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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身人1

作者:切斯特頓

譯者:林光奕、粟競

  
  注:1本文最初發表在《星期六晚郵報》(1911年1月28日),和《科賽爾》雜志(1911年2月)上。之所以給這篇故事取名《隱身人》,是因為切斯特領本來在1897年就构思好了要与他的朋友H·G·威爾士(866—1946)共同創作同一主題的科幻小說。
  WWR也記載了拉爾夫·埃利森這位“隱身人”(1952),稱其為“一篇意識到二十世紀前五十年美國白人文化使黑人減少為零的著名小說”。觀察切斯特頓的隱身人故事發現同埃利森的所指一樣,即發覺人類的手足之情。一些情節很有趣,尤其是對其中的約會的著墨。我們注意到受害人伊西多·斯邁思在性格塑造上是個現代人物,不但有輛跑車,而且有一整套机器人服侍他。(見《布朗神父与其他》)

  “……吃了他?”眼前浮現起噩夢般的情節,他為這撕心裂肺的猜測而惡心得要吐。人類仍迷戀著這些無頭的上有發條的机械裝置并与之混雜在一塊……

  卡姆登鎮,兩條急轉直下的街道給沐浴在清涼,藍陰的暮色之中了。街角的一家店舖是個糖果店,此時像根煙蒂一樣閃著紅光,也許有人更愿說它像是一溜煙火的尾部。因為那團光有著繽紛的色彩和微微的迷离情調,被許多鏡片四處折射,在色彩活潑,做工精致的蛋糕和甜點上跳躍著,靈動著。大批貧民和流浪儿把鼻子粘貼在刺目的玻璃上。櫥窗里的巧克力全都用紅的,綠的,金黃的金屬紙包裝起來,比巧克力還更有誘惑力。大型的雪白婚禮蛋糕,看著叫人肚飽卻遙不可及,仿佛是在把整個北极當做食品來誘人食用。這彩虹般的東西自然能逗引得街區里十歲到十二歲左右的孩子們聚上前來。對于稍大一點的年輕人,這街道一隅也有著吸引力。一個不下二十歲的年輕人就正盯著那櫥窗。對他來說,店面有著撩撥人心的魅力。雖然他的德性還遠未達到讓人呵斥的地步,但這也不能完全用巧克力來詮釋。
  他,個子高大,肌肉發達,滿頭紅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他神情堅定,但卻有气無力。胳膊下夾著個扁平的灰色公文包,包里面是些白紙黑線條的圖紙。自從他伯父,一位海軍上將,因做了一次与現行經濟理論相悖并主張社會主義的演說而被剝奪了他的繼承權,他就要靠這些圖紙來謀生計了。他已經多多少少成功地賣出了好几份給出版商。他的名字叫約翰·特思布爾·安格斯1。
  
  注:1約翰·特恩布爾·安格斯:這名字与切斯特頓的荒誕小說《球和十字架》(1910)當中的蘇格蘭無神論者詹姆斯·特恩布爾的名字類似。

  最終他進了糖果店,穿過店堂,來到里屋。這間里屋有點糕餅師傅的工作室的味道。他向正在干活的年輕女士舉了舉帽子。這位女士是個深色肌膚,妙曼身姿,反應机敏的黑人姑娘,長著一雙深黑、靈活的眼睛。她將手頭的活路赶快放下,隨即跟著他走進內室,听候他的吩咐。
  他的點菜顯然還是通常那一套:“請給我來一份半便士的面包,”他說話精准,“外加一小杯清咖啡。”姑娘正要轉身走開時,他又說道:“還有,我要你嫁給我。”
  女孩一下子僵住了,回答道:“這种玩笑,恕難從命。”
  紅發男子抬起眼皮,灰色眼睛里有一种不可琢磨的肅穆神情。
  “這是千真万确的,极其嚴肅的,像半便士的面包。它又是十分珍貴的,也同這面包一樣,會為它付錢的。它炙手可熱,還不易消化。”
  年輕的黑人女子沒從他身上移走視線,似乎正在悲怯、仔細地審視著他。等到打量過了以后,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影,同時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
  安格斯心不在焉地觀察著,說道:“難道你不認為吞食這种半便士面包是极其殘忍的嗎?它們也許能長大成為一便士的面包。等我們結婚了,我就放棄這种無情的獵食行為。”
  姑娘站起身,踱到窗前,顯然她正處于一种并非不同情的沉思之中。最后,當她帶著一副果斷的神情,迅速地轉過身來時,她卻迷惑地看到那人小心翼翼地從櫥窗里把東西擺到桌子上。有五顏六色的金字塔甜點心,有多層三明治,還有兩瓶做糕餅時要用到的奇特的波特酒和雪利酒。在這干淨利落的布置當中,他細心地放下那塊白糖蛋糕。那原是櫥窗里最大的裝飾品。
  “你究竟在干什么?”她問道。
  “在盡職,我親愛的勞拉。”他開口道。
  “喔,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住手吧,”她叫道,“別用那种方式和我說話,我是想知道你做這一切是什么意思?”
  “一次婚宴,霍普小姐。”
  “那又是什么?”她指著堆成山的白糖,不耐煩地問道。
  “婚禮蛋糕,安格斯太太。”他答道。
  姑娘徑直走上前,唰唰唰將糖挪回到櫥窗里,轉過身,用她漂亮的手肘支在桌上,并非不欣賞,只是充滿憤怒地看著他。
  “你沒給我時間讓我考慮。”她說道。
  “我才沒那么傻呢,”他回答道,“這是我作為基督徒的謙卑的秉性。”
  她仍然看著他,微笑后面是越來越深的凝重。
  “安格斯先生,”她平穩地說道,“在你講完廢話之前,我必須盡快地跟你談談我本人的情況。”
  “不胜榮幸之至,”安格斯一本正經地搭腔道,“你談到你的那些情況時,不妨也可以扯上一點我的事。”
  “行了,管好你的舌頭,給我規規矩矩地听著,”她說,“我沒有引以為羞恥的事情,也沒有特別值得歉意的地方,但如果有什么与我無關卻又像夢魘一般纏在我身上的事,你會怎么看待呢?”
  “那么著的話,”男子嚴肅地說,“我就建議你把蛋糕帶回去。”
  “得了,你必須先听我講完這個故事。”勞拉·霍普固執地說道,“開始之前,我得告訴你我父親在盧德伯里1擁有一家名叫‘紅魚’的小客棧。我常常在酒吧里招呼客人。”
  
