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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沃洛霍夫從來都認為自己是一個身体和心理均非常健康的人。他認為自己心理健康的主要標志,就是對令人不快和憂心忡忡的心情有特別強的排除能力。他善于不去想他不喜歡或是不愿意的事情,他也善于讓自己不去牽挂他不想操心的事情。二十年堅持不懈地拿女人和她們所生的孩子做實驗,他竟然能夠做到從來不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极不道德和傷天害理而心虛膽怯。他有自己的目標,也只有這個目標令他心馳神往。他永遠不能忘怀,當他提出的理論受到嘲笑譏諷,被一起共事的同行們斥為沒有前途、違反科學而予以否決時,他所体驗到的刻骨銘心的怨憤。沃洛霍夫想向自己證明他是正确的,盡管這一點今后沒有人能夠知道。他自己知道,這對他就足夠了。二十年來他的頭腦中連想都沒有想過,一旦他的理論被證實,會帶來滾滾財源。他的錢夠多的了,他被公認為是一個杰出的診斷醫師和放射性應用治療血液病的學術帶頭人,這使他名利雙收。通過自己不合法的科學實驗牟取暴利,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在他而言,是純粹的為科學而科學,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學術思想。
  5月中旬碰到阿尼斯科維茨老太婆,是一次出乎意料的不愉快。更令人不快的是,這次相遇照她所說并非偶然邂逅。原來,老太婆跟蹤他好几個月了。這一次她有意相遇,是要給他上一堂道德課。他平靜地對待同葉卡捷琳娜的那次談話,他并不覺得受到良心的譴責,他認為,阿尼斯科維茨不會再打扰他,不會再在路上截住他是理所當然的。老太婆不過是要嚇唬他一下,教訓几句,然后就忘了,依舊忙她的事情。但是,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見面之后不久,沃洛霍夫接到一個電話。一個陌生的聲音說:“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們听說了您的實驗。我們對實驗很感興趣。考慮一下您的條件,開個价。我們還會給您打電話的。”
  沃洛霍夫當即大惊失色,因為事出意外而六神無主,甚至連答話都顧不上了。而打電話的那個人不待他回答,自顧說完就放下了話筒。他一再回想這個電話,力圖事先想好几句話,以備他再來電話時好妥為應對。
  “我不明白您說的什么……”
  “我沒有進行任何實驗……”
  隨即他就明白,這些話都不合适。他們既然打電話,就是說他們知道底細。不承認有什么用?
  “我的科學實驗尚無結果……”
  “我不需要你們的錢……”
  “我不拿科學做交易……”
  所有這些話在他看來都顯得笨拙無力而且不得体,沒有說服力,透著做作的小家子气。他明白,他們會以張揚相威脅,不過他對此倒不是特別害怕。他就以這是毫無根据的猜測相回敬。女人?不錯,有過。那有什么,難道犯禁?孩子?不錯,他的女人們生有孩子。難道這是犯罪?在孕婦身上做實驗?你們說什么?我是個診斷醫生,我運用放射學方法檢查孕婦和胎儿的健康狀況。這些方法取得了專利權,是得到承認的。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沒有做。如果哪位婦女需要用我的專長進行治療,我就給予她治療,還能怎么樣。對了,我曾經用研究所的化驗室為自己的情人們做過檢查。這不對。你們處罰好了。但是,一不偷,二不砸,并沒有給國家造成損失。生下來的孩子不健康,經常生病?有什么辦法。第一,現在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生態環境极差;第二,這与我本人的身体狀況有關。唉,身体留下很多良好的愿望,可是暫時沒有人能夠廢止遺傳規律。畢竟這都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別人的。
  總而言之,他不怕揭發。歸根結底,沒有誰能指認出他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僅僅除了一個聲稱對他跟蹤盯梢列出了名單的葉卡捷琳娜。平心而論,根据她說的數字,她列出的名單确實齊全。但是葉卡捷琳娜死了,死得恰逢其時。然而沃洛霍夫博士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方法交到別人的手里。他全都了然于胸,什么人為了什么需要這种方法。現在,實驗臻于完善,只需等著卓婭和薇拉的孩子出生了。他相信他就要大功告成了。他學會了挑選智力优越、身体耐力与韌性超群,同時又絕對順從听指揮的人做實驗。理想的執行者在居心叵測的人手中,既可能成為超可靠的警衛和不屈不撓、不知失敗的士兵,也可能變成狡猾的罪犯和雇佣殺手。
  沃洛霍夫不想把自己的方法教給任何人,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了其大規模應用可能產生的后果。因此,當陌生人終于第二次打來電話時,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我不明白您說的什么,也不打算向你們出賣什么。”
