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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用淡粉色裝飾的高級公寓“花蒜”一○二二房間的電話鈴響著。
  一次……二次……
  室內。涂著白漆的桌子和四輪車,白色鑲金邊的像英國女皇用的那樣庄重的梳妝台,被白色牆壁環繞著的窗戶上,挂著象牙色的窗帘……
  朝永雪乃的小城堡,都是用足以令人目眩的白色涂就的。她正像從那陰暗潮濕的過去,通過了一條黑幽幽的濠溝,再生來到這個“白色”的世界上,她想用自己的眼睛,來确定這個世界的白天与黑夜。”
  奇怪的是立夏子從未見到過一次的雪乃的房間,現在竟歷歷在目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電話發出了有規律的鳴響聲,五次……六次……
  還是沒人接電話。這是下午二時。雪乃外出了,還是在睡覺,還是她已經本能地預感到這個電話的意圖,正在躊躇是否接它?
  七次……突然,電話的鳴叫聲嘎然而止。電話的听簡里面,傳來輕輕的喘息聲。
  “喂,喂……”
  柔和,低沉的聲音。是雪乃。
  “喂,喂……?”渾厚的問話聲。
  立夏子說話的時候,顯得一口气沒有跟上來似的。
  “您是朝永雪乃君嗎?”
  “是的。您是哪位——?”
  把眉淡淡地描成古代人樣式的雪乃的面龐又出現在眼前。
  “我是野添立夏子。”
  她吸了一口气。
  沉默……
  “是野添立夏子。”立夏子又重复了一遍。
  “就是同朝永敬之君一起去天城山自殺、死而复生的那個女人。我曾到南清山的住宅拜訪過您一次,那天晚上遇到了危險,謝天謝地,總算撿了條命。”
  雪乃沒有回答,是否用手掌捂住了話筒了?連喘息聲也听不到。
  “這先姑且不談。從那以后,我對你的情況稍微做了一下調查,昨天去了某個醫院,好不容易把九年前的事實搞清了。”
  “你說什么?”
  雪乃開始反問。感情平淡,聲音仍然是平靜的。
  “就是在明全醫院,九年前你從草場一變成叫雪乃的女性的事實啊。這應該是你的第一步吧。”
  明全醫院的名字,是楨野醫生以前搞勤工儉學時那個東京醫院的名字,瀧井從山手外科醫院的護士那儿問到的,同時還調查了當時明全醫院院長的名字。
  “明全醫院現在是沒有了。所以調查費了點周折。不過,當時的院長,也就是真接給你做手術的藤森先生,現在任房總的某個醫院的副院長,我們會面后,听到了詳細的情況。關于患者的秘密,照理醫生是不能透露的,因為關系重大,先生很理解我們的處境,除患者的姓名外,其他的全部告訴我們了。不過,先生對你,不,對那個患者的臉也記得很清楚。作為他,自己親手做這种手術,病例也是屈指可數的,所以病歷也保存著呢。而且他還說,如果此事与犯罪案件有關系的話,必要時病歷也可以公開發麥。”
  “犯罪案件?……”
  一句含糊不清的問話。
  “是的,殺害朝永敬之,殺害葛西梯二郎,還有十年前,在福岡殺害結城典子的案件。”
  “你,你……你想說什么?”
  她用厭惡責難的口气問道。然而,無法隱蔽的動搖,使話的尾音都有些發抖了。
  “那么,我再明确地說一下。你的前身是個叫草場一的男性,關于這一點,我隨時都可以證明。所以徹底解決這三個殺人事件,才可以還我的清白之身——不過,我也未必真希望這是事實。”
  “……”
  “如果這不是事實的話,現在也不想再回到學校去,朝永君也不在這個人世了。孤單單一個人,現在是一無所有了。与其如此,還不如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往國外,忘掉過去的一切,開始新的人生,我也想過悠然自得的生活呢。正像你九年前那樣,巧妙地變化一下,邁出新的人生的一步。”
  “——”“我掌握著證据,在去警察局報告之前,先給你打這個電話,明白嗎?”
