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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五十八回 紅燭搖影 文 / 蒼狼騎

    詩歎:

    錦書鴻雁馳雲端,烽火茄語歸呢喃;春來半雪半是梅,誰教剪燭向空山。

    只這虞李,心堅似鐵,將個仇人,大杖盡皆打殺了,又將那骸骨,往祠廟裡禱告,如是再三,下頭的族人,休說那駭個半死的,便是本有惱色地,不敢直面。

    正此時,崗下數枝早發的,微微教光景勾引出些許的暖來。放眼看,半是山水,又罩著青郁,間中一行水,帶出兩面山,一面烏墨似黑,一面卻顯出青,將個水,也晦明不得合。

    那虞李,將先人告了,便令心腹,取些細軟銀錢來,一一發付,道:「雖有刻骨恨,不願如那老賊等眾,牽連家小,這裡許多錢財,自管拿了,何處安寧,何處去。待養大兒郎,倘若有心報仇,自尋來便是。」

    那下頭的,面面相覷,如今做主的盡皆折了,這老弱婦孺倘果真出了虞家莊去,休說何處是個安寧的,便那一路裡強賊,見你多有銀錢,如何不起歹心?

    便有那莊老,公推著幾個來,往祠廟前拜了,面子上雖過不去,奈何形勢如此,只好抹著老臉,齊齊勸道:「家主容稟,今既結了往前怨仇,將這些老的小的,何必徒徒便宜別人?縱然如今,奈何都是一筆寫出的同祖,既有小輩不知往前,歸在莊前,有老漢們幾個,日夜教導,也不致教叵測用心的挑撥。」

    不待虞李應允,又問那喪了做主的家小,道:「出這虞家莊,左近不見田虎王慶?便是歸了江南,想那方臘,如今與朝廷裡不死不休,何處是個安寧?以身投虎口,倒不如留下些血脈,總好過舉族皆亡,意下如何?」

    趙楚又將那虞家莊上下打量,心道:「這虞李,誠然是和狠毒的手,看那作亂的一去,他家小再無一個有主見的,想虞家莊上下千年,留來有見地的不知凡幾,竟教他這數年,莫非盡皆逗殺?又這莊老,先拿個後話將上下說住,看他老弱一行,誰敢果真捲了錢財往出去?虞李倘若不允,果真這一行老弱教那強賊並了,難免有損清名。好一個虞家莊,這等勾心鬥角的,如今方見!」

    又看那虞李,面目不能見,只眼眸裡,一片寧然,只怕早料有這一手。

    果然那老弱一行,將些孩童婦孺,那血淋淋的,破了心膽,既有莊老出面,不敢猶豫,一起拜在塵埃裡,都道:「只求家主活命。」

    那莊老幾個,往親近的使眼色不迭,於是齊齊央求,虞李瞪住他,不敢直視,口中只道:「只看果然不能斷的血脈裡,原宥則個。」

    虞李將問趙楚,道:「趙大郎意下如何?」

    趙楚道:「自是莊主家事,不可貿然,但憑莊主斷決。」

    虞李便道:「既如此,也不願做老賊那廝們行來的事,如今莊內,遭賊落難,只怕你等有些家財,也折卻不少,這錢財,便權作安家。往後祖宗祠廟裡,就此除名,但有不願者,盡可離去,絕不強留。」

    便有他心腹,大聲道:「家主仁厚,卻不想那時,賊們可曾有此等念頭?拼著莊主責怪,他等敢有果真往官府裡勾結的,抑或往投那強賊圖謀加害的,小人幾個,沿路也有人手,一刀殺了,落個乾淨。」

    這一席話既說來,誰敢願親身往試?一時間,虞家莊,當真只從虞李一人,往下便是莊老,溫飽自是無虞,卻要翻覆,只怕早臨殺身之禍。

    當下教闔莊老小,將那火勢撲了,又發付下去錢財,各自安家,待看那城頭,巋然無動,外頭休說有官軍來,便是個捕快,也不見一個。

    虞李乃請趙楚兩個,往大堂裡又排開宴席,道:「虞家莊頗有積攢,不敢斷富可敵國,豢養大名府裡十萬大軍,數年不絕,那眼紅的,自然有伎倆。只是這大名府裡,上下不有一個人物,獨獨梁世傑府上,養著兩個女兒,好生了得!自前日,有貼心的來報,內家那個,江南發作了事故,只好南下,卻將虞家莊,留了梁世傑親女。」

    趙楚隱隱記得,那梁紅玉父兄本是南軍中軍官,方臘勢大,官軍不可抵擋,只好將罪,落了這兩個身上,捕殺只在眼前。只是心下不解,這梁紅玉既是梁世傑內家女,梁世傑又與太師蔡京十分勾當,怎地竟保不住一個當軍的?

