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飲鴆止渴
向榮祿攤牌並給朝廷遞上專折之後，李燾在一種期盼的心態中等待了整整六天，才得到軍機處以太后懿旨的名義發來「不允盛京印製發行代行券」的電報。
兜頭一瓢涼水澆在李燾頭上，他營造強國基業的計劃就此卡了殼。在已建工業只能提供少量軍品卻無法產生足夠的效益之前，盛京發行名為「代行券」實為紙幣的鈔紙，關係到的不僅僅是武毅新軍建軍計劃和錦州工業基地的發展擴大，還是他未來對全國貨幣金融實施控制，從而建立與列強相對應的金本位制貨幣政策的基礎。同時，一個漢臣要控制這個國家的真正權力，不僅僅是有軍權就可以的，沒有掌握滿清朝廷的命脈，他沒有辦法實現少流血甚至不流血的革命理想。
儒雅中不失年輕英武之氣，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朱其琛應召而來。與在京城逛窯子時穿著不得體而鬧笑話的大帥相比，這位富家公子出身的金融專家，在交際場上是一手遼西開發政策提供的商機，一手武毅新軍的影響力，端的是左右逢源、混得風生水起，入關不長時間就博了個「經濟大家、海派翹楚」的名頭。
瀏覽過電報，朱其琛沒有象李燾那樣板著臉苦思，而是微笑著朝他的大帥行了一個「老派」的拱手禮道：「大帥，朝廷要飲鴆止渴了，卻不能阻止盛京主導中國金融的腳步，只是時機發生了變化而已。」
李燾眼睛一亮，急道：「說，說下去！」
「榮相要建設武衛三軍，那麼必然遭遇一個天大的問題。如果朝廷此番重建的武衛三軍不如武毅新軍，那天下人會如何看待？如果朝廷要將武衛三軍建設成武毅新軍這樣的強力軍隊，他又當如何？他得求您！那幾種我們特有的軍械只是一方面，軍隊的編制體制、訓育等等問題，他難以解決，至少在他的體系中，包括袁督的那股子人馬，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再則，只要您咬定整編費用不鬆口，朝廷就得在重建武衛三軍的同時撥支大批錢糧，這是當今朝廷財政無法承擔的。對於朝廷來說，要解決問題就只有增稅，把軍費最終攤派到老百姓頭上一途可走！」
心情頓時大好的李燾笑著起身道：「重宇，我們後園子走走，邊走邊說，我在這裡著實有些待悶氣了。」
歷史被李燾改變了，滿清朝廷沒有賠四萬萬五千萬兩白銀給列強，也就沒有大量地增加賦稅，造成廣泛的社會矛盾，從而為民主、民族、革命思想營造出最理想的成長溫床。如今，李燾如果能在軍費問題上再推動一把，無計的朝廷只能加派捐輸稅賦，達到同樣的效果。
這是李燾的想法，朱其琛的想法卻是不同。
「稅收加重在大清國是從咸豐年間開始的，1862年以來是逐年升高、有增無減，百姓負擔日益沉重，社會經濟基礎日漸削弱，金融問題也自然凸顯出來。當然，朝廷諸公沒有多少金融知識，也是大清國力無法調集的原因之一。1895年咱們輸給了口木人，那是國力的差距嗎？不是，就算大清國工業發展速度沒有口木快，技術更新也沒口木迅速，可是大清卻擁有龐大的人口基礎和與之對應的經濟基礎，半封閉的農業能夠迸發出來的潛力還是可觀的！相對來說，當時大清國力仍然遠高於口木。失敗，失敗在於大清無能調集這些國力！從當今的世界強國經濟形態來看，調集國家財力的手段，除了強征之外就是金融！大帥，金融這張牌，您可千萬不能丟，盛京發行紙鈔的事業必須推行！信用貨幣能為盛京建立經濟全國的基礎，能為盛京套取更多的海外資金，能為您目前的擴軍備戰提供更多的支持。朝廷加稅之後，民怨必起、民變必生！地方實力派自然會在財政問題上藉機各行其是，造成江楚三折貨幣政策難以推行的局面。屆時，您再強力要求盛京紙幣發行，則事情自然能成了。」
