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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革命 249 班勒西比 文 / 仙人掌

    249班勒西比

    大英帝國的海上霸主地位絕不是一支強大的艦隊能完全代表的,在世界各大洋上,還航行著大大小小的掛著米字旗的貨輪、商船,這些輪船才是日不落帝國的海上霸權的經濟支撐,才是大英帝國維繫龐大疆域的紐帶。在難以計數的船隻和各自的航運公司中,丘納德是當然的霸主,這種地位也能從郵輪班勒西比號的龐大和闊綽中體現一二。

    這條從倫敦開往香港的郵輪,是丘納德公司用於遠東航線的頂級王牌,此時,它剛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從四月間暴怒的大西洋進入溫暖而風平浪靜的地中海。

    君主立憲的大英帝國有著森嚴的社會等級制度,公民們雖然說都有所謂的「自由」,卻被一道道的界限劃出了三五九等,各自過著幾乎完全不同的生活,享受著不同的待遇。在郵輪班勒西比號上,更是如此,船艙的等級從下到上,服務的檔次也是涇渭分明。底層靠近輪機艙的地方是下等船艙,甲板上的幾層是高等船艙,航海室後側的那一層,則是貴賓船艙。在這條船上,各層之間都有「禮貌的船員」控制著人流,使得下層的乘客絕對不能到達上層。

    幸運的是,卸任大清帝國派駐美墨秘三國大臣,年近六十的伍廷芳不用待在下層船艙。這不是因為他是一國之外交官使然,而是因為他本人在被李鴻章延請入幕辦理外交、法務之前,在香港擁有爵士的頭銜。這個爵士頭銜加上大清國的外交官招牌,還有他在香港擁有的聲望,才讓丘納德遠東公司乖覺地向華人售出了一個貴賓艙。

    船出倫敦就遇上風浪,待在船艙裡很覺氣悶的伍廷芳此時終於可以出艙看看美麗的地中海了。

    北面是歐洲,南面是非洲,兩岸的海岬緩緩後退,卻是一樣的象刀刻一般陡峭,一抹綠色間或出現在微呈紅色的岩石間,海岸附近還可以看到揚著白帆的小船輕快地航行著,海鷗乘著地中海溫暖的海風忽上忽下、自由盤旋。

    「呼……」兩天來待在艙中的濁氣被伍廷芳徹底地呼了出去,再深深地吸一口新鮮的海風,頓時有心曠神怡之感。

    也許是關外那股子強勁的藍色旋風作用吧?朝廷終於認識到「以法治國」的重要性了,終於認識到伍廷芳的作用不在那可憐的弱國外交上,而在參考西方立法,為國家建立一套現代的法律制度,保障這個國家的政治和社會的穩定,以法促進國人瞭解世界,進而實現國家的復興強大。此番卸任回國,與另一法政專家沈家本共同擬制新的《大清律法》,這個新使命讓伍廷芳在鬱悶地辦理了十多年外交之後,感覺到了希望,甚至感覺自己已經算得老邁的身體裡,又開始勃發出年輕的氣息。

    「爵士,您的茶。」

    金髮碧眼,穿著黑色燕尾服,領口打著蝴蝶結的高級侍應端著盛了一杯大吉嶺紅茶的托盤,微微彎腰,用自認為優雅的倫敦腔恭聲打斷了爵士的遐思。

    伍廷芳回頭一看,乖巧的侍應生已經在旁邊擺下了一個茶几和一張椅子,乃點著頭,從兜裡摸出了一個便士的硬幣,輕輕放在托盤裡。其實,他對侍應生打斷自己愉悅的遐想和用的「爵士」稱呼有些不滿意。此時,他寧願別人稱呼自己為「伍大人」。人的心思總是很奇怪的,「大人」、「老爺」這般的稱呼是從小接受西方教育的伍廷芳不喜歡的,而在班勒西比號上,在對祖國的未來充滿希望的心理下,他覺著充滿「中國味道」的稱呼更舒心一些。

    用閒適的姿勢坐下,慢慢地品味手中的紅茶,伍廷芳的大腦卻在激烈地運轉著。他必須在到達北京之前就考慮清楚:該為自己的祖國擬制一套什麼樣的法律出來呢?

