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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老區的狂亂


  偵破大家馬萊系列精選
  風流狂放偵探的代表作
  作者:(法)雷奧·馬萊
  翻譯:劉明江
  編撰:陳雷
一 寺廟12-12

  那天早晨醒來,我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确認吃完午飯后剩下的錢連買一包香煙都不夠了。倘若今天魔鬼不給我送個闊綽的顧客來,我真不知怎么擺脫困境。伸手向艾蓮娜或其它几位菲亞特·呂克斯事務所的助手借錢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向他們借的錢太多了。因此,我只能坐等良机。唉,要是沒有奇跡發生,我就只好把伊莎貝爾姑媽遺留下的金首飾拿去典賣了。
  已經下午三點了,既無顧客來訪,也沒有奇跡發生。于是,我向著貝加勒方向走去,但市信貸銀行剛剛關門。我于是想起卡皮洛爾老爹,便走進拱門,彎著腰穿過院子。在又窄又暗的樓梯口,有一塊畫著手指的藍白雙色琺琅牌,上面寫著:“薩繆埃勒——卡皮洛爾,收購出售并交換各种金銀物品。收購當票。本樓四層。”我快步穿過雨水,蹦上台階。
  ……就這樣,我既沒听見也沒看見一位姑娘正走下樓來。我与她撞了個正著,她差一點摔倒在地。
  那姑娘身材中等偏高,穿一件黑黃兩面穿的雨衣,神情慌亂不安。她像患傷風或正在哭泣的人那樣用手絹捂著鼻子吸气,歪戴著的雨帽下,露出一絡亂蓬蓬的金發。
  我只看見她的蛇皮鞋后跟和黑色尼龍襪。她所經之處飄來一股香气,幽香怡人。
  我已把這次邂逅拋到腦后,除了想到手頭拮据,我腦子里空空如也。我爬上四層,卡皮洛爾辦公室的大門上有一個手寫的告示:“來訪者按鈴即可進入。”我按了一下電鈴便徑直進屋,卻看到這里發生了凶殺。
  現場沒有留下搏斗的痕跡,或者說只有极少一點痕跡。少到為這一類凶殺所出現的最少程度搏斗和垂死掙扎跡象。凶殺干得干淨、利索、高明,顯然是經過長時間的頂謀。而犯罪使用的凶器,是在房里臨時找到的。
  薩繆埃勒老爹仰天躺著,似乎在等待殯葬所收尸。他可能在挨了一刀后從椅子上滾下,直倒在椅子腳下。我敢打賭,他是在干坏事時死去的。他的嘴唇上胡亂地沾有口紅,我記得這香味,雖然它僅僅從我身邊一飄而過。
  根据這些細節,可以推出一系列正确的或錯誤的結論。
  死者身穿一件羊駝毛呢西裝,衣扣敞開,左邊衣袖被那刺人胸口、只露著刀把的利刀固定住了。右邊衣袖搭在手臂上露出了村里。從內口袋里露出了只山羊皮錢包,錢包油光發亮,顯然已使用了多年。
  根据這樣的情景,也可以推斷:凶手曾經在受害者身上搜過,拿走了……
  也許并沒有全拿走!
  我經過短時間的內心較量,終于把通向平台的門關上,以便在于這种不勞而獲的勾當時不受干扰。除了門鎖,我又加上結實的插銷,把門關上。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又拿起鼓鼓的錢夾。我緊張得几乎發抖,可該干就得干,我不會放過這個良机!再說,這個卡皮洛爾生前是個有名的惡棍:長毛絨熊居然也成了抵押品!
