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火炮之眼
金秋十月，遼西走廊西側的松嶺呈現出斑斕的色彩，讓剛剛結束軍校強化學習的馬國寶一陣好找，才尋到隱蔽的野戰司令部營地的大帳篷。
就在即將就任代理炮旅旅長的他在司令部外整理軍容時，林中走出一隊穿著與松嶺一般斑斕服裝的、帶著槍的軍人。在軍校中聽聞過這支部隊的馬國寶頓時來了興趣，乾脆轉身仔細打量這支將會由自己指揮的特殊部隊。
十三人組成的隊伍帶著幾個奇怪的物事在營地外列隊，隊長的口令聲並不洪亮，甚至算得上嘶啞，從他的嗓音中，馬國寶能夠聽出濃濃的疲憊。
「檢查裝備！」
十二名隊員散開來，形成了三個堆兒，將馬國寶的視線屏蔽在一片背影之外，他看不到隊員們究竟在檢查什麼？更猜測他們興許就是圍著那幾樣奇怪的東西打轉。
「完好！」
「完好！」
「完好！」
那名隊長在部下三次報告之後，再次下達命令：「組裝，測試！」
馬國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應該說是馬國寶的好奇心操縱著他的腳步走向那些奇裝異服的「炮眼們」。
「站住！上校，請勿靠近！」
隨著隊長的警告，幾名隊員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馬國寶，同時一陣嘩啦的拉動槍栓的聲音。敢情這支部隊就算是在和平時期，也會在槍中裝填上子彈。
馬國寶有些尷尬了，這支部隊馬上就會歸屬於代理旅長的指揮，可卻以槍相向，這話傳出去，可要笑掉那班子老軍人的大牙了！他回頭看看大帳篷門口兩位一臉嚴肅，身板筆直的大帥衛士，卻又不認得這些新衛士們，自然無法讓他們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證明代理旅長的身份。無奈之下，他只得後退兩步。
「報告隊長，組裝完畢，一切正常！」
那隊長警惕地看了看身材還是有些發胖的馬國寶，掉頭命令道：「檢波！」
輕微的「滴滴」聲夾雜著一陣「吱吱」聲傳進馬國寶的耳朵裡，想來，這聲音就是那奇怪的玩意兒發出的了？可是，槍口還對著身穿武毅新軍上校常服的自己，這可就不是鬧著玩兒的了！軍中條令規定：槍口不得對人！不過，那只是平時的勤務條令，目前在野戰拉練，而面前這支部隊又是特殊部隊，說不得上校有點異動的話，還真會惹來一發滾燙的子彈。
算了，家門都不用報了（代理旅長可不想跟部下套近乎），還是先去參見大帥，正式領了差事再來收拾這隊人馬吧！
打定主意，轉身，眼前藍影一閃，馬國寶收住正要邁出的腳，本能的一個立正，皮軍靴的後跟碰得「啪」一聲，大聲高氣地道：「報告大帥，標下馬國寶完成學業，受命前來報到！」
李燾很正式地回了一個軍禮道：「稍息。」
馬國寶劈開雙腿站著，卻在李燾反覆打量自己的目光之下覺得心中發毛。經過半年的軍校生活，前武毅軍總統炮本標標統馬國寶已經沒有以前那般胖乎乎的樣子了，肥肚腩縮進去了一半還多，連臉上的肥肉也被緊紮的肌肉替代，加上肚子裡著實灌了一些新軍事知識，學會了新軍的規矩，又有上校軍裝陪襯著，稱為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的脫胎換骨也不過分。可是，在炮兵的祖爺爺的目光檢視下，心裡為何還在發虛呢？
「不錯，比前幾個月更精神了！張教育長的評語我看過了，馬國寶。」
「有！」馬國寶剛剛分開的雙腿又合攏，再次收腹挺胸，以炯炯的眼神正視李燾。
李燾滿意地點點頭。馬國寶的這個精神頭才是正確的，作為炮兵指揮官，眼神子裡來不得半分的猶豫，對自己的能力也絕對不可以有半點的懷疑。說過分一點，炮兵指揮官就是要有一點剛愎自用的性格才行。
「話不多說了，部隊在擴大，炮旅也要一分為二，張雲松在德國，這個工作你要挑起來。」
「是！」