  “好吧,”電話那頭說,“您是舍不得。我們自己來向您討教您的方法。”
  這次通話之后的几天中,沃洛霍夫坐立不安,提心吊膽,等著隨時有人來抓他捆他,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刑訊拷問;或者到他家破門而入,偷走所有的筆記;或者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暴行等等。
  但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既沒有攻擊他,也沒有偷他的文件。于是他漸漸平靜下來,終于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件事情了,就像同阿尼斯科維茨談話時他對自己說的那樣:“沒有什么可怕的,不過是嚇唬嚇唬。他們見我不怕他們,也就縮回去了。”這樣一想,人也輕松舒服了許多。沃洛霍夫博士排除不快和惊恐意念的机制又正常運轉了。
  然而今天檢察机關的偵查員告訴他說,有人綁架了娜塔莎·捷列辛娜。娜塔莎是他稍大一些的孩子之中惟一表現出非凡智力的孩子。奧莉婭要不是腦損傷,也應該跟她一樣。但是奧莉婭的智力停止了發育,只剩下了超常的記憶力。他實驗過這种方法的其他孩子還都太小。可是娜塔莎已經17歲了。就是說,電話上的威脅不是說說而已。綁架這個姑娘是為了仔細地檢查她,試圖查明沃洛霍夫究竟在她的身上下了些什么功夫。他們會做各种化驗,讓她遭受种种折磨人的折騰,包括穿刺取腦脊髓液。他們要對沃洛霍夫的方法探根究底。接著他們會對伊拉下手。當然,綁架伊拉要复雜一些,她不像她的半癱瘓的妹妹那樣不堪一擊。但是對伊拉完全可以采用欺騙手段,讓她乖乖地、不吵不鬧地跟著走,而且讓別人不必找她。他們也需要伊拉,因為她已經向所有的人展示了她的連續工作能力,不需要長時間的休息,如果需要,甚至可以不睡覺。僅僅從一個娜塔莎身上,他們弄不出什么名堂,他們只能用一系列的取樣、檢查把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可是如果同時再對伊拉進行檢查,那么他們就可能得到完全适合應用的結果。
  不能讓他們得逞。
  摩爾曼斯克刑事偵查局的同行們對執行莫斯科市檢察院偵查員的委托不是特別著急,但是還是做了該做的工作,雖然沒有在一天之內做完。根据電報中指出的回電地址,在波利亞爾納亞街确實有第二十號門牌,但那是一家大工厂的行政机關,根本沒有什么三號樓,更沒有什么九號住宅。電報底槁找到了,注銷后發往了莫斯科。只需等著,看鑒定專家對比電報底稿和娜塔莎·捷列辛娜的練習本筆跡后如何說。各种字体的筆跡,第一眼看來都是一樣的,但是不能排除模仿的可能性。
  收到米沙·多岑科關于沃洛霍夫博士下班后到索科爾尼科夫區去了的通報,尤拉·科羅特科夫立即走進隔壁娜斯佳的辦公室。
  “听我說,我們的博士好像終于決定要同伊拉·捷列辛娜見面了。這是為什么?”
  “是嗎?”娜斯佳抬起眼睛望著尤拉,眼睛中亮光一閃,慢條斯理地說,“現在我明白了。我真笨,尤里克!我怎么沒有馬上猜到這一點。快走。”
  “去哪里?”科羅特科夫奇怪地問。
  “去找捷列辛娜。走吧,尤爾,快走,在路上我再向你解釋。”
  科羅特科夫的汽車太陳舊了,每當車速超過五十公里時,它就“呲呲啦啦”直響。因此,他們不得不在快速赶路与談話之間作出選擇。娜斯佳認為,在這种情況下可以犧牲速度。
  “如果我不對,反正我們也赶不上。如果我對了,又沒有必要忙著赶。”
  “你別打啞謎了,”科羅特科夫著急了,“赶快解釋吧,你答應過的。”
  “你記得我和你都曾經大惑不解,為什么這個藏頭露尾的薩沙·尼古拉耶夫叔叔基本上只關心娜塔莎,偶爾看看捷列辛的兩個小孩子,從來不去關照伊拉,雖然嚴格說來,恰恰是她比其他几個孩子更需要幫助。后來一旦清楚薩沙叔叔就是沃格霍夫博士,我們好像都忘記了自己的疑問。要知道我們中間當時出現過一种說法,這個傳奇般的尼古拉耶夫是娜塔莎的,也許還加上兩個小孩子的父親。因此,科斯佳·奧里山斯基才敢對沃洛霍夫攤牌,告知他的女儿娜塔莎被綁架的消息。不料打了個正著。現在你看會有什么好戲。沃洛霍夫對自己的情人斯米爾尼亞金娜玩花招,把她帶進自己的家里,同時卻讓她相信,這是他的一個在國外出公差的朋友的房子。我們先撇開他為什么這么說的問題不談。可以理解,既然他不想同任何人結婚,并且為此編造出了一個得了不治之症的妻子,那么關于住宅他只好撒謊。但是我們的朋友塔什科夫斷言,卓婭·斯米爾尼亞金娜絕對不是傻瓜。她沉默寡言,溫順隨和,歷盡坎坷,但是并不愚蠢。听明白了嗎?”
  “還沒有,你把她說得太精明了。要我明白什么?”
  “是房子。經常住人的房子和偶爾去住的房子是不一樣的。它們有區別,明白嗎?气味、地板和家具上的灰塵、廚房的食品,還有好多特征,都能辨別出房子的不同用處。尤里克,相信我的話,覺察不出這种差別的女人還沒有出世。這些正是女人的生活路線,料理家務、收拾房間的路線。男人們在二百次中只有一次會發覺這些瑣事,而娘儿們卻會時時刻刻發覺。現在你回答我,斯米爾尼亞金娜能不發覺這种差別嗎?”
  “看來,她沒有發覺。”
  “那她為什么沒有發覺呢?”
  “瞧你,阿西卡!”科羅特科夫生气了,“你干嘛緊追著我提問題啊?你自己問自己答好了。我是你做實驗的小兔子嗎?”
  “呵,發火了,”娜斯佳笑了起來,“冷靜點,听我解釋。她沒有發覺差別,是因為沒有差別。”
  “怎么會沒有呢?你自己剛才說的,沃洛霍夫把她帶回到自己的家里。塔什科夫對此不完全知情。或者你在怀疑?”
