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七歲以前，蘭華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有外冷內熱的爸爸，堅強樂觀的媽媽，以及溫柔善良的哥哥，那時候的蘭華只有一個很單純的願望成為所有家人最疼最疼的孩子。七歲之後，蘭華開始學習許多同齡人聞所未聞的東西，甚至開始接觸一些就連年齡倍長於自己的人也弄不明白的事物，那時候，蘭華覺得願望是個不切實際的、極度奢侈的東西。直到二十二歲，蘭華已經能夠滿足所有自己這個年齡段上女性所期望的物質上的一切，可一夜之間，她的精神卻又枯萎了此時對這個本該正處耀眼年華的女人來說，落空的願望是比絕望更可怖的東西。等到那個男人的出現以及自己的消逝逐一發生，蘭華連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墜落的那短短瞬間，自己竟是如斯的慶幸。
人生對蘭華而言有如天平，「我」佔據一端，「我之外」佔據另一端。曾經蘭華在乎的一切都還在的時候，他們的重量讓蘭華達到了自己人生的最高度，而當他們消失時，蘭華面臨了一次孤獨的墜落。這墜落賜予蘭華一個名為「蕭簡胭」的補償，但這補償卻又遠遠填不平這墜落遺落在蘭華心底的永傷。
曾經的蘭華，如今的簡胭，比起引人垂涎的所謂「重生」和「救贖」，也許，更願意去相信那一句「無心，則無傷」。
無心，則無傷。
「老闆，這折扇如何賣？」
「每式一柄十兩，兩柄百兩。」
簡胭一愣，道：「是我聽錯還是老闆說錯？」
「客官沒有聽錯，是一柄十兩，兩柄百兩。」
「為何多買無折扣反倒價以十倍？」
老闆看一眼簡胭，恭敬道：「我們『文殊坊』一般來說可謂居貨無雙，若姑娘想要購置兩柄同式，文殊坊雖售無凡品，但畢竟只是商戶，也無拒絕之理，當專為客人特別定做，只是價格方面，自是我文殊坊說了算。」
簡胭聞言咂舌，但仔細想想卻也覺有理。如此買賣雖價格未免有些誇張，但看這折扇的工藝題字，材料質地，人家說居貨無雙售無凡品，倒也不見得就是虛假廣告蒙騙消費者。當然，自己也只是剛好看中了手中這一把，不過十兩紋銀而已，但若真要自己拿百兩銀子買它個兩把三把的，簡胭自問還沒那麼闊綽。
想著伸手往懷裡一探，卻不料手下一掏，竟摸了個空空如也。
嘴角不為人知地一抽，簡胭黑線：慘了慘了，一早和紅豆綠蔻賭氣自個兒出來，竟然慘遇三隻手！錢袋兒沒了不說，自己連此慘劇究竟發生於何時都完全沒有印象！這這未免也太丟自己的裡外兩張臉了吧？！
訕訕地放下折扇，視線流連不去，那折扇真是簡胭來此後難得喜歡的東西，若要因為錢的問題而放棄別說是當的這王爺，就是以前的蘭華，那也是個走過路過從不錯過的主啊。
「那個，老闆」不好意思的一笑，簡胭直言道，「今日路行不慎，遭了偷兒順手牽羊的道，不知在下可否先訂了此把折扇，稍後派人來取？」
不想老闆搖了搖頭，當即回絕道：「文殊坊坊內貨物走得本就快，此類物品一般是不佘不當不訂不存，因為文殊坊訂貨乃是通價，無論平貴均三百兩起訂，如此折扇，訂價足已是原價三十倍。」
「可」
簡胭看著那柄折扇心中仍是戀戀不捨，正打定主意要開始施展前世磨功，一雙纖手卻從一旁伸出，將簡胭雙目焦點所匯之物徑直取了去。
「嘩」一聲展之開來，只見那月灰色的扇面上繪著一枝臨雪傲放的怒梅，點點梅紅散落雪中，透著那鮮明的紅白似乎遙遙可見一點單薄的背影，正孤獨地佇立在墨染的古亭中，看不出雌雄，卻有分明的傲氣撲面而來，一旁散落的草體寥寥舞出題詩一首：
「誰借傾城色，
空惹滿亭殤。
凜凜冬夜雨，