  注:1盧德伯里:虛构地名。

  “難怪我總納悶為什么一個糖果店會有一种基督氛圍2。”他說。
  
  注:2基督氛圍:在希腊語中,“耶穌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等詞均用“魚”作首字母縮略詞。魚符也就成了基督忠信的代碼。安格斯把酒吧看作一個比糖果店更像基督殿堂的地方,但這個雙關含義象征了切斯特頓對基督教与酒精混雜的認識。

  “盧德伯里是東部郡縣中一個挺小挺小的小鎮,綠草如茵,街道彎彎拐拐如同洞穴。到‘紅魚’客找來的人也主要是一些商業上的旅客,余下來的就是你可能見得到的最可怕的一類人,假如你還未曾見過這种人的話。小鎮上有群矮小、閒散的人,生活知足,無所事事,他們或者到酒吧來,倚著柜台,或者在附近喂喂馬匹,几件破爛衣衫對他們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那些可怜的浪蕩漢在我們店里并不常見。有兩個人較為不同,他們方方面面都非常平庸,靠自己的錢過活,穿著蠻講究,懶散怠惰。我或多或少地認為,他們倆因為各自有點缺陷,這才會溜進我們這個小酒吧,并且由于他們遭到了鄉下佬的嘲笑,所以我還真真地有點同情他們呢。或許他們身上的不是缺陷,而是某种怪撤。其中一個出奇地弱小,可算得上侏儒了吧,至少像個演雜耍的馬術師,雖然外表上看去沒有一點馬術師的韻味。他的腦袋又圓又黑,黑胡須修整得齊刷刷的,鳥儿般的藍眼珠,袋里的錢叮當作響,粗大的金表鏈也不時地發出不和諧的聲響。除非穿得個紳士模樣,否則他從來不露面。雖說是個輕浮的游手好閒的客人,但他一點也不笨。很奇怪,他善于對付一點也派不上用場的各种東西,即興起來,能夠變戲法般地將十五根火柴逐個點燃,排成有模有樣的煙火;或者把香蕉之類的東西切削成跳舞的洋娃娃。他叫伊西多·斯邁思。我現在仿佛還能見到他:又小又黑的臉,剛走到柜台前,用五支雪茄做成一只會跳的袋鼠。
  “另一個家伙更是寡言少語,普通無奇。但与那小不點斯邁思相比,卻是更加叫我吃惊。他瘦高個儿,淺色頭發,高聳的鼻梁,也許曾經英俊過,帥气過,但現在卻給人一种如鬼似魅的感覺。我第一次听說或者是看見他那厲害的斜視時,感到十分惊奇。是呀,當他直視著你時,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在哪里,更不用說知道不知道他在看著什么。我對此很好奇,但那可怜的家伙對自己的畸形顯然很痛快。就在斯邁思隨處准備顯露他的驢子把戲時,斜眼人詹姆斯·韋爾金啥事也不干,在酒吧走道上流連不舍,狂喝濫飲;小鎮周圍平坦而灰蒙蒙的鄉村任他亂闖瞎逛。但我認為,盡管斯邁思巧妙地掩飾了他的缺陷,他對他如此矮小的身材還是挺敏感的。他倆在同一周都向我求婚了。這就是我又疑惑又惊訝又抱歉的地方。
  “好啊,我算是干了一件自從我有意識以來的最蠢最蠢的蠢事,但畢竟這兩個畸形人還可以算作我的朋友。我害怕他們會認為我是因為他們的生理缺陷而拒絕他們,即使他們一點也不丑陋。我裝作抱負遠大,毅力堅定,不開創一番天地就不談婚嫁。我說過我不像他們那樣可以靠遺產生活,并且說這是我的立身原則。在那次善意的談話之后兩天,整個麻煩就開始了。我听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倆离家去闖蕩未來了,就像是在一些痴人痴語的神話故事中才有的那樣。
  “從那天到現在,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但我有小個子斯邁思的兩封信,寫得還很激動人呢。”
  “听說了另外那一個嗎?”安格斯問。
  “沒有,另外那一個從來不寫信,”姑娘猶豫了一會儿,說道,“斯邁思的第一封信只告訴我他与韋爾金一道出發前往倫敦,但韋爾金健步如飛,小個子赶不上,就在路邊小憩。湊巧一個巡回表演團相中了他,一是因為他近乎于侏儒的身材,二是他的确是個机靈鬼。他在表演界里混得蠻好,很快被送到阿奎瑞姆,耍些我已忘了的戲法——那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就相當地惊人了。我上周才收到。”