「只可惜要苦了老百姓！」
「大帥！」朱其琛生生地將「婦人之仁」這個詞按捺住，耐心地道：「老百姓該當逼一下了，不逼不足以徹底覺醒！」
李燾默然點頭，認可了朱其琛的話。是，在封建忠君思想還沒有被新政帶來的新學、新觀念取代之前，朝廷和廣大百姓的矛盾只能如此加劇，也只有如此才能加速大多數民眾思想觀念的更新。
「重宇，換作您是如今朝廷的主事者，您會如何處理目前棘手之事？」
這個問題難不倒朱其琛，他立即回答道：「以中央名義、趁新政之機，強力統一貨幣建立金融信任，然後發行國債以應建軍急需。寧願朝廷、皇家負債也決計不能再增新稅！稅和債，在手裡沒有幾個錢的老百姓眼裡完全不同！稅會激起反感帶來抵抗，債卻能形成同舟共濟之局。老百姓也不願意買了國家的債券之後，卻要遭遇國家破產的局面啊！」
「幸虧，你在為國家力量的振興服務。」李燾笑著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其琛一眼。
朱其琛正視李燾還以顏色：「幸虧，大帥是真正地為這個國家的未來算計，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服務。」
「我，沒那麼高尚！這不，還不要故意逼迫朝廷給老百姓加稅嗎？」
朱其琛知道李燾是故意調笑，卻還是加重了語氣：「手段，那是手段！此刻朝廷的加稅和今後大帥的減稅，豈不是鮮明的對比，人心又何愁不聚？」
「那，就照重宇先生的意思行事了。我這邊加緊向朝廷陳情，如果加稅的詔令在年關前能下達，那麼時機會在春夏之交到來吧？四個月，也就是四個月的時間，您那邊的金融準備一定要萬無一失！二十萬武毅新軍的經費，全在您肩膀上扛著呢！」
「是！大帥！」
朱其琛不顧身穿西服，向李燾行了個標準的立正舉手禮……
滿清朝廷和皇家缺銀子的狀況還在李燾的估計之上，沒等他連續催促餉銀的撥支，加稅的詔令就下達各省了。主掌全國財政的戶部下令各省試辦「房間捐輸」、「按糧捐輸」、地丁收錢提盈餘、鹽斤加價再加價、增抽釐捐一成到三成……
滿清朝廷窮瘋了！在賠款、軍費、新政開辦經費短缺的情況下，沒有開闢新財源的良策，只能因循守舊，貪婪地伸向百姓的手也就越來越黑。
難道，堂堂的大清國朝廷之上，就沒有一個明白人嗎？有，有很多！就是慈禧本人也知道自己在飲鴆止渴！
慈禧不懂新的政治經濟理論，《資治通鑒》裡面博大精深的東西，還是有飽讀經書的大臣們向太后老佛爺說道的！可是，她不能不冒險一試！
李燾的羽翼豐滿了，朝廷卻在關外失地一事上不得不用之，在目前朝廷沒有掌握實力軍隊的時候不得不討好之！軍閥啊，對軍閥就不得不提防之，也就不得不提前做好軍事、政治上的準備。軍事乃是急務，來不得半點拖沓，遭遇過英法聯軍、口木人、八國聯軍迭次入侵之後，就算慈禧再笨也得了不少教訓，又加上兵變一事刺激，慈禧還敢馬虎軍事嗎？
武衛三軍要重建、要快建、要建好！在此之前，李燾要撫平、要用、要重用、要拉攏分化其麾下！等匡復之戰削弱武毅新軍之後，武衛三軍就能佔據軍事上的絕對優勢，那時候朝廷要解決跋扈將軍，還不是手到擒來？！
老百姓造反可以鎮壓，至少目前的朝廷還有這個力量。
