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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43


  埃立克的飛机是14點10分到阿里希夫机場。艾娜問凱茨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机場時,凱茨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她今天要教的課程臨時取消了,這是她在綠之隊的全部工作。這樣一來她就無事可做了,如果不跟艾娜去机場,她可能又會自己到通往蘇奧的山路上一通狂跑,結果必然又是把自己弄傷了。
  她們是1點過1分出發的。艾娜從一個机械師那儿借了一輛鈴木吉普車。這机械師雖然已經結過婚了,但仍然不停地對艾娜大獻殷勤。一路上她們都沒怎么說話,昨晚的經歷還籠罩在她們心頭。艾娜心情沮喪,好像陰云就要降臨在她和埃立克頭上一樣。
  “別擔心!”凱茨說,“我打賭你一見到他就全沒事了。”
  “我希望你會喜歡他,”艾娜說。“他星期六之前都沒什么事可做,我希望你能帶著他。”
  “你的意思是讓我照顧他?”
  “我想讓你帶他四處轉轉,去普拉亞布蘭卡、哈利亞、特吉斯。再去里約的米拉多、奧索拉,還有火焰山看看。”
  “去兩天?”
  “不是,一天就行了,剛才我說的那些地方隨便去几個就行了。你也可以去阿瓜的洛斯哈美奧斯,那儿有一個自然博物館。”
  “看來你是知道我這几天休息嘍?”
  “當然。布洛德溫告訴我的。我沒准比你自己知道得還早呢。桑塔是個消息傳得很快的地方,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一點都沒有?”
  “你真傻!如果我知道一件事,那這就不再是秘密了。但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是秘密的,我又怎么會知道呢?”
  凱茨正想著如何漂亮地回答艾娜,比如說“天啊,艾娜,一個丹麥人竟然也能說出這么深奧的話!”但這時艾娜正好把車子降了一擋,朝中間一拐,朝過了一個穿著萊克拉運動服的桑塔自行車運動員。凱茨從這人的身材看出是愛德華·普拉特。凱茨轉過身子盯著愛德華看,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么盯著別人很不禮貌,于是向他招了招手,愛德華沖她點了點頭。
  “這是你的朋友普拉特先生!”凱茨在風中大聲說道。
  艾娜搖了搖頭,“他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一個病人。”
  凱茨頗有些惡意地說,“啊,他這個‘病人’怎么總到你那儿去廝混啊?我想這個問題我得和埃立克好好討論一下。”
  “我覺得這并不好笑,凱茨。”
  “我想埃立克也會這么想的。”
  “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埃立克不想讓我呆在這儿,他希望我現在在哥本哈根的家里。”
  凱茨的話音中帶著歉意,“埃立克嫉妒心很強?”
  “不,他還是相信我的。但他還是希望我回家。他說彼此相愛的人不應該分開。”
  “我想這個問題我無法爭論。”
  “你隨時可以爭論,凱茨,你就是這個樣子。”
  “哦,你說話就像個北歐海盜!”
  “求你了,凱茨,別說了。天很熱,我很擔心。”
  “擔心埃立克?”
  “是的。最近發生了這么多事情。這就是我讓你帶著埃立克出去的原因。”
  “你是讓我像個保鏢似的照顧埃立克?”
  “這想法很愚蠢嗎?你是個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女警,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啊!”
  “哦,艾娜!”凱茨說,“只要不變成一個悲慘的故事,那會很有趣的。”
  阿里希夫机場一片忙亂,到處是塵土、游客、擁擠的巴士、帶著警棍的警察和有軌電車。不管假期原來有多美好,凱茨一到這儿就總是變得煩悶起來。她很奇怪有那么多航班飛往特內里夫、大加納利和去北邊其他地方,這些地方的机場能吞吐這么多的旅客嗎?她不知道。但是這些地方的机場都肯定不會有這儿這么忙亂吧。
  埃立克出來了,他穿著一件薄薄的、有點皺的乳白色外套,亞麻的質地使他看起來像個電影明星。他有點像《我們的人在哈瓦那》中的男主角,只是稍微矮了一些,但是他臉上憨厚的微笑彌補了他的不足。兩人見了面,艾娜把他叫做“埃克維克”,他吻艾娜時則把艾娜稱作“艾艾”,凱茨在一旁等著他們。
  “我猜你就是凱茨·弗拉德,對嗎?
  她笑了,“對。
  “你愛跑步,跑得還很快。你的背部有傷,你老愛罵人。
  “如果我是本書,這就是我的封面。
  “那我會好好讀你這本書的。”他輕柔地說。
  “好了,你的東西都齊了吧?”艾娜問,“我們走吧?
  埃立克揮了揮手上的兩個帆布背包。
   
44


  那天晚上艾娜和埃立克很晚才到運動后咖啡館來。凱茨推測他們大概是在享受床第之歡,但艾娜說不是,他們是在伊万托餐廳浪漫了兩個小時。
  “今天下午我們已經共赴巫山了,感覺棒极了!
  凱茨給他們一人要了一杯飲料,自己也來了一大杯。
  今天下午凱茨去找湯姆了,但是他不在。凱茨又四處轉了轉,田徑場、泳池酒吧、暖房、兩個游泳池、沙灘她都去了,但還是沒找到湯姆。凱茨也不是真的想找到他,也許他就在別的什么地方。她有點惱火,認定湯姆是到什么地方去找樂子去了,要不就是到阿里希夫去找警察談昨天死掉的那個西班牙人去了。反正不管他去了哪儿,他倆之間的橋梁現在是著了火,探長不回來,凱茨就沒法修補好他們的關系。她有些喪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脫掉衣服,然后往英格蘭打了三個電話。瓦萊麗在開會,比利出去了,莫伊拉并還沒好,還呆在她母親家里。打完電話凱茨又想去喝點東西。
  她閒逛到奧林匹克游泳池,跳進水里,緩慢而放松地游了七八下。她漂在水中努力地思考著,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得罪湯姆了?沒有啊!實在是沒什么呀!