「走，看你的部隊去。」李燾說著，收拾了方纔那種過於正兒八經的姿態，伸手在馬國寶那硬硬的上校肩章上輕輕一拍，提聲衝著自覺地肅立著的「炮眼分隊」喊道：「方岳！」
那名隊長用沙啞的聲音答到後，立正、提拳、踮腳、身體前傾、小跑過來，行到兩人面前，立正行禮。
「炮眼分隊長方岳中尉，楊柳青學兵大隊出身，指揮105榴彈炮班參加過繞陽河戰役，戰後經過軍校培訓任第一師炮兵參謀……」
馬國寶這時才在李燾的介紹聲中仔細打量自己的手下。這位學兵出身的中尉軍官有著似乎比馬國寶還標準的軍姿，單從這一點上來看，訓練有素的評語是可以給的。何況，人家真正的指揮105榴彈炮參加過實戰！如今又是大帥一手調教出來的「炮眼隊長」，從剛才以槍相向的舉動中可知：這傢伙不賴！
「……中尉，向代理旅長馬國寶上校報告分隊情況。」
李燾介紹完畢後，向馬國寶讓出了這支部隊的直接指揮權。
「報告旅長，炮眼分隊組建於今年六月，全員四十七人，其中戰鬥員十三人。分隊組訓戰鬥目的是——攜帶無線電設備潛入敵後實施滲透偵查，為我方炮兵壓制部隊提供敵目標方位，並指揮重炮射擊。報告完畢，請指示！」
炮眼，炮眼！這就是炮眼！完全是他娘的一支學會了炮兵指揮的敢死隊嘛！
要不是在天津戰場上跟著李燾用炮兵打過炮兵，要不是腦子裡那種陳舊的炮兵戰術已經被清掃一空，此時的馬國寶肯定難以理解這樣一支部隊存在的價值。西方炮兵還在醉心於直射時，咱們已經在超視距曲射了，而此時，又以這支部隊的組建將超視距曲射的戰術發揮到了更高的水準。
馬國寶收斂了心神，他敢肯定，眼前的這支部隊是軍官敢死隊！能夠操縱那奇怪的無線電設備，能夠觀察、呼叫、指揮炮兵射擊的隊員們，絕對不可能是兵！因此，旅長的首次訓話，針對的是軍官不是士兵。
「立正！」方岳適時下達了口令後，跑步歸隊。
馬國寶用餘光瞟了一眼肅立的李燾，快步走到隊列正前方，用早已習慣的那種打量部隊的眼神子掃視一遍隊員們，提起中氣道：「弟兄們，論干炮兵，我馬國寶稱得上是老資格，可是，論干新式軍隊的新炮兵，馬國寶還是剛強化訓練後的學生，我的實習，就從炮眼分隊開始吧！」
旁邊的李燾放心了，馬國寶能夠放下老軍人的架子，放下舊軍中的江湖習氣、官場習氣，謙虛地向部下官兵們學習，那他將真正地成為一名武毅新軍的高級指揮官。看來，馬國強對他哥哥施加的影響不小，軍校的教育也是成功的！
李燾耐心的、靜靜的保持著標準的軍姿站在一旁看著、聽著，看馬國寶在聽取方岳和隊員們的報告，看已經是中年人的旅長在學著擺弄新型野戰無線電報機。他的心裡是既放心又激動，卻絲毫沒有擺佈到臉上。
多虧了婉儀，多虧了聶憲藩從天津電報局里拉過來的季先生，也多虧了俄國老毛子的樣機。基於這些，在電化學專家亨利克的課題小組公關之下，配用的鉛酸蓄電池也研製出來，這才有適用於小分隊作戰的火花式無線電報機橫空出世，才可以裝備這支小小的炮眼分隊。這支分隊的組建標誌著，在炮兵技術上，中國武毅新軍領先了列強陸軍十年時間，那麼，即將面對武毅新軍的口木軍隊會有何種遭遇呢？
想到此處，李燾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卻很快地警醒過來，又是習慣性的一板，轉身走進司令部的大帳篷。
不久，馬國寶正式進司令部報到，領取委任狀。一番忙碌過後，他又被招進了李燾的小隔間裡。
隔間很勉強地放下一張行軍床和一個架式的書桌，之後的空間只夠李燾和馬國寶坐在床邊上，指點書桌上一幅戰區地圖交代炮眼分隊的使用方法。
「在天津，在遼河，我們利用野戰工事體系和炮兵打炮兵的戰法已經被列強吸取，今後的戰爭中，你想看到敵人在前沿佈置主力火炮陣地已經不可能了，而火炮技術也在繼續發展，各**隊的炮兵使用觀念也在進步。德國已經將105榴彈炮作為標準炮兵裝備，法國在速射霰彈炮的製造技術上，可謂精而又精。作為兩個陸軍大國，他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是方法不太一樣。炮兵壓制和壓制炮兵，將是未來戰爭中的主要課題。」