淬我白梅香。」
來人只瞥了一眼便立時滿意一笑，丟出十兩銀錠來。
「老闆就這把了。」
簡胭一聽這話立時急了，眼見那折扇就要「嫁作他人婦」，而自己又囊中羞澀，簡胭無法，只能採取直線救國策略，一把伸手扯住了來人衣袖。
「那個，你不要買好不好？！」
那人一頓，轉頭直勾勾對上了簡胭的眼。
簡胭一時不知該用怎樣的詞語形容自己眼前所見的那雙眼若說是叢山，未免少幾分深沉，若說是遠海，未免欠幾分濃厚，若說是膽青，未免缺幾分傲然，若說是寒潭，未免淡幾分璀璨。
總之，那是一雙濃得不近看細看便絕看不出的墨綠翡翠般的眼。
「為什麼？」那人看著簡胭，從起初的驚訝薄怒變成隨後眼眸中不加掩飾的笑意，一句話問出，卻見簡胭依然發呆，「呵呵」
那人悅耳的笑繞進簡胭耳裡，那莫名的一陣熟悉感讓簡胭一驚，急忙回神。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這樣的，在下十分中意這把折扇，卻路遇竊賊，失了錢袋，」簡胭無奈地聳聳肩道，「可在下實在愛極了此扇，可否請公子慷慨割愛，轉讓給在下，等在下回府取了銀子便還與你？」
那人始終緊追著簡胭的眼，側頭似乎想了想，瀟灑地合了扇，雙眼微微彎成笑意盈盈的模樣。
簡胭以為對方答應了，正要開口道謝去接，卻只聽那人道：「可是我也很喜歡這把扇子，況且我已經付了銀子，此扇便已為我所有。再者，此處折扇甚多，優於此把者無數，小姐自可他日再來尋得中意之物，又何必此時奪人所愛？」
簡胭沒想到對方是故意忽悠自己，自己這手伸到半途自是進退不得，好生尷尬。
想了想，簡胭佯作不甚在意地收回手來，笑了笑。
「公子也說了，此處好扇甚多，本勿需執著於這一把，可人就是這樣，只要看對了眼，哪怕是金石寶玉，也不一定比得上一顆石頭您說可是？」
對方不知簡胭之意，疑惑著點了點頭。
「可巧，在下就是獨獨對這把扇子情有獨鍾，這文殊坊的其他折扇還真沒一把能如此得我心意。」簡胭說著轉過身去，掃了掃擺在櫃上的一眾華扇，轉頭對那人笑道，「可聽公子所言，似乎此扇在公子眼中並非無二上品，既然如此，公子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將此扇讓給我，另尋佳品，至於這之間的差價，在下當代為支付以謝公子割愛之恩。」
對面男子一愣，頓時明白了簡胭的意思，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簡胭原本也不是就真的非要這扇子不可，那人願意讓出自然是好，實在不願，自己也只能作罷，難道還能光天化日搶劫「民男」不成？可是，那人刻意的刁難卻讓簡胭自昨夜起就積壓的不快一點點復甦膨脹，一時還真有了幾分非要爭個一二的脾氣。
那人自然不知自己的小小刁難會引得面前的女子遷怒自己，只愈發笑得燦爛起來：「姑娘倒是善辯，只是，我今日還就是看中了這普普通通的一把，試問我若要定了它，姑娘又能奈我何？」
沒有預料中的惱怒，甚至連一句稱得上是回答的回答也沒有，那女子只是轉頭時用眼角餘光瞥了自己一眼，那眸中過分的漠然便已讓他一震，笑容生生僵在臉上。
先不說他從出生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人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只說那眼裡視自己甚至一切如無物的冰冷，便已讓他再吐不出一個詞來。