    細細一想,恍然有覺,心道:「這官場裡,六賊素與清流不合,看梁紅玉一生,只怕那父兄兩個,並不與梁世傑等輩十分親近,又有著這一面干係,清流更為不容,兩廂沒個幫手,因此教那沒本事的趁了。」

    但聽虞李歎道:「說這梁世傑女兒,容不得不心服。頭一個,行事只求果斷,不為虛浮牽連,手段剛硬,大丈夫不能比。又那親生的,本是不遭上下待見,是侍妾所生,如今梁府內,有大婦做主,怎能輕易過活?卻這一個,也工心計,謀略不比頭一個沒見地,更是稀罕的,卻是那算計輜重稱量裁決的勾當。蔡太師何等人物?自隨荊國公變法,官場裡起伏,只憑這一手裁決稱量的手段,天子依為柱石,便是這蔡太師,如今每逢不得解,快馬請教這女子,大名府軍,本是禁軍裡最是不堪者,卻在那輜重糧秣之類,不曾差錯分毫,都賴這一個!」

    趙楚登時動容,不想天下,竟有這等人物。

    那虞李又道:「只那梁采芷,本性剛毅,這一番遭了大難,又在梁世傑府上出力許多年,只怕恩情也已報答,自此,依照朝廷裡法度,淪落風塵裡一人耳。若以我見,這一位雖是對手,著實佩服,倘若要行大事,當為一方上將尤有過。手腕果斷,心有主張,稱得上奇女子。」

    趙楚心道:「能擊鼓破賊,號稱千百年方出一個,梁紅玉自有過人之處。」

    瓊英笑道:「只是可惜,倘若念奴有幸,定也惺惺相惜。」

    趙楚心下暗笑,道:「念奴一番難,幾出於這梁紅玉之手。以她性子,非是睚眥必報,卻最是記仇,只怕惺惺相惜,倒是未必見得。」

    卻將個虞李,興致盎然,問道:「竟又有個奇女子?倒看這天下,肉食者鄙,好大光彩,都教些女兒家掌了去。」

    瓊英不以為然,道:「草莽裡流落的英雄身,不知幾千幾百,當官的自是腌臢,卻這世道,本便不容,干旁的甚麼緣由?」

    又逗留了半日,趙楚心下有事,不敢再留,乃往虞李處告辭,道:「莊主慇勤招待,十分在心,只是手頭諸多要做的,不能多留,就此告辭。」

    虞李似笑非笑,彎月眼眸裡清明如雪,道:「既有要事,也不敢強留,此去千里,想必也有為難處,待有個小物事,趙大郎自有用處。」

    卻教下頭的,奉上一方錦盒,開了看,趙楚失色,原來這裡,竟是一方山東地理圖子,上有山水,也有官道,十分詳盡。本以虞李手段,繪就這一方圖子不難,卻他獨送彼處,趙楚心知,只怕一番算計,念奴心知,這虞李,也猜度出來。

    當時也不推辭,拜謝取了,虞李又贈若干金銀,道:「些許俗物,怎奈世間最是好它,趙大郎此去,干係不淺,倘若順手處,也能落個人情。」

    便在虞家莊外,虞李送出三里地,兩廂告別,心思不提。

    這一時,那虞家莊的下頭人,十分有手段,將兩匹駿馬,又復了往日風采,兩人也不敢快馬疾馳,走走停停,又行兩日,已到了開封府地頭。

    於此處,趙楚是個地頭蛇,與瓊英道:「戰馬雄駿,只怕你也去不得,且尋個僻靜處,少則一日半日,多則兩三日,定然返回,自彼處會和。」

    瓊英哼道:「只怕你那甚麼好阿姐心下不快,又拿甚麼大話說我,罷,只你須依我三件事,不然,便捨了這戰馬,往裡頭來尋。」

    問時,瓊英道:「一則,莫與往日廝交的潑皮往來,須知,本不是個知心的,好大事,許多都壞在小人手中,更有一身安危,不可大意。」

    趙楚道:「自是依你。」

    又道:「二則,念奴留來許多人手,該當用時,不可慮及許多。知你有性子,願以一身,擔待萬千干係,如今也是那許多好漢的領頭,一人之身,許多干係。」

    趙楚道:「也依你。,合當用時,自當用。」

    瓊英方言起第三個,道:「這一個,非是念奴叮囑,你卻要牢記,如今身是幽囚的,便是趙佶那廝有甚麼腌臢勾當,不可輕易動怒,不可以身犯險,我只在外頭,時時盼望,倘若裡頭困了,也管不得那許多,匹馬殺來,便是死,也有個同路的。」