    法律要規定出皇室權力的界限,要提倡民主和自由,要促進人們奮發向上,要能凝聚一個國家。法律,並不是死板的條文,規定出人們不能做什麼?做了之後要受到何種處罰?法律,應該與人格道德、社會道德相輔相成,為促進社會的進步和維護社會的穩定服務。法律,應該是服務於大多數國人,服務於銳意振興國家的精英國人,而不是那一小撮特權階層。

    老舊《大清律》早應該扔進垃圾堆裡了!

    口舌中生出一種令人愉快的甜絲絲的味道,伍廷芳舒服地瞇著眼睛,回味著原本就加了糖的大吉嶺紅茶的滋味。

    一個充滿年輕人活力的聲音突然從伍廷芳身處的露台下方平台上響起:「沈!」

    很明顯的,這個美式英語的發音是在招呼一個姓沈的人。那被招呼者肯定是中國人了!心裡對與沈家本合作充滿希望的伍廷芳頓時來了興趣,他想看看高級艙的露台上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沈姓國人。

    露入老人眼簾的是一位穿著白色裙裝的洋派黃皮膚年輕女性,遠遠的看不大清楚模糊的側面,不過還是能感覺出這是一個長相不錯、身材高挑的女娃娃。可是,她的身邊圍著幾個穿著花格子西服的洋人。

    伍廷芳的眉頭皺緊了,不,是心被揪緊了!

    他難以理解,在1902年的大清國,就算是被租出去的香港,也不會出現女性處於洋人之中的事情,在這郵輪上,中國女性也不大可能得到高級船票!她是什麼身份?大家小姐?大家小姐能在一群洋男人之中談笑自若嗎?大家小姐能孤身一人不帶女伴飄洋出海嗎?大家小姐能不謹記著、遵循著古老中國的道德規範嗎?身為外交使節的老人見過很多大家小姐出國留洋後的狀貌,卻從沒看到過今天這種情況。

    心痛啊!孱弱的國家,喪失到幾乎沒有的國格,帶來的難道就是國人最後一丁點的人格也隨之喪失嗎?這個女娃娃,難道是因為某種見不得人的交易,才身處高等艙,才在一群洋男人之中怡然自得?!

    原本舒暢的心情一下變得糟糕透頂,就算是涵養很好的伍廷芳,也忍不住心裡湧動的鬱悶,將手中的茶杯當成了發洩悶氣的對象,狠狠地砸在腳下,發出「乓啷」一聲脆響,甜美香醇的茶水也四下飛濺。

    在只有海風掠過、鷗鳥輕鳴和細微的海浪拍擊船體聲的環境裡,茶杯碎裂的聲音驚動了很多人,當然也包括正在一群美國青年技術專家裡的沈婉儀。她愕然地抬頭看去,貴賓艙的露台上,一位穿著西服的白鬚老人扶著欄杆站著,正好看向自己。老人是國人,這從他有著明顯南方印跡的額頭上,從他的目光中可以得知。

    頓時,沈婉儀驚覺了。她能夠明白比自己父親還要年長一些的老輩人的心理,在見到自己和一堆美國朋友在公眾場合談笑時,父親肯定是要喝斥的!不,不是喝斥,而是厲聲責罵!可是,在將亨利克和他的朋友們帶到錦州之前,沈婉儀不得不這樣做,她身上承擔著很多男人都無法承擔的責任。

    「沈,他是、他是中國駐美公使。」亨利克從老人的樣貌和以前看過的報紙上的照片中找到了聯繫。大清國駐美大臣的尊容在武毅新軍贏得奉天大捷之後,第一次出現在美國報紙上,而後在美國的遼西扶持政策下,伍廷芳出現在美國報紙上的頻率又增高了不少。

    沈婉儀又仔細地看了看老人,年輕人的目力要比老人好很多,這一次她看清楚了,老人真的是伍廷芳!記得六年前,伍廷芳在途徑上海時,曾經到沈家作客。

    亨利克從「心上人」的眼神中得到訊息,立刻閃開來,為沈婉儀在朋友圈中排開通路,看著她走向露台正下方,用還是聽不大懂的漢語向老人打招呼:「伍爵士,伍伯伯,我是上海沈家的婉儀啊。」

    伍廷芳悶哼了一聲,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中國人再有錢也買不到高級艙,這就是世界的現實!可是,這沈家的女娃娃卻為了一張高級艙票,也許是為了什麼虛榮上的東西,而與一堆美國男人……生氣歸生氣,話還是要回的,女娃娃犯下的錯誤也必須馬上加以糾正,否則就對不起她的伯父、自己的老友了!