一旁靜觀半晌的掌櫃見二人一言不發卻又相持不下，終是開口解圍道：「依小人所見，既然二位能同時看中這把扇子，那便也是個緣分，何苦為了一件死物傷了和氣。若是姑娘真心喜愛，本店不妨做個順水人情，折價為姑娘趕製一把，只是還要請這位公子將折扇借出一日，二位意下如何？」
看一眼掌櫃堆笑的臉，耳邊傳來那男子淺淺的一個「好」字，簡胭卻是一聲輕笑，擲出三個字來：「我不要。」言罷便回身欲離開文殊坊。
開玩笑，一把折扇十兩已不便宜，何況還是五十兩一把，她只是個王爺，不是國庫！
然簡胭這一笑看在身旁那人眼中卻又頓時飆升了n個層次，簡直是像極了那種名為「不屑」的神情。一種莫名的煩躁在心底蔓延，那人捏著折扇的右手重重擊在案上，發出轟然聲響。這聲音讓店裡其他顧客紛紛注目，也讓簡胭一頓，停在了門口。
「我這是在幹什麼啊？！」簡胭終是忍不住低頭苦笑，原本以為自昨夜後自己再不會表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緒，可是，喜怒哀樂又豈是她自己所能掌控。明明是自己心底不為人知的陰影，卻失去理智牽連到他人身上，她蘭華什麼時候也這麼不冷靜了？！不過，就是一把折扇，不過，就是一張面具，不過，就是一些煩思罷了
一聲輕歎過後重新掛上淺淡的微笑，簡胭在眾人目光的包圍中重新走回了櫃檯前。
「對不住，公子，方才是在下失禮了。」
見那人一雙深眸愣愣地看著自己，簡胭心中說不出的愧疚和自嘲，逕自從發間拔下那支記得是先皇賜下的用一種名為「玉琉璃」的異石雕制的髮簪，輕輕放在案上推到掌櫃面前：「既然貴店只說『不佘不當不訂不存』，那在下便用此物交換，老闆看看可值價？」
只見那髮簪通體烏黑，原本插在簡胭一頭秀麗烏髮中並不甚顯眼，但當簡胭將之拔出，放在白玉質地的櫃檯上時，便可清楚地看見那髮簪烏黑中隱隱散發出的七彩光紋。玉琉璃本是玉中奇石，七彩黑玉更是極品中的極品，那文殊坊老闆方一見之眼中便閃射出興奮的光芒來。
這支玉簪別說是換兩柄紙扇，就是要買下這整個文殊坊，也是綽綽有餘。
此時旁邊那人早已回過神來，更是一眼便看出了此髮簪的不凡，連忙出聲道：「姑娘不必以如此貴重之物交換，不過五十兩銀子，不如便由我買了送與姑娘吧。」
那男子此言一出便覺得有些臊，但還是固執地拿回簪子就要往簡胭手中遞，而一旁簡胭聞言正要說好，轉念一想，這不是好比在現代一個女的買東西送給一個陌生男人麼？念及此，不由嘴角又抽看來自己這一介小女子從此是妄想再佔男人半分便宜了！
簡胭一邊想著一邊又強擠出「誘人笑容」從對方手裡拿過簪子，推回案上：「錢財本乃身外物，這簪子雖貴重卻不及此扇合我心意，換也無妨。」
「可這簪子實在太過貴重」
「重要的不是錢，而是」
眼見方纔還冷戰著的兩人此刻已是笑臉相對爭相付款，掌櫃終於忍不住再次站了出來：「二位且聽小人一言。既然二位能因此扇結緣，我們文殊坊雖是筆墨上的小本生意，卻也懂得『千金易求，知己無價』的道理。方才見姑娘視金如土，不惜以如此貴重寶物交換心愛之物，小人也不好再拘泥於這區區數十兩銀子，不如這樣，姑娘可否將這稀世的玉琉璃簪借與我坊內玉器師傅觀摩一番，明日取扇時便歸還與你，至於那兩把扇子，便送與姑娘與這位公子。二位意下如何？」
身旁男子尚在猶豫，簡胭卻已激動地點了點頭佔小便宜，果然是大部分現代人的共同愛好吧
就在那男子無奈於簡胭的單純時，簡胭已轉頭很認真地開口道：「公子，既然算我送了你這把扇子，不如，你就請我吃頓飯作回禮吧，絕對不會超過十兩銀子的。」
男子啞然愣住，一時回不過神來，不待他將簡胭的無常消化完畢，簡胭又在一旁委屈地解釋性地補了一句：「我真的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