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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店

作者:小杉健治

   

  走出日暮里車站一步,就是平緩的御殿阪。眼前是谷中墓場綿延的石牆。
  平常,我總是立刻爬上御殿阪,穿過谷中銀座商店街回家。
  但是,今天卻在七面扳之前的道路左轉。很難得沒加班,又末去喝几杯,所以打算多繞一點路,四處逛逛。
  從長期生活的大陂調職至東京時,妻表示想住在商業住宅區。妻是在橫濱長大的,不過,出生地是東京的商業住宅區。而我自己對商業住宅區也有一份近似憧憬的心理,就決定住在本鄉至日暮里一帶。正好谷中有一棟适合的房子要出租,我們就馬上搬家了。
  搬來至今的日子尚短,對于附近的環境狀況猶不熟悉。但,并非為此才想四處逛逛,只是想讓單調平凡的日子能夠有所變化。
  豆腐店過去是煎餅店。電線杆旁停放著一輛腳踏車。提著購物籃的婦女走在路上。
  進入曲折的巷道,四面皆見到寺廟屋檐。這里是寺廟极多的沿著觀音寺圍牆走了一會儿,眼前出現一家小規模的古玩店。其坐落的地點令人忍不住會想,奇怪,這种地方會有古玩店?
  建筑物是木造,屋頂蓋著瓦片,二樓窗外有欄杆。店的一邊的陳列柜內擺飾著古色蒼然的盔甲,屋外挂著“一谷商店”的舊招牌。店內照不到陽光,昏暗暗的。
  突然,我發現店內坐著一位散發出光芒般的年輕女人。凝神細看,女人似在微笑。
  我慌忙低下頭。
  此后,每次提早回家時,我都故意走過古玩店的那條小路。
  若見不到女人身影,總覺得像掉了什么東西般,心情恍惚不定。
  今天,我同樣又經過古玩店門前。回到家,在進入玄關之前,坐在店內的女人身影仍浮現眼帘。
  “回來啦?”妻出來接我。
  最近開始有點發福的妻,似乎連妝都懶得化了。
  解下領帶后,妻說:“觀音寺那邊有古玩店呢!”
  妻學習茶道,對古董也有興趣。我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那女人的身影。
  “古玩店里有個年輕女人,是店主已死的獨子之妻。”
  我覺得內心似被妻看穿,心跳加劇。
  “已死的獨子?”
  “不錯,名叫公彥,听說是半年前死了。”妻面露充滿好奇的表情。“好像是研究半導体的工程師。他討厭繼承古玩店,刻意選擇尖端職業。”
  “為什么會死呢?”我喃喃問道。
  既然是那女人的丈夫,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
  “听說是肝硬化。而且,是在情婦的房內吐血而死。”
  “情婦的房間?”
  “結果替活著的人帶來极大困扰。”妻蹙緊眉頭。
  “可是,那樣年輕的女人怎會甘心待在古玩店里呢?”
  “嗯!你認識?”
  “不,你剛才不是說年輕女人嗎?”我慌忙解釋。
  妻浮現出奇妙的神情,但,馬上說。“大概是為了財產吧!”
  “財產?”我惊訝地反問。
  “她公公長年纏綿病榻,据說已經活不久了。她只要再稍微忍耐一段時日,就能繼承遺產。”
  妻大概常和鄰居的主婦們聊天吧!對這种事竟然知道得很清楚。
  “但是,雖說財產,也不會有多少吧!”
  “听說在澀谷那邊有一筆相當大的土地,值不少錢呢!”妻羡慕似地說。
  我感到厭惡。“可是,既然是媳婦,又沒有其他繼承人,已具有繼承遺產的資格了,為何說她目的是為了財產?”
  “嗯!你怎會替她講話?”妻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正想解釋時,妻卻拿出一件紅衣服給我看。“這是我今天買的。”
  我一句話也沒說走向浴室。
  背后傳來妻哼著歌的聲音。
   

  陪同事們一起喝了几杯,走出日暮里車站的剪票口時,已將近9點。
  陰沉沉的天空終于滴下雨來。
  我從公事包內拿出折疊傘,正想往前走時,發現出口處站著一位穿黑色洋裝的女人,正困惑地抬頭望著天空。
  是古玩店的女人!
  我覺得心跳加快了。或許是酒意使我產生了勇气吧!我走近她。“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撐?”
