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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這個房間的地板中央橫陳著一具老年婦女的尸体,不禁使人聯想到陀斯妥耶夫斯基筆下被害的一位放高利貸的老太太1。据初步掌握的材料,眼前的死者卻沒有放過高利貸,也沒有在家里開當舖。而且,“斯大林式”樓房的大住宅里擺設的家具,顯示出主人的富有和貴族家世。
  
  1指陀氏小說《罪与罰》中被害的女房東。

  著名的科學家斯馬戈林院士曾經住在這里。不過,這是老早以前的事了。死者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是她的女儿,她一生嫁過三次人,改過三次姓,但是沒有挪過住所。在這幢樓里,她大概比所有其他住戶住的時間都長。只有她的住房是單獨的,其他的房間隨著經常變遷的住戶早就變成了公房。有的人分到或者是買到新住房搬走了。有的人是同親戚或者別的夫婦換了房子。房門上扎滿了各色門鈴按鈕和寫著姓名的紙片,而葉卡捷琳娜的房間門上只有一個門鈴和一個漂亮的金屬牌,上書“院士B.B.斯馬戈林”。
  一位法醫鑒定人仔細查看了尸体,一位刑事偵查員取證了腳印。謀殺顯然是出于圖財搶劫的目的,原本非常富麗豪華的房間被折騰得一片狼藉。一眼就能看出——在這里尋找過什么。
  “死者有親屬嗎?”偵查員奧里山斯基問一位被請來做見證人的女鄰居。
  “我不清楚,”穿運動服的少婦猶疑不決地答道,“我在這里住的時間不太長,總共才半年。不過我听說,她沒有子女。”
  “你們樓里誰能談談阿尼斯科維茨的情況?誰在這里住的時間久一些?”
  “哦,我可說不上來。”女鄰居搖著頭說,“我在這里很少同別人搭話,我只是租一個房間,女主人買下一套住宅,拿一個房間供人合住,我們是難民,”她補充說,“從塔吉克斯坦來。這里的人就像躲避鼠疫一樣躲著我們,就像我們是傳染病人似的。所以他們都不怎么同我們說話。”
  的确,女鄰居提供的情況太少了。需要檢查整個單元,搜集一些有關老太太的原始材料,她是被重物殘酷地擊中后腦致死的。
  已故的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确實几乎不与同樓的居民們往來,但是總的看來她的朋友和熟人卻不少。作為莫斯科本地人,她在這里長大成人,上完了中學和大學,在歷史博物館工作,到處都有朋友。當然,遠非所有的朋友今天都在人世。但是無論如何,了解死者情況的大有人在。
  奧里山斯基首先吩咐,要找到那些經常到阿尼斯科維茨的家里來并且能夠大概說出究竟有什么東西被搶走的熟人。這樣的熟人找到一個——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前夫彼得·瓦西里耶維奇·阿尼斯科維茨。他同死者十五年前离婚,當時她59歲,而他62歲。十五年來他繼續到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里來做客,帶來鮮花和一些令人感動的小禮物。
  “假如我問起你們离婚的原因,您不會見怪吧?”偵查員小心地說,因為他覺得這是個很不尋常的細節:在這么大的年齡离婚,而且又不是為了組織新的家庭。
  彼得·瓦西里耶維憂郁地望了一眼奧里山斯基。
  “我是個傻瓜——這就是全部原因。我迷上了一個年輕女人。我想,這就是那种真正讓人們神魂顛倒,讓人們拼死追求的東西。我同卡捷琳娜离了婚。當一切都結束之后,卡佳很久都在笑話我。她說,你這個過于自信的小傻瓜,活該,對你是個教訓。她對我一直很好。后來我多次向她求婚,可是她每次都拒絕了。她說,這么大的歲數出嫁,而且還是嫁給前夫,太可笑了。但是她接受我獻殷勤,沒有赶過我。”
  “這么說,她原諒您了?”偵查員追問了一句。
  “原諒了,”阿尼斯科維茨點點頭,“她從來不長久生气。知道嗎,她的幽默感簡直令人吃惊,她善于笑對任何不幸。這么多年來,我一次也沒有看見卡捷琳娜哭過,您相信嗎?一次也沒有哭過,倒是經常哈哈大笑。”
  彼得·瓦西里耶維奇同奧里山斯基一起到前妻的住宅去。一路上,他吸了几次戊酸薄荷腦脂。看得出,他情緒低沉,害怕走進不久前死者躺過的那個房間。不過最終,他還是打起精神,悲傷地吸了一口气,開始查看財物。根据他掃視滿牆挂畫的眼神,以及打開壁櫥的每一節抽屜和所有立柜門的熟練程度,奧里山斯基明白,彼得·瓦西里耶維奇十分熟悉室內的布局,并且知道什么地方應該放有什么東西。
  “看來,東西都在原位,”阿尼斯科維茨雙手一攤,“只丟了一幅畫,一幅小畫,但是我不認為是被小偷偷走了。”
  “為什么呢?”奧里山斯基警覺起來。
  “它太廉价了,也就值几個戈比。放著這些极為珍貴的油畫不拿,偷它有什么用。”
  “也許,問題在于尺寸。”偵查員推測道,“小畫更便于攜帶。”
  “不,您說得不對。”彼得·瓦西里耶維奇反駁道,“您瞧,這里有許多小型畫,卡捷琳娜的父親維涅迪克特·瓦列里耶維奇對它們情有獨鐘,一輩子都在收集。所有這些畫都非常名貴,很值錢,請您相信我。可丟失的卻是一幅微不足道的小畫,那是卡佳從一個街頭寫生家手中買來的,僅僅是為了好玩儿。”
  “那上面畫的什么?”