  名叫安格斯的男子喝干了咖啡,溫柔耐心地看著姑娘。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嘴唇輕輕地悸動了一下,流露出淺淺的笑意:“我猜你一定瞧見過‘斯邁思無聲服務社’之類的廣告牌了吧?要么你就是唯一沒注意到這些玩藝儿的人。我不十分清楚,包攬一切家務活的机器其實只是一种發條裝置式的發明。你知道這類東西:按鈕——一個從不喝酒的男管家;轉動拉杆——十個從不調情的女佣。你一定見過諸如此類的廣告。好的,那么這种机器究竟是什么,它們分出一袋袋錢,并提防我在盧德伯里就知道的小淘气鬼。可怜的小家伙一摔倒,我就禁不住樂起來。但事實是:我害怕他不定何時就會出現,告知我他已經開辟了一條獨立的人生之路——正如他決心做到的那樣做。”
  “另外那個人呢?”安格斯難得平靜地問道。
  勞拉·霍普突然站起身,“朋友,”她說,“我覺得你是個巫師。對,你很正确。我沒見過那人一行字。我也一點也不知道他是死還是活,成了什么,現在在哪里。但我恐懼的是他一直縈繞在我身邊。他已讓我有些發顫。誠然是我覺得這樣。在本不可能出現他的地方,他卻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本不會說話,但我卻听得到他的聲音。”
  “親愛的,”年輕人高興地說,“如果他是撒旦,那只是因為你自己把這种感覺告訴了別人,他才獨自一人發瘋的。但你曾在什么時候,奇怪地感覺到或听到過我們的斜眼朋友了嗎?”
  “我听見詹姆斯·韋爾金的笑聲就如同我現在听見你的說話一樣平常。”女孩鎮定地說道,“但沒有見到人。我就站在街角的這家客棧的門外,能夠一下子看清楚兩條街的盡頭,我不記得他是怎么笑的。盡管他那笑聲同他那斜視的毛病一樣奇怪,但有一年多,我都沒有怎么想起他。可是,在他的情敵寄來了第一封信以后剛剛几秒鐘,他的古怪笑聲就在我的耳邊響起來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實啊。”
  “你曾使鬼怪說話,尖叫或做別的什么嗎?”安格斯滿怀興趣地問道。
  勞拉突然顫抖起來,接著鎮定一下自己,用并不顫抖的聲調說:“對的,當我讀完斯邁思宣告他成功的第二封信后,我听見韋爾金說:‘他還是不會擁有你。’說得相當清晰,仿佛就在這間房子里。多么恐怖啊,我簡直以為我會瘋了。”
  “如果你真的變瘋了,”年輕人說,“你當時應該以為你是個神志健全的人。但這個看不見的先生對我而言,肯定是有點難對付的。多一個人多一份智慧。如果你同意嫁給我這樣一個堅強的有實干才能的人的話,那么,我的每個器官都會保存你的暗示。把婚禮蛋糕從櫥窗里拿回來吧。”
  說著,便听到外面街上一陣刺耳的尖嘯聲,一輛瘋狂飛馳的小摩托,箭一般地沖至店門口,嘎吱一聲停住。轉眼工夫,一個頭戴著磨損得發亮的帽子的小個儿漢子邁著重重的步伐,踏進小店的外間屋子。
  安格斯先前一直因為自己健康的心靈動机而保持著喜不自禁的輕松勁,這時一下子覺得全身神經繃緊了。他干脆突然跨出內屋,迎上去直面這位新來者,以解除精神上的緊張。只瞥上一眼,就足以确定這人正深深地陷入在一廂情愿的狂熱單戀之中。他身形利落但卻小得可怜,穗狀的黑胡須向上翹起,一雙狡黠的眼睛不停地打著轉,手指干淨但卻有點手足無措。他,就是勞拉描述過的能用香蕉皮、火柴盒之類的東西做出個洋娃娃來的伊西多·斯邁思,靠不飲水的男管家和不調笑的侍女發了數百万大財的伊西多·斯邁思。二人一會儿便本能地明白了對方的占有欲。兩人間冷漠、大度、好奇的眼神昭示著他們一瞬間就已經暗暗形成的敵愾。
  然而,斯邁思先生沒有表示他們的對抗已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他只是暴躁而短促地說道:“霍普小姐看見窗子上的東西了嗎?”
  “窗上?”安格斯瞪著眼,喃喃地重复。
  他指指窗子跟前的新漆過的手杖,因安格斯在為婚禮作准備工作而被遺棄在那里的手杖。勞拉·霍普惊奇地看見沿著窗欞有一條長長的紙片。先前往那里瞧時肯定還沒有。跟著精力充沛的斯邁思沖到街上,他發現那是一張約莫碼半長的郵票紙1,給人小心翼翼地粘在窗戶上,紙上稀稀松松地寫著“如果你嫁給斯邁思,他就得死。”
  