  短暫的沉默之后,“你想要錢嗎?”
  對方用呆板的沒有抑揚的調子問道。這邊立夏子的臉都紅了,她擠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感情。
  “是啊,為了替你承擔罪責,所以我想飛往國外。”
  “要多少?”
  “這個,想真接見面后再說。”
  “承你所知,朝永的公司倒閉了。我只好搬到這間公寓的房子,可以說其他稱得上財產的東西都沒有留下。”
  “見面以后再說吧,不然的話,我就去警察局,把一切都通通說出來……”
  “不,見見面沒關系。”
  雪乃的聲音有些膽怯。
  “什么時候合适呢?”
  “我什么時候都可以。為了你,早一點儿不更安全嗎。如果我在見到你之前被警察逮捕的活,那你的秘密也只好泄露出去了——今天或者稍晚一點都行啊。”
  “不……請等一等。”
  雪乃像在拼命思考。
  “明天,……明天的中午,到我的公寓來……”
  “那里可不行。”
  立夏子要選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地方。
  “在見面之前,誰知道你在房間里設個什么圈套。到時候,說不定我就會像葛西君那樣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那么,你說在哪儿見面。如果在街中的小吃店那樣的地方,也不能講一些爭執的話吧。”
  “是啊——在車里怎么樣,明天中午十二點,在你同葛西君會面的表參道的酒店的旁邊,停著一輛灰色的汽車,我在汽車里面等你。我坐在司机席上,請你坐到助手席的位子上來。車子停在那里,這樣就可以談話了。這樣做也不用擔心別人听到了。不過,即使那是個熱鬧的地方,也決不能亂來。如果万一被警察發現了,我可以馬上開車逃走。我對開車,還是很有把握的。”
  雪乃好像在考慮著這個條件,沉默了一會說:“可以,一言為定。”
  她下定決心,斷然地回答立夏子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對方挂上了電話。
  立夏子也慢慢地把話筒放下。在旁邊一動也不動地听著的瀧井,關上了接在電話机上的錄音机的開關。
  立夏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气。脊背和腋下已經讓汗濡濕。
  “辛苦了。”
  瀧井帶著一絲苦笑說道,然后他點燃一支香煙,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了很大的鋼框玻璃窗。頓時,一陣干燥的秋風夾雜著震耳欲聾的城市噪音,從窗戶流了進來。
  立夏子他們所在的國營電車惠比壽車站附近的一座漂亮的十二層樓內的這個房間,是瀧井大學的老同學開辦的建筑設計事務所在地,瀧井怎么對老同學說的,立夏子沒有詳細問,總之是獲得了主人的允許,在星期天這個休息日借周一下這個事務听的辦公室。因為平時事務所的電話机旁就配有錄音机,瀧井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選了這個地方。
  把剛才的對話又放了一遍,听完了,瀧井說道:
  “雪乃表示了要商談的態度。這表明她做過虧心事。
  第一步可以說是成功的,但是,僅用這一點作為證据還是很不充分的。”
  “是的!”立夏子威嚇雪乃的證据——說會了明全醫院原來的院長,仔細地詢問了九年前手術的詳情,說如有必要就拿出病歷等等,這些話都是故弄玄虛的。瀧井半天前調查出來的僅僅是九年前怀疑為現在的雪乃進行了性轉換手術的醫院和當時院長的名字。
  即使找到了院長,當時的病歷是否還保存著,醫生本身能否做出明确的證詞等等,這些都還是未知數。
  即使對今天的電話錄了音,雪乃對這次的談話也可以肯定也可以否定,無論如何還是要窮追雪乃,使她落入圈套,說出事情的真相。否則,不在有限的時間內抓到确切的證据的話,其他一切都是勞而無功的。
  “明天正午見面,好。”
  瀧井看看手表說,然后將目光移向了立夏子。
  “即令如此,我們還是要慎重行事,否則,就會在最后的一步棋跌跤。在建筑工地上也是如此,往往竣工前事故最多。”
