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美人兒
墨離的南蠻之行,雖然迄今不過短短數日,但卻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性與氣質。
在隴石峪慘案之前,他不過是個心懷善念嫉惡如仇的少年。隴石峪數十條人命,讓他悲痛欲絕,一時之間怒氣沖鬧,失去了寧定。
也被馮子康趁虛而入,種下心魔。
就在幾日之內,他見了殺人盈野血流漂杵的慘況,也見識了世人的苦難,心中真靈不昧,正逢機緣,開始體味到了一點墨家知行合一的真諦。
也許我並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也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帶來更多的光亮。
但是,不管如何,就從身邊開始,就從現在開始,努力讓周圍的人過得更好一點。
既然如此,南蠻與中原,又有什麼區別?
這或許還不是墨子兼愛天下的大道,但庶幾也踏進了這條門檻。
馮子康明白他道心已定,堅若磐石,就連當初的心魔種子,只怕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遑論其它。
這就是墨離的路,他的道,旁人不管再怎麼說,也已無法改變,馮子康嗟歎一陣,也不再勸。
這時候羅克敵從乍得寶物的喜悅中清醒過來,想起自己那傳說中的未婚妻還落在妖怪的手裡,頓時又開始情急,急忙催著師叔趕緊去救人。
墨離聽說馮子康要到九尾妖狐手中去救人,大為擔憂,甚至要拋開手邊之事,先幫他去救人。馮子康趕緊堅決拒絕,表示自己一人足矣。
笑話!他本來就想腳底抹油,誰想著要單挑九尾妖狐來著?
墨離拗不過他,也怕自己確實會成為他的累贅,只得作罷。他從懷中掏出墨家弟子的竹牌,交給馮子康。
「子康兄,這塊竹牌是我們墨家弟子緊急聯絡之用,若有危難,你只要折斷竹牌,但凡附近有墨家弟子,定然會趕來救援……」
這東西當然是每個墨家弟子只有一塊的,墨離給了他,自己就沒有了。馮子康也不客氣,笑納了,雖說南蠻之地,少有墨家弟子,但以後回中原,保不濟有什麼為難之處,多一批人幫忙總是好的。
「對了!」
墨離一指冷金蟬遺下的雲車,笑道:「這雲車是用我們墨家機關術所制,華美之處我所不喜,也就罷了,但可以日行千里,諸邪辟易,也算是一件好東西,子康兄就收了去吧,用來趕路也是好的。」
「可惜拉車的馭獸,是縱橫家秘術咒符所化,這個我不會……」
馮子康點了點頭,將雲車收入囊中,笑道:「這個不怕,我在南蠻境內,抓幾頭妖獸來拉車,也就罷了。」
羅克敵大喜,拍掌道:「師叔去把九尾狐妖抓了,讓她給你拉車,豈不威風?」
馮子康差點翻起了白眼,別說那九尾狐修為高深,他壓根兒抓不住;就算能抓住,弄只騷狐狸拉車算怎麼回事,人家又該怎麼稱呼?狐車?
他微笑搖頭,表示自己要趕緊去救武家小姐,就不多囉嗦,與眾人告辭,讓羅克敵同武都督打個招呼,自己御物飛去。
馮子康當然不是去找九尾妖狐的麻煩,他身上還有一件雲長老的私人托付,要前往南蠻深處,寒山峒小寒山中,找一個人,說一句話。
南蠻廣大,此去寒山峒,還有數千里之遙。
南蠻地廣人稀,卻是妖獸的天下。所以蠻人往往依山建寨,主要是為了防備妖獸的襲擊,大片平原都被妖獸佔據,墨離想要改變南蠻面貌,絕非易事。
馮子康飛了兩日,所見妖獸,林林總總,各有奇形怪狀。
有七彩禽鳥,飛旋往還,迎日而鳴,聲若編鐘;有渾身火燒的巨獸,行走之間,只留下一條條焦黑的痕跡;還有鱗甲蟒蛇,逶迤而行,腥風撲鼻。
其餘群居的百獸異種,更是不一而足。
他不欲惹事,只是悶頭趕路而已,沒有去挑釁那些不知本領如何的妖獸。
不過這日一早,他飛行之中,卻見一群天馬掠過,脅生雙翅,神駿異常,登時見獵心喜,想要抓兩匹來做雲車的馭獸。
坐車,總要比自己飛來得舒服。
天馬成群結隊,不知神通如何,馮子康也沒有輕舉妄動,跟蹤觀察半日,等到這群天馬落下地面,在一條寬闊大河邊飲水沐浴。有不少天馬四散走開,覓食散步。
馮子康心中一動,尾隨著幾匹天馬漫步進入林中,看它們跑得歡暢,也不打擾,只是在它們回來的必經之路上,布下了幾處陷阱。
他自己側身樹後,耐心等待。早晚天馬群要重新集合,那幾匹天馬回來踏入陷阱,自然手到擒來,不用多費力氣。
誰知道天馬沒有等到,卻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一個美艷婦人,一身白裘,輕紗罩面,步履蹣跚地走了近來。
這裡是南蠻深處,到處都是妖獸橫行,這美艷婦人也不知道是何來歷,居然獨自在此行走?