  注:1郵票紙:郵票空白頁邊。

  “勞拉,”安格斯偏過他紅色的腦袋,朝店里喊道:“你沒有瘋!”
  “這是韋爾金那家伙的字跡,”斯邁思粗聲粗气地說著走回來。“我已許多年沒有看見他了,但他一直在騷扰我。前一周還五次在我公寓留下恐嚇信。我怎么也查不出是誰擱下的。如果是韋爾金本人,那就不消說了。可公寓的看守發誓說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可疑的人,而這儿,他居然在商店的窗台上給我們糊了一道牆裙2似的東西,他媽的還是光天化日之下,商店里還有人——”
  
  注:2牆裙:木材或油畫,牆紙等的邊沿。這里是房間牆壁的最低處。

  “一點沒錯,”安格斯謙虛地說道,“店里還有人在喝茶。好的,先生,我可以說我欣賞你在直接處理這類事情時的常識運用能力。接下來,我們可以談些別的事情了吧。那家伙還不算走運,十分鐘或一刻鐘前我最后一次走近窗邊時,窗上确實沒有紙片。但另一方面,他又遙遠得無可尋蹤。讓我們鬧不清方向。斯邁思先生,如果你采納我的建議,你可以立刻把這紙條送到一個好管閒事,蠻精干的人的手里,將這事嚴格保密,不要公開化。我認識一個頂尖聰明的人。五分鐘之前才來過這里,借走你的車去忙他的事情去了。他叫弗蘭博,盡管年輕气盛,可他絕對是個正直誠實的人。他的點子挺值錢的。他住在漢普斯特德的勒科瑙公寓大樓。”
  “真是太巧了,”小個子拱起兩道濃眉說道,“我就住在街角的喜瑪拉雅公寓大廈里。或許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可以回我的房間,整理出有關怪人韋爾金的所有材料。而后你赶快去幫我找來你的偵探朋友。”
  “你真太好了,”安格斯彬彬有禮地回答道,“好吧,行動越快越好。”
  兩人之間立刻莫名地達成一种默契,他們向姑娘進行了正式的道別,雙雙跳進了迅捷的小車。當斯邁思轉動方向盤,繞過街道的一個大彎時,安格斯惊喜地看見了一塊巨大的招牌“斯邁思無聲服務社”,上面畫著一個洋娃娃式的無頭鐵皮人,手里托著個平底鍋,旁邊還寫著一句“從不鬧脾气的廚子”。
  “我在自己的公寓里就用這些玩藝儿,”小個子笑著說,黑胡子翹得高高的,“部分是為做廣告用,部分是為了使自己獲得方便。老實說,所有廣告牌上的東西,就是說我的那些上發條的玩具,既可以給你搬煤,還可以拿紅葡萄酒或時間表什么的,它們比所有我認識的活人佣工勤快得多了,如果你知道該按哪個鍵鈕的話。但我不否認,在你我之間,這种仆人起不到什么作用。”
  “真的?”安格斯說,“還有他們辦不到的事嗎?”
  “不錯,”斯邁思冷淡地說道,“他們不能告訴我是誰把信留在那儿的。”
  車子像車主本人一樣輕巧和靈動。事實上,同他家里的其他服務用具一樣,這也是他的發明。如果他是個慣打廣告的騙子,那他就只會相信自己的用具。夜色死寂卻很明朗。當他們駛過馬路上長長的白色弧線時,感覺中有一种細細的,飛行著的東西正由模糊變得強烈起來。很快,道上的白色曲線變得越來越銳利,越來越炫目。曲線盤旋著上升,仿佛正深深地信仰著各种現代化的宗教,在那里如怨如泣地講述著什么。的确,他們兩人也正是在倫敦的一個角落里向上坡行駛,這地方如果不太險峻也是夠崎嶇的了,猶如不是倫敦而是愛丁堡一樣。在這個台地重重疊疊的地方,他們一處處地搜尋而前,路兩旁林立著高塔般的公寓樓房,樓房上的尖尖塔頂挺拔兀立,有如埃及的高塔,落日的余暉在塔尖鑲上一道道金邊。當他們轉過街角,進入名為喜瑪拉雅公寓的半月形建筑時,眼前恍惚突然開啟了一道富扉,景象的變异豁然而至。他們深感到,坐落在倫敦高地上的那一排排公寓,就如同是坐落在綠色水面上的一片海市蜃樓。宏偉的半月形建筑,正對著公寓的是一片灌木叢生的圍欄地。与其說是個花園,還不如說是一道陡峭的篱笆或堤壩。低處,一條人工水道在隔開一些的地方流過,像運河,成弓狀彎曲,作為防守要塞的護城河。當車子從半月形建筑的一個角落拐過去時,就見孤零零的屋棚下一人正賣著栗子。到了彎道的另一盡頭,安格斯看見身著深藍色警服的警察正悠悠蕩蕩地走來走去。這就是在某個遠离都市的孤寂郊區中,所能見到的屈指可數的人影。但安格斯心中產生了一种不合理的感覺:這些人表達著倫敦的無言詩篇,他們恍若是故事中的人物。
