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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棺材很普通,是卡洛斯·馬丁棺材店制造的,外表沒有鑲邊,赤裸裸地露出軟松的木殼。男人們抬著它穿過嘈雜的大街時,強烈的陽光晒得它裂出一道道縫來。 這是一個火辣辣的天气,但在這塊陽光四季燦爛的土地上,沒有什么不正常的。死亡也是一樣,住在棚屋里和搖搖欲墜的土屋里的那些窮人都知道惡鬼經常踏進他們家的門檻。 葬禮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而且基本上一個樣:一副普通的松木棺材盛著死者,四個男人抬著,后面跟著一小群送葬的人。 然而卻有一大群人跟在羅薩·貝爾蒙蒂的棺材后,她是這座城市里第三個死于暴力的年輕姑娘。一只只餓得瘦骨嶙峋的狗,成群結隊的大孩子,蹣跚學步的小娃娃和衣衫襤褸的乞丐夾雜在送葬隊伍中,給人一种狂歡節的味道,只不過讓大人們悲傷的面孔和似乎憤怒情緒一触即發的肅穆气氛沖淡了而已。 警察們對此有所覺察,一個新聞攝影師用他的照相机拍下了這一幕。偵探菲亞拉也意識到了同樣的現象,但他關心的并不是人群,他的眼睛只在搜尋著一個人——凶手。這家伙出于負罪感或是病態的心理,有可能藏在人群中。 在他注意到那輛轎車之前,沒有一張面孔能引起他的興趣。轎車簇擁在人群之中,警察署長喬西·圣地亞哥正坐在里面,旁邊坐著他的司机。圣地亞哥的黝黑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一雙藍色的眼睛隱藏在淺色的眼鏡片里,宛如兩塊石頭,他這個人一直就是這樣。 如果不穿警服的話,也許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菲亞拉想。他轉過身隨著肅穆的人群向前移動著,此時毒熱的太陽正烤在人們頭上,但他們都無動于衷。 葬禮正常進行,沒出什么意外,警察們松了口气,圣地亞哥署長非常滿意。他的司机把他拉回市政大褸,這是警察署總部的所在地。 他和托利副巡長走進他的辦公室時,電話響了。他拿起來,听了听,然后擺了擺手示意托利副巡長出去。現在他皺著眉頭和對方通話,對方是本市市長維克托·魁沃多,圣地亞哥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們兩人交情一直非常好,但現在他們談的完全是公務。 羅薩·貝爾蒙蒂被害一案的凶手依然逍遙法外,再加上前兩次凶殺,招致市民們對警察署的嚴厲批評,而這又直接威脅到魁沃多的地位,因為這給他的政敵造成了口實。魁沃多在抱怨了一陣后,命令圣地亞哥馬上行動起來,做點事情。 “做什么?”圣地亞哥問。 “在午夜之前把凶手緝拿歸案。” 圣地亞哥怔住了,他猶豫著,語無倫次地不知說了些什么,最后努力擠出几個字,“不過,維克托……” 魁沃多馬上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不論在政治上還是其他方面,我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他面色嚴厲,“如果你還想坐穩署長這把交椅,就抓到凶手,抓不到的話,你就滾蛋吧。” 冷汗直冒的圣地亞哥放下電話,跌坐在椅子上。他的手哆嗦著,好不容易才點燃一支香煙,吐出一股煙霧。思維一片混亂,一張黑臉膨脹得簡直要爆裂開來,過了好一陣他內心的怒火才慢慢消褪。當一張面孔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來時,他淺色眼鏡后那雙冷酷的眼睛頓時綻放出光芒。 他掐滅煙蒂,站起身,打開門,把托利副巡長叫進辦公室, 并對他下達著命令。“以謀殺羅薩·貝爾蒙蒂的名義拘捕馬努爾·多明哥。” 警察們長期以來就知道馬努爾·多明哥有犯罪行為……但謀殺?托利副巡長惊訝地眉毛都豎了起來。 “你能肯定就是他嗎?”他問。 “你在怀疑我嗎?還是怀疑我的情報來源?”圣地亞哥的口气不容置疑。