  在銀灰色厚厚的中長大衣下,配了一條暗紫色的褲子。雪乃身著這种新奇的西裝,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出現在高級公寓“花蒜”台階上。
  微弱的陽光剛剛開始照射在路面上,偶爾可以听到身著西服的職員們上班去的腳步聲,然而高級公寓的每個窗口,還都靜悄悄地挂著窗帘,就連并排停放在車場的汽車,也好像在貪婪地睡著早覺。
  在南青山的家里,見到的雪乃,是將烏黑的頭發向上盤了一個雅致的發髻。而今天的她卻把頭發染成了帶著像珍珠那樣光澤的棕色,燙成緩緩的波浪型的發型,一直梳到了臉頰的兩邊。臉上架著一副很厚的玳瑁太陽鏡。苗條的肩膀上,背著一個同大衣顏色近似的皮包,手提一個白色的小型旅行袋。乍眼看去,她像個從事某种時髦工作的年輕姑娘,去進行一次奢侈的旅行。
  開始立夏子以為自己認錯了,但定睛一看,便确認那是雪乃了。
  雪乃剛走到石階的一半,突然停下了腳步,從停車場往道路的方向慢慢地轉動了一下臉,然后就以輕盈的腳步,很快地消失了。好像她全身都長了眼睛,時刻都准備著對付襲擊她的敵人。
  “卡勞拉”很隱秘地停駐在其它車子中間,立夏子伏在司机席下,緊張得大气都不敢出,等待著雪乃從這儿經過。
  這輛車是住在吉祥寺的瀧井哥哥的;昨天早晨瀧井借來后,一直使用著。
  雪乃在電話中答應立夏子,今天的正午,在表參道的酒店旁邊會面。
  然而,老老實實地前來赴約的可能性最多也只有一半。
  雪乃能一個人前來進行交易嗎?作為另一半可能性,在這之前,她可能采取什么行動,或者逃跑,或者同潛藏起來的岩田周一進行聯系?……
  瀧井叮囑說,眼睛一刻也不能离開雪乃。如果被她甩掉了,恐怕立夏子最后的机會都要喪失了。
  在給雪乃打電話之后,他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借來了哥哥的汽車。
  灰色的“柯勞那”是立夏子与雪乃約好停在表參道的車子,尚且,用它有被雪乃發現的危險,所以改用了藍色“卡勞拉”,打算晝夜監視雪乃。
  這個差事,立夏子自己攬了過來。因為第二天瀧井還要去上班。
  昨天正赶上祭日,他們倆一起偷偷地監視那座公寓直到日暮。人夜以后到凌晨兩點由瀧井值班。這段時間,立夏子在离那匣公寓不遠的佑天寺附近的一個日本式小旅館里休息。
  鐘到兩點,瀧井將車從剛才的那條道路的拐角處開了出來,慢慢地滑進了停車場的車子中間。雪乃仍沒有外出的跡象。一○二號房間的燈光一直到凌晨一點多才熄,此后便鴉雀無聲了。
  向立夏子交代后的瀧井,乘東橫線,到學藝大學的姐姐家留宿。立夏子在車里繼續監視到清晨。与瀧井約定好,無論如何要在上午八點用電話取得聯系。
  可是雪乃已經開始行動了,那時還只是早晨六點半。
  包圍著立夏子的睡魔,頓時消失了。
  下完石階的雪乃,背對立夏子這邊,剛抬腳走向路邊,立夏子馬上將手放在車子的方向盤上,“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就在雪乃的后影消失在道路扔角處的同時,立夏子發動了引擎。
  車子低速開到拐角處,立夏子偷偷瞄了一眼,看到雪乃同二三個男人并排站在前面三十米外的公共汽車站。
  早晨,不乘出租車,反而想乘公共汽車嗎?立夏子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就在公共汽車到來之前,一輛黑色的出租車駛了過來。車剛停穩,雪乃迅速鑽了進去。
  這輛載著雪乃放出租車,來到目黑大道,然后爬上了權之助坡道。离早上乘車高峰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在這分直路上可暢行無阻,過了目黑站前的十字路口,它駛向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上的車流也不擁擠,車子盡隨人意,飛也似地行駛著。在第二次分道路口,向標示著“羽田”的方向拐去。這時,立夏子大致猜出了雪乃行進的目的地。
  這不是向机場方向開嗎?