  小車像一粒子彈般地擊中一棟房子,車主則像一片彈殼那樣從車上撕裂出來。他立即向一個身披閃亮綬帶的高個子看門人和一個臂上套著袖套的搬運工打听,問他們是否看見什么人或什么玩藝儿來搜過他的住房。等他确保自從上次詢問以來沒有什么人或事逃過了這些值班人的眼睛后,他便和略感困惑的安格斯坐上火箭般的電梯,陡然直上頂樓。
  “進來,就一會儿。”气喘吁吁的斯邁思說道,“我要給你看看那些韋爾金的信。你好赶快跑去找你的那個朋友。”他按了一下隱在牆上的按鈕,就見房門自動開啟。長而寬敞的前室呈現在面前。說的俗一點,房間的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站立兩邊的一排排半人机械,個子高高的,活像裁縫的模特儿。這些模特儿沒有腦袋,肩上頂著一堆沒有必要但卻不失漂亮的肉球——鴿子胸脯似的隆肉。但除此之外,它們就沒有一點人的特征了,僅僅像是車站用來稱重量用的目動机器。手臂上各帶著兩個大鉤子,似乎是用來提籃攜筐什么的。它們被漆成了豆綠色,朱紅色或黑色,以便于區別。另外,由于他們僅僅是自動机器,所以沒有人愿意多看上一眼。至少在此刻此時沒有人會看。兩排模特儿之間平放著樣品,看起來比世上大多數的机械裝置更有趣一點。樣品上放著一張破破爛爛,碎爛不堪的白色紙片,紙片上濺了一些紅色墨水。敏捷的發明家等房門一開就揀起它,一句話不說地遞給安格斯。寫在上面的紅色墨跡還沒干:“如果今天你已見過她,我就殺了你。”
  短暫的沉默,伊西多·斯邁思安靜地說:“想來點威士忌嗎,我想我很需要。”
  “謝謝,我看還是赶快去找弗蘭博吧,”安格斯陰郁地說道,“事態發展越來越嚴峻,我立馬就去,把他找來。”
  “你該去的,”伊西多說道,滿臉快樂可掬的表情,“盡快帶他到這儿來。”
  但當安格斯回身關上前門時,看見斯邁思推回按鈕,一個上有發條的人形從原地沿一個地板槽滑動起來,托著一只盛著蘇打水瓶和細頸酒瓶的盤子。小個子獨自留在了一群死气沉沉的仆人當中。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使得門一關閉就全复活了。
  從斯邁思家出來六步遠就到了那個套著袖套的搬運工那儿,他正用一只桶在干著什么。安格斯停下來,用一筆可觀的數目賄賂他,讓他作出承諾:堅持待在原地,直到自己和偵探一道回來,同時留心記住任何一個上樓的陌生人。做完這事后,安格斯沖下去到了前廳,又同樣地對看門人施以小惠,從他那里得知周圍環境簡單得連一扇后門也沒有。這倒不是關鍵,他還揪住了四處巡邏的警察,把他安排在出口的正對面,讓他注視著出口處。最后,在賣栗子的地方稍作停留,花了一便士做了番時間夠長的情況調查,了解他常做買賣的這個街區的各种情況。
  賣栗子的人翻下衣領,告訴安格斯他很可能該早點走了,因為他覺得天要下雪。的确,天空變得陰沉晦澀。但安格斯費盡唇舌,繼續要求賣栗子人堅守在原來的位置上。
  “讓你的栗子給你暖身吧,”他起勁地說著,“賣掉你所有的存貨,我最終會讓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如果你在這儿待到我回來,我就可以任你自便了,你只須告訴我是否有男人、女人或小孩進了那個看門人站著的房子。”
  然后他迅速地走開,最后看了一眼這座被包圍的塔樓式建筑。
  “不管怎樣,我在房間周圍布置了個環,”他念著,“他們四個都不可能是韋爾金先生的同謀。”
  勒科瑙公寓坐落在好比是崇山峻岭一般的房屋群的低谷平台處,而喜瑪拉雅公寓可說是峰巒之巔了。弗蘭博先生的房間在一樓,既是辦事處又是公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都与“無聲服務社”寓所的美式電器和賓館似的豪華而森然气派形成鮮明對比。弗蘭博,安格斯的朋友,在自己的辦公室的后面一間洛可可風格的小接待室里接待了他。小室中的飾物有軍刀,火繩槍1,東方古董,盛意大利美酒的燒瓶,煮香腸的鍋子,一只滾圓的波斯貓和一個形容髒兮兮的羅馬天主教的小個子神父。神父正望向無盡的遠處。
  