  “不,尤里克,我沒有怀疑。沃洛霍夫在小謝苗諾夫斯卡亞街注冊的房子同他的外交官朋友的房子,是同一套房子。只不過沃洛霍夫不住在那里。”
  “一部精彩的電影。据你看,他到底住在哪里呢?”
  “在伊拉·捷列辛娜的家里。”
  時間將近晚上9點,伊拉還在家里,她16點鐘之前要到“格洛利亞”去上班。
  “哦,”看見娜斯佳和科羅特科夫,她惊懼地說,“你們找我嗎?”
  “不完全是。你的房客在家嗎?”
  “是哪一個?伊里亞斯?他不在,他回來得晚。”
  “那另一個呢?他好像叫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
  “他在家,叫他嗎?”
  “不用。我們到他的屋里看看。他住在哪個房間?”
  “就是那一間,”伊拉指了指,“你們找他有什么事情嗎?”
  “你記得我們同你談過奧列格嗎?”科羅特科夫插進來說,“當時你對我們說,有一次他到你這里來的時候,你還沒有下班,他同你的房客談過話?”
  “記得。不過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
  “所以我們想問問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這件事。”
  他們敲敲伊拉指的那個房間的門。
  “請進。”屋里有人說。
  娜斯佳瞥了一眼科羅特科夫,看見他的嘴唇抿成了細細的一條縫。他听出了這個人的聲音。
  看見科羅特科夫,沃洛霍夫連身体都沒有動一下,他手捧著一本書坐在沙發里,似乎長在了上面。尤拉第一個進去,娜斯佳跟著進去后,小心地掩上了門。
  “晚上好,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她聲音不大,以免讓伊拉听見,“您還在不厭其煩地蒙騙周圍的人嗎?也許,我們終于該正式談一談了。”
  “你們想讓我說什么?我已經全都對檢查机關的偵查員說了。不錯,伊拉也是我的女儿,我想离她近一點。這有什么可指責的?你們認為我應該告訴她,她的母親生的都不是丈夫的孩子,她真正的父親是我嗎?我不明白,你們為什么要讓我不得安宁。”
  “先停一停,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請您讓我們坐下來,表示一點你不知為什么沒能讓自己的女儿養成的禮貌。何況,不應該歸咎于她,她過的這种生活使得她顧不上溫文爾雅。不過您的生活相當圓滿,所以您完全有能力講究紳士風度。”
  沃洛霍夫站起身,表示抗議地把書放到書架上。
  “請坐,”他冷冰冰地說,“不過,在我們開始談話之前,你們應當向我保證……”
  “您是向我們提條件嗎?”科羅特科夫打斷他,微笑著露出怀疑的神色,“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您大概有點不大明白。”
  “我堅持不讓伊拉知道這件事情,”沃洛霍夫固執地說完,“否則,我將不同你們談話。”
  “太苛刻了,”娜斯佳笑著說,“您不正确地估計了形勢,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您可以長時間固執地同我們討价還价,因為我們不是訴訟人,如果您理解這是什么意思的話。我們來找您談談,您卻拒人于千里之外,把您的條件強加給我們,我們又不同意這些條件,只好和平地退出您的房間。您知道我們下一步怎么辦嗎?我們去找您的長女伊拉,告訴她您不通情理地堅持瞞著她。而明天,您會接到偵查員的傳票,他与我和尤拉·維克多羅維奇不同,正好是訴訟人,他有權力要求您做證,而不問您的意愿,更不理會您因為難堪想給他提什么可笑的條件。如果事情這樣發展使您覺得合适,我們就不再占用您的時間,也不必浪費自己的時間了。現在由您決定。”
  “勞駕,我求你們了,不要對伊拉說。”
  “當然,”娜斯佳痛快地同意了,“如果這樣做對破案無害,我們什么也不會對她說。那么,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對您描述一下總的情況,好讓您大体上有所了解。許多年以前,您的女病人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介紹您認識了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有很長很長一段時期,您都同加利娜·捷列辛娜在阿尼斯科維茨的家里約會,捷列辛娜的四個孩子中至少有兩個是您的。后來,捷列辛娜發生了什么事,導致她鋌而走險做出惊人駭世之舉,想把四個孩子和自己都置于死地。不幸中之万幸,所有的人都活下來了,在接下來的六年中,您定期,雖然不很經常,到醫院探視孩子們——娜塔莎、奧莉婭和巴甫利克。您去的時候,自稱是這個家庭的朋友薩沙·尼古拉耶夫叔叔,而且您只固定在護士阿列夫金娜·梅利科娃的值班時間到儿科病房去。此外,您還定期到加利娜·捷列辛娜住院的殘疾人療養院去,但是只同修女馬爾法小姐交談,她負責照料加利娜,可以詳細地向您提供她的身体情況。近些年來,您使用化名在自己的女儿伊利娜的家里租用一個房間。上述這些情況屬實嗎?”
  沃洛霍夫默默地點點頭。
  “還有,今年5月,您在長時間中斷來往之后,又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見了一次面。此后,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死人事件。先是阿尼斯科維茨死去,接著是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然后是馬爾法小姐和護士梅利科娃。死的都是認識您并且知道您同捷列辛一家的關系的人。除了死去的這些人,只有一個娜塔莎能夠确切地指出,說您就是到醫院來看她的家庭的朋友薩沙叔叔。娜塔莎被綁架了。我希望她還活著。您的眼神吃惊了,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您想說,您是第一次听說這几起死人事件嗎?”
  “天哪,當然……我從哪里知道?關于阿尼斯科維茨我听說過了,而其余的几起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她們?”