  不管她怎樣漂在水上,她都覺得的水很冷,內心有一种孤獨感,盡管她能听見周圍人們的呼吸聲。她到現在也不能理解喜歡游泳的人。和跑步比起來,和那种一群愛好者一起邊跑邊聊的跑步相比,游泳就像關禁閉一樣孤寂。又冷又濕,极其枯躁。此外她也沒有游泳運動員那樣的肩膀。
  她在她的毛巾里包了一塊防晒油來,因此這會儿她想蹓躂到休閒泳池去做一會儿不穿上衣的日光浴。現在是下午5點,太陽已經溫和多了。在去休閒泳池的路上,她不知為什么看了看自己的腳。由于小時候沒有穿過不合适的鞋子,她的腳上沒有腫脹凸起的地方。她腦子里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個情景,一個年紀不輕的男人撫摩著她的雙腳,告訴她她的腳有多么性感。哦,這是真的嘛?哦,這是她的第一個大長頸鹿……
  她微笑著穿過人群,經過馬修·布萊克摔下來的地方,經過那天她、艾娜、愛德華·普拉特、烏特碰到在一起的地方,周圍有很多人來來回回地走著。沙灘服、沙灘用具、涼鞋、赤腳、包……
  他們那天相處得很好,尤其是艾娜,甚至連愛德華·普拉特也不錯。
  她抬頭望了望40號塔,從下往上看這塔并不算高,但她知道,從上面往下看,從上面摔下來,那感覺可就不同了。要上到塔上面得爬好一會儿。在沙灘上,她可以脫掉上衣,但是如果爬到那上面,她就可以連褲子也脫掉,好好晒晒太陽。她很想淘淘气,因此就走進塔里順著樓梯往上爬起來。
  樓梯最上面有一扇門。門顯然已經維修過,但是現在又被踢坏了,對此日光浴愛好者肯定難辭其咎。她覺得這种為了某种實際的目的而破坏公物的行為畢竟也是破坏公物,這樣飯店又要破費,這些人也真夠坏的了。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就走到了塔頂。她爬過一堵牆,然后把浴巾舖在地上,脫掉上衣和褲子。天气很熱,她臉朝下趴在浴巾上。她身邊的這堵牆是她的第一道防線。
  凱茨閉上眼睛,但并不想小憩一會儿。她要么就睡覺、要么就醒著,從來不會去眯一覺。大約15分鐘以后,凱茨轉了個身,讓她的腹部、她的神秘地帶也見見太陽。她能感覺道太陽的熱量洒在她的身上、進入她身体內部。她有种性感的感覺,一种粗獷、深入、沒治了的性感的感覺。也許她應該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這种感覺,是因為自己的冒險,因為自己偷偷跑到塔頂上來。這給了別人一個机會,也許別人會撞見她,但是見鬼的是,她感覺好极了!她想讓這种感覺繼續下去,讓自己做做白日性夢,因此她就盡量地想瓦萊麗。這辦法本來挺好,可是不知為什么,總有某种東西,某种綠的、紅的、黃的、條紋的東西闖進她的頭腦,某种似是而非的東西,某种和德國人、毛巾、思念有關系的東西。
  腦中的幻覺打斷了她性幻想的快感,凱茨因此在心里罵了一句。接著她又想,其他女孩子,比如艾娜、烏特、布洛德溫來沒來過這儿?接著她好像又看見了條紋、沙灘包、余光,馬修·布萊克的血流到了那儿的馬路上。接著又是空無一人的游泳池邊,然后往前走,走,朝右拐,只有一排排的塑料椅子,什么也沒有,只有白色的……
  “啊,凱茨,你現在跑步跑得很不錯?”
  “什么?”
  “艾娜說你現在的狀態處于最好的階段。你現在跑得非常快。”
  “她說得對,這都得歸功于她的手指。”
  “她很好,也很殘酷。”
  “這我知道。”凱茨說。
  “我的背部又有些不對勁了,”凱茨對艾娜說完又喝了一大口飲料。
  “啊,我的背好极了!”埃立克帶著一絲微笑說。
  “真是遺憾,你不得不取消今晚給我的推拿。”普拉特說。
  “為什么呢?”埃立克問,臉上并沒有笑容。
  桌上忽然安靜了下來,盡管時間很短,但确實有一剎那大家都沒有說話。這時普拉特說,“我今天騎自行車騎了110公里,我覺得有點疼痛。做一做按摩……”
  “烏特為什么不能給你做呢?”
  “烏特很忙,她非常忙。”
  “啊,艾娜也忙得很,她和我在一起。”
  “是啊,你說得對。但我還是疼。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太走運。”
  埃立克皺了皺眉,有點不悅,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輕松的笑容。
  “你從自行車上摔下來了嗎?是不是在回儿出事了?”
  “沒有。”
  “那你怎么說你不走運呢?”
  “因為我疼,可又做不了理療。”
  “也許你應該回去躺一會儿,休息休息。”
  “你這樣想嗎?”
  埃立克瞪著眼睛,“是的。”
  “我也許該多喝點?”
  “我覺得這對你不好。”
  普拉特有些猶豫。他的眼睛一瞥,凱茨抬起頭,兩人的目光正好相遇,凱茨赶緊把目光避開。“也許我該回去睡了,”他說,“艾娜,我預定明天按摩,行嗎?
  艾娜抬起頭來,与前兩天相比像變了個人似的。
  “行。”她冷冷地說。
   
45


  一大早。凱茨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她迅速地穿好衣服,喝了點橘汁,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從飯店靜靜的半開放走廊中穿過,走過接待廳,來到了主路上。她擲了一枚硬幣,准備經過桑塔村往提納霍跑。她實際上并不在跑步的狀態,長跑与她的短跑訓練有沖突,但她需要跑步。
  凱茨輕松地出發了,步伐保持在8分鐘1英里左右。她輕松地跑過高度較小的中心二期工程,往山下跑去。她保持著准确的節奏,放松、放松、放松,保持、保持、保持,這种節奏正好适宜思考問題、看看風景,她的身体和頭腦在一起工作,這樣它們可以比單獨運轉時做更多的事情。
  昨晚愛德華·普拉特溜走的時候,凱茨覺得有點對不住他。這讓她自己也很惊奇,因為直到那時為止,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小個子男人。她想自己之所以會對普拉特產生這种感覺,肯定是因為她總對弱者自然產生的移情。要不然就是因為她不喜歡像埃立克那樣欺負人,而艾娜則又表現出那樣令人惊奇的冷漠。所有的這一切都交織在一起,她自己的憂愁、麥金尼斯、對瓦萊麗的思念、對莫伊拉的擔心,當時她的腦子如同一團亂麻,她真想爛醉一場,然后爬回房間美美地睡上一覺。
  這時奧托走過來,“啊,哪儿去啊?”他說,“你我,咱們倆跳舞去,然后再去干事。”
  他并不是在開玩笑。他們真去了。兩人又喝了點酒,醉得更厲害了。然后又跳了一會儿舞——音樂有甲克虫的、滾石的、曼弗雷德·曼思的——跳完舞他們又喝了兩杯,跳了個几個舞——奧托長褲里的東西開始鼓了起來一一傻兮兮地听了會儿迷幻搖滾。最后直到酒吧關門他們才給拖了出來。接下來就听凱茨一邊傻笑一邊說,“哦,不,我不去你的房間。不,奧托,不,不去。”
  奧托爬回了自己的房間,性欲當然是沒有得到滿足。凱茨則躺在自己的床上,兩手放在兩腿之間,想著自己怎么會錯得這么离譜?她現在結婚了,28歲了,那么敏感。她真是痛恨自己現在的樣子。
  桑塔村靜悄悄的,只有兩只狗在遠處的院子里盯著她。她跑上山,努力保持著7分15秒1英里的速度。
  她沒有去敲探長的門,而是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她要是出門的話,她肯定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奧托的。于是她給湯姆·麥金尼斯的房間打電話,振鈴聲在寂靜的夜晚響啊,響啊,就是沒有人接。已經兩點了,她給瓦萊麗撥了個電話。電話鈴響了十几聲,對方拿起電話,又掉了,然后又拿起來。
  “是瓦萊麗嗎?”