馬國寶從這次拉練的地圖上看出，武毅新軍的炮兵陣地已經縮到火線後五公里左右，隨著軍工廠的產能提高，105榴彈炮的普遍裝備，這個距離還將拉大。此時，用前沿觀察望遠鏡、指揮炮隊鏡和測量設備以及預先測繪的炮兵地圖來打擊敵人顯然已經不夠了。
已經有些心得的馬國寶用試探的語氣道：「十公里，縱深十公里？」
李燾不喜歡他的這種語氣，乾脆地哼了一鼻子，從桌子上拿起鉛筆，刷的一聲在地圖上畫了一道弧線，然後扔掉鉛筆，邊「蓬蓬」地拍打著地圖邊道：「滲透火線、目標迂迴、必要的偵查範圍和遭遇戰空間，決定了炮眼的滲透縱深為十五到二十公里，一切的戰鬥計劃都要在此基礎上作出。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的無線電報機必須在十公里範圍內，通訊條件良好的前提下，達成通訊。」
馬國寶愣了一會兒神後騰地站起來，雙手按在桌面上，失聲道：「大帥！一個旅級正面上，十公里縱深範圍內，可以說隨時都可能遭遇敵人！他們如何架設天線與指揮部聯繫？可以想見，今後的戰爭規模是幾十萬人的大廝殺，在關鍵地段上使用的炮眼分隊，必將面對比普通旅級戰術正面更密集的敵人。我怕，他們是去得回不得！」
「這個問題，不應該在此討論！」李燾按捺住一絲不快，用半帶訓斥的語氣回應了馬國寶。同時，他的腦子裡突然想起八里台大戰時犧牲在磚瓦窯子頂上的二柱子和幾名聶帥親衛，還有紫竹林戰鬥中，那兩名帶著信號旗召喚火炮的親兵。在他的眼裡，炮兵一樣要承受犧牲，那是為了更準確地打擊敵人！炮兵偵察員和信號兵不犧牲，遭遇犧牲的就是火炮陣地和前沿的步兵。
唉，馬國寶是打順手仗打習慣了、打成癮了，卻沒有像自己一般看到過炮兵的犧牲。
必死隊，真他娘的是必死隊！心裡痛苦地罵著，馬國寶委頓地坐在床沿上。作為一個指揮官，他的心裡生出了對剛剛認識的部下的疼惜之情。
「你真該去步兵團看看，哪個團沒有偵察連？步兵偵察部隊不像你的炮兵，還有無線電報機可以用，他們只能通過信號槍，通過火光、旗號將情報送回指揮部，他們活動的地方往往就在火線上。今後的戰爭，是決定我們民族命運的戰爭，犧牲在所難免，如果我還是那個東局子的小兵，一樣會欣然接受這樣的任務、承擔犧牲。還是去跟他們多說說話，你會真正瞭解武毅新軍的。」
馬國寶沒有動，他需要時間來思考。他有在朝鮮成歡驛戰鬥中一炮未發，目睹自家步兵兄弟的陣地被口木軍漫過的記憶，那對一名炮兵來說是刻骨的。他也有在八里台、紫竹林、北倉那種酣暢淋漓的記憶，這種記憶已經成為他的信念——自己的炮兵不可戰勝、無堅不摧！由此，當他接觸到這種新的戰法，用故意的犧牲去換取勝利的戰法時，心中很自然地產生了強烈的牴觸心理。
「馬國寶！」
「到！」條件反射般，馬國寶站得筆直。
「命令，炮旅代理旅長馬國寶，就任前需跟隨炮眼分隊完成此次拉練演習任務，接受分隊長方岳中尉的指揮！」李燾黑著臉下達了命令之後，又軟了語氣道：「鳴玖兄，跟著他們去看看，滲透潛入、偵察甄別、發送情報、處理遭遇戰鬥，他們都是有方法的。十三名步炮軍官吶，難道我捨得？！沒有金剛鑽，攬不了瓷器活。去吧！執行命令！」
這話說到馬國寶的心坎子上，他這才轉憂為喜，舉手敬禮後，離開司令部帳篷，向方岳報到。
馬國寶一走，李燾就無奈地搖搖頭，全軍上下，還找不出一個從學識上、性格上、膽略上符合「李燾標準」的炮兵指揮官！段祺瑞不行、張雲松不行、馬國寶也不行！
思量一陣後，李燾探頭朝外面的參謀群喊道：「找馬國強來！」
資歷這個東西必須完全地打破！否則，今後的戰爭中，李燾將不是統帥，還是一個前線炮兵觀察員或者是炮兵群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