眼看她就要踏入陷阱範圍,馮子康不欲她破壞自己捕獵天馬的計劃,正要出言提醒。
卻見那美婦人柳眉一豎,嬌叱道:「哪裡的小輩?居然用這等鬼蜮伎倆暗算於我?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她顯然已經發現了陷阱所在。
馮子康心中不愈,但還是坦然走了出來,謙卑拱手道:「前輩息怒,在下只是在此設陷阱捕捉天馬,不想前輩路過,正要提醒,不想前輩已經發現,得罪莫怪。」
這女子敢孤身一人在妖獸橫行之處行走,又能預先發現他設的陷阱,想必有幾分本事,敵友未明,不必得罪。
那美婦人看了他幾眼,忽然笑道:「原來是你……既然是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裝出這副模樣,你既能找得到我,看來也有幾分本事……
她從腰間抽出一根紫色絲帶,輕舞飛揚。回眸一笑,雙眸凝成一線,透過薄薄的面紗,能看到梨渦淺淺,美不勝收,足可以顛倒眾生。
「……那就留你一條全屍好了!」
可惜美人兒的口中,卻是吐出冷酷的殺人宣言。
馮子康從來不懼威脅。
但這次,他卻感到從背後透來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看不出來對方的深淺,但那美婦人的氣勢,卻好似兇猛的毒蛇,吐著信子,牢牢地盯住了自己,動彈不得,彷彿只要一動,就被電光火石地奪去性命。
馮子康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這赤裸裸的殺意,讓他無法抵擋。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何這美婦人要殺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鎖定的氣機忽然一鬆。
「哎喲!」
那美婦人嬌呼一聲,癱倒在地,她手捂著肚子,痛得臉都扭曲了起來。
「小傢伙,你還真是好命!」
她狠狠地從鼻子裡面噴出冷氣,慘然而笑。
馮子康愣了愣,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這個美婦人凶霸霸地要殺自己,忽然間又倒地不起,難道是羊癲瘋發作?
「看來天數如此,既然你有這個緣分,那就拿去吧!」
美婦人從懷裡掏出一個胭脂盒,略有不捨,還是咬一咬銀牙,輕輕拋在馮子康的面前。
「這是什麼?」
馮子康並未放鬆警惕,倒退了一步,沒有伸手去拿。
美婦人一愕,俄而失聲大笑:「還真是碰巧了!小傢伙,你倒是福緣深厚啊!我說你一個兵家小弟子,怎麼有本事有膽子追蹤到此?武家人又能給你什麼好處?是我老人家多心了……原來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她面色慘白,疼得香汗淋漓,卻還是一臉歡暢的樣子,只見她衣裙之下,慢慢露出幾條毛茸茸的尾巴來。
「你是……九尾狐?!」
馮子康終於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了。
從天而降,掠走武家小姐的九尾妖狐。
羅克敵哀求他這個師叔,務必要想辦法找九尾狐救回武小姐,馮子康口頭上一口答應,私底下卻根本沒有這個打算。
九尾狐是凝丹境界的高手,自己還不想要找死。
誰知道冤家路窄,居然在這個地方碰上了。
而且走運的是,九尾狐居然還似乎是舊傷發作,癱倒在地,沒有什麼攻擊力。
不過即便如此,馮子康還是小心翼翼,不敢輕易伸手。
「原來是九尾狐前輩!既然只是萍水相逢,那我就先告辭了……」
情勢未明,他還是直接離去的好。
九尾狐發出一陣銀鈴般的格格嬌笑聲:「原來你是個膽小鬼!這麼好的機緣丟在你面前,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要走?放心吧,我老人家就要生孩子了,生完孩子估計就要嗝屁,你大概就是我九百年來所見最後一人,怎麼忍心離去,讓我老人家無人送終?」
她面色慘然,卻依然是笑靨如花。
「什麼?」
馮子康頓下了腳步,驚愕地望向坐在地上的九尾狐,果然見她腹部高高隆起,眼神溫柔,輕輕撫弄。
九尾狐產子?