  注:1火繩槍:德國十六世紀的槍,亦作哈克布斯。

  “這是我的朋友,布朗神父,”弗蘭博介紹道,“我常想讓你會會他。今天天气真妙,但對像我這樣的南方人來說,還是冷了一點。”
  “不錯,我想這會的天气還會保持晴朗的。”安格斯說著,在一張紫色條紋的東方風格的睡榻上坐了下來。
  “不,”神父平靜地說道,“這种天就快要下雪了。”
  真的,他還正說著,天上就飄下來几片雪。同賣栗人預見的一樣。第一場雪開始積在了深色的窗框上。
  “好吧,”安格斯沉郁地說道,“恐怕我得談正事了,一件挺棘手的事。弗蘭博,情況是這樣的。距你房子投石之遙,住了個非常需要你幫助的家伙。他長久以來被一個看不見的情敵纏身,并受其威脅,一個看不見的惡徒。”安格斯繼續講下去,從勞拉的奇遇開始,直到有關斯邁思和韋爾金的种种事情,最后還往下講到了他自己的事。這時,外面空蕩蕩的兩條街道相接的角落處,仿佛傳來一种超乎自然的怪异笑聲。在這空曠的房間里,只听到奇怪、清晰的話語。弗蘭博明顯地變得越來越關注此事。小個子神父似乎置身事外,像擺看的家具。當講到被划過的郵票紙糊到窗上時,弗蘭博站起身來,他那副寬肩似乎能把房間填滿。
  “如果你不介意,”他說,“最好給我引路,抄最近的路從這里到那人的房屋去。不管怎樣,這事讓我著迷,沒有時間可浪費了。”
  “十分樂意效勞,”安格斯說道,也站起身來,“他目前十分安全,因為我已經安插了四人,密切注意他那小窩的唯一入口。
  他們沿著陡峭的路面踏步行走過去時,路面已舖上了一層銀色的雪粉。安格斯邊走邊講述完他的故事,待他們到達塔狀公寓的半月建筑時,他已有閒暇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四個步哨。賣栗人在贏得自由之前,堅定地發誓說他盯住了門,無人進入。警察強調得更多。他說他檢試過所有不正經的人,包括戴高頂禮帽的和衣衫襤褸的。對他而言,察覺出可疑人物不算什么新鮮事儿。安格斯通過任何能夠幫助他的人,得出沒人出入的結論。當三人聚到身著金閃閃外衣的守門人那里時,他在走廊上兩腳叉立,笑眯眯的。他那沒人出入的判定此刻更為絕對。
  “不論是公爵還是垃圾工,任何人我都有權問他在公寓里想干什么。”態度和藹,穿滾金邊大衣的大個子說道,“我發誓打這位先生离開這里以來就沒有人來過。”
  其貌不揚的神父布朗站在后面,神情舒緩地看著人行道,抖抖膽子小聲說道:“是自從雪開始落下以來,就沒有人上下樓了的嗎?我們几個在弗蘭博家時,天就開始下雪了。”
  “是的,沒有人,先生,請盡管相信我的話。”那看門人以一种輕快而又具有權威的口吻說道。
  “那么我想知道那是什么?”神父邊說邊盯著地上一片魚形的空白。
  其他人也低頭看過去,弗蘭博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呼聲并做了一個法國式的手勢。毫無疑問,這事千真万确:從身披綬帶的看門人守住的入口正中往下,也就是在這個自高自大的巨人筆伸的兩腿之間,留下一串粘性的灰色腳印,重重地踩在了白雪上。
  “天吶,”安格斯不由自主地叫道,“隱身人!”
  他二話沒說,轉身沖上樓梯,弗蘭博緊隨其后。但布朗神父仍舊四處觀察著白雪覆蓋的大街,好像對他提出的疑問已無興趣了。
  弗蘭博顯然想用他那壯實的肩膀撞開房門。但蘇格蘭人更加明智一些,若是說他少一點直覺的話。他在門框上摸索,直到找到隱匿的按鈕。門慢慢地蕩開了。
  室內密集的物品剎那間進入眼帘。盡管落日的一道道殷紅光線還東一點西一點地殘留在天際,但客廳里已變得一片漆黑。一兩個無頭机器已經不知什么原因地給人從原地移開,站在了房間中映有天空余暉的地方。黃昏使得它們的綠色或紅外套顏色加深。輪廓不清使得它們与人在外觀上的相似之處增多了一些。但在它們之間,即放著一張染著紅漬的紙片的地方,躺著一個什么東西,很像瓶中濺出來的紅墨水。但那不是紅墨水。