    乃尋個僻靜村寨裡,也不敢直入,將兩匹戰馬,往村後荒廟裡安排,趙楚略做歇息,瓊英往村店買些酒食,又去了草料,待天黑時分,眼見城門要緊閉,兩廂別過。

    這京師裡,號稱八十萬禁軍,如今江南反了方臘,燕雲又與金人合力攻取契丹,將些精兵,勉強留著三兩分,趙楚換了尋常衣衫,將面目,草漿塗了,扮成個折腿的老軍——他自然知曉,額頭上金印,片刻取不得,自是瞞不住邊軍裡調遣的把門軍士。

    果然那把門的,看眼見要緊閉城門,前頭來個跛腳的漢子,待近了看時,金印在面,乃問:「何處來?」

    趙楚答道:「本是青州人氏,因戰事傷了身,上頭有恩惠,賜了個京師郊外草料場看守,官文印書,因城內有個緣故,這幾日賄賂了上司,方准三日的無事,那官文印信,因此不敢貼身收著。」

    便將蓋有青州印信的路引,將他幾個看了,那把門的,甚為多事,看他跛足行走甚為艱難,笑問道:「敢問大哥,哪一出效力?」

    趙楚道:「延安府經略相公處效力,莫非大哥也與那處有舊情?須不知,可是李提轄帳下所出?抑或張校尉處?再不是,當是小種相公那裡的,西軍往京師裡來的,便只這三處了。」

    看他說的分外明白,那把門的便笑:「大哥也是個話癆,只是尋常一問,恁地許多答應——自去便是,大哥須記著,這黑天裡出門的,非富即貴,不可衝撞,休教上頭的貴人尋個由頭,發落你的不好。」

    趙楚千恩萬謝,將些碎銀,抹了多半送去,道:「都是一發兒的苦人,俺這裡,草料場中須有許多買賣,添些送大哥們吃酒,也有這一番兒告誡的恩。」

    那把門的幾個,有隊正,也不推辭,都取了,便命關閉城門,自往外頭酒店裡盤查。

    趙楚繞過城門來,熟門熟路,先望自家所居的那廂小院來看,不曾落了官府封印,自外頭看,院內一如去時,只那鎖門的,將門扉打出一轍白印子。

    當時便知,當是青鸞只怕每日也來清掃,也只她,心內的事,都在面上。

    這一處,大都是相熟的,趙楚不敢多留,看定金錢巷那處,快步而去,一路燈火通明,並無人留意這跛足的人。

    且說李師師,自趙楚離了京師,又遭許多心事,竟生了沉痾,這幾日,教江湖裡好漢送來訊息,倒是抵達青州,方略略好轉,又兼生了去離勾欄的心,將個院門緊閉,整日不見旁人。這一處不比玉香樓裡,她是京師裡的魁首,名聲遍佈天下,官府裡不出面,那老鴇也無可奈何,一面使人往門外求見,一面急忙要尋代替的,暫且不提。

    只李師師這時,一身力氣也無,便在香榻上懶懶斜倚,與個美貌女子說些閒話,道:「倒是勞煩元奴,整日裡丟開那許多應酬,只為探看。」

    原來那女子,正是趙元奴。這趙元奴一生清冷,素不予人顏色,不知怎地,皇城司裡下了文書,縱是誰,也不敢強行奈何,著實是個悠閒身子,元宵日裡,往來京師的,不知千萬,李師師既托了有恙的身子閉門不見,都尋由頭見她,煩不勝煩,於是閉了門戶,整日自在金錢巷裡說話。

    見師師說起,趙元奴笑道:「往日大郎在西軍裡,每有捷戰報來,只見你不住口埋怨,卻不曾失了力氣,如今只是發配,又甚麼安心不得?」

    李師師道:「莫非元奴不知?往那西軍裡,大郎一身的本領,雖有凶險,總是個快活的。如今可憐猛虎落了牢籠,燕雀剪了雙翅,爭教人心安?」

    將手裡一方帕子,方繡了過半,又丟在一旁,上頭有戲蕊的蜂蝶,將個雍容牡丹,撲簌簌似要落下花粉來。

    既無外頭人,師師也不曾穿戴乾淨,將個貼身的褻衣,外頭罩著御寒的褙子,寒了燈火的雙臂,大半都在外頭,微微動處,那火苗也往遠處避了些。

    趙元奴只是笑,道:「本京師裡,你我三個。如今元奴隨了大郎,千里性命相托,又以念奴,雖比你我苦命,卻著實是個有才幹的,鬚眉也不在眼下。奴看師師所慮的,非是大郎,只是念奴罷?」