  “臨摹達利的鮮花和蝴蝶。這种寫生畫眼下在莫斯科比比皆是,總之是信手涂鴉。我想是卡捷琳娜隨手把它送人了。不可能是誰偷走了這樣不值錢的東西。”
  “就算是這樣,彼得·瓦西里耶維奇,關于這幅畫我們會查清楚的。而那些珍品呢?”
  “都在,一件都不缺。您知道嗎,簡直惊人。卡捷琳娜有一批精美的祖傳首飾:鑽石、祖母綠、白金。一件就值多少!然而這些東西卻一件都沒有拿走。”
  這倒真的是奇而又奇了。為什么當時五斗櫥的抽屜全都被拉開,東西散落滿地呢?顯然是找過什么。既然不是找貴重物品,到底要找什么呢?罪犯為什么沒有拿走貴重物品呢?貴重物品很多,又都放在顯眼的地方,他肯定看見了,甚至也摸過。究竟為什么沒有拿走呢?
  必須赶快再找到一個仔細看過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東西的人。不能排除,她的前夫發現了失物,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沒有挑明。
  在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面前的桌子上,擺著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的一本用藥房松緊帶穿著的記事簿,里面夾著許多滑脫的紙片和名片,鼓鼓的。偵查員的任務极其明确:從死者的熟人中找到一個能對她擁有的貴重物品提出肯定意見的人。這項任務說起來簡單,執行起來談何容易。按照這本記事簿上的姓名一一查找,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耐心,娜斯佳1認真地詢問,得到的回答卻是一連串的,“去世了……”、“號碼轉給了其他用戶……”、“去世了……”、“去世了……”。
  
  1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的昵稱。

  第三天,她終于如愿以償,藝術理論家、彩繪鑒賞家、古玩收藏家伊万·葉利扎羅維奇·貝紹夫還健在,并且對阿尼斯科維茨的油畫及首飾都了如指掌。當娜斯佳撥通他的電話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老朋友遇害的消息,而且還不停地說:
  “上帝啊上帝!我一直堅信,她會比我們大家都更長壽!她的身体极好。啊,卡捷琳娜呀,卡捷琳娜!”
  “您同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認識很久了嗎?”娜斯佳問他。
  “一輩子。”貝紹夫立即回答,“我們的父輩是朋友,我同卡捷琳娜實際上是一塊儿長大的。我的父親和維涅迪克特·瓦列里那維奇都是收藏迷。可是我和卡佳卻走了不同的道路。我繼承了父親的全部藏品并且繼續收藏,可以稱之為子承父業。然而卡佳對收藏卻不感興趣,這种事情似乎不能打動她。加之女人一般不愛好……她悄悄地出賣貴重物品,靠這些錢過日子。國家給她的退休金很少,我們的博物館人員不受尊重。”
  “那么什么人繼承她的財產呢?”
  “國家。卡捷琳娜立下遺囑把一切捐獻給几家博物館。她沒有她可以向之托付這一切的親屬。”
  “難道沒有一個親屬嗎?”娜斯佳不相信。
  “沒有。當然,親屬還是有的,”貝紹夫用發顫的嗓音回答,“不過不是可以把藏品留下的那一類,而是些混吃混喝的人。卡佳雖然沒有收藏的嗜好,但是十分清楚她手上那些東西的价值。我指的不僅僅是貨幣价值,還有最高意義上的价值,歷史价值、文化价值。她很有教養。”
  可以分遺產的親屬。這十分有趣。而且是沒有,又不是完全沒有,假如他們同謀殺有關系,他們就把珍品拿走了。否則謀殺就失去了意義。也許,有什么妨礙了他們?他們殺死了人,卻沒能把珍品收起來帶走……必須緊緊抓牢那些鄰居不放。因為能夠在這种場合妨礙罪犯的,只能是出現在門外樓梯上的人。
  “請您說一說,伊万·葉利扎羅維奇,遺囑是怎么寫的。我的意思是,是否點明了在阿尼斯科維茨死后,每一件東西歸哪一家博物館繼承?”