  用法國人的眼光,把動机和暴力結合起來,弗蘭博旋即吐出了“凶殺”二字,并且猛沖進公寓。五分鐘的時間里,搜索了每個角落(甚至連碗櫥也沒放過)。如果他在找尸体,那么他一無所獲。伊西多·斯邁思不知是死是活,反正不在那個地方了。一番大汗淋漓的搜查后,兩人會合在外廳,面面相覷,臉上汗气蒸騰。“朋友,”弗蘭博激動地用法語說道,“不但你那凶手看不見,他還讓受害者也隱身起來了。”
  安格斯環顧著這間暗淡的,滿是人類偶像的房間。在他那蘇格蘭人的頭腦中,攙雜著一點點蓋爾克人的血統,這种成分開始使他栗栗發顫。突然他發現,一具站立著的真人大小的木偶身上罩著一層陰影,那是血跡。或許是被殺者倒下的一瞬間弄上去的。這時,肩上一個用作手臂來提東西的鉤子有點輕微地向上抬,安格斯忽然可怕地想到可怜的斯邁思被自己的鐵鑄孩子擊斃了。事情更變得复雜化了,這些机器殺死了他們的主人。但即使是這樣,它們又如何處理他的尸体呢?
  “吃了他?”眼前浮現起噩夢般的情節,他為這撕心裂肺的猜測而惡心得要吐。人類仍迷戀著這些無頭的上有發條的机械裝置并与之混雜在一塊。
  他以极大的努力恢复了神志,對弗蘭博說:“就是這樣,可怜的家伙像云一樣蒸發掉了,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攤紅印。這是一個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故事。”
  “管他屬不屬于這個世界,只有一件事要做:我必須下去,与我的朋友談談。”弗蘭博說道。
  他們下樓來,穿過擺弄木桶的人,他再次聲明他沒放任何人闖進來,看門人和那徘徊不止的賣票人也重申他們各自的守望沒出差錯。但是,當安格斯尋找他的第四個證人時,他找不見了,他有點神經質地喊道:“警察在哪里?”
  “請原諒,”布朗神父說,“這怪我,我剛派他沿路去調查點東西,我認為那儿值得勘察一番。”
  “好吧,我們要他快點回來,”安格斯猛地打斷,“因為樓上那可怜的人不但被謀殺,而且連尸身也從這地方抹掉了。”
  “什么?”神父問道。
  “神父,”弗蘭博頓了一會才說道,“我敢發誓,這事要是發生在你的住宅,會比在我的住處更加奇怪。沒有朋友,沒有敵人進入這間屋子。但斯邁思不見了,像被神怪盜走了,如果不是超自然力的緣故,我——”
  當他講話時,大家全被一個不尋常的情景所吸引。穿藍制服的高大警察跑步從半月形建筑繞過來,徑直來到布朗跟前。
  “先生,你完全正确。”他喘著气道,“他們剛剛在運河的下游處發現可怜的斯邁思先生的尸体。”
  安格斯猛地一拍頭,問道:“他自己跳下去淹死的嗎?”
  “我發誓他沒有往下跳,也不是淹死的。他的死因是在胸口上遭受過沉重的一擊。”警察說道。
  “而且你還是沒有看見過任何人進來過?”弗蘭博嚴正地反問道。
  “我們順這條路走過去一點吧。”神父提議說。
  當他們到達半月形建筑的另一頭時,神父突然有所醒悟,說道:“我真笨!忘了問問警察,我想知道他們是否找到過一只棕色的輕便麻袋。”
  “為什么是只輕型的棕色麻袋?”安格斯不無詫异地問道。
  “因為如果是其他顏色的麻袋,這事情又得重新開始,”布朗神父說道,“但如果是一只棕色小麻袋,呃,案件就結了。”
  “听你這樣說真叫人高興,”安格斯冷諷了一句,“就我所知,偵查還遠未開始。”
  “你必須給我們說說這一切。”弗蘭博像個孩子似的,語气凝重,言語簡明地說道。
  高大的半月形建筑的另一面,他們沿著又彎又長的大路走著,不知不覺地加快了步伐,布朗神父在前方飛快地領路,一路沉默不語。最后他以一种几乎能感動人的模糊腔調說:“恐怕你們把這件事想得過于簡單化了。我們几乎是從案情的節選本的尾聲處開始,而你就不能從故事別的地方開始嗎。”
