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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99章 失據 文 / 風雨

    第99章失據

    大雨如注,天地間如同連成了一片,到處都是一片水氣四濺。老天在沉悶了許久後,終是忍不住狠狠的甩了一把鼻涕,頓時將下界的每一寸空間盡數打濕了。

    通往幽州涿縣的大路上,一隊軍伍艱難行進著。各色旌旗盡皆打著卷兒,無力的貼附在旗桿上。偶有疾風而過,猛然撲啦啦大響之中,抖落漫天水花。

    劉備一身蓑衣斗笠,穩穩坐在青驄馬上,轉頭看看四下的軍卒,但見個個雖然舉步維艱,但卻俱皆精神抖擻,喜氣洋洋,毫無半分頹色,不由滿意的暗暗點頭。只是當目光轉向後面那輛巨大的房車時,卻又微微蹙起了眉頭。

    打從昨日離開戰場,那鍾陽便再沒有露過面。聽聞鄒靖所言,好似殺俘一事,對其震動極大,如同失了心智一般。劉備心下懷疑,使人不時暗暗窺探,回報卻說,昨夜那車中怪聲不斷,時哭時笑的,似是有人不斷的喃喃低語,但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直到凌晨時分,方才消停下來。

    今日一早,那薩穆爾將早飯送進去,但不多時,卻又歎著氣原封不動的拿了出來。軍卒動問,卻換來一頓白眼和怒色,眾人知他乃是鍾陽貼身之人,不敢多言,都是遠遠的避開,不去惹他。

    以此人平日顯露的才智,要說就因為見不得殺些人而突然失了心智,劉備卻是怎麼也不肯信的。從他的角度出發,如此正常之事,即便是再迂腐之人,也不過難過一陣罷了,如何竟至如此地步?難不成,這廝又要出什麼花樣?

    他不知鍾陽所受的衝擊,又因平日被其算計的多了,諸事便盡往壞處去想。想到鍾陽或許因為自己此番頂撞了他,欲要算計報復之時,不由的忽然驚出一身汗來。

    經過這次戰事,在見識了鍾陽鬼神莫測的手段後,對其人更是忌憚無比。若是被這麼一個人早晚惦記著,那可絕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兒。

    抬手抹去額頭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劉備微微放慢了馬速,湊到一邊正約束著軍卒的鄒靖身邊,低聲問道:「安和,以你之見,那。那鍾先生,可是真的失了心智?會不會另有蹊蹺?」

    鄒靖聞言一呆,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玄德怎會有如此想法?我觀先生定是從未真正經歷廝殺之事,想必其來處必然少有征戰。若是如此,乍見如此場面,難免會有些異常,卻是不需多慮的。玄德此問,難不成竟還懷疑其人會對你我不利嗎?」說著,大不以為然的輕輕搖了搖頭。

    劉備沒理會他言中的不滿,猶自緊鎖眉頭沉吟,半響,才緩緩道:「我欲親往探望一番,不如安和與我一起如何?」

    鄒靖微微皺眉,看了他一眼,勉強點點頭,道:「也罷,說起來,你我也該去看看了。此番受先生大恩,他有不適,自當盡心才是。」

    劉備默默點頭,當即撥轉馬頭,與鄒靖二人直往後隊房車處而來。才剛近那打車,坐在車沿下的薩穆爾便怒目相對,霍的站起身來,緊緊攥起了拳頭。看那架勢,只要二人膽敢上前,說不得就要報以一頓老拳了。

    劉備鄒靖看的相對苦笑,對望一眼,只得遠遠停下,由劉備抱拳道:「不知先生醒轉沒有,煩請通報一聲,備與鄒校尉前來問安了。」

    薩穆爾喉間低低咆哮了一聲,嘴中嘰裡咕嚕的嘟囔了幾句,眼睛凶狠的瞪著二人,卻是動也不肯動,看那模樣,雖是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但便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定然不是什麼好話。

    劉備無奈,對著這個如同山魈鬼魅般的異族人,偏偏又對鍾陽忠心耿耿的,自己既不能動怒,又無法解釋。眼見他此刻顯然對自己等人極是仇視,萬般無奈之下,只得不再理會他,轉頭對著大車揚聲道:「先生可在否?劉備特來問安,煩請先生一見。」

    嘩啦嘩啦的大雨聲中,車中在劉備這嗓子過後,隱隱似有了動靜。不多時,車中鍾陽的聲音響起,卻是吩咐薩穆爾請二人上去,劉備大喜。

    車轅上,薩穆爾先是恭敬的應了,隨即滿面恨恨的盯著二人,冷冷的往一邊讓了讓,將頭別向一邊。那意思自然是讓二人上車,只是這作為下人的,竟對主人之客如此態度,讓劉備和鄒靖心中頗有些尷尬。