    李師師睇她一眼,吩咐在一旁聽話的紅萼,道:「青鸞整日裡只去小院中,天黑便回,怎地今日已掌燈,不見人?」

    尚未說話,外頭腳步聲急,只聽青鸞促聲吩咐,道:「你幾個,都去外頭,休在這裡,眼巴巴做給誰來看?不見那後院裡的花草,只怕要見枯萎?又你幾個,望甚麼內外?外頭自有人,可曾看你面上分付花銷?莫往一番吃喝的,都在誰頭上?」

    又喝道:「放著你幾個潑才,這裡一處內院,誰教膽敢進來?便是伺候貴人的,又待如何?如今都在這裡落著籍,一個不順,亂棍打殺,看誰分你些好話?」

    趙元奴輕笑,道:「這個風風火火的,愈發沒了節制。前日裡,明眼只是禁中來的貴人,也敢虎一張臉揚言亂棍打出,不知是福是禍?」

    正說著,青鸞推開了門,進得內來便道:「娘子也不曉事,紅萼整日悶悶坐著,將些油滑的小人,都慣養出甚麼來?」

    紅萼蹙眉道:「你也是這性子了,不知收斂,教人笑話。」

    青鸞出門,總將個綠衣,腰間挽一柄輕劍,紅萼說她,也不著惱,只是滿面歡喜,怎也按捺不住,大聲道:「有個往日的交情,眼看天黑沒處歇了,來尋娘子,道是也有些說頭。」

    李師師道:「並不見人,教下頭引個廂房裡去便是,何必說我聽?」

    青鸞低聲道:「這一個,娘子卻當見了。整日裡巴望,怎地回了門子,又不敢見了?」

    紅萼登時躍身而起,教青鸞一把扯住,轉出了門去,往外頭道:「正好見了,自來便是。」

    果然那黑暗處,拐來一人,佝僂著腰身,跛足難行。

    只說青鸞這一番話,將個李師師駭得甚麼似,自香榻上,便待來迎,好歹有趙元奴一把按著,各自又喜又驚,待那人入得門來,燈光下,面皮黝黑,身有風塵,不是趙楚,卻是誰來?

    至此,趙元奴紅了面目,避往後頭去,原來她也是個愛利落的,又在李師師處不見別人,貼身只一襲小衣,春水似個身體,遠比念奴李師師修長,自頸下,自肩窩外,自小腿下,只將個絨花繡鞋,一片盈盈的白光,卻似個玉豆腐。

    原來這趙元奴,平生最是怕羞,一旦面目赤紅,便將脖頸裡,也染了夕陽一般,好一個冰河裡落日,這一番光景,遍數天下,今日也只初見。

    待又看師師,元奴略略豐腴,渾似一汪春水,柔若無骨,倘若看了,便要失魂。這一個卻不同,將那一身的筋骨,都化在血肉裡,上下只三處顯出豐腴,手足並不顯長,更不短小,四平八穩,足趾微微翹起,那小衣上的點綴,正有一株玉滴,自趾上擦過,映在眼目裡,便是風流。

    趙楚看時,那明亮火下,香榻後頭一幅好大的牡丹繡,這一具生香的身軀,便似只個香魂,自那牡丹花蕊裡走出,來了人間。

    自小時,李師師並不避他,貼身在時,小衣穿著,漸漸有個避嫌,不意今日見,竟這番模樣,又早不是個不懂甚麼風情的,暗暗比較兩個,念奴最合暗光裡看,這李師師,卻最是明亮處才見風流。

    這四個,彼此相識,早看半晌,方將紅萼驚起,忙要往外頭去,將閒散的驅趕開來,青鸞道:「若要你發付,早教禁中那些知曉。」

    這一時,那窗外的絲風,方將李師師緩過魂來,只覺一身裡,外頭寒冷,內裡一片熱,暗自搖了唇,往來緩緩兩步,便在面前,膩聲問道:「大郎又作甚麼看?可比念奴麼?」

    正是:燭影生香失魂處,最是春閨山外人。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ps:定時更新很坑爹,今天三更不解釋。晚上兩更一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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