  “有趣的問題,”科羅特科夫哼了一聲,“要是從您這里听到答案就好了。”他當場把話挑明。
  “從我這里?為什么是從我這里?怎么,你們以為是……”
  “正是,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恰恰是您隱瞞自己的名字和住址的病態嗜好,您長期以來關于生病的妻子和小孩子的謊話,您關于外交官朋友的住宅的詭計,迫使我們認為,您并非一切都合乎常規。為了讓我們把您當成一個正派人,您的周圍有太多的騙局。”
  “但是我跟這些謀殺沒有任何關系呀。你們憑什么這么看?多么愚蠢!”
  “不要急于評价,”娜斯佳平靜地說,“我還沒有跟您說完。前不久,您的病人薇拉·尼古拉耶芙娜·熱斯杰羅娃曾經向您轉達了她的丈夫為他認識的一位姑娘咨詢的請求。您同意了,約定了門診時間,后來又取消門診并約定了另一個時間,推后三天。在這三天當中,奧列格·熱斯杰羅夫也犧牲了。您知道了他本來是要帶伊拉去找您咨詢的嗎?”
  “不。我哪里知道我病人的丈夫同她認識?我連說的是誰都不知道。”
  “如果奧列格·熱斯杰羅夫把您的女儿帶進您的診室,會發生什么事情?您如何想象事情的發展?”
  “嗯……”沃洛霍夫聳聳肩膀,“我不知道。我很難想象會怎么樣。大概,不會太愉快。”
  “伊拉知道您在哪里干什么嗎?”
  “不。在她看來,我是一個不起眼的財務工作者,一家企業的會計。”
  “她看見小小的會計以一位科學博士、醫學巨孽的身份出現,會作何反應?”
  “請你們听著,不要對我進行道德說教。你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向我講解說謊不好的嗎?這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了。我是個成年人,我已經51歲了,如果我說假話,那是因為我有我的理由,對我而言,這些理由比不能撒謊的儿童真理重要得多。”
  “難道您不認為奧列格犧牲的時間太巧了?恰好是為了您那非常好听的小騙局不被戳穿而需要他退場的時候。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們仔細研究了您的記事簿上的登記,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急需將奧列格和他的被保護人的咨詢改期的原因。但是您還是將咨詢推遲了。您從中贏得了三個晝夜。在這三晝夜中,奧列格犧牲了。請您拿出對此予以反駁的理由。”
  “但是您的同事驗證了我不在現場!尤拉·維克多羅維奇,您自己……”
  “完全正确,”科羅特科夫又一次插話說,“而且,我們還驗證了,剛才對您說過的所有謀殺案,發生時您都不在現場。我們的結論是,這些罪行都不是您本人犯下的。”
  “你們看,”沃洛霍夫輕松地舒了一口气,“那你們剛才干嘛對我……”
  “現在我來解釋,”娜斯佳接過話頭,“雖然您本人沒有參与犯罪,這并不等于您沒有幫凶。”
  “嘿,您說什么?什么幫凶?”沃洛霍夫被激怒了,“我沒有殺一個人,同這些殺人案沒有絲毫關系。你們不要胡亂猜疑了。”
  “好吧,不胡亂猜疑。我們結束臆想,改談無情的現實。瓦列里·瓦西耶維奇,您關于愛女人和女人跟您生有孩子的男人的表白听起來很動人,卻無論如何不能解釋這一連串的死亡,不能證明殺人無罪。您的艷遇不值這么多條人命,您懂嗎?”“我的上帝,整整一個小時,我想讓你們相信的正是這一點。當然不值。因此你們沒有任何根据怀疑我參与這几次謀殺。我有什么要隱瞞的?我是一個自由人,公開你們所說的我的艷史對于我毫發無損。所以沒有什么說頭。”
  “有說頭,甚至很有說頭。因為存在導致尸骨成堆的緣由,都是因您而起,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也許,是您同什么人一起做成,有人幫您;也許,這确實非您所為,您与殺人毫無關系。但是殺人案同您有關卻不容置疑。您是個健全的人,對分析思維并不陌生,既然都通過了兩次論文答辯,您不能不同意我的看法。請您告訴我,這些尸体竭力保守的是什么秘密?為什么把這几個人都殺害了?如果我弄清楚他們為什么遇害,我就能弄清楚是什么人殺了他們。至于是您還是非您所為已經是第三個問題了。我有辦法找到它的答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沃洛霍夫傲慢地說,“我沒有需要以殺人滅口來保守的秘密。”
  “您也許不需要,”娜斯佳順水推舟地說,“但是有人需要。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您也不必抬杠。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們和您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路,您全盤否認,那么我們就會非常強烈地怀疑,是您策划了五起謀殺案。我們有看見您今年5月同阿尼斯科維茨會面的證人做證,而且在她的住宅里發現了您的足跡。我們有馬爾法小姐關于您經常到殘疾人療養院去的證据。我們有您精心選擇醫院探視時間以使盡可能少的工作人員認識您的證据。而惟一熟識您的護士被殺害了。其余的醫生和護士只是從梅利科娃本人的口述中听說過您。小孩子的指證不算數,奧莉婭的智力不夠,巴甫利克還太小。娜塔莎也認識您,可是卻天遂人愿、恰逢其時地失蹤了。您瞧,對您怀疑甚至判決的證据都足夠了。第二條路,如果您希望我們不把您當成殺人犯的話,請您把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您要明白,沒有第三條路。”
  “很遺憾,我不能幫你們什么忙。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什么秘密。据我看,它是你們想象的產物。”
  娜斯佳正想回答,門鈴響了。
  “是您的鄰居嗎?”科羅特科夫問。
  “未必,”沃洛霍夫回答,“他有鑰匙。這是別的什么人。”
  尤拉從座位上彈起來,輕輕地拉開一道門縫。走廊里響起伊拉急促的腳步聲,門鎖的扭動聲。科羅特科夫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溜進走廊,盡量不讓門廳里的人看到他。娜斯佳靜靜地打量著沃洛霍夫,琢磨著利用這意外出現的間歇改變談話戰略,因為她同科羅特科夫上汽車之后制定的計划沒有收到明顯的效果。沃洛霍夫什么都不怕,至少不怕她在后面列舉的种种情況。大概,他事實上确實未參与謀殺。但是他應該有所顧忌才對。他不可能不知道為什么有五個人被殺害。只要找到一把正确的鑰匙,就可以迫使他開口。
  科羅特科夫推開房間門,側身閃了進來,他一個字都沒有說,遞給娜斯佳一張紙,原來是一份傳真電報。是巴甫利克·捷列辛的姐姐娜塔莎給他的賀電。
  “您看看,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她把電報遞給沃洛霍夫,“這是您女儿的筆跡嗎?”