  “我理解您的問題,”老收藏家點點頭,“是的,點明每一件東西時,都有各個博物館和公證部門的代表在場。遺囑對什么東西交給推進行了明确的登記。有几幅畫卡佳沒有寫進遺囑,她打算賣掉它們,靠賣畫的錢過日子。”
  “后來怎么樣?她賣了嗎?”
  “當然。”
  “賣給了誰?您知道嗎?”
  “什么賣給了誰?是賣給我。她把畫賣給我了。它們至今在我的手上。”
  “倘若這些錢不夠花了呢?”
  “我同她談過這件事情,”貝紹夫點點頭,“第一,我從她那里買的那几幅畫非常值錢。您也許認為,我利用老交情,從卡佳手上廉价購買?才不是呢!我給的是實价,這一點您可以相信。這些錢應該夠她生活許多年。第二,如果錢用完了,她可以修改遺囑,從遺產中隨便拿出點什么東西再賣。”
  “您的意思我理解得正确嗎?”娜斯佳歸結道,“立遺囑時,所有的貴重物品都經專家仔細驗證過,并且确認都是真品?”
  “完全正确。”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五年或者六年以前。”
  “伊万·葉利扎羅維奇,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是不是擔心她會遭到搶劫?”
  “這不可能!”貝紹夫肯定地說,“從來沒有。”
  “為什么呢?”
  “大概這就是個性使然,”在他們的整個談話過程中,老頭子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一般地說,卡佳從來不擔心任何事情。她認為,命中注定的禍福反正擺不脫。其次,我剛才對您說了,她不是特別看重這些收藏品。在理智上她懂得它們的价值,但是在精神上卻感覺不到。因為不是她親手收集的,她沒有投入自己的心力和財力。當然,她的房門包了鐵皮,這還是我一再催促她才做的。那些鑽石她就從來沒有戴過,她說她不适合戴鑽石。”
  現在,至少弄清楚下一步該怎么辦了。拿出阿尼斯科維茨的遺囑請藝術鑒定家把遺囑描述的貴重物品同住宅里的實物對照比較。同時再次鑒定其真實性。因為小偷如果是經常登門造訪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家的常客,他有可能以假亂真,偽造某些東西和油畫的贗品。這樣一來就會弄清楚,為什么彼得·瓦西里耶維奇發現不了有東西失竊。
  第一個嫌疑人就是收藏家貝紹夫本人。他是這里的常客并且熟悉室內保存的貴重物品。第二個嫌疑人自然就是阿尼斯科維茨的前夫,他也經常來訪,也熟知牆上的每一幅畫和首飾盒里的每一件珠寶。娜斯佳感覺到,第三位、第四位甚至第二十五位嫌疑人也呼之欲出。只要稍微再挖深一點,他們就會暴露出來。她最不喜歡這种事情。如果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一部分貴重物品被調換了,那么關于謀殺理由的說法也就只剩下一個,只需從一大堆嫌疑人中尋找罪犯就行了,這很枯燥。
  假如死者确實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那就要思考全新的說法,而且不止一种,這要有意思得多。
  她從來沒有為几乎不想睡覺吃惊過。從小就是這樣。伊拉是個听話的孩子,母親一說就安靜地鑽進被窩,不耍小孩脾气,但這并不等于她立即就能入睡。她靜靜地躺著,然后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到早晨5點鐘左右她的眼睛就會睜開。伊拉這么早醒來并不覺得疲勞或者沒有睡夠。只是她一直就是這樣。
  發生那場不幸的時候,她才14歲。她被送進寄宿學校上學,直到16歲,然后就開始了完全獨立的生活。這种獨立生活的意義在于盡量多地掙錢。兩個妹妹一個弟弟的藥品和食品要花錢,還有伊拉憎恨的母親也要花錢。
  立法的混亂救了她,使她可以同時在几個地方工作。早晨5點鐘她爬起來,跑步去掃人行道或是鏟雪——按季節而定。8點鐘擦附近一幢十六層樓的台階和樓梯。10點半赶到小商品市場去給商販們送水、送熱飯和香煙。下午5點鐘市場關閉后回家,上商店、做飯、收拾屋子,一個星期兩次去醫院看弟弟妹妹,一個月一次去看母親。晚上10點到12點鐘在附近的一個小餐廳擦地板并干完其他的髒活。她沒問過自己,能這樣堅持多久,她的力气夠干多少活儿。她就是這樣生活,因為沒有其他的出路。醫生們都說,娜塔莎和奧列奇卡已經無可救藥了,但是小巴甫利克還可以,不過需要一大筆錢,因為必須做好几次手術,手術費很貴。至于能不能幫幫母親,她甚至連猶豫都沒猶豫過。她早就明白,猶豫是有害的。几年前她從電視上听說,一位著名的青年電影演員得了重病,治病需要錢。電視台向公眾呼吁:幫一把,一個人出一點,能給多少算多少,聚少成多……可是演員死了。伊拉總共只想過一次,既然那位電影演員和他的朋友們都湊不夠治病的錢,她一個人更不用想湊錢給巴甫利克治病了。可是這惟一一次就足夠她一勞永逸地下定決心:“沒有什么可猶豫的,必須做事,必須朝前走,不能停止,不能放松,否則永遠沒有結果。”