    二人甩鞍下馬,上了馬車。待要往裡進時,旁邊薩穆爾忽的伸手攔住,生硬的道:「脫下你們的雨衣,我主之地可不能被你們這身污穢玷污了。」

    劉備聽他言語中愈發無禮,不由惱怒。只是他素來隱忍,只是抬頭深深的看了看薩穆爾,這才點點頭,便就車篷遮掩下,將身上蓑衣脫下,這才和鄒靖掀簾而進。

    乍一進去,但見車廂內昏暗一片,劉備不由的心中一緊。下意識的一手扶住了佩劍,瞇起眼睛掃視著四周。

    「玄德兄殺伐果敢,五千多人宰了都沒眨下眼睛,這面對著我一人,還緊張個什麼勁兒?請坐吧,就算借我八百個膽兒,也是不敢對你有什麼企圖的。」

    車廂角落裡,鍾陽不帶絲毫波動的聲音忽的響起。突兀的話音,讓劉備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的緊張。順著話聲看去,終是在適應了車內光線後看清,就在車廂內最靠裡的角落裡,鍾陽懶散的倚在壁角,正自眸光濯濯的看著他。眼神中無悲無喜,竟再無之前那份靈動之氣。身旁那只古怪的白貓,眸光幽幽,卻又顯著一份難言的詭異。

    劉備心中一凜,看著這雙平靜的眼神,忽然感到有些毛毛的。不自覺的頗為懷念起,那曾經讓他又恨又鬱悶的一雙眼睛。那眼神雖然每每讓他吃癟,但回想起來,卻多是惡作劇般的戲謔之意。但現在這雙眼睛裡,卻隱隱多了一份難言的冷酷,恍如死神回歸,憑空多出些令人心悸的感覺來。

    「呃,先生。先生。可。可大好了?備聞聽先生身體不適,心中著實憂急。本當早來相探,但聽說先生一直不曾起身,只得忍耐。如今看先生氣色無礙,可喜可賀,備也可放心了。」先是微微有些侷促,結巴了幾下,劉備終是恢復了梟雄本色,重複揮灑自如起來。

    旁邊鄒靖亦是拱手相問,只是言語中,卻多了許多誠意。鍾陽嘴角微微勾起,玩味的看了看劉備,這才點點頭,淡淡的道:「有勞玄德兄掛念了,我沒事了。鄒校尉,你們都請坐吧,我一時有些問題想不明白,多有失據之處,倒累你們擔心了。坐坐,都請坐吧。」說著,微微調整了下坐姿,伸手相邀。

    劉備鄒靖這才依次坐下。坐定之後,劉備張嘴欲言,只是那嘴張了半天,卻忽然發現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又閉上了嘴巴。

    鄒靖本就沒啥事,見劉備不說話,自也沒什麼說的。鍾陽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二人,全沒半分催促,好似這樣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三人都不說話,車廂中一時寂寂無聲。車輪粼粼之中,除了四下裡依然嘩啦嘩啦的大雨瓢潑聲外,便再無其他聲響了。

    劉備心中氣悶,暗暗後悔多此一舉。這小子神色如常,哪有半分失了心智的模樣,想來又不知在醞釀什麼壞水,自己此番貿然而來,進退失據,沒得落了下乘。他雖厲害,但自己小心應付,也未必真有什麼仇隙,又怕他什麼?回想相識以來,從未真的有過什麼,幾乎每次都是自己嚇自己,劉備想想就覺得又是無奈又是鬱鬱。

    罷罷罷,還是下去吧,這般坐著,雖然沒有雨淋之苦,但這份壓抑卻更讓人氣悶。他左思右想,終是忍耐不住。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卻正正的迎上鍾陽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神,裡面滿是譏誚嘲弄之意,讓他不由的先是一呆,旋即惱怒不已。

    「玄德兄可是要去了?嗯,我這車廂裡確實有些悶,你們來看我,我很感謝。既然現在放心了,我也不留二位了,去留請便就是,不用在意的。」鍾陽將放心二字特意加重了語氣說出,讓一旁早已侷促不已的鄒靖不由的面上一熱,慚慚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卻已是將劉備實實的埋怨了一通。

    「呵呵,也好,只要先生無礙,我等當然放心了。那先生且自休息,備等便不打擾了,告辭。」渾如未覺一般,劉備坦然起身,對著鍾陽施了一禮,這才一扯慌忙爬起的鄒靖,相繼退了出去。

    看著二人微有些狼狽的樣子,鍾陽面上忽的飄起一絲冷厲。探手撫弄著身邊白貓水滑的毛皮,轉頭看向窗外,喃喃的道:「是到了重新適應這個世界的時候了,不是嗎。」

    白貓舒適的迎合著他的撫摸,輕輕喵嗚了一聲,幽幽的眸光,在黑暗中忽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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