  “這是什么?”
  “您別害怕,這不扎手,”娜斯佳微笑著說,“您拿過去看一看。”
  沃洛霍夫小心地接過電報,迅速地掃了一眼那几行整齊的小字。
  “是的,是她寫的。謝天謝地,她的處境不是太糟。”
  “根据什么斷定?”
  “行列整齊,字体清秀。這說明她沒有服用烈性藥。她犯疼時,一般給她服用中等效力的麻醉劑。如果她的身体失調的話,她不可能寫出這樣整齊清秀的字來。而且詩的內容也說明她神志清楚。等一等,這是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娜斯佳警覺地問。
  “為什么祝賀巴甫利克?要知道他的生日在11月。上帝,他們還是讓她吃苦頭了!她把日期弄混了。她的記憶力出毛病了。”
  “您肯定?您怎么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巴甫利克·捷列辛也是您的孩子?”
  “是的,是的。是的!你們滿意了吧?不錯,他是我的儿子。他、奧莉婭、伊拉和娜塔莎,他們個個都是我的孩子。加利娜嫁給了自己的丈夫列昂尼德,但愿他升天,她生的四個孩子卻都是我的。現在怎么處置我,因為我們相愛,能把我槍斃嗎?”
  “請小聲一點,”娜斯佳冷靜地說,“您的女儿正在受難,現在只能想著這一點,可是您卻還在說這些沒用的蠢話、廢話。難道您不明白誰也沒有危害娜塔莎?相反,她明白她遭到了不幸,想讓我們知道,想跟我們取得聯系。您既然是她的父親,不是不相干的薩沙叔叔,您就一定要幫助她,幫助我們。您曾對偵查員奧里山斯基說過,您對自己的任何一個孩子從來都沒有不聞不問。怎么,娜塔莎不如他們?她現在比所有其他的孩子更需要幫助,您卻想撒手不管。請您證明給我們看看,您是一個不會听任自己的孩子遭罪的男子漢。否則,明天早晨就會有人帶著逮捕證來找您,您也不要抱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您能在一夜之間躲藏起來。我同尤拉·維克多羅維奇就在這房子門外的樓梯上過夜,在來逮捕您之前您哪里也去不了。所以,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們是接著談下去還是等著早晨的逮捕證、手銬和其他的好事呢?”
  沃霍夫走到窗戶邊,緊抿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儿。然后慢慢地轉過身對娜斯佳說:
  “接著談吧。”
  阿亞克斯剛剛接到伊里亞斯的報告:民警分局找到了沃洛霍夫博士。這怎么可能呢?要知道阿亞克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會有這一天。他按照既定計划,收拾完了所有可能把民警引向博士并且把博士同捷列辛一家聯系起來的人,一切都做完了。阿尼斯科維茨老太婆、酒鬼羅曼諾夫斯卡婭、醫院的護士、修女,甚至連那個出于好意打算帶伊拉找沃洛霍夫咨詢的小伙子,一個個都被滅了口。然而,他們到底還是找到了博士。怎么會這樣?
  毫無辦法,既然民警分局窮追不舍,只好同贖買沃洛霍夫方法的主意拜拜了。瓦西里每天都打電話,但是很少有令人寬慰的消息。這個伊朗醫生什么都查不清楚,只摸到了一鱗半爪,還沒有搞清全貌。他說只檢查一個人還不夠,至少還需要一個樣品,最好是兩三個。哼,說什么兩三個,這是他打岔,一個就夠費勁的了。最好是最大的姑娘伊拉。有兩個在醫院里,但自從偷走娜塔莎的病歷卡以后,那里一定布滿了民警,根本鑽不進去。其余的都還是小不點儿,他們被媽媽們刻不离身地守著,如果綁架了他們,媽媽們馬上就會報警。伊拉已經年屆二十,她完全可以到別的地方去,不必向任何人報告,而且也沒有什么人可報告。必須想辦法把她騙走。對,即使伊朗醫生不需要伊拉,看來也必須把她弄到手。鑒定專家過十天就到,如果只給他們看一個娜塔莎,可能不會給他們特別深的印象。請娜塔莎來證實,她的特殊才能不是天賦,而是特定影響的結果;若是同完全是另一個類型的伊拉一道,要更加有效得多。請看,同父同母的一對親姐妹,但是所受的影響不同。這是第一批樣品,培養她們時,還沒有人用過這种方法。而現在可以培養出一身兼有兩姐妹素質的人來。不過,根据用戶的愿望,也可以不兼容多种素質,單獨側重智力或者体力,可以選擇。正好病歷卡也很有用處,它無可爭辯地證明,娜塔莎有六年沒有出過醫院,沒有上過學校,她的所知所能,完全靠自己領悟,靠自己的智慧,沒有老師的幫助。甚至連經常的疼痛和不斷加重的心髒病也沒有使她卓越的智力衰減。要是她的身体健康,有健全的家庭生活,得到名師指點,能進條件优越的圖書館,她該會有多大的出息啊!這邊跟她在一起的是伊拉,小巧瘦弱,蒼白病態,卻承受著沉重的体力負荷。在喀爾巴阡森林中的一幢樓房里有漂亮的訓練大廳,在大廳里可以好好地展示這個姑娘。要是她更加健康,正常進餐,您想想,又當如何?