  攜帶旅行皮箱的雪乃,真的是去旅行嗎?
  如果是,那她到哪儿去呢?如果不是,那她到机場去干什么呢?
  僅僅是沒有目標的逃亡旅行?還是在她前去的目的地,有人在等著她呢?……
  想跟瀧井取得聯系,但在高速公路上,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眼前只能跟蹤。
  沒有遇到一次阻隔,出租車順利地開進了真接通往机場的寬廣大道。三十分鐘后,到達了机場。
  出租車在國內航線大樓前停了下來。看到此。立夏子暫時松了口气。原來還擔心雪乃就這樣出國一走了之呢。
  立夏子必須盡快找到停車場。
  在斜著停放的車子中間,她找到了一個空位。因為車子不多,所以很順利地開了進去。
  立夏子快步走進大廳,發現了一堆注視著左側的柜台,一邊朝前走的雪乃的背影。大廳里的人比想象的要多,雖然并不擁擠,但心須毫不松懈地跟蹤著。
  雪乃剛從公寓出來的時候,一度曾用很警惕的目光環視四周,而現在則不那么注意周圍的動靜了。大概是在高速公路上,時有其他的車夾在出租車和“卡勞拉”之間,雪乃便誤認為沒被跟蹤,從而放心了的緣故吧。
  但是,如果仔細觀察一下的話,到達机場以后。在雪乃那雕刻般的臉上,又彌漫著一种新的緊張表情,她好像在集中精力,思考著自己今后的行動計划,不一會,她停下了腳步,看著在每個航空公司的柜台上挂著的几個標示牌,目光凝視著上面的時刻表。然后向“日本航空”的飛机售票窗口走去。在那儿,已有三、四個購票者在排隊。
  雪乃按順序排著隊。當快靠近女售票員時,她赶忙湊了上去,身子緊緊地貼在了窗口邊。
  “五○三班去札幌的飛机還有座位嗎?”
  “請稍等一下。”
  售票員目光向票架上看了一下。
  “是大型客机,有位子。”
  “那么買一張。”
  “清問您的姓名。”
  “安川·道子。”雪乃流暢地回答。
  “年齡?”
  雪乃稍微停頓了一下。立夏子迅速离開原地,走到日本航空公司的飛机時刻之前。
  五○三班去札幌的飛机,是八點十分起飛,現在是七點五分,离起飛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接著,立夏子走進了第一候机大廳旁邊的小吃店,因為她看到里面有一台公用電話。
  如果瀧井還在學藝大學的姐姐家就好了……她以祈禱的心情撥動音電話机上的號碼盤。
  電話呼號響了一次半,硬幣落下去了。听到瀧井聲音的時候,立夏子感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樣。
  “怎么啦?我正打算提前到公寓那邊轉一轉呢。”
  “我現在在飛机場。雪乃乘八點十分的大型客机,要去札幌。”
  立夏子還告訴他,雪乃只買了一張飛机票。
  “八點十分——也許還來得及。”
  瀧井飛快地說著。
  “我馬上就出發。買兩張同一架飛机的机票,請辦一下乘机手續。如果買不到兩張,一張也買。客滿的話,就辦一下等退票的手續。即便是你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追上去。”
  瀧井明白即使赶得上,時間也很緊張。于是約好在檢票口碰頭,就馬上挂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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