但他還吸著,一邊也沒忘記喊幾聲「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

    周小通愕然地望著和尚的背影。這世界太滑稽了,這顛來倒去,充滿了不可理喻。在這滾滾紅塵之中,怎麼這麼多瘋瘋癲癲的人,到底誰為瘋來誰為假,誰為癡來誰為醒?

    「秀雲。像狗一樣地活著。」

    周小通終於還是驚醒了過來,他掏出了火柴盒,替周財清點上了煙,然後也若有所思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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