  對,把伊拉和妹妹一道展示,這個主意非常有誘惑力。不過……不,最終還是得放棄這個主意。不能動她。她曾經与被害的那個小伙子奧列格相識,她的妹妹又遭到綁架。就是說她同時有兩個案子在民警分局挂著號。所以,她的出走,即便是自愿出走,也會引起怀疑。只好用一個樣品去應付了。就讓這個伊朗醫生圍著娜塔莎該怎么轉就怎么轉去吧,讓他從她的身上能榨什么就榨什么去吧。全部希望都在這上頭了。唉,阿尼斯科維茨這老太婆橫插到他們的路上真不是時候!如果不是她,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坐等沃洛霍夫最新、最完美、最成功的作品,然后從容不迫地制定實施計謀,那位執拗的父親自會把方法交出來,价錢也不會太貴。阿亞克斯心里已經把這個計謀差不多設計好了。
  已經連續兩天了,米隆一個勁地對娜塔莎表示不滿。原來,他是嫌她沒有學懂整個數學分析這一篇。
  “不學好這一篇我們沒有辦法往下學,”他生气地說,“這是初步知識,是基礎,你不學懂這些知識,下面肯定學不好。”
  “但是,習題我都做了,而且也做對了,”娜塔莎据理相爭,“還有什么讓你不滿意?”
  “你只是鸚鵡學舌似的死記硬背,而我要你理解。”
  娜塔莎不時因為喪气絕望哭上一陣,米隆用“手談”向她講解她掌握不好的篇章,但嘗試沒有奏效。第二天下課時,米隆請警衛找來了瓦西里。
  “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我們的課程停滯不前了,”他垂頭喪气地說,“距您的專家到來,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大約十來天吧,怎么了?”
  “如果我理解得正确,我們應該向他們充分展現娜塔莎的數學奇才。我擔心我們不能如愿。”
  “這又是為什么?”瓦西里焦急不安地問,“第一天你就親口對我說過,這個姑娘才華卓絕。你說沒說過這句話?”
  “我說過,”米隆點頭說,“但是我還告訴過您,如果您沒有忘記的話,她的資質非常惊人,不過這一切都需要精心雕琢。我一直都在進行這种雕琢。然而現在看來,她在基本知識方面存在很大一塊空白。所有的定理她背倒是背下來了,但是她的理解力明顯不夠,而這可能使我們前功盡棄。”
  “那怎么辦?你有什么主意?”
  “有。不過……連我也不知道。”
  “你說,你說,”瓦西里鼓勵地說,“如果還有辦法補救,我們一定要盡力而為。決不能讓我們的心血化為泡影。也許,需要給你增加點時間為她補課?我可以跟他們商量讓鑒定專家晚几天再來,不是過十天,啊,我們就說再過三個星期。你覺得時間夠不夠?”
  “問題不在于時間,瓦列里·瓦西里耶維奇,而在于我的能力不強,沒有辦法給娜塔莎把這一篇講解清楚。我只是個普通大學生,雖然小有才气,但不是數學天才。對一個小孩子,而且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孩子,要在几天之內講清楚這么深奧的學問,除非是天才,他善于找到非傳統的捷徑、非傳統的解題角度,找到另一种通俗易懂的邏輯。”
  “你是說需要找到一位這樣的天才并且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來?你說的太邪乎了。這不可能。還是另想辦法吧。”
  “有一個簡單得多的辦法。需要找到一本書,正好是這樣一位天才寫的書。”
  “這不成問題,”瓦西里當下明顯地松了一口气,“你開出書名來,我們想辦法搞到這本見鬼的書,既然沒有它無論如何不行。”
  “沒有書無論如何不行,您可以相信我,”米隆興奮地應道,“如果您的鑒定專家要檢驗她高等數學方面的才能,她在這一篇上要出岔子。她的物理學和化學全都正常。就是這一篇……”
  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气,還夸張地聳了聳肩膀。
  娜塔莎·捷列辛娜為她的小弟弟過生日寫的詩,被打印成好几份,分發到戈爾杰耶夫上校、偵查員奧里山斯基、娜斯佳和尤拉·科羅特科夫的桌子上。他們時而聚集在一起,時而返回各自的辦公室或家中,翻來覆去,逐字逐句逐行地細細品味,絞盡腦汁,試圖猜出被綁架的姑娘想向他們傳達的信息。他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黃金人”几個字吸引住了,因為這几個字在詩中出現了三次,但是,無論小巴甫利克,還是奧利婭和伊莉娜,都不明其意。他們想不起來,娜塔莎對他們講過或者提到過“黃金人”的故事。那么,這几個字是寫給他們民警分局的工作人員看的。但是,這几個字是什么意思呢?