  女人轉過臉來。小臉蛋、長睫毛特別予人深刻印象,頭發往后梳,額頭亮麗,斜眼凝視著我,浮現微笑,那仿佛是見到親近之人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態度。
  “抱歉!”說著,女人進入我所撐的傘下。
  我本以為她會有所顧忌,但是卻沒有。女人稍高亢的溫柔聲音留有佘韻。
  我們撐著一把傘走在雨中,折疊式的小傘使我倆的身体緊靠在一起。
  路燈亮光下可見激洒的雨絲,路面濕透而反光。
  “你住在古玩店?”我說。但,慌忙又辯解似地接著說:“我總是從店門前經過,所以……”
  女人噗嗤笑了。難道我的語气可笑?
  “我也見到了。”女人說。
  “什么!”我惊訝地望著女人的臉。
  或許,這女人一直都在觀察著我往昏暗的店內窺看之動作吧!我感到臉頰發燙。
  在斜飄的雨絲里,這把傘畢竟是太小了,不足以容納兩個人。
  “請再靠近一點,會濺濕的!”我說。
  這時,她將身体緊貼著我,化妝品的气味刺激著我的鼻子。
  女人說,她叫千春。
  翌日,我經過古玩店門前。我站住,往里面看,卻見不到應該坐在店內的她。我不想就這樣离去,雙腳很自然地踏入店內。
  牆上有挂軸,有色彩鮮艷的大玻璃器具、花瓶,也有茶具。
  忽然,有聲音傳入耳中:“啊!”
  千春自內走出。
  “這件東西真不錯。”為掩飾羞腆,我望著角落的石盤,說。
  “好像是朝鮮之物。”千春回答。然后,很興奮地說:“要到里面喝杯茶嗎?”
  我當然樂不可支了,但,仍小心地問:“可是,你公公呢?”
  “他在二樓休息。”說著,千春轉身入內,走向廚房。
  我坐在通往里面的木板地面上。
  不久,千春端來兩杯茶。在古董品的環繞中,千春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性感。
  “你負責買賣嗎?”我以為她懂古董。
  古董這种行業必須有相當素養,尤其對于美的感受力非常重要。
  千春輕輕搖頭。“我只是看店而已,因為客人几乎都是同行的業者。”
  “你先生去世了?”我改變了話題。
  我的缺點是不會考慮到對方的心情去說話,而且,在當時自己也不會注意到,等到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妥,卻已經來不及歹。
  千春輕輕頷首。
  确定她是自由之身后,我心中產生了一絲希望。但,對去世的丈夫并無眷念的態度,也讓我覺得她過于冷淡。看來,真的是死在別的女人家里吧!
  我正想提起此事時,听到輕微鈴響。
  “公公在叫我了,請你等一下。”千春說著,站起來。
  我見到她白皙的纖足。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爬上樓梯的腳步聲消失了。
  我想像著千春那纏綿病塌的公公,到底是什么病呢?也想起妻所說的,千春留在這里的目的是為了財產。
  樓梯響起扎扎聲,她回來了。
  “對不起。”千春坐下。
  “我可以問個不禮貌的問題嗎?”我正面望著她的臉。
  千春微笑著頷首。
  “听說你丈夫是死在別的女性家中?”
  千春低頭不語,但,忽然抬起臉來。“別提這种事了。”
  “不,如果你不討厭,能告訴我嗎?”
  或許是我的語气過度認真,千春有些惊訝!
  “不,我只是听說有男人會背叛似你這樣的女性,感到無法置信。”我慌忙解釋。
  千春臉上浮現落寞的表情,說。“我們結婚之前,外子就已和那女人交往了。”
  “是什么樣的女人?”
  “酒吧的女招待。”
  遭丈夫背棄之事,讓我更同情千春。我感到胸口陣陣難受。
  “我該走了……”說著,我站起身。
  千春送我至店外。
  “下次,能請你一起吃飯嗎?”我鼓起勇气,問。
  千春微笑。
   

  穿過剪票口,像往常一樣走在古玩店前的小路。就算千春的目的是財產,才會照顧臥病的公公,我對她仍然沒有產生惡劣印象。
  我望向古玩店內,沒見到千春。舍不得离去,呆呆站立于店門前時,忽然,里面走出一道人影,是50歲的女性,身上穿著和服。她背后跟著千春。
  千春一認出是我,臉上頓時發出光輝,那是足夠使我興奮的神情。
  突然听到女人大聲咳嗽。瞬間,我感覺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婦人看看我,又看看千春。千春羞怯似地垂下頭。
  婦人把視線移回千春臉上后,說:“千春,可別忘了按時讓病人服藥。”
  說完,自顧自地离開了。
  等婦人的背影消失,我問千春:“剛剛那人是誰?”
