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小通學會了「碰海」。
浙東的海，不像渤海有鮑魚、海參等名貴的海產，那邊碰海一次，收入頗豐，所以有很多的碰海人。浙東這邊的海底，就只有一些淡菜、蠣黃、香螺、籽麻螺、肉螺等等的低值品種，就連艄公所說的那種大海螺，也很難碰到。周財清曾也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們一起去碰海，潛過幾次海底後，新鮮勁一過，興趣就一落千丈，勉強跟了幾次，再也不去了。周小通純粹是因為好玩，並不在乎收穫的多少，但周財清有一大家子要養，沒閒心跟著艄公和周小通瞎胡鬧。
他們碰海的地點，在小島外的黃牛礁。黃牛礁看上去像一頭大黃牛一樣橫臥在波濤之中，離小島有十多公里，孤懸海中，站在小島上幾乎看不到這礁島。礁上幾乎沒有人類留下的痕跡，因為小礁不在航道上，連海中常見的航標燈塔都沒有，海中即使有船經過，它們離礁也是遠遠的，不會因為天黑看不清礁石的位置而撞上礁石或者在礁上擱淺。
這島礁太不起眼了，周小通他們不是因為碰海，真想不到這海中還有這麼一個礁島。
碰海必須水清。由於浙東沿海多泥質的灘涂，近岸的海水受灘涂海浪的影響，有些混濁。碰海必須近岸。碰海者為了能隨時在岸上得到休息和取暖，必須近岸碰海。浙東的海邊，灘涂太寬闊，很多地方不適合碰海。艄公在選擇碰海地點時，已經考慮再三了，最後才選定了黃牛礁。
第一次去黃牛礁時，因為周財清也去碰海，周秀雲避開村裡人偷偷地跟來了，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一行五人，帶著裝備，搖著船去黃牛礁。
周桃花與周秀雲已經成了要好的姐妹。這時，周桃花撇下了周小通，與周秀雲湊在了一起，兩人說著悄悄話。周財清跑去幫艄公一起搖櫓了，就剩下周小通一個人無聊地坐著。周小通又坐到了船幫上。他伸著兩隻光腳，用力地鞭打著水面。
這裡，海面寬闊，一片汪洋大海。沒有島嶼、山嶺的遮擋，遠處茫茫的，海天一色。海水，綠瑩瑩的，玻璃般的透明。周小通濺起的水花似瓊漿玉液般的可愛。玩著玩著，周小通把身子綁在了船上，乾脆跳入海中游起泳來。憑現在周小通的技術，他以小船一樣的速度游泳，對他來說毫不費力。
周秀雲好羨慕周小通，她撲到了船舷邊，伸手攪動著海水，興奮地尖叫著：「哇，好涼快。這水裡游泳太舒服了。」
「那你們也下來好了。不下來？那我給你們涼快涼快。」周小通調皮地向她們潑水。
「臭小子，你要死啊。你壞透了。你潑我們，我們不會潑你嗎？」周秀雲率先向周小通反擊，周桃花也跟著把水潑向周小通。
一場水戰展開了。這周秀雲本身也只是二十出頭，童心未脫，這會兒玩起來也瘋狂。她與周桃花一起對戰周小通，看周小通一邊要游泳，一邊要應戰，忙得手忙腳亂的狼狽樣，開心得格格直笑。卻不知自己在漫天飛濺的水花中，雲鬢散亂，滿臉水珠，嬌憨動人，直看得周財清一陣陣地發癡。
因為周桃花已休學一年了，而周秀雲在鎮上的一家繡花廠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她的技術和才能得到了廠裡的重視，所以她想幫周桃花的忙，讓她跟她一起去繡花廠工作。剛才，她倆湊在一起，就是在商量這事。周桃花聽說要離開周小通，去鎮上上班，就興趣缺缺的。她也想找工作，但她不想離開周小通。