  看來,偷錢并不是作案的動机。錢夾里有百十張鈔票,全是票面為一千法郎的髒票子。我拿了其中的一半,作為死者對我造成惊嚇的精神補償。我把錢放進褲子口袋,把錢夾放回原處,然后,不知什么原因,我在這間屋里察看起來。我走進一間小房,這時有人給我狠狠一擊。我倒下了。半小時后,我努力睜開眼發現离我的臉几公分處,有一只穿蛇皮鞋的小腳把一個從煙灰缸掉下來的煙頭踩住。我听到遠處關門的聲音,接著是一片寂靜。我用肘部撐起,終于用四肢撐住了身体。我就這樣呆了一會,轉動著頭,模糊中,卡皮洛爾的身体似乎在擺動著。我抓住了一件家俱,雙腿哆嗦著終于站了起來。
  我打開燈,燈猛燃照在裁紙刀的刀刃上,反射出一道強烈的銀光。這把刀有一個金質裸体女人刀把,我所見到的金質裸体女人留在卡皮洛爾心口上,并沒有扑到我的胸膛。她抬起大腿,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因此,沒有人碰過那把刀子。但另外兩個地方有人動過:死者嘴唇上的口紅痕跡不見了;死者的錢包不見了,那是我從這錢包內拿走一部分錢之后又放回死者上衣口袋里的。我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五十來張鈔票還在。真走運!正當我暗自慶幸,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沒來得及控制自己的反應就抓起話筒。當我意識到自己的不慎時,粘潮的听筒已貼在耳朵上了。
  他問道:“是卡皮洛爾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人,話說得很快,口音有點走調,看來他急于要告知某种嚴重的情況,我也許可作一番戲了。
  “您找誰?”我問。
  電話里音樂停止了,只听他說:“寺廟12-12。”
  寺廟12-12,正是這個已死掉的老守財奴的呼號。可是,我仍要他重复一遍:“寺廟多少號?”
  “12-12。”
  這個倒霉家伙又一板一眼地報了數字。
  “錯了。”
  那人“砰”地挂上電話,連對不起也沒說。我也挂上電話,又掏出手絹把電話听筒擦了擦,我覺得這樣比較謹慎。我最后看了卡皮洛爾和屋里的雜物一眼,關上台燈,就朝大門走去。我走在街上,夜幕業已降臨,潮濕的柏油路面在路燈下發光。從這座曾發生了慘劇的樓前經過,卻不會想到那里曾發生過凶殺、盜竊及棍擊等等。而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時間內發生的,真可謂破天荒!這活干得漂亮,為作案人臉上添了光彩。這里是巴黎著名工藝地區,這里的工匠的能干与靈巧向來都是無以倫比的。
  我穿過路面很滑的街道,我想到,那個打電話的家伙看來很著急,他一定會親自到卡皮洛爾家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要是那老頭仍不接電話的話。
  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一個男人匆匆赶路,從他的步子看是個年輕人。也許他穿著一件灰色夾大衣,戴著一頂灰色軟帽,我本能地警覺起來。當我看到他毫不遲疑地走進我剛离開的那幢房子時,僅有的怀疑也全消失了。
  我离開原地,穿過馬路來到离那幢樓不近不遠的地方。當那個人剛從樓里出來,我就看見了他。可他剛上便道就背朝著我离去了。我還是盯上了他……
  他向朗布托街走去,然后拐進檔案街,經過奧德里埃特噴水池來到巴斯上雷爾街。我原想借著店舖的燈光看清這個人究竟長得什么樣,而他為避雨把大衣領子翻起,又把軟帽沿拉下直遮住鼻子,我什么也看不見。老這么走下去,我有點煩了。這年輕人仍然走得很快,我覺得跟蹤不适。到了凡杜街,兩個阿拉伯傻大個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繞開,而我跟蹤的對象則不見了。
  我淋著雨站在街上,猶豫著要——确實是這樣——盡力自我解脫。我覺得這個人很像一個幽靈。
  我于是又走上佛朗·布加喬爾街。馬路上很安靜,在那幢樓房前沒有任何可疑的人。不久,這樓里將有一套房間空出來,我想。我從一個嗓音沙啞的報販那里買了一份晚報,走到一家咖啡館里坐下讀報。咖啡館里擠滿了人,我就与店里那群閒聊的人混在一起。突然間,不止我一個人听到遠處傳來高低兩響的喇叭聲。這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這是消防隊的車。
  消防車從鄰街駛過,一直按著喇叭,消失在黑夜里。我付了帳就去打電話:寺廟12-12。我撥了兩次,中間相隔几分鐘。電話鈴在暗中發出脆弱的聲音,似乎感到這黑暗沉重地壓在我雙肩上。沒有任何長著濃密山羊胡子、戴著軟帽的人接電話。我回到家里,沒吃東西就躺下,我病倒了。