  千春似有點躊躇,久久,才毅然說:“公公從前曾照顧過的人,名叫關子。”
  “照顧?”感覺上,似乎是指情婦之意。
  “听說古董商若不會玩女人就不會成功,因為,從女性之美
  可磨練對美的感覺。我公公年輕時相當風流的,這是關子常說的呢!”
  再深人追問,知道關子以前是藝妓,我不得不相信了。想了一下,我問:“不會替你帶來困扰嗎?”
  “你指什么?”
  “被她見到你和我……”我本來想說“很親密的樣子”,但卻說不出口。因為,或許只是我自以為很親密,事實上,千春并無同樣感受。
  “是我自己不好。一見到你,忍不住就高興……”千春羞襝似地說著。
  那种神態,有著難以言喻的愛嬌。
  “請進!”千春邀我入內。
  和上次一樣,我坐在木板地面上。
  “有件事請你幫忙。”千春說。
  我將茶杯放回盤內,正面凝視著她。她的眼神溢滿熾熱的感情。
  “在這里有點不方便。”她向二樓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顧忌而壓低聲官說:“明天晚上能和你見面嗎?我有點事和你商量……”
  一瞬間,我心情亢奮,但,盡量控制住:“沒問題!”
  不過,脫口而出之后,才想起,明天公司有一場送別會必須參加。
  “但,你公公呢?”我問。
  “我有事外出時,會請剛剛那位關子來幫忙照顧。”
  翌日晚上8點過后,我和千春在池袋某咖啡店碰面。由于干春提出8點這個時間,我正好可以先到送別會上露露臉后,再借口有重要事情,先行告退。
  到了約定碰面的地點,千春還末到。店內大多是年輕情侶,我因為自己也可加入他們的行列而暗暗雀躍。
  結果,30分鐘后,千春才到。
  “對不起,我遲到了。”千春小跑步來到我身旁。
  今晚,她穿白襯衫,搭配藍色套裝。
  咖啡喝得剩下一半時,我問:“是什么事呢?”
  千春面露奇妙的表情,低頭說:“抱歉……”
  我不知究竟,只能等她說下去。
  “有事和你商量其實是假的,我只是覺得,若不這樣說,你可能不會見我……”
  我感到內心深處一陣戰栗。雖明知不回答什么不行,卻發不出聲音,只是凝視著她的臉龐。
  每天在昏暗的店內照顧久病的公公,對于年輕的千春而言,青春的躁動令她難以忍耐,所以想從那佯的生活中求得解脫。
  “你打算怎么辦?”我問。
  “讓我喝點酒。”千春低聲說。
  我帶千春至常去的一家小料理店。這是一家有柜台和廂座的小店,我們在柜台前并肩坐下。
  老板娘見到我,立刻打趣著。一旁的女服務員也借机諷刺。
  千春害羞似地低垂著頭。
  看來,千春的酒量相當不錯。
  “你公公是什么病呢?”我問。
  “好像是肝髒功能喪失,最近特別虛弱。”千春緊鎖眉頭,說:“心髒也不好……”
  “可是,你實在不簡單!對已死的丈夫的父親竟然如此盡心照顧。”我說。
  這時,我腦海中掠過“遺產”之事,但,馬上予以否定了。
  就算不照顧丈夫的親人,從法律上而言,妻子也能繼承遺產,所以,千春根本沒有這种必要!
  “你在想些什么?”千春問。
  “不,沒什么!對了,還要喝嗎?”
  “我已經有些醉意。”
  “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那么,再喝一杯好了。”千春臉泛紅暈,說。
  在老板娘的催促下,千春利用卡拉OK唱歌,是流行歌曲,和她予人的印象有些不諧調。
  走出店外,已經l0點過后。
  穿過日暮里車站的剪票口,經過谷中墓場的櫻花樹叢下。櫻花花瓣在風中飄舞。
  “今天喝醉了。”快到家時,千春雙手摸著臉頰,說。
  我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同時嘴唇靠過去。她沒有抵抗,但也無反應。
  我的嘴唇移開時,她瞪著我,說:“你不是好人!”