李燾要兵變怎麼辦？他不是在折子裡說了嘛，整編軍費一事若有疏漏，他難保麾下的淮、練軍和武毅軍不鬧事！明眼人都能看明白，這個傢伙又拿著收復關外和整編舊軍的事兒向朝廷大開獅子口了！
一次庚子戰爭中養虎為患，但願匡復之戰能借刀殺虎！
慈禧恨吶！她恨天下的滿蒙親貴們，在勝保和僧格林沁一去之後，再無治軍統兵之幹才，以至於朝廷不得不用漢臣！她更恨跋扈的李燾，巴不得早早解除了這傢伙的兵權，將其誅滅九族！可事實擺在面前，她連禁衛軍都不能依靠，遑論那些旗軍、綠營呢？
「令奕劻整理戶部，盡量籌措出銀子給李燾，早早地打發他去錦州！」
老佛爺的意思，很快就變成了光緒皇帝的聖旨，也就是加稅詔令……
詔令發佈這一天，正是公歷的聖誕節！
英國公使館依然是所有在華外交使節聚會之地，薩道義依然是這個聖誕聚會的主持人。不過，聚會的話題不是輕鬆的宗教傳說，而是清國加稅建軍的新舉措。
列強的態度從來都不是統一的，這次毫不例外。
德國在偷著樂。榮祿建軍，成果必然會被這位總領清**務大臣的準女婿載灃繼承，而載灃與盛京李燾達成了合作，這兩位，如今都是親德派！扶持清國的武力制衡英日、牽制俄國，這個戰略性的任務眼看著就要完成了！
俄國人堅信：在清國政治矛盾的背景下，榮祿的軍隊不可能歸危險的李燾指揮。那就是說，李燾的武毅新軍在增加了一些員額之後，將暫時停止發展。而直隸淮軍的整編，已經有了俄國增兵滿洲之行動對應。切實完成事實上對滿洲的軍事佔領計劃，是俄國人的焦點所在。
美國人馬大哈地忽略了清**事力量即將出現的增長，卻從經濟角度推論：清國那些農民，特別是已經在農業經濟上受到英法兩國殖民經濟影響地區的農民，將無法承受這次增稅！柔克義公使的貿易助手拉西默如此言道：「清國民間的購買力將受到沉重打擊，各國對華貿易額將因此而大大縮水。是時候在清國倡議一個新的政治體制了。」
美國人的潛台詞是：反正我在清國沒有多少既得利益，換個政治體制對美國利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熟悉清國政治和稅務的赫德，在聚會上揭露了一個令列強外交官瞠目結舌的事實：「清國的官員們薪酬很低，不能不利用職務收刮油水；清國的法令非常嚴苛而政治卻非常**，違法的官員們互相包庇、行賄上級蔚然成風，以至於地方官員們公開地利用各種機會中飽私囊。這一次清廷的增稅，又將成為地方官員們大發利市的良機。朝廷要求的一兩稅賦，清國民眾一般都要花四、五兩才能完清。因為，其中大多數被各級官吏們據為己有了！」
赫德只是特例，英國的在華利益並不由他來主張。作為在華利益份額最大的國家，英國不願意看到什麼政治體制的變革，維持目前的滿清朝廷，對英國在富庶的揚子江流域的利益更為有利。加稅，偏遠地區興許難以承受，可大清國的財賦之地還是能夠挺過去的！公使薩道義和參贊朱爾典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完全一致。
應邀出席聚會的口木特使內田康哉卻要「東方」的多，他最大的感歎是：「大清國氣數已盡，東亞格局將在大清國土崩瓦解的同時重寫！」
法國人則擔心，滿清朝廷對前些天打傷進入鎮南關以北的法軍軍官一事的「公正處理」，加上這次的增稅，會引發廣西民眾的騷亂，這麼一來，法國的利益就要大大受損了！
在這樣的聚會中，列強是無法達成一致的。他們只能在明天按例晉見大清國最高權力者——慈禧時，各自表達自己的看法、伸張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