他這樣做一方面顯示了他的權威,另一方面暗示他剛才接的電話是一個可靠的情報員打來的。 托利副巡長的臉刷地紅了,他退到門口,在那里他說:“我一定把馬努爾·多明哥抓來。” 那天晚上九點,烏黑的天空籠罩著這座城市,周圍群山上吹來的微風吹得鑲著花邊的藍花蘭屬植物在風中搖擺不定,群山上黃色的燈光似乎點燃了空曠的天空。市政大樓后的廣場對面有四家酒吧,每家里面都傳出喧鬧的聲音。 周六晚上的夜生活剛剛開始,樂師們懶洋洋地坐在廣場上的長椅上,赤腳的男孩們在擦著皮鞋,小販們挎著盛有血紅色和粉白色攻瑰的紙盒到處叫賣。每個人都一樣,早已忘了羅薩·貝爾蒙蒂一事。 這時托利副巡長和他三名手下的身影出現了,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嚴密地搜查了罪犯馬努爾·多明哥平時出沒的所有地方,但都一無所獲。 托利副巡長相信多明哥已經逃离了這座城市,突然,他看到兩個擦鞋男孩爭著要為一位坐在長椅上的先生擦鞋,那人正是菲亞拉偵探。 在分給他們每人一只鞋后,菲亞拉抬起來頭來,正好看到年輕的托利副巡長帶著他的三個部下朝他走來。 后面的三人倒是無關痛痒,而托利副巡長卻是個傲慢的狗崽子,但現在他卻一改盛气凌人的姿態。因為他需要幫助,需要菲亞拉,盡管兩人之間彼此都瞧不起對方,但菲亞拉可能會提供他迫切需要的情報。 “我正在尋找馬努爾·多明哥,”托利說,“也許你知道他在哪里?” 菲亞拉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朝大街正對面的一家酒吧點點頭。“馬努爾·多明哥在那儿,你要逮捕他?” “謀殺羅薩·貝爾蒙蒂的凶手,”托利副巡長一邊回答,一邊轉過身去。 菲亞拉坐在原地,半分鐘后馬努爾·多明哥走出街對面的那家酒吧的大門,旁邊是托利副巡長和他的三名部下。五個人穿過廣場,進入了警署總部。 已完成了當天工作的菲亞拉點燃一支香煙,搖著腦袋。 無論等待馬努爾·多明哥的是什么命運,凶殺案總算解決了,明天的報紙將舖天蓋地登載此事。 菲亞拉對他的行為不禁感到作嘔,他把煙蒂按到水槽邊熄滅,注意到一群人從大街對面的那家酒吧走出來。憤怒的的吵鬧聲此起彼伏,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廣場,馬努爾·多明哥因為謀殺羅薩·貝爾蒙蒂被抓起來了,馬努爾·多明哥在黑沉沉的夜空下,一群人開始在警署總部前會聚,但此時宣泄他們的憤怒的情緒已是太晚了,因為對馬努爾·多明哥簡短的審訊已經結束。在警察的保護下,多明哥走到路邊,很快就被推進一輛等在路邊的汽車里。 警察署長圣地亞哥和托利副巡長走進了第二輛車。在十輛摩托警車的護衛下,兩輛車呼嘯著朝犯罪現場馳去。它位于城外几英里遠處的一塊沙漠中。 車隊很快就到了現場,汽車和摩托車前燈發出的耀眼光柱同時集中照在公路邊一株高高的絲蘭花上。羅薩·貝爾蒙蒂的尸体就是在花根下由一個叫路易斯·艾斯皮那的老頭發現的,當時他正在從這种沙漠植物中采摘一种植物纖維。 當馬努爾·多明哥走下汽車時,他的臉色看上去如幽靈一樣煞白,也許是強光照射的緣故,也許是在犯罪現場害怕的緣故。不論他此時什么感覺,反正他一句話也沒說。似乎是昏了頭。 隨著托利副巡長一聲嚴厲的命令,警察們散開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半圓,槍口對准中央,以防止犯人逃跑。完成這一切后,托利副巡長、圣地亞哥和馬努爾·多明哥走到公路邊。在那里他停了下來,而犯人和圣地亞哥則繼續朝花根下走去。 到了那里之后,馬努爾·多明哥停下腳步,像一個立正的士兵一樣筆直地站在那里,身体籠罩在汽車頭燈眩目的交叉強光里,黑夜如一塊厚重的帷幕包裹著這一塊亮地。現在審問重新開始了,這是圣地亞哥署長在警署總部審問的繼續。 他做著各种手勢,嘴里嘟嘟囔囔的聲音只有托利副巡長能听得到。 馬努爾·多明哥轉過身,這是他踏進汽車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他很恐懼,可怕的黑沉沉的夜空加劇了他的恐懼感,他并不信任圣地亞哥。 “讓我离開這里。”他說。 “閉嘴,你這個傻瓜,這是例行公事,你被起訴了。” “誰起訴的我?說出他的名字。” “閉嘴,听著。” 馬努爾·多明哥緩過神來,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牙關緊咬。 突然他撒腿狂奔起來,圣地來哥平靜地拔出手槍,射向他的屁股。 多明哥似乎是在空气中奔跑,他身体的重量產生的慣性使他繼續前行,接著雙腿一個趔趄,整個身体栽倒在沙地里。 過了一會儿,圣地亞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射出了另一顆子彈,這時其他人也都圍了上來。 當車隊呼嘯著朝城里駛去時,黑夜掩蓋了剛才的一幕。 圣地亞哥瞅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天色還早,問題已經解決了,市長先生不再會有尷尬的理由了。 當圣地亞哥得意地微笑時,托利副巡長轉過頭來說。“我們現在知道了馬努爾·多明哥是謀殺羅薩·貝爾蒙蒂的凶手,但是……” “你不認為是他殺了那個姑娘?” “你呢?” “是的。” “那他為什么逃跑呢?” “我告訴他我們無法保證他免遭黑手党的毒手,但如果逃跑的話,我們會讓他順利逃跑的。因為我知道他是無辜的。” “但是你把他打死了。” 圣地亞哥把一支香煙放進嘴里。“我別無選擇。”他回答說,子里不停地按著打火机,車隊朝燈火闌珊的城市駛去。 第二天清晨,凶手馬努爾·多明哥的尸体被放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個小廣場上展覽,他躺在一棵樹下的一張長條桌上,尸体半裸著,一塊白床單蒙住了下半身,蒼蠅在周圍嗡嗡地盤旋著。 整整一天,城里的人們紛紛在此駐足觀望,黃昏時才被挪走,沒有人來哀悼。 隨著馬努爾·多明哥尸体的下葬,這件事到此本該結束了,但菲亞拉偵探卻不以為然,他知道一件确鑿無疑的事:多明哥根本沒有殺害那個姑娘。凶手依然逍遙法外。因此菲亞拉專門對此展開調查,很快就有了丰碩的收獲。在完成這一切后,他出現在市政大褸里,要求見魁沃多市長,但被告知說市長正同几位大人物在飯館里吃午飯。 問了那家餐館的名字后,菲亞拉來到那里,在魁沃多一伙旁邊的一張桌子前落坐。他探著身子,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說: “如果你愿听的話,那是一件与你有關的非常重要的事。” 魁沃多很快就點點頭。他和同伴吃完飯后,他找了個借口留在后邊,然后坐到菲亞拉的桌子邊。 “現在,”他的話音里帶著焦急的口气,“有什么事對我這么重要?” “恐怕這事太重要了,不宜在這里談。” “既然如此,那到我辦公室里來吧。” 菲亞拉點點頭,他們都站起來,走出門。几分鐘后他們面對面地隔著魁沃多那張手工雕刻的辦公桌相對而坐,魁沃多遞過一支煙,菲亞拉沒有接,直接說出了他的看法,大膽地告訴他說警察署長就是謀殺羅薩。貝爾蒙蒂的真凶。 “一起非同小可的指控”,魁沃多說,臉色變得煞白,“你有什么證据嗎?” 菲亞拉點點頭,然后描述了他去見路易斯。艾斯皮那那個發現羅薩·貝爾蒙蒂尸体的纖維收集者的情景。他用一連串的巧妙的問題誘使那個老頭承認他其實目睹了謀殺的經過。 “如果這是真的,”魁沃多插進話來,“那艾斯皮那為什么不告發他呢?” “他無法告發,”菲亞拉回答說,“因為在謀殺案發生時,他沒有認出是圣地亞哥。他所知道的就是凶手開著一輛藍白相間的卡迪拉克逃离了現場。這條線索非常重要,我對他繼續訊問,他對那個開車人做了詳細而形象的描繪,但沒有說出他的身份。后來我對他施壓他才又透了些口風。 “他接著又承認昨天晚上他又看到了那副眼鏡。強烈的燈光使他走出屋門,目睹了圣地亞哥擊倒馬努爾·多明哥的一幕。那時他終于認出了他是殺害羅薩·貝爾蒙蒂的凶手。” 魁沃多點點頭說:“這是一個糊涂老頭的胡言亂語,他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而且,多明哥在犯罪現場試圖逃跑就證明他承認了所犯的罪行。” “承認所犯的罪行?”菲亞拉笑著搖搖頭。“那是我一開始知道的一個事實。