周桃花正掬水潑向周小通，猛地，船一搖晃，掬起的水反而沒頭沒腦地潑向了低頭去掬水的周秀雲。
「桃花，你連打水戰也偏向小通是不是？」周秀雲一邊直起腰，抹著臉上的水，一邊說。
還未等周桃花辯白，船又是一陣搖晃。一群黑乎乎的影子從他們的頭上飛過，「彭、彭、彭」地落在周小通那邊的海上。
「鯊魚——。」周財清嚇得不輕，幾次的晃動，都是因為他搖櫓時的驚慌失措。這時，他已意識到周小通的危險，跌跌撞撞地從船尾跑了過來，要去拉周小通身上的繩子，讓他趕快上船。
「是海豚。沒事的。」還是艄公見多識廣、經驗老到，他早就發覺這些海豚，如果是鯊魚，他早自己動手去救周小通了。
倆姑娘被這一幕驚呆了。那些海豚落在離周小通不遠的地方，但並沒有立刻離開。周小通正驚訝地看著那些海豚，他的身邊突然冒出了一個銀灰色的油光光的魚腦袋。周小通被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頭小海豚。只見它饒有興趣地圍著周小通轉，那大大的眼睛透著調皮和好奇，肉嘟嘟的肢體像胖娃娃一樣的可愛。周小通伸出手去，她也不懼，還用嘴喙親吻著周小通的手。周小通高興地笑了起來，真是奇跡啊，他竟然遇到了海豚，而且還有一條這麼可愛的小海豚。這時，水底下又鑽出了兩條成年海豚，一公一母，似乎它們一直在衛護著這隻小海豚。見小海豚游上來與周小通嬉戲，它們也浮了上來，游在周小通的周圍。那些飛越過小船的海豚，都是同一個的海豚家族，它們發覺大海豚也浮在了周小通的身邊，就不約而同地向周小通靠近。
周小通心裡那個樂啊，得意得有點臭屁了，直衝船上的眾人擺譜炫耀，作著引誘。倆姑娘忍受不住誘惑，都跳下了海。小海豚卻在這時受驚了，在周小通的身邊一閃，潛入了水下。這一下，所有的海豚都不見了。周秀雲怏怏不樂地爬上了船，對還在水裡的周桃花說：「桃花，你可要看好你家小通了。別讓他拈花惹草的，讓人搶去了，哭都來不及了。這海豚分明也是個se女，就纏周小通一個。我們倆美女下去了，她卻反而跑了。」
「哈哈——。」眾人都笑了，連周桃花都笑得使不上勁了，想爬上船卻爬不上船了。
（二）
「你有沒有在聽課？上課也在想碰海的事？我要告訴桃花姐去。」與周小通同桌的周醉兒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沒在聽課？不會是你自己沒在聽課吧？要不，你怎麼發現我沒在聽課？」
「你！氣死我了。」周醉兒在課桌下狠狠地踹了周小通一腳。
周桃花休學後，周小通旁邊的這個位置就被周醉兒「霸佔」了。周醉兒在班上只能算中等個頭，她是得到了周桃花的首肯，特意坐在後排與周小通作伴的。周醉兒比周小通還小一歲，從小就喜歡跟著周桃花周小通兩人。她在家裡是獨女，上面都是哥哥，沒人帶她一起玩，就跑出來跟周桃花了。小時候，她拖著鼻涕還老實地叫周小通「哥哥」。周小通上學時，她也纏著要跟周桃花、周小通一起上學，她父母拗不過她，就提前讓她上學了。她跟周小通做了同學，就再沒把周小通當哥哥看。她藉著人小，嬌氣，別人都讓著她，就事事針對周小通，時時與周小通作對，處處與周小通拗勁。周小通看到她就頭疼。周醉兒可不管他頭痛不頭痛，就粘著他。憑周醉兒的粘勁，就是周小通拿掃帚把趕她她也不會走，今天把她弄哭了，明天她又笑嘻嘻地來了。她從小就是這樣，像鼻涕蟲一樣粘著周小通他們。周桃花休學了，周小通身邊剛空出位置，她就坐到了周小通的身邊，周小通是有苦說不出來。