  她完全獨立地說出“瞻前顧后把我們變成膽小鬼,決斷的本色在蒼白思慮的襲擊下黯然淡化……”這句謝克斯皮羅夫式的豪邁格言時只有16歲。
  現在她20歲了。她像一挺裝滿子彈不停射擊的自動槍一樣,邁向自己的目標。
  起床時還不到5點,為了不吵醒房客,伊拉踮著腳走進廚房燒茶。這套房子里曾經住過她的大家庭:父親、母親、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和她自己。現在只剩下伊拉一個人。從去年起,克服怀疑和恐懼,租出去兩個房間,把第三間最小的留給了自己。謝天謝地,暫時一切都還湊合,當然,盡管鬧過矛盾。不過,伊拉·捷列辛娜會保護自己,兩年的寄宿學校生活教會了她許多事情。
  廚房里髒极了——又是沙米爾領來了客人,也是他沒有隨手收拾干淨。伊拉不怕做任何工作,出租房間時就警告過沙米爾:如果您自己清洗打掃,就還是這個价錢;如果要我為您收拾,那价錢就要高一些。他同意多付錢,那也不能弄得跟豬圈似的!一個人應不應該講點良心?況且,伊拉几乎每天都看見廚房里面亂七八糟,就准備理直气壯地掙那提高的房錢了。只是對第二位房客不方便——他是一位沉默謙和的大叔,很討人喜歡,不吵不鬧,几乎從不帶客人進來。即便有客,他們也是靜靜地坐在他的房間里聊天。他甚至連伊拉的餐具都不動,他自己帶有餐具,還自己清洗收拾。總之他是個愛整洁的人,雖然同沙米爾付一樣的房錢,卻從來不用在他的身后收拾打掃。
  幸好,今天是沙米爾在這里住的最后一天。晚上就走,說是回老家去,好像是在莫斯科的事情都了結了。下一位房客說來就來,一個星期前,沙米爾領著他來過。伊拉不太喜歡這個小伙子。但是這無關緊要,沙米爾及沙米爾之前的穆薩她也都不喜歡。她照樣生活,家具完好,也沒有把房間燒了。他們准時付房租,從不要賴。万一發生公共危險,只要跑去叫弗拉迪克大叔就行了。
  很快地洗了把臉,伊拉就著茶抹上便宜的人造奶油吃一塊黑面包,套上一條舊訓練長褲和長袖衫,出門去掃街。打開房管處放掃帚、鐵掀和刮鏟的儲藏室門,她發現她的掃帚沒有了。恰好是她的掃帚,那把她比照自己的身高精心挑選,用了很長時間,磨光了把,還做了适合她的小手的把套的掃帚。
  “這群母狗!”伊拉恨恨地低聲埋怨道,“可惡的母狗,連一把掃帚也偷,等我弄清楚是誰干的,我要把她的眼珠子摳出來。”
  當然,這是游手好閒的塔尼卡搗亂,對這一點,伊拉毫不怀疑。去她的,沒什么,她同她會算清賬的。有塔尼卡熱淚長流的時候。連跟她在一起的那個野漢子一道。他們想白撿一套房子,作為管院子的人,卻橫草不拈豎草不拿。他們倆三天來一趟,掃帚動半下,就跑回家了,可路段就那樣撂著不掃。伊拉請求過把那段路固定給她,給她加一份工資,她可以在早晨4點鐘上班,清掃兩個路段,這比強行派別的人做完塔尼卡的工作好。可是,如果照伊拉的建議辦,就不得不解雇游手好閒的塔尼卡,并且把她攆出宿舍。自然,除了塔尼卡本人,大家都贊同這個決定。她的姘夫暗中打發自己的那幫狐朋狗友——一群長著無恥嘴臉拿著橡膠棍子的种牛,他們很快便找到環衛部門的上司解釋,如何如何不能把塔尼卡赶出宿舍。上司睜只眼閉只眼,放過了塔尼卡。而伊拉面對他們的彬彬有禮倒沒什么事,她每次一碰到這個女人,必定當面對她說怎么看待她。而塔尼卡,這個渾身挂滿金鏈子的30歲的丑姑娘,也以牙還牙,簡而言之,她們干了一仗。這不,還把掃帚偷走了,這個母狗……
  掃完街道,擦完十六層樓梯,伊拉跑回家沖了個澡,換好衣服。同時決定打個電話。
  “弗拉迪克大叔,我是伊拉,您好。”她一口气說,連跟人說話也是黎明時工作的速度。
  “你好,”弗拉迪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回答,“怎么樣?”
  “挺好,弗拉迪克大叔,有人給我介紹了一位新房客。”
  “俄羅斯人?”
  “不是,是沙米爾的朋友。”
  “明白了。你能來一趟嗎?我想同大家商量一下,讓他們看一看。”
  “好的,5點鐘以后,行嗎?”