    「是小婉儀?真是!快,快上來吧!」伍廷芳丟下一句話就消失在露台上,他要去聯通高級艙和貴賓艙的舷梯口等著,否則沈婉儀是上不來的。

    露台下,亨利克看著沈婉儀輕快地走向舷梯,不由嘟噥了一句:「神秘的沈,她從沒說過認識公使先生。」這話立即引來朋友們的應和,畢竟在中國有一個官員能夠提供一些便利,對他們在那個叫錦州的地方發展事業有好處。

    ……

    伍廷芳的艙室內。

    「婉儀此次帶著幾十位朋友,還有一些重要技術的圖紙,不方便與您一道回國。因此,將軍衙門沒有通傳於您,卻不曾想到會和您坐同一班船。」

    「這年輕人!這年輕人!怎能如此辦事!?」沈婉儀的一番解釋讓伍廷芳放下心來,卻迅即升騰起對李燾的不滿來。在他心裡,李鴻章故去後的淮系掌門人是應該在沈婉儀一事上招呼一二的。看人家女娃娃,多值得疼惜的女娃娃啊,卻要為錦州的開發事業拋頭露面,去求美國資本家,去疏通各種複雜的關係,去應付各色人等!無線電報機、各類人才、在美國西海岸的華人報紙,還有女娃娃自己的學業……唉,這李燾實在不像話!

    沈婉儀不解地看著發怒的伍廷芳,她不知道老人為何發怒,卻知道老人是在衝自己的將軍發怒。

    伍廷芳一頓無奈的喝罵後,自覺遠在錦州的李燾也聽不到,乃怏怏地收聲,端詳著像個瓷娃娃一般漂亮的沈婉儀,歎息道:「唉,婉儀啊,辛苦你了,又要完成學業又要辦這麼多的事兒,還帶了這麼多的專家去錦州,咳!剛才、剛才老頭子都生出了誤會!」

    沒等沈婉儀說話,伍廷芳又「唉」一聲,他突然覺出不妙來!李燾已經娶聶家小姐為妻了,這沈婉儀還巴巴地在為錦州的事業奔波忙碌,到底是為哪般呢?至少,方才女娃娃說起那傢伙時的神色不太對勁兒!閱人無數的老人可以斷定:沈婉儀為盛京將軍衙門做事,絕非因為沈家在錦州投入了大量資本使然!而是因為,男女情事。

    「婉儀啊,這次回國交卸了那些個人和機器後,你有什麼打算吶?要不,隨伍伯伯和你伯父修訂法律?經濟上的事兒,伍伯伯還得經常向你請教呢。」

    沈婉儀從老人的眼中看出一些東西來,不由得臉色一紅,突然扭捏起來,囁嚅片刻才作聲:「婉儀打算在總辦洋務處供職,在錦州有種北京、上海沒有的氛圍。那裡有忠勇的軍人,有熱情的百姓,有許許多多各地的商人,還有來自各國的朋友們。總辦洋務處需要婉儀回去工作,伍伯伯,法律不是婉儀的專長。」

    「錦州,錦州!?」伍廷芳念叨了兩聲,他能夠從美國的報紙,國內的電報和來人言談中覺察到,錦州跟北京確實不一樣,正是錦州這股子勁風,才讓衰落的中國突然地年輕起來。年輕人啊,是應該在那個地方做年輕人該做的事情。可是,這女娃娃抱持著那個心思去錦州,注定是要失望而歸,注定要受到傷害!

    想及此,伍廷芳突然站起來,向空氣揮動著拳頭大聲道:「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必須給老頭子一個說法!」

    心思縱然玲瓏如沈婉儀這般,也無法理解到老人此刻所想所說,只能愕然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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