二 有身份的人的后代

  第二天,快到中午我才醒來。
  我躺在床上給艾蓮娜打了個電話,我告訴她,我怕是感冒了,今天不能去了。這位漂亮小姐回答我說她知道了。
  打完電話,我穿衣下樓去吃飯。我到報亭買了當天的所有日報。報上無所不有:聯合國新聞、北約、人民共和運動、工人國際法國支部、巴黎市政府商場。最近從弗雷斯內監獄逃跑的三個囚犯,有兩個已被司法部門抓住;只有羅歇·拉杜依,外號叫肖肖特(不必問為什么)漏网潛逃,但報上沒有任何關于卡皮洛爾所挨的這突如其來一刀的報道。我只是在讀到13點15分出的《夕陽報》時,才發現了這條令人不快的消息。
  在這張我的老伙伴馬克·高維主筆的小報上,赫然有這樣一條標題:
  馬雷地區一典押商人昨天在寓所被殺。
  下面的文章寫道:
  “這凶殺事件很晚才被發覺,受害者名叫于勒·卡皮洛爾,外號薩繆埃勒老爹,生前在佛朗·布加喬爾街開典押舖。据法醫初步鑒定,他是昨天白天或傍晚時分被一把他自己的裁紙刀捅死的。一位名叫莫里斯·巴杜的年輕大學生——他是极有身份的企業家之子——家住寺廟街,剛好去典押商家押物借貸,發現了這起凶殺案,時間為今日中午時分。他立即報了警。中央刑事科佛洛里蒙·法魯警長負責調查此案。搜查中發現受害者的保險柜、錢包和其他家俱的抽屜中只有少量現金,因此錢可能是作案的動机;但報私仇的可能也不能排除。這把用來行凶的刀子的刀把已被人仔細擦拭過。但在作案現場仍獲取了几組手印,有些指紋是很有用的……”
  “有些指紋是很有用的”這句話令我不快。
  我折好報紙,回到家里。我從口袋里取出從卡皮洛爾那里盜來的鈔票;看了看。沒錯,這些鈔票与它們的合法主人一樣丑陋。我覺得自己很難向法魯解釋清楚這筆錢的來歷。尤其是,如果司法身份驗證處在佛朗·布加喬爾街把握取的“那些有用的指紋”當作我們談話的證据呢?我覺得我當時夠小心謹慎的了。但總會有疏忽的地方。要避免麻煩,就不能讓人怀疑這筆錢的來歷。我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朋友的號碼。他住在富人區,不到特殊情況,我是不愿意打電話給他的,而現在我正處在特殊情況之中。
  我很順利地向他借到了伍万元現鈔。我一下子興奮起來,拿起《夕陽報》,點起煙斗,又看起關于卡皮洛爾不光彩下場的報道。然后我拿起電話,給司法警察局打電話。
  “喂。內斯托·比爾馬,您有什么事?請快講。”沒過一會儿,話筒里傳來法魯的聲音。
  我仔細听著他的聲音,以便從中抓到一點不易察覺的細微變化,聲音与平時一樣,仍然是那樣粗獷。
  “快說吧.”警長又說。
  “別惱火,”我說。
  “我沒發火,可我現在忙著呢。”
  “啊?好吧。您可能受到更糟糕的熏陶。我在報上看到有一個人被殺了,他与我曾打過交道。”
  “誰?”
  “卡皮洛爾。”
  “您認識他?”
  “是啊。我有一次……嗯,這么說吧,他是典押商人。”
  “對,對。”
  “您也許會在他的帳本或付帳本上發現我的姓名,我也不知道這玩意儿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這种本子。可您就不必為這大動腦筋啦。”
  “當然。可是,我的伙計,您的名字并沒有在他的本子上。至少在我們翻過的本子上沒有看到。”
  “這是一兩年前的事了。也許他隨時銷材料。”
  “很可能。”
  “還有,那個小伙子怎么來訪的?”
  他嚷道,“沒什么特別的。已對您說過,我忙著呢!您還讓我浪費了好多時間。在辦案調查中,您經常在我大腿邊上轉。這一回,我搞這案子,您騙不了人。你別想在您的寶貝報紙的頭條新聞里總能看到內斯托·比爾馬的名字……放明白點!”
  他挂上電話。我歎了口气,也象松了口气。也許就是這樣。可是,這里還混有另一种感情。我已挂上電話,而我的手難以從濕膩不堪的電話盤上移開。
  我戴上帽子,來到街上。
  我走到診所,從醫生那里取走我借的伍万元。下車后,我步行向寺廟街走去。
  莫里斯·巴杜,就是向警察局報告于勒·卡皮洛爾被害的大學生,他的住宅如報紙所說就在小廣場后,与富拉啤酒店在同一條街道上。再回過來看看這幢房子:大門能通行車輛,門柱上挂著一串金屬牌,我在金屬牌上尋找巴杜這個姓,但卻沒找著。一位著名企業家的儿子……我溜進寬敞的內院。門房里養著一盆花,還有一只貓。看門人正起勁地看著言情小說,她看得全神貫注,對門口來往的人習以為常,對我根本不屑一顧,好象我并不存在似的,而我也不想向她打听小巴杜住在哪里。我看見門口有一個臉色蒼白、頭發亂蓬蓬的、顯得很机靈的年輕人,他正在搬運紙箱,來回走著。我在一個看門人看不見的角落叫住了他。錢是好東西,我花了一百法郎,很順利地弄清了莫里斯·巴杜的房間。
  我上到頂層,在門環上敲了几下,等著。
  里面沒有動靜,好象沒人。可這种安靜騙不了我經過訓練的耳朵。
  我又敲門,終于有人問道:
  “誰?”