  “行。5點到5點半之間你來電話吧。”
  “我會打的。謝謝,弗拉迪克大叔。”
  “再見。”弗拉迪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在電話里笑了一下。
  伊拉·捷列辛娜曾經是斯塔索夫1的鄰居。當時,斯塔索夫娶了瑪格里特,同她和女儿莉莉亞住在索科爾尼克。离婚之后他回到了自己在切列穆什卡的革間宿舍。捷列辛家發生不幸時,他們住在同一幢樓里,所以一年前伊拉突然給他打電話,對斯塔索夫用不著多做解釋。他一听就能明白。
  
  1弗拉迪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昵稱

  伊拉第一次打電話就是為了商量一下。她說,她決定接收房客,急需用錢,但是又擔心。斯塔索夫是個當了二十年偵查員的民警,他不同意,用可能發生的种种不愉快來勸阻、嚇唬她。一個19歲的年輕姑娘,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一旦有什么事情可沒有誰來保護她。但是伊爾卡主意已定。她需要的不是出租還是不出租房間的建議。她需要的建議是,如何防備這類不快。
  按照斯塔索夫的意見,原則上不可能避免這些不快。不過,他還是給她出了几個主意,照著去做有可能減少危險。當時他建議她事先調查清楚未來房客的情況。伊拉對此有所准備,她同意了,并且如前所說完全照辦了。第一個租房候選人是一個正在被偵查的罪犯,斯塔索夫領著伊拉到彼得羅夫卡給她看了一堆畫冊、照片和判斷意見,兩天后被偵查人被拘留了。自然,還得使這件事情在任何人看來都与一個年輕的掃街女工沒有關系。對下一個候選人,斯塔索夫在經過詳細調查后認為“良好”,為防万一,再次警告說,這种企圖是危險的。并讓伊拉堅決保證不通知斯塔索夫就不能接收房客。
  現在,弗拉迪斯拉夫已經不在民警分局工作了,領取了私人偵探執照,負責“西利烏斯”影劇院的安全保衛工作。但是他在彼得羅夫卡和內務部仍有朋友,這些朋友都樂于幫助調查伊拉·捷列辛娜的房客。事前暗中保險,總比事后為女房主收尸好。
  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的熟人和好友不少,但是,最糟糕的是,他們都有儿孫,儿孫們完全有可能听說一位獨居的上了年紀的太太毫無防備的家里保存著貴重物品。尤里·科羅特科夫同偵查員奧里山斯基一道負責組織鑒定油畫和鑽石首飾的真偽,而娜斯佳·卡敏斯卡婭像個不愛動的人一樣,攤到向認識死者的人詢問的差事。
  通過這些詢問,可以勾畫出這位74歲的婦女風風光光的一生。她的一生是愉快的。1941年卡佳19歲時,未婚夫上了戰場,1943年他犧牲了。她的第一個丈夫是個矯型外科醫生,姓施瓦伊施泰因,在醫生反革命案中被捕,經受不了監獄看守的虐待死于牢房。第二個丈夫死于車禍。第三個丈夫前面說過,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年輕女人,她不得不同他离婚。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确實沒有孩子,這一點女難民鄰居沒有說錯。她患有一种婦科疑難病。
  換了另一個女人,可悲地失去一個未婚夫和兩個丈夫,不知因為什么過錯受到不能生育的懲罰,一准會認為自己命運悲慘、生活坎坷。然而這不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甚至難以想象有比她更樂觀、更愉快、更友善的人。在她有生之年的交際圈子中,經常有作家、詩人、美術家和演員,她出席所有的首映式、畫展開幕式和詩歌朗誦會,近年來更是不漏掉一次劇院老演員俱樂部組織的活動。雖然她從來不是戲劇工作者,許多老資格的演員、導演、舞美都認為她是“圈內人”,因此在總排練時總是邀請她,在首映式上地總是坐在前排,面帶贊許的微笑,手捧一大束鮮花,好在落幕時獻給他們。在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合法婚姻的間隙,她同當時几個頗有名气的人之間,發生過几次轟勸一時的羅曼蒂克,這几次戀愛的結局各不相同,有的是人家甩她,有的是她首先放棄,還有的是在環境的壓力下雙方協議分手。但是無論什么都不能抹去她臉上的微笑,或者抑止她響亮的笑聲。甚至當她那裝著剛剛從儲蓄所取出來准備買電視机的錢的手提包在街上被搶走之后,她跑回家赶快給女友打電話時,竟然哈哈大笑,好長時間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想得到嗎?”她終于止住笑聲開始說話,“我遭搶劫了,真是奇聞!”