  但,從她的語气里,我知道她并末生气。
  打開玄關門,關子露出臉來。我覺得,剛才那一幕似乎被她看見了。
  “抱歉!這么晚回來。”千春道歉。
  我也低頭賠罪。但,關子一句話也沒說。
  翌晨,洗過臉,坐上餐桌。
  妻問:“你昨晚去賞花了嗎?”
  “怎么說?”
  “西裝上有這個。”妻拿在手掌上的是淡桃紅色的櫻花瓣。
  我眼前浮現谷中墓園的櫻花樹叢。慌忙說:“可能是哪家庭院的櫻花飄落,碰巧落在西裝上吧!”
  我無法正面直視妻的臉。
  “我走啦!”
  我有些心虛,汕汕地走出家門。
   

  半個月后,有人來公司找我。
  我到服務台一看,是位矮小的女性背影,我并不熟悉的背影。
  我出聲招呼。對方回頭,一看,原來是關子。
  “剛好有事到附近,就順便來找你。”關子那藏在鏡片后的眼睛不斷打量著我,說。
  “還是到外面吧!”我困惑地說。
  雖然和關子見過几次面,但絕沒有到路過此地會順道來見我的那种交情。一定是想談千春的事!
  在電梯內,我想。
  進入地下室的咖啡店,關子看著菜單,結果卻點叫了奶油派。
  關子漫談著說新宿好多人,或是服務台的女性年輕貌美等等。但,我在意的還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邊吃著奶油派邊閒聊,我頻頻看著表。都已經一點半了,兩點開始有個會議,我必須准備資料,我焦急不已。但是,關子卻不停地說話,好像故意要讓我困扰似的。
  “到底有什么事?”我忍不住催促。
  這時,關子停住拿著湯匙的手,抬起臉。“什么事?沒有啊……”
  “真的?”
  “我說過有事找你嗎?”關子再次攪動湯匙。
  “但,你一定有事才會來找我吧!”我生气了。
  不過,絕非為了千春之事而生气。
  關子邊說好吃邊用餐巾撩嘴。
  “現在是上班時間,若沒有事,我要回去了。”說著,我打算站起。
  關子似在制止我,說:“老先生能再活一兩年吧!”
  我怔了怔,重新坐下。
  “你今天也和千春有約吧?”
  “今天她又叫我幫忙照顧老先生。”關子斜眼望著我。“她還年輕,或許沒有男人不行吧!”
  我蹙眉。“我們不是那种交情。”
  “老先生身体愈來愈衰弱了,又只有她一個親人。”
  “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有,我沒有打算說什么。”
  “是嗎?那,我兩點開始有會議……”說著,我站起身。
  “你和千春約好几點鐘碰面?”
  “問這個做什么?”我反問。
  “不,只是……”關子微笑。“公司什么時候下班?”
  “5點30分。但,我不能立刻离開。”
  “這么說,是6點過后碰面了?”
  我沒有回答。
  她接著說:“你和千春有男女關系吧?”
  “你究竟想說什么?”我憤怒了。
  “不,沒有。”關子露出陰森的笑容。
  然后,她表示要去千春家,終于离去了。
  會議中,我的心情仍舊很不愉快。
  關子為何要在意我和千春碰面的時間呢?
  這天晚上,我8點前往和千春約好見面的地點——還是池袋的那家小料理店。
  穿過門帘,尚未見到千春的身影。
  “歡迎光臨!”女服務員大聲說。
  坐在柜台前,拿起餐巾拭手,點叫了啤酒。
  邊斟著啤酒,女服務員說:“你那同伴遲到了。”
  店里的所有人都己知道我和千春的事。
  千春确實遲到了——都快8點l5分了。我想起中午關子來找我之事,內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覺!但,再過5分鐘,我才知道自己是杞人优天。
  玻璃門開了,千春走入。可能是匆忙赶來吧!臉泛紅暈。
  “對不起,我遲到了……”
  “先喝一杯再說。”我遞上啤酒。
  千春用雙手接住,一口喝光,微笑。“啊,真舒服!”
  “中午,關子到公司找我。”
  “嗓?”千春蹩眉。
  “有什么事嗎?”