  “也許,是一尊青銅雕像?”戈爾杰耶夫提出了一种看法,“她被囚禁在一幢樓房里,樓房旁邊立著一座青銅雕像?”
  “哎,會不會是某位英雄家鄉的一座青銅半身雕像?”科羅特科夫接著說,“這件事情不難,可以找到立有這种半身雕塑的城市清單。”
  “就由你去找吧,”戈爾杰耶夫吩咐道,“我們先接著往下想,還有什么?”
  “還有一本小說叫《黃金人》,”娜斯佳想起來了,“作者是摩爾·約翰。”
  “寫的什么?”
  “匈牙利,19世紀。”
  “未必如此,不過需要找到這本小說并且赶快瀏覽一遍,也許,文中會有啟示。還有嗎?”
  “一個城市,它的市徽上塑著一個人……”
  “一座金礦……淘金人……”
  “一個童話的主人公……”
  看法很多,但是沒有一個看來是最可能的。所有的看法都是一樣地复雜也一樣地可疑。要逐一驗證很費時間。但是,戈爾杰耶夫和他的部屬對他們是否有足夠的時間沒有把握。科羅特科夫搞到了出過蘇聯英雄、立有青銅雕像的城市清單,隨即向這些城市發去了專門通知,說需要搜集位于指出的雕像附近的建筑物的情況。娜斯佳用一個通宵讀完了約翰的小說《黃金人》。米沙·多岑科翻閱了徽章學,研究了俄羅斯和獨聯体國家各個城市的市徽。偵查員一次也沒有產生“就是它!”那种熟悉的、讓他們一剎那喘不過气來的感覺。
  娜斯佳很晚才回到家。走出電梯,她聞到了令人陶醉的煎肉香味。毫無疑問,這香味是從她的家里飄出來的,分明是阿列克賽從朱可夫斯基回到莫斯科了。她惊喜地闖進門,吊到了丈夫的脖子上。
  “廖什卡,親愛的,我真高興!”
  “有什么好高興的?”阿列克賽惊奇的是,他很少看見自己的夫人這樣表露感情。
  “我想你了。”
  “別騙我。你鬧了惡作劇,現在來討好我。”
  “你說什么?”娜斯佳委屈地說,“我什么惡作劇也沒有鬧,房子沒有燒掉,花瓶沒有打碎,家里也沒有發水,你別中傷我。還不如說說你那個熱衷于政治的研究生是怎么通過答辯的。”
  “通過了,”廖沙簡單地回答,“湊湊合合。我所有的學生中他是最丟人的,在委員會上我都替他害臊。”
  “難道有這么差嗎?”她同情地問。
  “很差。好了,不說他了,掃興。你有什么消息?”
  “哦,廖什卡,我能有什么新消息呀?一堆尸体。一堆麻煩事。順便問問,你的觀察能力新穎不落俗套,請你說說,‘黃金人’這几個字能引起你什么聯想?”
  “心地善良、有同情心、慷慨大方的人。泛指人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不,不沾邊。不是泛泛評价,應該是确指具体的人物或者事物。”
  “那我就不知道了。沒有任何類比。”
  “你再想一想嘛。”
  “啊哈,這樣還能吃得下東西嗎?順便提個醒,你是回家來了,不是上班來了。我餓了一整天,特地不吃晚飯,等你回來。”
  “對不起。我現在去洗手。”
  娜斯佳赶快換好衣服,洗完手,坐到桌邊。“黃金人”尚未走出她的頭腦,她無意識地把看見的一切都同那几個莫名其妙的字聯系起來加以比較。華麗的英國茶葉包裝盒上印著一輛載著人的四輪馬車,背景襯著平原風光。一只顏色鮮艷的中國大保暖瓶。“特法利”牌白色電茶炊。一個紅色塑料瓶。窗帘上灰色和粉紅色的花。坐在桌子對面的棕紅色頭發的男人,她心愛的丈夫廖什卡。該不會是指棕紅色頭發的人吧?她陡然回想,五起謀殺案和綁架案牽涉的人中有沒有一個棕紅色頭發的男人。什么也沒有想起來,她沒有碰到過棕紅色頭發的男人。
  切下一小塊煎小牛肉,她試圖設身處地地從娜塔莎·捷列辛娜的角度去想。從這個姑娘不幸的生活來看,她的視野應該是非常狹窄非常獨特的。既然她寫出來“黃金人”,那就不必從太大的范圍去揣摸其含義,諸如各個城市的市徽和金礦等等,只需從娜塔莎在這六年中可以接触到的范圍去探索。
  然而她能接触到一些什么呢?娜斯佳搜索枯腸,回想在娜塔莎的床頭見過哪些書。有愛情小說,這一點不錯,很多。還有教科書,有中學的地理學、歷史學、俄國文學、生物學。稍深一些,高等學校的,有物理學、化學、數學。數學書不僅有課本,還有數學專著,娜斯佳對這些書記得非常清楚,她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她自己就曾經上過數理學校,雖然在諸多數學課程中,現在她記得最清楚的只有程序編制,這也是因為經常使用微机分析資料的緣故,其余的都已經忘光了。
  “……阿霞!”她听見一聲呼喚。
  她一激靈,才明白是跟她說話,但是她沒有听見。有意思,她這樣坐了很久了嗎?
  “對不起,親愛的,”她愧疚地笑了笑,“你剛才說了點什么?”