  話筒里的聲音無論如何作不出另外的判斷,女友還以為葉卡捷琳娜是在哭,并且伴著歇斯底里大發作,馬上開始安慰不幸的人。直到几分鐘后才明白,葉卡捷琳娜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你好像還很開心?”女友大惑不解。
  “現在我能怎么樣,該號啕大哭,是嗎?”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回答她,“你知道我的原則,如果能做成什么就必須做,如果什么也做不成,那就听天由命,不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傷心流淚。再者,我對你說過多次,有天使保護我。既然搶走了我買新電視机的錢,就是說我本不該買。大概,即使我買回來,電視机也會爆炸或是燒毀。既然如此,不如沒有這筆錢,豈不強似讓我与整套房子一起葬身火海?”
  當她的第三個丈夫彼得·瓦西里耶維奇·阿尼斯科維茨向她提出离婚的打算時,她就是這樣坦然接受。而离婚几個月之后,當他重新邁進她的門坎時,她也是這樣嘻嘻哈哈。
  “啊哈,老貓玩儿夠了?”她一面用她拿手的蘑菇湯和加葡萄干、杏干的羊肉抓飯款待他,一面柔聲地問,“得失如何,虧了?”
  不能說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過于注重儀表或是离不開美容保健院,但是她總是盡量做到外表上看起來舒服,梳理极為考究的灰白頭發,淡淡地化妝——墨染的睫毛,高雅的唇膏,顴骨上一抹淡淡的肉色胭脂,保養很好的雙手和經常修剪的指甲,她沒有隨著年齡過分發胖,好穿她喜歡的奶油色襯衫套裝。經常到女友家中做客,從不拒絕參加周年紀念宴會的邀請,而這類邀請最近一段時間接二連三:有的滿70周歲,有的滿75,還有的是慶祝金婚。至于從藝50周年紀念就更多了。
  “我進入了最佳年齡,”阿尼斯科維茨經常說,“我所有的朋友們都進入了應接不暇過節日的好時光。只是要顧得過來買好鮮花和禮品!”
  不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朋友和熟人很多,甚至很難想象她會有仇人。因為殺害她如果不是為了油畫和鑽石的話,就應該有什么個人原因。就算有沖突,大概也是很早的事情。今天坐在娜斯佳·卡敏斯卡婭對面詳細回答所有提問的是已故阿尼斯科維茨最好的一位女友。這類談話對娜斯佳是一种精神休息:老年人常有注意力和交際力不足的毛病,一般說話很多,盡管這种話題相當悲切。一個親近的人死了,對他們不用施加任何強迫。相反,往往很難讓他們打住話頭。但是娜斯佳壓根也沒有想過制止他們。談話人腦中產生各种聯想,循著聯想的思路,他們正在想起并且開始講述一些乍看起來与死者沒有任何關系的事情,可能會突然出現從未想過需要專門詢問的細節。最主要的是,引導人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講述。搞了一輩子刑事偵查的繼父曾教導娜斯佳說:“靜靜地等著他自己說漏嘴或者說出事情的關鍵。你听他說,不要打斷他,贊許地感興趣地點頭,以此為他營造出一個自由馳騁的幻覺,這种虛幻的自由會使他陶醉,使他不再注意措辭。”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舒爾茨就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遭搶劫后哈哈笑著打電話給她的那位女友。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您說,您的女友同伊万·葉利扎羅維奇·貝紹夫的關系怎么樣?”
  “最好了,他們從小就彼此認識。瓦涅奇卡有一段時間甚至曾經向我獻過殷勤。真的,這很早了,當時我還不到50歲。您知道嗎,他早已喪偶,在為自己物色新的生活伴侶。”
  “那您呢?沒有接受他獻殷勤?”
  “干嘛要接受。”舒爾茨風情万种地微笑了一下,“瓦涅奇卡很迷人。但是問題在于我不自由。即使我當時墜入情网,畢竟沒有到离婚的地步。”
  “為什么?您有小孩子?”
  “上帝保佑您,47歲的人怎么能有小孩子!不,孩子們都大了。可瓦涅奇卡是俄羅斯人,而我是德意志人。父母從小就給我們灌輸一种思想,我們不應該同非德意志人結婚而被同化。我已故的丈夫也是德意志人。”
  “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怎么樣?貝紹夫沒有想過向她獻殷勤嗎?”
  “噢,您說什么,親愛的,他們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就經過這個階段了。這是少年之戀。后來卡捷尼卡有了未婚夫,她同他大概是在戰前一年半至兩年時相遇的。”
  “后來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同貝紹夫的關系如何呢?”
  “非常穩定。他們兩家是通家之好。伊万喜歡卡佳父親收藏的畫,他總是說,只要卡捷尼卡打算出賣,他就要把它們全部都買下來。”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据我所知,您的女友立下了遺囑,把几乎所有的畫都捐獻給了博物館,只賣了几幅給貝紹夫,是這樣嗎?”
  “是這樣,她是這樣做的。”
  “那為什么她沒有把所有的畫都賣給伊万·葉利扎羅維奇,既然他那么想得到這些畫?他們可是友好相處了一輩子。到底為什么她不成全他呢?”