  “親愛的?”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
  “我知道很晚了,但是……”
  “3點了。你好嗎?”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聲音。”
  “我今晚差點跟別的男人干了那事。”
  “我想你,瓦萊麗。”
  “那就快回家吧。”
  “好。”
  “什么時候?”
  “很快。”
  “我也想你。”
  打完電話凱茨覺得好點了,但她還是睡不著。
  通往提納霍的上山路跑到四分之三處,就是一座兩層的餐廳,餐廳的窗戶上有綠色的百葉窗關著,路的坡度到這儿也緩和多了。凱茨決定從這里折返,向桑塔中心和大海的方向跑。太陽沖出了早晨的薄霧,溫度顯然有所升高。她已經跑出來20分鐘了,但是并沒有出現背疼的情況,身上非常光滑、舒适。
  那個沙灘包困扰著她。她們那天去休閒池邊上,艾娜玩水的時候它就在那儿,但是等她們回來的時候、凱茨看見潛水艇的門、發現休塞佩·卡斯特拉諾吊死在里頭的時候,它就不在了,也許是丟了……
  但是它确實在那儿,那儿确實有沙灘包,當她跑到馬修·布萊克旁邊時,它在那儿嗎?它是很容易買到的,還是說很難買得到?她能再次辨認出它來嗎?它是一個證据嗎?或者也許只是因為凱茨這几天有點累了,或者喝多了、大腦過度勞累而產生的幻像?
  這正是她想找湯姆聊聊的原因。這正是她夜不能寐的原因。這也是她擲硬幣、她清晨4點起來喝咖啡、她又想起奧托、她洗很長時間的淋浴、她拿起電話又給瓦萊麗打電話制止她自己的原因。
  她跑回中心,朝左拐進体育館,慢慢地停了下來。從体育館出來,她穿過跑道,來到了足球場的中心。凱茨攤開四肢平躺在草坪上,就像一個被大頭針釘著的昆虫標本,在自己的內心中尖叫著。
   
46


  凱茨和埃立克是10點過5分出發的。艾娜10點開始就有理療任務了。埃立克剛一到這儿就租了一輛鈴木汽車,他把車停在員工車位的后面,只要他的指定導游建議去哪儿,他就隨時出發。
  凱茨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我們翻過通往哈利亞的山,去辛吉的米拉多,然后順便去山后面看看,中午在一個小漁村吃午飯。”
  “是奧索拉嗎?”
  “真聰明。午飯后咱們可以去阿瓜的洛斯哈美奧斯。我也沒去過那儿,不過應該很漂亮,我見過几張明信片。”
  “好啊,听起來這一趟不錯啊。我今天是不是應該表現得溫情脈脈的,好勾引勾引你?”
  “那我和艾娜可以交流感受了?”
  “可以。”
  凱茨笑了。她希望她的笑聲听起來不會像實際上那么虛偽。
  他們行車的路線和那天馬修·布萊克出事以后艾娜開車時走的完全一樣,甚至連感覺都一樣,也是在死了一個人以后開車出去,只是這次開車的不是心情陰郁、長發飄飄的艾娜,而是矮胖有力的埃立克,他的頭發修得很短,在風中几乎不動。他們一路聊著,但是有點別扭。凱茨覺得這還是由于她仍不怎么樣的情緒。埃立克一切都挺好,但是他确實說他希望艾娜能回丹麥去,他不希望她在國外工作。
  “去年我們碰上的那次意外,那個掉到海里的德國人……”
  “你也知道這件事?”
  “艾娜會告訴我的,對嗎?她沒告訴過你那次意外發生時當時我也在這儿嗎?”
  凱茨緩慢地說,“我以為這是你第一次來這儿呢。”
  “這是我第三……第四次來這儿了。我去年來這儿看了艾娜三次。我每次都乘坐廉价航班來。我每來兩次左右她也會回去看我一次。”
  “你為什么這么想她回去?”
  “你知道為什么。她現在應該和我在一起。這樣才對。她一年到頭都在這儿作理療,她是……”
  一輛汽車轟鳴著超過了他們。
  “你說她是什么?”
  “她應該和我在一起,這樣會更好些。”
  他們正在接近山頂,汽車在費力地爬著坡。前面就是通往哈利亞的大下坡,在他們右邊有一家餐廳。埃立克突然大聲說,“喝點東西怎么樣?”
  “我覺得這主意不錯。”凱茨說。
  “好!我也要看一下輪子需要不需要充充气。”
  凱茨什么也沒注意到,“那我要不要先進去點兩杯喝的?”
  “好啊,我只需要几分鐘。”
  她點了咖啡,里面只有一點點牛奶。凱茨看到旁邊桌上的人喝的是牛奶要法得多的咖啡,這讓她想起了在巴塞羅那的那次假期所喝的濃稠的牛奶咖啡。那次喝的咖啡感覺棒极了,但現在這杯卻有些難以下咽。因此她又點了一杯喝的等埃立克一起喝。
  埃立克走進來,凱茨几乎沒怎么注意他的臉。
  “你會開車吧,凱茨?”