  “是巴杜先生嗎?”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問什么,門突然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門框中。
  莫里斯·巴杜并不是昨天我在雨中跟蹤的那個年輕人。這不僅因為眼前這個人戴著眼鏡,而且他的整個姿態和身材同打電話的人,或者說假定打電話的人根本不同。打電話的人身材高大,總之相當高大。不管怎么說,他比眼前的這個大學生高大……
  “什么事?”他問道,樣子很凶。
  “我能進來嗎?”我說。
  “進來?”他嘀咕著說,“干什么?”
  “我是記者!”
  “您是哪個報社的?”
  “《夕陽報)。”
  我走進他的臥室,他關上門說道:“這件事是否可以很快了結?我只有一個愿望:讓我安靜一點。”
  我咳嗽起來,接著說:“您別惱火。我無意得罪您。”
  他聳聳肩,說:“咱們把這件事了結了吧,我給你講講我這件小事,不過,我得事先告訴您:我對您講的不會比對您的同行和警察講的更多。”
  “請講吧!”
  顯然,他所講的一切同我在報上所看到的沒什么兩樣,去卡皮洛爾家……
  “……我想您是去典什么東西,是不是?”我插話道。
  他并沒有發火,但口气堅定地說:“有必要了解我的私生活嗎?”
  “不,可是,您知道,我在生活中也有身無分文的時候。這沒有什么不光彩的。請繼續……”
  “好极了,”當他講完時,我說道,“您沒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情況,或許是沒有什么向警方提到的特殊之處?您明白這是指什么,嗯?某個無關緊要的枝節問題,您起先疏忽了,后來又想起來了……”
  他搖了搖頭。
  “謝謝您,巴杜先生。”
  他為我開門。我走出門時,他說:“我想咱們倆都是白費光陰,”這是他的告別辭。
  我并不認為我浪費了時間。
  我回家后便查起電話號碼本,發現有五個人姓巴杜,但名字不一樣。
  我撥通第一個號碼,“喂,阿爾貝·巴杜先生?”
  “正是。”
  “我是內斯托·比爾馬。我打電話給您是為著……”
  他一下子打斷了我的話,用一种開玩笑的口吻說話,這使我很不自在:“……關于我的儿子,我知道。實話對您說吧,您并不是第一個打電話來主動效勞的人。”
  “我是偵探,先生。”
  他哈哈大笑起來:
  “噢!很好,太好了,太好了!私人偵探,這比律師好,好多了。在這一行里,您是第一個。可是,不管怎樣,您沒有什么運气摘桂冠。”
  我哈哈地笑了。“听著,我的小先生……”他便長篇大論地說開了,“我儿子不會有麻煩的,我了解他。他特別像我頭一個已死去的妻子。他一無所長,不可能殺死一個典押商人。要是……這倒太好了。再說,即使……他想遠遠离開我去盡情享樂,嗯?我不會拋開他不管的,可我從不見他。好的!我和您聊起家里的事來了。這很可笑,對吧?”
  “我并沒有問您什么,先生。”
  “我對我的儿子很放心。他沒有足夠的能耐去謀殺人。就是他干了,那他也是成年了,他的事他自己負責。先生,私人偵探在這里用不著,也用不著律師,總之,這儿不需要,懂嗎?”