  “可不是說了一點什么,而是說了一大堆話。像個傻瓜似的對著你滔滔不絕,原來全都白說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黃金人’。想弄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正好,我剛剛想起來。不錯,指的是一個黃金小男孩。沾邊嗎?”
  “小男孩怎么了?”
  “記得嗎,我和你上中學的時候,所有的同學都有一套《儿童小百科》。你有,我也有。”
  “記得。”
  “在生物和解剖卷中,有一則關于黃金小男孩的故事。有一個富有的酋長買了一個小奴隸,給他從頭到腳涂上一層金粉。然而小男孩很快就死了,因為金粉不透气。這好像是一個織物透气性的例證。”
  “原來如此,”娜斯佳點點頭,“就是么,可我居然沒有想起來。”
  但是,涂上金粉的小男孩顯然离題太遠。但是她的思路,受到新的啟發,沿著這個方向運轉起來,弗萊明有一部寫人的小說,小說名叫《金手指》。有几种版本書名就叫《金手指》。另几种版本書名不同,叫《戈爾德芬格爾》。僅僅是翻譯不同而已。戈爾德芬格爾在英語中就是“金手指”。而“黃金人”英語念戈爾德曼·戈爾德曼,戈爾德曼……
  噢,上帝,當然,戈爾德曼的書《分析習題与定理》。是她親自把這本書送給娜塔莎·捷列辛娜的。娜塔莎被綁架之后,她的物品中沒有了這本書。就是說,她留了個心眼帶走了這本書。鑰匙就在這本書里。
  “廖沙,我馬上需要《分析習題与定理》這本書。”
  “我馬上拿來。”廖沙困惑莫解地聳聳肩膀,走出了廚房。
  几分鐘后,他返回來。
  “那本書到哪里去了?它本來在書架上的,我一直都看見它。可是現在沒有了。你把它挪地方了?”
  “是……不是……我把它送人了。”
  “阿霞,你怎么了?”丈夫擔心地問,“你感覺不舒服嗎?”
  “沒有,我很正常。”
  “你明白你說的什么嗎?為什么你要我到房間里去拿一本你已經送給別人的書?而且,你能把戈爾德曼的書送給什么人呢?誰需要它?”
  她晃了晃頭,想緩解一下麻木。
  “廖什克,你不明白。我确實把戈爾德曼的書送給了一個刻苦學習數學的姑娘。可是現在我需要這本書,很急。你能弄到這本書嗎?”
  “有多急?”
  “非常緊急。可以認為我是心急如焚。”
  “阿辛卡,我全都明白,但是已經12點半了,我有一本戈爾德曼在朱可夫斯基。你想要我現在穿上衣服開汽車去取嗎?”
  “我想。對不起,廖申卡,我知道,我很令人討厭,換了另一個人當丈夫,早把我掃地出門了。但是我不可能有另外一個丈夫,我只能嫁給你,再不會嫁給別人。你理解嗎?”
  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理解。他很早就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他深知只要事關某人的生命,娜斯佳決不會后退半步。她不在乎是否合乎禮節,也不在乎是否方便,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也不論是否天晚、假日、生病、忙碌或是其他障礙,都不能讓她卻步。在她看來,簡直不存在任何障礙。因為對于他的妻子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來說,從來沒有任何比人的生命更寶貴、更重要的東西,不管是政治巨頭、知名演員還是殘疾姑娘。不錯,他的妻子性格不合群,固執任性,心胸狹窄,我行我素,不顧情面,但是他愛她整個人連同她這种可怕的個性,在家務事上出奇的懶惰,連同她對工作的拳拳忠誠,以及對為一己私欲而傷害他人的人疾惡如仇、決不姑息。除了齊斯加科夫,娜斯佳的确不可能有別人做丈夫,因為其他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這些鮮明個性特征的奇妙組合。
  他重重地歎了口气,開始穿衣服。讓他惊奇的是,娜斯佳也甩掉長袍,開始往身上套牛仔褲和背心。
  “你要上哪里去呀?”
  “跟你一起去呀。”
  “干嘛?躺下睡覺吧,你早晨還要上班。”
  “廖什,我不能不去。我跟你一星期沒有見面了,哪怕在路上說說話也好。”
  “明白了,”阿列克賽笑著說,“你真是体貼入微啊。你干脆老實說,你想看到那本書都快要急死了。我不明白的只是,你想從書中看到什么對你那一堆神秘的尸体有用的東西。”
  “我自己也不明白,”娜斯佳一面把背心扎進牛仔褲,一面承認,“我們快走吧。”
  在空曠的夜路上,到朱可夫斯基用不了太多的時間。父母去別墅了,所以他們深夜造訪不打扰任何人。廖沙很快找到了書,娜斯佳一把從丈夫的手里抓了過來。
  “你有手電筒嗎?”
  “什么樣的手電筒?”
  “普通的袖珍手電筒。”
  “我找一找,如果需要的話,可是需要嗎?”
  “找一找吧。”
  廖沙怀疑地看著她。
  “想在車上看嗎?你這個發瘋的工作狂。等回到莫斯科都忍不住了?”
  “不能。如鯁在喉。”
  “真拿你沒有辦法。得了,拿好手電筒,我們回家吧。”
  第二天早晨,娜斯佳赶到辦公室的時候還不到8點鐘。她很希望處長在。戈爾杰耶夫真的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正在整理卷示。
  “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我,好像是弄清楚了。這件事情十分复雜。不過我几乎百分之百地相信,我找到答案了。如果我正确的話,那么娜塔莎·捷列辛娜真是一個与眾不同的姑娘,不是泛泛之輩。沃洛霍夫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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