  “當然。”
  “好,等咱們喝完了由你來開車。你先試驗試驗,然后告訴我這車是不是有毛病。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凱茨抿了一口咖啡,然后笑著說,“有些人批評鈴木吉普車,不過我敢肯定鈴木車都不錯。”
  “好吧,不過你還是試試。要是車沒事那最好。”
  凱茨又笑了。埃立克臉上挂著很夸張的眼神說,“已經發生那么多意外了,我可不想再發生一次。
  由于百葉窗全部放下的緣故,咖啡館里頭光線陰暗,熱气也輻射不進來。可是等凱茨和埃立克走出門外,一股熱浪就迎面扑來。凱茨手里拿著車鑰匙,繞著汽車走看了一圈,好像并沒什么問題,她爬進車里把車發動了起來。
  埃立克站在几英尺以外對她喊,“試試輪子,往右。你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凱茨挂到一擋開動了汽車,小吉普反應很快、很正常,也許只是方向盤有點松動罷了。
  “好像沒什么問題。”
  “好,你再繞停車場開一圈,試試剎車!
  凱茨依他的話在碎石舖成的停車場開了一圈,然后一剎車,“沒問題!
  埃立克也上了車,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我有精神分裂症,你說是不是?”
  “精神分裂症?”
  “你有妄想精神分裂症,是嗎?我是妄想狂吧?”
  汽車的馬達聲音很大。凱茨覺得著一切都很可笑。
  “不,埃立克!你只是妄想狂,精神分裂是另外一回事。”
  他們又出發了,可凱茨還是笑個不停。
  由于是下山的路,凱茨把車開得更慢了。上次她和艾娜一起開那輛克里奧時艾娜就被嚇得夠嗆,這次也沒好到哪里去。車換成了鈴木吉普車,可是車里的埃立克也同樣不信任她。但是現在車開得這么慢,挂在三擋,就算出了事也傷不著呀。
  她笑著用腳碰了碰剎車,“埃立克,你是不是覺得咱們快死了?”
  埃立克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我想得太多了。”
  凱茨又踩了一下剎車,“不過剎車好像真得有點不太靈啊!”她又猛地踩了一腳剎車板,沒想到一點阻力也沒有感覺到,直接踩到了底。她嚷起來了,“剎車實際上一點也沒有啊!”他們的車子曾經開到每小時25到30英里的時速,但開始下山時凱茨為了謹慎起見,把速度降到20英里。她心里想著,“哦,不,陳詞濫調,陳詞濫調!迪克·弗朗西斯!”她拉起手剎,并且試圖換到二擋。汽車里面嘎拉響了一聲,但是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剎車是在第二個拐彎處失靈的,下一個拐彎他們鳴著喇叭總算過去了。再下來一個拐彎可就恐怖多了,他們硬是拐了過去。接著他們就往山下滑啊,滑啊,速度也不算很慢,馬達尖叫著,他們的汽車朝哈利亞方向直直地沖下去了。
  到了山腳下是一個丁字路口,他們無路可走了!凱茨只好朝著一個餐廳的大前院駛去。院子里有很好看的篱笆,地形有點往上傾斜。几只驢子站在院子里,地上則舖著些干草。凱茨把車往院子里開,可她不想撞到那些驢。她在某個地方曾經看到說撞到大牲畜比撞到一堵厚牆上還糟糕。
  汽車顛簸地開上了舖滿碎石的院子。
  “你——干得——不錯!”埃立克嘟噥著,接著他就大叫起來。他們經過一個風車,撞碎了篱笆,柵木亂飛。吉普車狠狠地顫了一下以后停了下來。埃立克馬上站起來逃了出去。擋風玻璃也稀里嘩啦地碎了。院子對面站著個什么人,一頭黑色的科內赫拉驢子嗷嗷地叫起來,使勁扯著挂它的繩子……
  凱茨睜開眼睛。
  “埃立克!”
  埃立克的臉從灌木叢中冒了出來。
  “凱茨?我摔了個屁墩,這是不是很可笑?”
  “你沒系安全帶?”
  “沒有。”
  凱茨嘴里嘟噥了几聲,神情木然地坐回到她的座位。忽然,她用很奇怪的丹麥口音學起了埃立克說話。“凱茨,你覺得這車會不會有點不對勁?”
  “我确實已經告訴你了。”
  “好吧,”凱茨用正常的英語語調說,“你已經警告過我了。”
  過了一會儿——她實在忍不住——她又用丹麥口音說,
  “我覺得現在這車可能真有點不對勁,埃立克!”
  要說這一天是“糟透了的一天”其實也不盡然。埃立克損失的其實只是一點面子而已,凱茨的胸口則被安全帶蹭掉了一塊皮。吉普車換了剎車片以后還能開,沒什么大損坏。他們打了几個電話——埃立克的西班牙語說得很不錯——之后,有關的人說如果他們能等半個小時的話可以讓他們另租一輛,另外會有人開一輛搶險車來把坏車拖回去。
  他們從自動售貨机買了兩瓶可樂,然后回到吉普車旁邊。凱茨不那么專業地鑽到車底下敲來敲去。她正盯著車底下的管子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時,听見轟隆轟隆的警用摩托聲,看見一雙落滿灰塵的巡警的靴子。
  凱茨听見在她上方那個警察正在說著什么,好像是在提什么問題。埃立克很快接上去回答了他的問題。她覺得她听到了“液体的”(原文為西班牙語)之類的單詞,好像還在說著一些嘲笑女人開車的話,什么“失敗”和“剎車”(原文為西班牙語)之類的詞。她從車底下鑽出來,看見警察穿著黑色的皮夾克,戴著白色的頭盔。
  警察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啊哈!小妞!不錯啊!”
  凱茨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你可以這么說。”她說。
  現在他們唯一能用的車就是一輛‘護林流浪者’,這車對于凱茨和埃立克來說有點大,不過總比走回去強多了。凱茨一方面是個姑娘,另一方面她也是個警察。她夾在兩個男人中間。那個警察一直在用西班牙語油腔滑調地說話。最后直到他們租的車來了,他們才算是擺脫了這警察。這時凱茨和埃立克發現還有點時間可以再喝一杯咖啡。在餐廳里,埃立克還指出凱茨被撞出來的一個小腫塊。
  “我在工作中,”凱茨說,“曾經比這更慘。”
  “你是說做綠之隊的工作、跑步嗎?”