  “不知道。”千春邊替我斟酒,邊回答。“關子并末對我說什么。”
  “她今天几點鐘去你家?”
  “下午3點。”
  “那么,是和我分手后就直接去你家了。”我重新考慮關子來訪之意。
  “一定是想知道我們的關系……”千春說。
  “是嗎?”我替千春倒滿酒。“對了,她還問我和你約好什么時刻碰面。”
  瞬間,千春的臉孔緊繃。但,也只是那么一剎那,轉眼已了無痕跡,就好像是我自己產生錯覺一般。
  “我想喝清酒。”千春忽然說。
  感覺上,她似是為了改變話題。在這瞬間,我忽然想到。也許千春很早就出門了。
  關子是下午3點左右到千春家,亦即,千春在該時間就已出門。但,和我是8點碰面,那么,有約5小時的時間她是單獨一人打發掉。她真的是自己一個人?
  “要喝一杯嗎?”千春遞個小酒杯給我。
  第一次,我發現千春有謎樣的行蹤。
  走出小料理店,我摟著千春的肩膀,她末抗拒。但,當我打算走向飯店街時,她停下腳步。
  “對不起。”千春低著頭,說:“今天身体……”
  見到我失望的表情,她接著:“后天,好嗎?”
  兩天后,我和她在下午7點碰面。离開小料理店,我們進入飯店。這天,千春柔順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擁抱著千春,忽然,我發現她的心思并不在這里,立刻停止身体的動作。
  “你仍然……”
  后面的話我硬生生咽下,我本想說“你仍然末忘掉已死的丈夫”。但,千春在底下靜靜凝視著我,忽然雙手緊摟住我的脖子,激烈地動作著
  回到家,已將近凌晨一時了。妻仍未睡!
  “你應該先睡的。”我畢竟心里不踏實,無話找話地說。
  換好衣服,妻默默遞給我一個細長形包裹。
  “這是什么?”
  撕開包裝紙,一看,是領帶。
  “生日快樂!”說完,妻轉身鑽入被窩。
  我竟然完全忘記今天是自己生日。撫摸著領帶,心里有些慚愧。
  和千春約好見面之日。午后,我去拜訪客戶,提早處理好公事,前往日暮里的千春家附近。今天,我應該采取點行動。
  腦海里一隅常浮現妻的身影,但,不知不覺間,千春的身影又把妻的赶走。
  我站在可清楚見到千春家的地點。抽完兩支煙時,關子自巷口出現了,我立刻躲起來。她直接進入千春家。之后,沒過多久,千春出來了。千春果然很早出門。
  千春走向三崎扳,一次也末回頭。在三崎扳出口,她站住了,望著車流,似在等出租車。我利用香煙攤遮掩身体,賣煙的女人惊訝地看著我。
  千春搭上出租車。我等著另一輛出租車,但,一直末能攔到空車。
  這天晚上,前往見面地點,千春已先到。但,卻末提及白天之事。瞬間,我想到。或許除了我之外,千春另有男人。
   

  一谷商店的老板一谷彥次郎死了,死因是心律不齊。實在想不到會這么快就死!
  下班回家,經過古玩店門前,花圈多得差點將窄巷堵塞。我站在店門口,往里看,見到穿喪服的千春。
  回家后,我說:“古玩店的老板終于死了。”
  妻沒回答,臉色可怕,坐在茶几前,緊瞪著牆壁。
  換好衣服后,我問:“你在生什么气?”
  就在那瞬間,妻痛哭出聲。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放在妻肩上,但,她把我的手甩開。不得已,只好隨便她了。
  我從廚房的冰箱拿出啤酒,開始獨酌。不久,妻停止哭了。
  我一看,她滿頭滿臉皆被淚水弄濕了。我瘦眉。但,妻卻忽然大聲說話。
  “你要去守靈吧!”
  “守靈?”我搖頭,問。
  “別再裝蒜了。”妻冷冷地說:“沒良心的人!你被那古玩的女人迷住了。”
  “傻瓜!你在亂說什么?”我慌忙說。但,心里想的卻只是妻為何知道此事?
  “不,我不會和你分手的!”
  “你到底怎么搞的?”我倒滿一杯啤酒,一口喝光。啤酒濺出,我仲手拭著嘴邊。“為什么會說這种話?”