  “完全明白。原諒我打扰您了。”
  “沒關系。我覺得挺好玩。我的上帝!這是我儿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為我帶來歡娛。為這,我要把給他的生活費增加一倍。好了,再見,先生。”
  他挂上了電話。
  我也慢慢地挂上電話,好家它是什么珍貴的東西。然而,他未能掩飾住自己的沖動,聲音發顫。不管他怎么說,要是他儿子落入困境,他不會撒手不管的。年輕人沒有殺害卡皮洛爾,可他的態度神秘莫測。他不愿披露他去那里的真正目的。我決定派事務所的扎瓦特盯住他。

三 指紋与蛇皮女鞋

  第二天我坐在事務所里,上午11點鐘左右,佛洛里蒙來了。他留著山羊胡子,一對大眼睛看上去挺厲害。他頭上的巧克力色軟帽与風衣的顏色很不和諧。
  他是一個人來的,情緒似乎很好,我也希望他情緒好。
  “你們好,年輕人,”警長說。
  他用目光尋找椅子,艾蓮娜給了他一把,他坐下來說道:“……您昨天給我打電話,您做的真不錯,我可大吃一惊……”
  他停頓了一下,就像一個集各种戲劇藝術之大成的演員一樣:“……我們發現您去過卡皮洛爾家。”
  “這么說,他生前記帳很有條理?”我說,一邊往煙斗里塞煙絲。
  “我在想著使用一個准确的法語詞儿。比爾馬,誰和你說什么姓名?是指紋……”
  他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我的窘態使他很得意。我划火柴的聲音打破了一時的安靜。
  “很好,”我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煙,“我來把事情說說清楚。”
  “千万別這樣,”他不同意,但馬上又很高興,“人生短促。請您回答我几個問題就行了。”
  “請問吧!”
  “您最近去拜訪過這位放高利貸的?”
  “不錯。”
  “什么時候去的?”
  “前天。”
  “發生謀殺的那天?”
  “是的。”
  “几點鐘去的?”
  “午飯后。”
  “您為什么去找卡皮洛爾?”
  “手頭拮据。”
  “您有收据?”
  “什么收据?”
  “我們不能肯定他生前确實記過帳,可他總該給個條,既然他已收下抵押品,不是嗎?而您顯然給他帶去什么東西……”
  “我已故姑母的一些小擺設。可是,我們沒有談妥,他出价太低。倒不如向別人借几個錢。我干的就是這些。”
  “能問一下是誰嗎?”
  “不。您會用您的大腳踩斷他的腿的。下次我再開口借錢,他會把我轟出去的。”
  “好吧,”法魯說,揮動了一下手臂。
  “因此,這之前發生的一切無關緊要。您辦案的方式奇怪得很,佛洛里蒙。一切都站得住腳,或者應當站住腳。您對一切全要驗證,或者是什么也不驗證。”
  他并不生气。
  “听著,老伙計。當一個人手頭拮据時,就不大考慮其它事了。我去找典押商人,与他談了整整一刻鐘,然后我才得知有人殺了他。電話里我并沒有撤謊——因此我的名字也許會出現在他的帳本上。于是,我想法魯會問我為什么知道這家伙死了而不報案。我不認為我會留下指紋。我只想到我會在帳本上留下舊痕跡。在這种情況下,并不存在逃避自身責任……可是,我不愿意您有什么猜疑。你就沒有說,在出事那天我在那儿。”
  他點點頭。
  “還有人也留下了指紋,不是留在凶器上,他把凶器的把擦干淨了。可是,他并沒有注意到在別處留下了指紋。他是我們的老對手了。”
  “啊!是這么回事,這些有用的指紋?”
  “是的。這個卡皮洛爾不僅是個典押商,他還干點別的勾當,就象其他債主一樣。他給几個慣犯收藏東西。這种關系很危險,這些流氓有時會急需錢用。”
  看到談話發生這樣的變化,我挺高興。但我外表絲毫不露。要是談話再繼續下去,會變得無聊。那么結果可能會挺糟。
  “您認為您的伙伴已經盯上那個人了——我想說的是肖肖特。”我低聲問道。
  “嗯?”他憋著聲音說。
  我微微一笑:“弗雷斯內監獄的逃犯突然銷聲匿跡,這樣一個小伙子可能需要錢用——逃犯肯定是這樣——總之,我說,拉特呂或是拉杜依,外號叫肖肖特。”
  “拉杜依。”
  “那么,照您看,這個肖肖特可能遭到卡皮洛爾的拒絕?”