  “我是說做女警,我以前。”
  “哦。”埃立克說。
  埃立克開車,凱茨則拿著地圖。他們到了通往里奧的米拉多的拐彎處時,還沒等凱茨說出“朝左拐”時,他就已經把車子拐過去了。等他們到了那儿,埃立克問,“在哪儿?”
  “什么在哪儿?”凱茨說。
  “風景。”
  她指了指前面的一隊游客。
  埃立克似乎內心里有點失落,好像他沒看見長長的窗戶,遠處的大海,前面觀光客攢動的腦袋似的。這些游客朝遠處。朝下面指著,那里是大海,格拉修莎島。
  “在哪儿?”
  “那有個陽台。”凱茨說。
  外面的風景很美。造物主在藍色的天穹上放上一個純淨好看的太陽,早晨的濕气已經散去,天空沒有一絲网霾。他們下面的格拉修莎美得像一幅畫,微風陣陣吹來,一切都讓人那么愜意。除了頭還有點疼以外,凱茨覺得好极了。埃立克站在几碼以外,正低頭看著安全護欄。
  凱茨走到他旁邊,“我和艾娜計划騎山地車到下面去玩一天,你覺得這計划怎么樣?”
  “听起來很酷。”
  “也許帶几個綠之隊成員去,沒准星期天就去。”
  “好啊。”
  埃立克听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于是凱茨問他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啊,”他的說起話來突然又帶上了很濃的丹麥口音。“我只是在想,現在咱們在這儿說說笑笑,挺快活的,但剛才我們卻差點死掉了。剛才剎車坏掉的時候咱們很容易就會被撞死。
  “我覺得不會,”凱茨說,“因為你剛才隱隱約約的擔心已經讓我小心多了。而且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了,我也會把車往牆上開或者依靠篱笆來減低車速的。
  “你開車開得不錯,是嗎?”
  “我理應開得不錯啊。
  “剛才那個警察還開玩笑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這些男警察總是這樣,你得習慣這些。
  “這么說我們當時肯定死不了?
  “是的,埃立克。
  他听了這話微笑著歎了一口气,“啊,好啊。我想也許是這個地方使我變得憂郁起來。這儿這么深,去年摔死的那個德國人就是從這儿摔下去的吧?”
  “那儿。”凱茨說。
  他移動了几步,“是這儿嗎?”
  “還往那邊。”凱茨說。
  埃立克往下看了一眼,“哦,從這儿掉下去可真高啊!我們在這儿呆著可真是有點毛病。”
  “你是不是有恐高症啊,埃立克?”
  “沒有,只是在這儿才害怕。我想去喝點東西。”
  “好,”凱茨說,“現在你說了算!”
  于是他們開車了奧索拉,這是一個狹長的村子,如果把小島比作人的手,這個村子就位于右手最上面的關節那里。村子里大多數地方都是餐廳,不過還有個水花飛濺、船只云集的港口,讓人看著高興。凱茨開始慢慢地了解埃立克了,雖說他說話時總是帶著稍微有點挑逗的微笑,但是他對自己的嘴管的還是很嚴的。比如凱茨原來就不知道埃立克也愛長跑,成績比起凱茨毫不遜色,也夠得上參加俱樂部的水平了。埃立克總是不讓凱茨了解他整個人,而只是告訴她自己的一些小趣事,這讓凱茨隱隱地覺得不安。直到這時她才了解到埃立克也喜歡跑步這件事。
  “你怎么沒告訴我這件事?”凱茨問。
  “我只是沒有提到跑步罷了。”
  “你一般什么時候訓練?”
  “大部分日子我都訓練。不過我到這儿以后我有時根本不跑步。我到這儿來不是為了來跑步的,我是來看艾娜一切是否都好,是否安全。”
  “是否安全?”
  “看看她過得快樂不快樂。”
  接著他們又繼續沿著島的東海岸線行駛。在公路的一邊是矮小的灌木叢,另一邊則是石頭和沙子。路邊的風光看起來不像是地球板塊運動的結果,倒像是戰爭中按錯了按鈕造成的大屠殺后的景象。很難想像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就潛伏在离他們1英里的底下,在島下面運動著。
  沒開多久他們就看見標著阿瓜的洛斯哈美奧斯的牌子,在灌木叢中半遮半掩地立著。凱茨按牌子指示的方向轉了彎,她覺得有點設精打采的,可能是中午喝了半瓶葡萄酒的緣故。
  “去阿瓜嗎?”她問,心里卻有點希望埃立克會建議他們慢慢開回桑塔去。
  “你作主。”埃立克說。
  入口處看起來同樣沒什么意思,明信片,商店里銷价甩賣著廉价的塑料玩意。一群游客正在買尼龍短褲。他們走了過去,付了錢。
  “在什么地方……”埃立克問。
  “跟著這幫胖子。”凱茨回答。
  從入口處往里走是一個很難看的螺旋扶梯,修整過的石頭,扶梯上是一雙雙挪動的腳。凱茨這會儿覺得糟极了,她四處瞥了几眼,差點剛出來。她往底下一看,下面是石頭的牆,餐廳的地板,感覺像個停尸房,凱茨心里抱怨著,“哦,不上帝,哦,不!”
  “要喝點東西嗎?”埃立克問。
  “不!”凱茨說。
  他們走到另一邊,這是一個大洞穴,里面精心地布置著一些燈和黑色的水。同樣沒什么意思。好,這邊看完了,下來呢?到另一邊看看,這里的水很清涼,安著一些超真空燈,水里有一些變异了的白色螃蟹在慌慌張張地爬來爬去。好了,這里也看過了。他們又沿著這個水池邊走,然后上了樓梯,外面光線很充足。要看看外面嗎?為什么不看呢?于是她跟著埃立克往外面走。
  他們從拐來拐去的樓梯往光亮處走,外面天气很晴朗,沒有云層遮擋陽光,這是典型的蘭薩洛特的下午,天很藍,陽光很刺眼。埃立克走在前面,不知為什么,凱茨注意到埃立克的身軀很結實。如果他真的像他所說,能在4分20秒內跑回英里i那他的力量一定非常厲害,因為以他這個体重,要在65秒內跑一圈可不是輕松的事情。
  “哦,嘿!哦!”埃立克喊道。
  凱茨跟在他身后,“看到什么了?”