  “有女人打電話到家里,說你和古玩店那位叫千春的女人有來往,要我好好監視你……”瞬間,我腦海里浮現出關子的臉孔。以冷漠的心望著慟哭不已的妻,我忽然很想見千春。
  再次和千春見面是彥次郎的“頭七”過后。
  下著小雨。我們互撐著傘走在谷中墓園的櫻花樹叢下。邂逅之際盛開的櫻花已經凋落,但千春比櫻花更美!那是一种從長期照顧病人的生活中完全獲得解放之后的輕松、放任之美。
  梅雨季節的紫陽花襯出千春嬌艷的身影。
  “雨好像停了。”
  迎面走過來的情侶并末撐傘。
  不知何時,雨停了,雨滴自葉間滑落。
  突然,千春說:“我很想回故鄉。”
  “回故鄉?”我惊訝地望著她。
  千春站住,凝視著我。“前些天,你太太來見我。”
  “我太太?”
  “她哭著求我和你分手。”
  我握拳的手發抖。
  “我希望把你還給她。”千春冷靜地說。
  “千春!”我抓住她的手,但,千春把手抽了回去。
  “我會和她离婚的,所以……”
  “不行!”千春嚴肅地說:“請回到她身邊。”
   

  關子到公司找我。今天,她穿著素色和服,看起來柔順許多。
  我帶她至地下商店街的咖啡店。內心里,很希望把怒气發泄在她身上。
  女服務員离開后,關子說:“你和千春分手了?其實,告訴你太太的人不是我!”
  我极力控制不發出怒叫,恨恨地問:“不是你的話,還會是誰?”
  關子凝視著我。“那女人自以前就和男人交往,是公彥同公司的同事,姓山岡。而且,和公彥結婚后,仍繼續和對方來往。”
  我曾想過,千春或許另有男人。但,如果有,為何還要和我交往?
  忽然,關子用手帕按住眼睛。知道她掉淚時,我怔住了。問她原因時,她開口了。
  “老先生之死,我很怀疑。”
  “不是嗎?他應該還能活個一兩年,卻這樣突如其來地死了。”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不耐煩地問。
  關子仰起臉來,兩眼往上吊,形象恐怖。“在火葬場揀骨時,我發現他的遺骨呈現淡桃紅色。”
  “桃紅色?”我不解關子之言。
  “我想,他可能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我雙眼圓睜。立刻一笑置之,“胡說!”
  “吞服砒霜的話,會呈現反應于骨頭上吧?”
  “砒霜?”
  關子嚴肅的神情令我的背背掠過一陣寒意。
  “那女人為了財產……”
  “沒有這种事!”我慌忙說:“千春是媳婦,她有權利繼承遺產。而且,彥次郎頂多能再活一兩年吧!假定她的目的是遺產,只要再忍耐一兩年,不就睡手可得了嗎?何必做出這种事?”
  但,關子毫不為我的話所動。“那女人不能等!”
  “為什么?”
  “公彥會酗酒是因知道被妻子背叛。有哪個男人能忍受妻子
  婚前就和自己的同事交往至今呢?所以,公彥吐血住院時,老先生要他和那女人离婚。但,她下跪發誓絕對不再和山岡見面,這就是她發誓的內容。”
  關子從手提包內取出一個信封,自信封內拿出一張紙。紙上寫著:
  從此不和山岡見面,若違背誓言,甘愿不請求贍養費等賠償而被逐出。
  “可是,那女人還是無法和山岡斷絕關系,無法壓抑住想和山岡見面的心情。”
  “為了怕我們怀疑,她才利用你。”關子蹙眉,說。“她讓我們以為是外出和你見面,因為,若与你交往,這張誓約書就失去效用吧?”
  “可是,終有一天她和山岡來往的事會曝光,所以,不得不讓老先生盡早死亡。”
  數日后,我又跟蹤千春。她從三崎扳搭出租車。我事先准備好公司的敞篷車,所以能順利追蹤。
  車子經過不忍街,穿過湯島。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那輛出租車上,我必須确定是否被千春所騙!