  “你們注意到了這點嗎——這些人從沒回答過你問的問題。他們回答的是你所指的,或他們認為你們所指的。假使一位女士在鄉舍中間另一女士:‘有人和你呆在一起嗎?’那么另一位女士決不會回答:‘有的,一個男管家,三個腳夫,一個走廊侍女,等等。’而女仆可能就在房間里,男管家就在她的椅背后站著。她會說:‘沒有什么人和我們在一起。’這是指沒有你指的那類人。但如果一個醫生詢問一個流行病患者:‘誰呆在這個房子里?’那么患病的女士會想起男管家、女佣和其他的人。每种語言都是這樣。你從不會從字面意義去回答一個問題,甚至當你得到的答案的确是事實時。當四個相當誠實的人說,‘沒有人進入大廈,’他們是指沒有他們所認為的、你要找的那种人。而這個范圍以外的人進去又從里面出來,他們卻絲毫也注意不到。”
  “隱身人?”安格斯紅色的眉毛一揚,探問道。
  “一個人為造成的隱身人。”布朗神父答道。
  一兩分鐘后,他繼續用同先前一樣平易近人的聲音說道,語气中像是在深思著什么:“當然,你直到想起他才認為有這樣的人存在。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但我是通過安格斯先生后來告訴我們的故事中的兩三件事情才想到他的。首先,這個韋爾金走了很長的路是一個事實;然后,窗戶上有大量的郵票紙;接下來的,也是最主要的,年輕女士說過本來不成為事實的兩件事。”他急躁地添了一句,因為他注意到蘇格蘭人的頭陡然動了一下,“她以為那是完全正确的,但這兩件事都不可能是真的。在她收到信之前的几秒,一個人不會總是單獨在街上,同時,當她開始讀信時,也不會獨自在街上太久。一定有什么就在她的近旁,一定是人們忽視了它的存在。”
  “為什么一定會有人在她邊上呢?”安格斯問道。
  “因為,”神父說:“不說是信鴿,總該有人將信交到她手里吧?”
  “你是不是指韋爾金將他對手的信帶給了那位女士?”弗蘭博起勁地說道。
  “對,”神父說,“是韋爾金把信交給女士的。要知道,他不得不這樣。”
  “喔,我不太同意這點,”弗蘭博爭辯道,“那家伙是誰?長得怎么樣?隱身人是怎樣一副打扮?”
  “他穿著体面,紅,黃和金黃的顏色。”神父立刻決然地回答道,“穿著這身打眼甚至炫目的衣服,在四個人的八只眼皮底下走進了喜瑪拉雅公寓,無情地殺害了斯邁思,又肩扛尸体走回了大街——”
  “尊敬的先生,”安格斯鎮定地站著并大聲地說,“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沒有瘋,”布朗說道,“只是缺乏洞察力而已,你沒有注意這樣一個人,比如——”
  他迅速地向前跨上三大步,把手搭在一個碰巧過路的普普通通的郵差肩上。郵差正在樹蔭底下默默無聞地忙碌著。
  “沒有留意過郵差,”他深思著說道,“然而,同其他人一樣,他們也有激情,甚至能攜帶輕易塞進一具小個尸体的大袋子。”
  那郵差沒有很自然地轉身,只是閃身躲開,跑到了花園的柵欄跟前。普通的外表,瘦弱的身形,留著淺色的髭須。但當他回過頭,從肩上看過去的是張警覺的臉。三人都被那惡魔般的斜視給怔住了。
  弗蘭博回到辦事處,面對他的軍刀,紫色的地毯和波斯貓,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輕率魯莽的約翰·特恩布爾·安格斯回到店里的女孩那里,設法從她那里求得最大的慰藉。而布朗神父則數小時地与凶手頭頂星光,漫步于皚皚白雪的群山之間,他們之間談的什么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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