  “卡佳想讓這些畫伴隨自己度過余生。她一生都看著這些畫在身邊,不想在大限未到之前同它們分開。起先她的确曾經向伊万提議,在遺囑中寫上把畫交給他。但是在這种情況下他表現得极為高尚。他說,我不要你以為我在迫不及待地盼望你早死。我不想成為你的繼承人。更不想白自得到這些畫。于是他們商定,卡佳賣給他几幅畫,夠她過日子,其余的畫捐獻給博物館。”
  “究竟為什么遺囑只說捐獻給博物館呢?難道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沒有一個親屬嗎?”
  “親屬她倒是有几個,不過他們不需要畫。都是遠房親戚,連通信聯系都沒有。”
  這倒符合實際。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珍藏著她多年來收到的信件、賀卡和電報,其中的确沒有親屬的片紙只字。不論貝紹夫,還是彼得·瓦西里耶維奇·阿尼斯科維茨都一致肯定,是有一些父系親屬,但是都很遙遠,不是在摩爾曼斯克,就是在馬加丹,而且從來沒有到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里來過。也就毫無理由怀疑他們貪圖斯馬戈林院士的收藏品;
  “請您談談,假如這些親屬突然出現,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有沒有說過?”娜斯佳問馬爾塔·根利霍芙娜。
  “我相信,她說過的,”舒爾茨肯定地回答,“她向我隱瞞這种事有什么意義?一定說過的。”
  “一般說來她可能有些沒有告訴過您的秘密嗎?”
  “噢,親愛的,”舒爾茨喘了一口气,“應該了解卡佳。她樂觀、開朗,但是絕對不多嘴多舌。絕不。假如卡佳想隱瞞什么,無論哪個熱心人也打听不出來,我敢向你保證。她善于守口如瓶,而且口風比任何人都嚴謹。她在這一點上很受好評·可以同她分享任何秘密,完全可以相信,決不會從她的口里傳出去。卡佳一生沒有騙過一個人,或者就像現在愛說的,信得過。誰知道她把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帶進了墳墓……”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抽泣了一下,用手絹擦了擦眼睛,在這么長時間的談話中,她第一次讓自己表露出了軟弱。娜斯佳在近几天中已經多少遍想過,許多年輕人低估了老年人。他們比不足40歲的人通常所認為的聰明得多,精神上复雜得多,堅強得多。至于把見不得人的秘密帶進墳墓,這已經有點意思了。她悲劇性地慘遭毒手的原因是否就在于此?
  娜斯佳看了看時鐘——6點半,可怜的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坐了四個多小時了。怎么可以這樣折磨一位不年輕也不太健康的老太太?
  “謝謝您,馬爾塔·根利霍芙娜,由于您的幫助,現在我對您的朋友的印象清晰多了。”娜斯佳溫和地說,“我可以請您喝杯茶或者咖啡嗎?”
  “非常樂意。”舒爾茨興奮地說,“如果您指給我你們的女衛生間在哪里,我將非常感謝您。”
  娜斯佳抱歉地笑了一下。事實上,那個齷齪的地方就在她的那一邊對著證人,本應該事先想到這一點的,不要等到她的忍耐力達到极限。舒爾茨起身去上廁所,娜斯佳桌子上的內線電話馬上就響了。
  “娜斯塔西婭·巴甫洛芙娜,有空嗎?”是斯塔索夫的聲音。
  “有空,你在哪里?”
  “嗯,在走廊里遛遛。能到你那里呆一會嗎?”
  “來吧。不過別做傻事,我這里有一位證人。”
  “你委屈我了,”斯塔索夫抱怨說,“愛情可不是傻事,有人可能不方便。好,我跑著去。”
  大概他真的是跑來的,也可能就是從隔壁辦公室打的電話,至少,他真的只過几秒鐘就來了。同他一起進辦公室的還有一位瘦瘦的個子不高的姑娘。她有一張疲憊不堪的臉,長滿粉刺。站在她的旁邊,兩米高、綠眼睛的美男子斯塔索夫顯得更挺拔,肩更寬,更漂亮。
  “我不能路過門口而不向你表達自己熾熱的感情。”弗拉迪斯拉夫一進門就笑著宣布說,“你認識一下,這是伊羅奇卡,我過去的鄰居,現在的被保護人,我對你說過她的情況。”
  “對,對,我記得。”娜斯佳點點頭,“很高興。”
  姑娘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回答她,連微笑也沒有。“我們查了一個叫伊里亞斯的身份。”斯塔索夫滿不在乎地繼續說,“他想租伊拉的房間。”
  “那又怎么樣?他是個被偵查的強盜還是殺人犯?”娜斯佳開玩笑地說。
  “謝天謝地,不是。我們都知道,他是現房客領來的。所以确定伊里亞斯的身份就不難了。笨蛋,當然,土耳其-埃及-意大利這條線上的一個倒爺。但是暫時還算清白。不是躲藏誰,手沒有弄髒,僅僅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蘿卜頭而已。”
  此刻回來的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好奇地看一眼這奇怪的一對,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斯塔索夫在老婦人出現時立即跳起來,贏得了她賞識的微笑。而伊拉則沒有對她的出現做出反應,對她那文雅禮貌的“晚安”,甚至連頭都沒有點一下。
  “哪位要茶,哪位喝咖啡?”娜斯佳殷勤地問著,打開煮水器,從桌子里取出茶杯、咖啡、茶葉和糖,“您要什么,馬爾塔·根利霍芙娜?”