他是無罪的。你知道,馬努爾。多明哥不可能殺害了羅薩·貝爾蒙蒂,因為事發當天他根本就不在這座城市。這一點我最清楚,那天我跟蹤他到了圣拉雯爾市,本想乘他做大麻生意時將他一舉抓獲。 “他在圣拉裴爾的一家酒吧里一直等到晚上,但他的接頭人一直沒有露面。也許他知道我在跟蹤他,但無論怎么說,那筆買賣沒有做成。晚上九點他返回這座城市,那時羅薩·貝爾蒙蒂謀殺榮一事已經發生了。” 此時魁沃多被菲亞拉所列舉的事實說服了,但有件事他還搞不清楚。“那圣地亞哥為什么把多明哥拉出來當犧牲品呢?”他急于想知道。 菲亞拉笑丁笑,向他解釋著,“第一,”他說,舉起一只手指,“多明哥的名聲很坏,指控他似乎与他的特征相符,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第二,圣地亞哥和多明哥沆瀣一气,多明哥控制著本市的紅燈區,但這是在圣地亞哥的幫助下完成的。他們經常因分贓不均而發生爭吵。圣地亞哥說多明哥總是拿大頭,他拿小頭,因此這是一個鏟除他的絕妙机會。” 魁沃多點點頭,現在一切都清楚了,而且是清清楚楚。突然他眉頭緊蹙,臉色煞白。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圣地亞哥的丑惡行徑將危及到他的位置。他恐懼的眼神与菲亞拉的不期而遇。 偵探此時讀懂了他的心思,理解他眼下的困境。“當然, 圣地亞哥應該送上法庭,”他說,“但逮捕他將使你非常尷尬。” 魁沃多渾身哆嗦著,不停地點著頭,但他依然十分警覺,菲亞拉話中的含義不言自明。“你有什么建議嗎?”魁沃多問道。 菲亞拉伸出舌頭濕了濕下嘴唇。“告訴圣地亞哥,”他回答說,“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如果他矢口否認呢?” “如果這樣,告訴他將被逮捕,逮捕之后呢……”說到這里菲亞拉聳聳肩,“如果黑手党插手此事,你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了,我想他會明白的。” “明白什么?” “打個電話看看。” 魁沃多盯著電話猶豫不決,這給菲亞拉提供了一個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机。“我去喝杯咖啡,過會儿就回來。”他說著离開了,留下魁沃多一個人呆在辦公室里。 十分鐘后,他回到市長的辦公室里。魁沃多還是愁眉緊鎖,他什么也沒說,菲亞拉坐著仲手去掏香煙。此時電話突然響了,魁沃多提起話筒,听了一會儿,然后又放了回去。 “圣地亞哥開槍自殺了。”他宣布說。 菲亞拉早就預料到這一步,他只是聳聳肩說:“當然,他別無選擇。” 此時,魁沃多對菲亞拉簡直是另眼相看。這個人絕頂聰明,而且使他免受政敵的攻擊。“我欠你的。”他說。 “根本不欠。”菲亞拉回答。 “噢,我欠你的,”魁沃多堅待看,“另外,現在我沒有警察署長了,你會考慮這個職位嗎?” 菲亞拉露齒而笑,不顧魁沃多渴望的眼神搖了搖頭。 “但你為什么不呢?”魁沃多說。“我真不理解,你想想當上署長會意味著什么。” “在這座城市里,”菲亞拉回答說。“它意味著巨大的權力和權力腐敗。” “它會使你腐敗嗎?”魁沃多問道。 “我也是血肉之軀,也許會的,但我很怀疑。” “那你為什么拒絕?” “因為我對這項工作不感興趣,就那么簡單。”菲亞拉回答說,他從椅子上站起身,點燃一支煙,然后叼著煙向門口走去。 依然困惑的魁沃多看了他片刻,然后說。“但你肯定想要什么東西,我能給你做點什么?”菲亞拉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了,他轉過身。“什么也不要,”他回答說,“只是希望你挑選新的警察署長時要謹慎一些。”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穎穎、郁子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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