  過丁藏前橋,來到清澄街。不久,出租車在胜哄橋畔停住。
  千春緩步往前走。我把車停在巷內,慌忙跟蹤。
  她進人公寓大樓了。過了一會儿,我也跟進,正好電梯門關上。電梯在八樓停住。我看看信箱,八樓果然有姓山岡的人居住。
  我先回車上,把敞篷車停到可見到公寓大樓的位置,等兩人出來。
  一想到兩人在房內的景象,就覺得几乎喘不過气來。千春赤裸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約莫過了快兩小時,千春出來了,和一位修長身材的男人一起。
  翌日,我前往一谷公彥曾就職的半導体厂商的總公司。在收發室表示要見山岡先生時,對方問我是哪一課的山岡先生。我回答說是已死的一谷公彥之同事,這時,對方表示那位山岡先生四個月前就已离職。
  關子對山岡和千春企圖謀奪一谷家財產之怀疑,開始在我腦海里擴散!
  我走出日暮里車站的剪票口,走向御殿圾,回想起和千春同撐一把傘的那個雨夜。
  我走向古玩店所在的巷道。很久末到這里了,這條小路和往常顯得有些不同,因為,古玩店的招牌不見了,陳列柜內也己沒有任何古董,店內收拾得干干淨淨,大概,古董品都被同行買光了吧!
  我站在店門前,望向空蕩蕩的店內。千春以前坐的位置堆滿了垃圾。
  仁立一段時間,千春從里面出來了。一見到我,惊訝地深吸一口气。
  我鼓足勇气進入店內。
  “我已答應不再和你見面了。你太太會罵我!”千春困扰不已地說。
  “你和山岡是什么樣的關系?”我問。
  千春的臉色遽變。
  “打電話給我太太的人是你吧?”
  千春轉過臉去。她的動作已足夠說明一切了。
  忽然听到聲響,我回頭一看,是關子。她好像已听到我們的談話,面帶微笑。
  我帶著一种受騙和失落的心情走出店門。
  兩日后,警察來公司找我。是關子向警方提出控訴,并說出我的姓名。
  “一谷千春和山岡有親密關系乃是事實。”在刑警的追問下,
  我坦白說出自己和千春的關系。
  警方得到我的證言,決定重新鑒定遺骸。結果,在彥次郎的骨骸上檢測出砒霜。
  千春和山岡被警方傳訊,數日后,兩人雖仍否認,卻被依涉嫌殺害一谷彥次郎的罪名逮捕了。
  千春被捕的消息很快在鄰居間傳開了,當然,傳話之人是關子。
  一谷家的財產在關子堅持是彥次郎的遺愿之下,全部捐獻給社會福利机构。
  依警方之言,砒霜是山岡從工作的半導体工厂得手的,半導体的材料是使用鎬和砒霜的化合物。
  我走出日暮里車站的剪票口。
  又回复到像以前一樣的單調日子。突然,我想要繞遠些,就踏進谷中墓園。
  走了一會儿,關子從對面走來了,似是去彥次郎墳前。每天,她都會來彥次郎墳前上香。
  關子落寞地說:“你也去老先生墳前一趟吧!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目送著她瘦小的背影,我回想著剛剛她所說的話的意義——
  老先生會很高興……
  我想像著某件事:如果彥次郎就這樣死了,遺產會由千春繼承,轉而落入山岡手中。
  雖然有那封誓約書,但,在法律上又能具何种效力呢?只要千春否定,很難證明她和山岡的關系吧!就算留有遺囑,但,一直照顧病人的媳婦若提出繼承遺產的請求,法院還是會判決由千春繼承遺產。
  彥次郎并非討厭千春,而是憎恨山岡。亦即,那份誓約書的本意在于:只要千春和山岡分手,就同意財產由她繼承。
  但,千春卻違背了彥次郎的期待,又和山岡死灰复燃!
  彥次郎認為是山岡害死自己的儿子,所以,即使再縮短自己所剩無几的生命,甚至毀滅了千春,他也要阻止財產落入山岡手上。
  砒霜無臭無味,很容易吞服,是偽裝他殺最适合的毒藥!
  彥次郎如何獲得砒霜,我無法知悉。但,砒霜常用為制造玻璃的脫色劑和木材的防腐劑,做古董這門生意,也許可輕易拿到手。
  ——那女人利用你。
  記得關子曾說過這句話。但,也許最后利用我的人是關子吧!她協助彥次郎,保護著不讓財產落人山岡手上。
  走在谷中墓園的樹蔭下之關子,身影愈來愈小了。我想追上去問她,但,兩只腳卻無法邁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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