  “請來杯茶。”
  “我也要茶。”斯塔索夫說,“你呢,伊利莎?”
  “我不要。”姑娘嘟噥道。
  弗拉迪斯拉夫三大口喝光了自己的茶,毅然站起身來。
  “好了,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我們走了,謝謝你的茶。看到你很高興,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你可別不露面。”娜斯佳微笑著回答。
  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在斯塔索夫和与他同行的姑娘身后默默地看著。
  “多么古怪的姑娘。”當門在他們身后關上時,她說。
  “怎么古怪呢?”
  “完全不懂禮貌,她的目光透著靦腆,受到了傷害似的。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問題少年’,是嗎?”
  本可以只默默地點點頭,不擴展這個話題的。可是娜斯佳感激馬爾塔·根利霍芙娜詳詳細細開誠布公地講了許多關于已故的阿尼斯科維茨的情況,加上她也想對談話人做點什么讓她高興的事。看來還得同她再談一次。而在這种場合,還有什么比講那些容易使人想起流言的故事更令人愉快的呢?馬爾塔日后向自己的熟人說起時還可以引用說,“這是她在彼得羅夫卡听來的大秘密。”老年人最大的樂趣是聊天,而主要的收獲就是談資。
  “您說什么,馬爾塔,伊拉已經不是少年了,她20歲了。她只是看起來這樣。因為她的生活很艱苦,至于她不懂禮貌和靦腆,您在一定程度上多多少少是對的,但是沒有必要責備她。如果您想听,我告訴您。真是一個可怕的悲劇。”
  自然,舒爾茨想听。別人想听都听不到!
  “也許您還記得,六年前,几乎所有的報紙都報道過一個駭人听聞的事件,一個婦女從九層樓的窗口扔出了她的三個孩子,自己也跟在他們后面縱身跳了下去,而大女儿逃出門躲進了鄰居的家里。”
  “對,對,”馬爾塔興奮地點頭說,“我看過。”
  “這個伊拉就是那個大女儿。”
  “您說什么?”舒爾茨兩手一拍,“太可怕了!”
  “我告訴您一點您也許不知道的事情,”娜斯佳神秘地說,“他們都還活著,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和母親。不過,當然,都成了重殘疾人。慘禍發生的第二天,父親心肌梗塞去世了。他承受不了。于是,伊拉在14歲的時候成為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您理解嗎?完全是孤單一人。為了養活自己和四個殘疾人,她還必須做很多很累的工作。盡管他們沒有同她一起生活,孩子們住在醫院,母親在殘疾人療養院。可是他們需要食品和衣物。所以,我認為,我和您可以不去計較伊拉忘了說‘謝謝’或者‘請’以及不太懂禮貌的舉止言行。”
  “可怜的姑娘!”舒爾茨歎了口气,“命真苦,我的上帝啊,命真苦。”
  民間哲人說,上帝喜歡有耐性的人。還有人說,善于等待的人最終會如愿以償。娜斯佳·卡敏斯卡婭完全沒有必要陪著這樣一個太愛說話的70歲的證人來一段飲茶儀式。她有一大堆當急之務,她應該要几個緊急電話,但是她認為必須表現得沉穩耐心,使馬爾塔·舒爾茨心目中對刑事偵查工作者保持良好的印象。她因此得到了百倍的回報。因為馬爾塔·根利霍芙娜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說:
  “您知道嗎,我覺得,卡佳認識這個女孩子的母親。”
  “您根据什么這樣認為?”
  “我現在想起來了,關于這一悲劇事件,的确所有的報紙甚至電視都報道過。卡佳沒有訂報紙,也沒有看過報紙。可是她有一次到我家來做客,偶然看到一條簡訊,就說:‘不幸的女人。我就知道,這件事情不會有好結果。’”
  “她還說了什么?”娜斯佳問,她感到嘴唇一下子發干了。
  “沒有了,大概,這就是不可能從卡佳口中披露、被她帶進墳墓的秘密之一。”
  把馬爾塔·根利霍芙娜送下樓,娜斯佳轉身返回自己所在的五樓。不可思議的峰回路轉,得來全不費功夫!要是斯塔索夫沒到她的辦公室來一趟呢?要是他蜻蜓點水地一來就走,沒有碰上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呢?要是伊拉表現得像個懂禮貌的正常姑娘,馬爾塔沒想到對她進行一番評論呢?成功系于一發,每一秒鐘都有掉進深淵和粉身碎骨的危險,但是畢竟保持住了平衡,并且順利到達了預定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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