  “這儿,”埃立克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頂,“風景不錯!”
  凱茨也走了出來,這里周圍是一圈全是褐色的懸崖,他們就像是站在一個沒有蓋的平底鍋中一樣。他們旁邊是鮮花開放的灌木叢和一棵棵棕櫚樹。不過讓埃立克惊歎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一處地表刻蝕。這里的水清澈湛藍,兩塊巨石位置恰到好處。這里真美,与明信片上的完全一模一樣。埃立克轉過身來。
  “你怎么不說話,風景也讓你覺得沒勁嗎?”
  “哦,不,這儿美极了。”
  “我也覺得是。這儿是個結婚的好地方。”
  “是個好地方。”
  他們走過藍白相間的水池,穿過花叢,然后又經過一些白色的建筑,來到另一個洞穴。這個洞穴十分神气,里面像羅馬圓形競技場一樣完全閉合著。這是那种讓你產生大聲喊叫自己的名字然后听回聲反射的沖動的地方。到處都是地表刻蝕的痕跡,曲線,木頭和石頭的黑白反差极其強烈,又十分靜謐。溫度也很涼爽,凱茨覺得舒服极了。
  埃立克開著車又把凱茨帶到了博物館。這里也很涼爽,房子有种空間感。展覽的內容很有趣,可是凱茨卻一點都不熱心。她總是比埃立克要早好些就到了下一個展廳的門口,然后喃喃地對埃立克說,“呃,我快看完了……”
  第三展廳好像是關于野生生物的,在這儿凱茨看到了一种鳥的照片,她不禁盯著照片仔細看著,這時她听到耳邊很近的地方傳來了一個性感的聲音,“Alimoche,Guirre。這是阿爾卑斯兀鷲,我保護的寶貝儿。”
  凱茨轉過身,哈利·凱利正笑著看著她。他臉上的大男孩似的笑容很可愛、也很友善。現在他在自己的地盤上,因此比他們在飛机上相遇時顯得更加放松、自信。“他們正在喂養雛鳥呢,”他說,“今年這只可真棒。看這儿,看這照片……”
  他左臂撐著身体向前傾斜著,隔開了凱茨和埃立克。
  “呃,這是我的朋友。”凱茨說。
  “朋友?”
  “對,埃立克,我在桑塔的一個朋友的未婚夫。”
  “好。”漢克說。他稍稍頓了頓,然后好像要對埃立克皺眉頭似的,“嗨,我是漢克·凱利。”
  “我叫埃立克。”埃立克說。他們握了握手,但是兩人可能都不想多麻煩。漢克聳了聳肩,又轉向凱茨。
  “從來沒見過你來觀光啊。”
  “啊,”凱茨回答說,“有時女孩子要做別的女孩子都做的事情。”
  漢克看了一眼埃立克然后轉頭對凱茨說,“我們現在在這儿有了一間辦公室……你想去喝杯咖啡?”
  “是免費的嗎?”
  “很便宜。你得和我聊聊。”
  凱茨轉頭問埃立克,“你喝咖啡嗎,埃立克?”
  “不,謝謝。”埃立克說。
  凱茨停了一會儿,她在推想,如果回答“哦,好吧,”是不是有點妄自尊大?過了一會儿她還是作了決定。“那我在哪儿和你碰頭?”
  埃立克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有點凶狠,不過這种目光很快又消失了。
  “半個小時后在汽車里見吧。咱們一塊回桑塔。”
  “你真大方,埃立克。”凱茨說。
  “一個半小時后見。”
  這時气氛忽然有些尷尬,于是漢克說,“埃立克,你肯定不跟我們去喝點東西嗎?”
  埃立克已經板著面孔走到一邊開始看一幅地圖了。他轉過頭來,迅速放松皺著的眉頭。“是的,”他說,“肯定不去了。”
  漢克決定由他去了。他微笑著對凱茨說,“去我的辦公室吧,小姐。”
  “這個矮黑的家伙怎么樣?”漢克問。
  凱茨正靠在椅子上看著書架,“坦白地說,我不知道。他頭腦中肯定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他看起來挺煩人的。你二旦有什么想法大概隨便告訴誰也不想告訴他。我覺得他嫉妒的樣子不像你女伴的未婚夫,倒像是你男朋友似的。”
  “你這樣想?”
  “是的。他把嫉妒全壓抑著,轉化成內心的憤怒。如果他失去他心愛的東西時,他可能會表現得很卑鄙的。”
  “這一點我也同意。有一天晚上在桑塔,我看見他對一個小個子男人表現得很惡劣。那雖然是一件小事,但卻使我也產生了這种感覺。”
  漢克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啊,好了,他現在走遠了。你怎么樣?”
  “你是問長跑還是問別的事情?”
  “什么都想知道。”
  “啊,長跑成績現在好得沒治了。我跑出了几次訓練個佳,我覺得相當興奮。”
  “個佳?”
  “就是個人最佳成績。美國佬大概一般是說‘個人記錄’吧。”
  “愛情生活怎么樣?”
  凱茨很快地笑了一下,“這不關你的事。”
  “這當然關我的事了。是我剛把你從那個危險的黑家伙手里給救出來。”
  “哦。”凱茨說,“好吧,這方面也還可以。我男朋友在布賴頓呢。”
  “你是說因為你男朋友在布賴頓所以這方面還可以嗎?”
  “我是這么說的嗎?是你栽贓的吧?”
  漢克笑著呷了一口咖啡,“我想是的。不過我很少這樣的。剛才你轉過臉來認出我的一剎那,我看見你的臉上分明寫著‘哦,是這個美男子。我可以干但是我不干。’”
  “你在一瞬間看出來這念頭?”
  “難道這個想法在你頭腦中存在的時間很長嗎?哦,快告訴我我前面的猜測是錯的。”
  “見你的鬼去吧!”凱茨說,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她還想把髒字收回來,但已經來不及了。“你想讓我承認我不介意和你睡覺,讓我承認我想要你但卻決定不那么做?”
  他笑了,“對啦,我就是這個意思啊!”
  “你簡直無恥死了!”
  “不,要是你真想和我睡覺,你會說我真是直來直去,讓人耳目一新。”
  “誠實。”
  “什么誠實?”
  “我會說你很誠實。我喜歡誠實的人。”
  “那么你會跟我睡覺了?”
  “我能不能先給我男朋友打個電話?”
  “干什么?”