「……你也真是運氣,我懷胎三百年,因為一直重傷未癒,並未生產,本以為這次返本還元,還有一線生機;沒想到一動念間,已經是造孽,時機未到,我人家就要化灰而去……」
九尾狐的語調波瀾不驚,彷彿也不在乎生死。
「三……三百年……」
傳說李耳的母親懷胎七十二年,才生下了這個兒子,一出生鬚髮皆白,就是個小老頭兒。這狐狸懷胎三百年,不知道生出什麼東西?
也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多,九尾狐絮絮叨叨,居然對著馮子康這個陌生人敘述起來。
原來九尾狐三百年前受孕的同時,也被某種神通所傷,全靠腹中胎兒靈性,才能以秘法保住不死,但一直未能生產,她也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孩兒;最近天地變化被她察覺,她準備用返本還元之法,拼上近千年修為治癒傷勢,產下孩兒。
沒想到逆天之行不可為,時機還沒到,她就要生產,一旦孩兒呱呱落地,也正是她化灰而死之時!
「好邪惡的神通功法……」
過去了三百年之久,還是可以將一個凝丹修為的大妖化灰而死,這等威力,實在是駭人聽聞,馮子康暗自心驚。
「前輩是否有什麼未了之事要交待,在下不才,也願盡力幫忙完成……」
他聽九尾狐嘮叨,心中還是有幾分忐忑,不知這個剛剛還殺意熾烈的妖怪臨死前還會不會想要拉著自己陪葬,乾脆先問問她若是有什麼未了之事要交待,那至少表明她不會再對自己出手。
「你這小傢伙倒也乖覺……」
九尾狐微微一笑:「你雖然怕死又狡猾,並非是托付後事的好人選,可惜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在,我老人家也只好賭賭運氣了……」
她指了指馮子康面前的胭脂盒:「既然無用,我也無謂多造孽殃及子孫,武家那小妞兒我就交還給你,你送她回去便是,這是第一樁……」
原來武稷的女兒,竟被她裝在這個胭脂盒中!能裝活物的寶物,簡直就等於是獨開一界的神通,這九尾狐的能耐,果然是不簡單!
「第二樁事,」九尾狐愛憐的撫摸著肚子:「就是我這孩兒了……我縱橫天地百年,只是放心不下這個孩子,拜託你照顧一陣,等它長大。」
馮子康恍然大悟,九尾狐的態度突然變化,大概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這個孩子。
南蠻之地,妖獸出沒,她在這裡產下孩兒,自己立即化灰而死,自然沒辦法照顧,只怕一到晚上就給野狼給叼去吃了,若不找人照顧,不管這個嬰兒是人是狐,都絕對活不過兩三天。
而偏偏現在,能夠照顧這個嬰兒的,只有馮子康一人。
念及此處,他心中大定。
「這個,自然是義不容辭的……不過……」
馮子康換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在下本領低微,只怕未必能保住小孩兒的安全,不知前輩可有什麼護身寶物賜下?」
幫人看孩子,還是這麼一個大來頭的人物,怎麼可能不收報酬?九尾狐修為高深,身上豈能沒有什麼好東西?她要化灰,要是把那些寶物一起給化了,豈不是可惜?
敲竹槓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