他們姐弟倆去渡口捉弄艄公的事，幸虧一直瞞著周醉兒，否則這跟屁蟲肯定也會去湊熱鬧的。還有碰海的事，這讓周醉兒知道了，她不吵著去她就不是姓周的了。
碰海的事，終於讓周醉兒知道了。他們一直瞞著她，周醉兒很生氣。周小通他們也讓她跟去過，但在渡口碼頭艄公說什麼也不讓她去。因為出海去碰海，太危險，而且周醉兒又是比周小通還小的女孩，艄公自然不放心了，氣得周醉兒直頓腳。因此，周醉兒對碰海心裡一直癢癢的，對周小通是羨慕嫉妒恨。
這會兒，周小通正在課堂上算著潮水。按照「初二十六晝過平，潮水落出吃點心」的諺語，海邊的人能推算出潮水的漲落。一般漲潮落chao的時間都是6個小時，也就是說一天漲潮、落chao各兩次。每月的農曆初二、十六，這裡的潮水在中午十點半左右漲到最高，十點半到十二點之間漲平chao，下午三點半潮水才落出。從初二或十六起，按一定的係數推算某日的最高潮位時間，一般下一天的高潮時間是頭一天高潮時間的0.8小時後，十五天一個輪迴。漲平chao或落平chao，在中間有一個多小時的平chao時間。碰海最理想的時間，就是這潮水落平時的一個多小時。潮水落平，水流平緩，海流基本上對潛水不構成威脅了。而且潮水落至最低位，海面離海底就近了很多，有利於碰海者輕而易舉地潛入到海底。
周小通經過了這二年的碰海，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推算潮水的時間甚至比艄公還准了。艄公憑的是經驗，只能推算出一個大概。周小通運用的是學到的知識，科學地計算出來的。他把船去黃牛礁的時間也計算在內，準確地計算出他們上船出發的時間，等他們到了黃牛礁，保準是潮水剛落平的時候。
周小通已經上初中了。雖然學校還是村裡的那所借用關聖殿的農村學校，但好歹是初中了，而且村裡的學校在縣裡類似的「五七」學校中規模和師資還算可以，學的內容也與城鎮的初中差別不大。隨著時代的變遷，這學校開始重視起教學，學習成績也逐漸被人看重了。周小通因成績優異，成為了班上的寵兒，再沒有人敢欺侮他了。但周小通的興趣一直在碰海上，上課時總是心不在焉的。他的成績還這麼好，這讓坐他身邊的周醉兒除了心裡佩服之外，還感歎老天的不公。他這麼懶散的人每次考試居然還拿第一，這還有天理嗎？
「今天下午你還去碰海嗎？」周醉兒問道。
「去，當然去了。這都已經是九月份了，再不去，今年就不能碰海了。這天氣一過了立秋，水就會變冷。幸虧這幾天天氣還熱著，否則，去碰海就吃不消了。今天正好星期三，下午放假了，這潮水也剛剛好，怎麼能不去哪？一個下午夠我玩了。」
「玩、玩、玩，你就知道自己玩。哼，沒良心的。現在，你翅膀硬了，不帶我們一起玩了。你把我扔一邊，我沒話好說。你還我把桃花姐也給扔一邊了。就知道自己玩，陪都不陪我們了。」
「我姐哪有空啊。她現在要繡花，每天都趴在花棚上，趕工都還來不及。哪有時間瞎湊熱鬧的。」
「那你帶我去吧。我有空。我不會給你添亂的。一次都沒去過，你就讓我去一次吧。」
「不行。女孩子湊什麼熱鬧啊？大伯不會答應的。」
「那是去年，今年的話，我想他應該會答應的。我都已經這麼大了，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再說，桃花姐也是個女孩子，當初她不是跟你一起去過嗎？這次我非要去不可。你不讓我去，我就不讓你去，纏著你不放。」周醉兒發狠了，威脅著周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