  “問問他行不行。”
  “你必須得到他同意才行?”
  “我需要消除他的疑慮。”
  “他嫉妒心很強嗎?”
  “應該說一般。他不是那种嫉妒心特別強的人。不過我想他還是更希望我純洁無援地回到他身邊。”
  漢克點點頭,“可笑的老一套。”
  “你說的是什么?你是說嫉妒嗎?”
  “是的。我是說信任呀,還有這种東西,全都是無聊的想法。
  “我覺得嫉妒是人們一种很正常的情感,對嗎?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嫉妒?”
  “我只能就我見過的男人發表意見。比如我,還有我父親。男人們在和女孩分手后總是看著不如和女孩在一起時好。”
  漢克坐在一張桌子上,他沒有說話,顯得稍微有些萎靡不振,好像在作一個決定似的。他已經喝完了咖啡,右手把杯子翻轉過來。接著他嘴角帶著溫柔的微笑說,“我的小alimoche怎么樣?她可愛嗎?”
  “有點邋遢,身上的絨毛好像比羽毛還多?”
  “這是本世紀我們這儿誕生的第一只alimoche雛鳥,她愿意長得多邋遢就可以多邋遢。”
  “好吧,不過她看起來還是像只丑小鴨。”
  “是啊,是啊……”漢克有點冷淡地回答。
  “你對鳥類還是那么熱心,是嗎?”凱茨輕聲地問,“你一提起這只鳥,你的臉就呈現出一种柔情,跟女人說起自己的孩子一樣。”
  “你這是在夸獎我嗎?”
  “多多少少是在夸你。當你停止炫耀自己的時候,你……你……啊,你就發散出一种在別的男人身上很難見到的東西。”
  “是什么?”
  “呃,不僅僅是一种呵護,而且是保護性的,母性的東西。”
  “比你的母性要強嗎?”
  “哦,絕對比我的強。我是個硬心腸的女人,還沒有到產生母愛的階段。”
  “哦,是嗎?”漢克很快地說,他的聲音中帶著很明顯的不相信的意味,“那你男朋友對你怎么想?”
  “他還沒怎么想過,我想他大概是認為我慢慢就會好的。”
  “那你會嗎?”
  “心腸軟下來?天知道!我怀疑我不會,但我也沒法肯定。也許我們還會晃蕩些日子,也許不會,但是總之我不能不嫁給他。”
  “以這种狀態作為共同生活的開頭可不怎么樣。”
  “我知道。但是我說了,我不能不嫁給他。”
  “你是說了。”
  半個小時以后,漢克帶著凱茨走出辦公室,他們又在博物館里轉了50分鐘,然后他們就准備离開這涼爽的博物館,到太陽暴晒而且人聲嘈雜的停車場去找埃立克。去停車場的路上,漢克帶凱茨來到一個地方,這儿上下左右共有4面哈哈鏡,凱茨從鏡子里看到自己千奇百怪的形象。有一面鏡子中的形象則讓她想起瑜枷課程來。
  從這儿出來就是又髒又熱的停車場,他們開始找埃立克的車。他們一排一排徹底找了一遍,可是找了5分鐘也沒找到那輛‘護林流浪者’和肯定悶悶不樂的埃立克。埃立克肯定是不在停車場里。
  他們只好坐在停車場的入口,就這樣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可是埃立克還是沒有回來。他們又等了10分鐘,最后只好回到博物館里頭,凱茨覺得很奇怪。
  她往桑塔給艾娜打了個電話。
  “是凱茨嗎?”
  “是……”
  “你去哪儿了,凱茨?埃立克說他等了你整整1個小時,最后實在等不及了,他就到博物館里去找你,可你已經不在辦公室里了。埃立克說你為著一种什么鳥或是一种什么鳥叫,跟著一個男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
  “你离開埃立克跟別人跑掉了。”
  “什么!”
  “因此半小時前埃立克回到這來了。他說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搞錯了,你就跟那個男人跑了。”
  “他現在在哪儿?”
  “就在這儿。”
  “讓他接電話。”
  “是你嗎,埃立克?”
  “是我。我找你找了半天。你現在在哪儿?你剛才跑到哪儿去了?”
  “我沒去哪儿,埃立克。你不是說一個半小時嗎?現在你讓我怎么回桑塔?”
  電話那邊的埃立克听起來大惑不解的樣子。
  “但是我們說好的是半個小時啊,凱茨。我在停車場等了你一個多小時,而你呢,我進去找你,可是辦公室里、花園里哪儿都找不到你。我等你等了大概1小時20分鐘,最后實在等不及了,我又在車里等了你一小會儿,最后只好先回桑塔等你了。”
  凱茨气坏了,“你說什么!我說的明明是一個半小時!你他媽的敢把我甩在這儿?我都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這种事情!”
  漢克站在凱茨身后,好像在說要送凱茨回去。凱茨搖了搖頭,不讓漢克再說下去。埃立克還在為誤會解釋,凱茨被他搞得頭暈目眩。埃立克覺得應該讓自己擺脫責任,因此他不停地解釋說他對凱茨說的是“一個‘半小時’”,而不是“一個半小時”。
  “凱茨,我可以送你回去。”漢克說。
  “我确實對你說的是半小時。”埃立克說。
  凱茨把電話一摔,重重地挂掉了。
  “天啊!”她說,“真他媽的瘋了!”
  “那正好咱們一起走。”漢克說。
  凱茨很想狠狠地砸什么東西一下,她的兩個拳頭都握得緊緊的。最后她像一個掉到陷阱里的老虎一樣,長長地叫了一聲,以發泄她的憤怒。
  好吧,最后的結果還是值得的。漢克開著一輛吉普車,他們經過了阿里希夫,沿著西南海岸線行駛到火焰山。中間他們只停下來過一次,雖然离開了公路繞了點遠,但是還是值得的。漢克說,那儿的海面上有一個陡然升起的外形不很規則的峭壁。海水猛地拍在峭壁上,白色的浪花飛濺起來,有种惊濤拍岸的感覺。
  “這儿是不是好得沒治了?”漢克問。
  凱茨正靠在岩石上,“咱們能不能在這儿多呆一會儿?”
  “如果你想去看我的寶貝alimoche的話就不能在這儿久……”
  “只有一只嗎?”
  “有一只就行了。”
  海水又沖擊到岩石上,但是浪花并沒有飛濺起來。
  “如果有兩只會怎么樣?”
  “沒有Alimoche會……”
  “好吧。”凱茨說,她腦子里在想,這海水撞擊峭壁真是性感。
  “我站到后面去。”漢克說,“你閉上眼睛來請海浪什么時候會涌過來。”
  他們走回到吉普車里面的時候漢克問凱茨,“你覺得這很性感,是嗎?是不是所有有力量的、危險的東西,比如這海水你都覺得很性感?”
  “我不知道,”凱茨坦率地說,“不過我覺得有种自然率真的感覺,我很想冒把險跳進到海浪里去。”
  “那你會死的。”漢克說。
  凱茨曾經來過一次火焰山。那是桑塔中心組織的一次活動。他們的一輛大客車直接開進山的中央地帶,另一輛就在起伏的公路上行駛,通過車窗玻璃,他們可以看見像月球一樣荒涼的群山。這是极其漫長的一個月中极其漫長的一天,凱茨看見的景致她都已經忘記了。她現在唯一記得的就是當時她覺得,應該用平克·弗洛依德樂隊的音樂來烘托烘托這里的气氛。
  “這里很特別,凱茨……”漢克說著放慢了車速,然后開下了公路。在他們左邊是一條蜿蜒的山脈,在夕陽中山体放射出彩虹似的褐色、紅色和金色的光輝。
  “你注意,這儿沒有任何告示牌,沒有‘禁止通行’實際上這個地區是不能隨便進入的,而且有點危險。過去這儿是有牌子的,但是每個星期都有人開著四輪驅動的吉普車想闖到這儿來,他們想進來的原因就是這儿立著的牌子上說不准進入。”
  他們的車像瘋了一樣上下顛簸地行駛著,凱茨死死抓住扶手,心里想著要是自己背部肉再多點就好了。“真——的——嗎?”她說。
  “等過了那座橋地面就好多了,”漢克大聲喊道,“不過恐怕還得開一段。”
  他往前面望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下面輪胎和凱茨穿著軟底運動鞋的腳。“要是你穿的是靴子之類的鞋就好了。因為前面的地面很燙,而且也很硌腳。”
  汽車猛地顛了一下。“謝謝——你提醒我。”又是一顛!“下次出來吃午飯我一定再背上我的帆布包!”
  “真聰明!”他喊道。
  這時候他們已經駛過了最顛簸的地段,路面就像煤渣跑道一樣。再往前則是沙子似的的褐色礫石和沙灘。
  漢克這時又開口說話了,聲音依然很大,不過已經用不著喊了。“從這里往下兩英尺深的地方溫度高得足夠煮茶,大概有攝氏400度!你在餐廳里見過他們用水玩的小把戲嗎?”
  “熱水會噴出來?”
  “噴出蒸汽。把水灌到管子里去,這管子就像上帝的熔爐似的,嗖的一聲,蒸汽就噴出來了。這里有些地方熱源离地表很近,溫度很高。這也是他們不讓游客到這儿來的原因之一。”
  “這個地方可真是神奇。總的來說就是特荒蠻原始的感覺。那到那會儿是什么樣子?”
  “你是說爆發的時候嗎?我想應該是极其可怕的。据一些牧師的記載,火山爆發時,村庄消失,牲畜成群地在田野里被毒气熏倒,大海翻騰著……”
  “我的屁股有點疼了,還有多遠啊?”
  “不遠了。”漢克回答。
  剛過6點他們就朝島的最北端出發了。汽車呼嘯了1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一個臉上總是挂著甜甜的微笑的西班牙大學生与他們一起來到這儿。他們一起鑽進一個帆布觀測篷,离懸崖上的鳥巢距离很近。這個學生是學生態學的,名字也叫馬克,他也熱衷于拯救這种瀕危的動物。就這些了,他說,我們就只剩這几只了。
  凱茨和漢克靠得很近,很親密,但又不夠那么親密。凱茨對這种神秘的的小鳥很熱心,很感興趣,漢克身体很強壯,人也很平靜,而且很博學。但是他們之間還是存在最后的百分之一的距离。凱茨一再找各种借口,對著漢克呼气,碰他,斜著眼睛看他,她還有些疑惑,期望著在他們兩人之間能突然冒出火花。但她感覺到的卻仍然是隔著一層什么。
  “我希望你明白。”漢克說。他們駛過提納霍,又看見了桑塔体育中心。
  “明白什么?”
  “明白我是個同性戀。你好像直到剛才才知道。”
  “我到現在才知道!”凱茨非常惊奇地說。“我到現在才知道,我剛才,我才,我……”
  “感到很難受?很离譜?”
  “我簡直無法相信!你是同性戀?可是剛才我還覺得很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凱茨。你只是在努力掙脫什么。我是誰或者是什么都無所謂,你只是要借我逃避什么,也許是要逃避你的男朋友?”
  “瓦萊麗?哦,不。”她說。接著她開始思考其他一些問題,努力理出個線索。她朦朦朧朧听到吉普車在公路上行駛的聲音,看到遠處的桑塔越來越近了。
  “你一會儿能停一下車嗎?我去給你買點晚餐好嗎?”
  漢克笑著說,“你要去盡管去,用不著跟我說。”
  “好。”凱茨說。接著她又開始更努力地思考起來。她在想埃立克,想愛德華·普拉特,想艾娜和烏特,想馬克·哈里森和他的小計謀,想那個偷偷溜出去會女朋友的艾倫·薩普薩德。凱茨閉上眼睛,她能感覺到吉普車隨著公路的起伏而上上下下。她又想到布洛德溫,想到她的長頸鹿,最后還想到那個可怜的休塞佩·卡斯特拉諾,他吊在那儿,几只貓趴在他身上。他被人玩弄了,是塊擺在案板上的肉。
  馬達的聲音變了。凱茨睜開眼,汽車正在爬到桑塔之前的最后一個山坡。她看著前方說,“我回去想洗個澡,換身衣服,打几個電話,然后去見見我的頭儿。”
  “你的頭儿?”
  “我以前的頭儿。他叫麥金尼斯,正在這儿休假。”
  “啊哈!”漢克回答。
  “是啊,”凱茨說,“我好像有几輩子沒見過他了,我有种感覺,覺得他可能今晚會邀請我一起去吃飯。”
  “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去。”
  “可以嗎?”
  “除非你能有机會改變我。”
  “我不是那种女孩,漢克。我自己腦袋里要解決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啊,什么麻煩?”漢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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