  “不錯。但是還有其它原因……”
  法魯站起身,聳聳肩:“在動刀之前,可能發生過風流事。我們在卡皮洛爾嘴上發現有口紅……”
  我們談到這里,雙方都不愿往下說了。那位警察只好走了。這時,羅歇·扎瓦特打來電活,向我作了首次口頭報告。“喂,頭,您說,這确是一個叫莫里斯·巴杜的人嗎?您沒有搞錯人?我對這不放心,也許晚了一點,可晚總比……”
  “莫里斯·巴杜,”我說,“住在寺廟街,一個……”
  “一個小瘦子,身体矮小,帶著夾鼻眼鏡,像是一個忍气吞聲的小學教師。”
  那天他先到飯館,又去國家檔案館。我打听過,他是那里的常客。他將在那里一直呆到閉館,這千真万确。這小伙子可不是天天都能發現尸体的人。”
  “干吧。以后再說。”
  “我覺得不會有什么新鮮事了,”扎瓦特嘀咕著挂上電話。
  我也許被自己的想象牽著鼻子走了。卡皮洛爾頭上環繞著一种神秘的气氛,至于佛洛里蒙·法魯,他認為事情很簡單:一個越獄潛逃犯急著用錢便殺了他入獄前認識的人。可是,法魯不知道,除我以外,至少還有兩人知道這件慘案的發生,但他們宁愿不聲張出去:打電話沒有找著人的年輕人和那個金發姑娘。后者甚至可以對現場情況作補充:尸体旁邊還躺著一個挨了悶棍、動彈不了的人。出于各种考慮,我尤其想找到那個金發姑娘。至于那個打電話的年輕人,我知道他是無辜的。他可能是個游手好閒的人,手上有什么貨要賣給卡皮洛爾,僅此而已。
  如今,我手上的線索還剩下一個小巴杜。
  他是唯一讓我感興趣的人,他也是無辜的。但他向公眾撤了謊,沒有說明拜訪卡皮洛爾的真實動机。要是他曾經与受害者還在世時同謀搞過什么鬼花招,現在事情又露了餡,當父親的會樂意花几個錢雇一個像我這樣的偵探為他效力,把他儿子從困境中拉出來。
  我反复思考著,足足想了一個小時之久,不斷地抽煙斗。思索加上煙草使我口干舌燥。我下樓到對面商店,那里有各种可供選擇的飲料。我喝完酒走出店門,手中拿著的剛買的面包掉到人行道上。在我彎腰去撿時,一個行人繞了個急彎,以免同我撞上踩著我的手。緊接著,一只女人鞋在离我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我立刻覺得又回到了兩天前。
  世上不會有第二雙用蛇皮做的女鞋,而這偶然机會對于一個偵探來說也太妙啦。

四 玫瑰邂逅

  她夾著一只黃褐色的皮包,手上拿著一包從裝飾品商店買的東西。
  她濃密的金發披散在雙肩上,長著頗為肉感的雙唇,猶如一只成熟的誘人的果實,她唇上是鮮艷的口紅,這使我想起了另一個人。
  在卡皮洛爾家的樓梯上,我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她用手絹和風衣帽擋住了我的視線。要是光憑這雙蛇皮鞋,本來會使我感到證据不足。但是,這姑娘站在我面前愣了一下,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看著我。
  當她用戴著手套的手堵住嘴以避免喊出聲時,我的一切疑惑都消失了。“別找不痛快,”我迅速抓住她的胳膊。
  “我的上帝!”她小聲說。
  “世界真小,不是嗎?要是我沒有弄錯,我們曾經見過面。”
  她嘶啞的嗓音已變了調,顯得疲倦,整個人近乎于精疲力盡。
  “……噢!放開我,求求您了,先生,您弄痛我了。”
  我下意識地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緊。
  “毫無用處,”我說,“想溜?既然今天又碰見,咱們倆就該好好談談。”
  “隨您的便。”她一副順從的樣子。
  我松開手。
  “上我辦公室去吧,”我說。
  “您的辦公室?”
  “發財得有個地方。為此,我租了一個辦公室。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那儿,就在對面,過馬路就是。只有我們倆,不會有人來打扰。”
  我又抓起她的胳膊,我們上了樓,誰也沒說話。
  當我們來到三樓,她注意地看了看門上的牌子,她僵在那里一動不動,然后向后退了一步:“警……您是警察?”
  “私人偵探,這并不說明什么問題。您別怕。”
  我請這位神秘的金發女郎進入我的辦公室,房間里一下子就充斥著醉人的香气。
  她神情恍惚,在一張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對周圍的陳設不屑一顧。鬼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許,她還在想著卡皮洛爾家的事。卡皮洛爾僵直躺在地上的樣子又出現在我腦海里,還有那些架子上放著的各式各樣并無什么价值的雜物和那只從可怜少女手中奪來的長毛絨熊。
  我為她倒了一杯酒:“我們互相介紹一下?”我建議說,“敝人內斯托·比爾馬。門上的牌照上面的姓名正是我。您貴姓?”
  “奧岱特·拉肖,”她稍遲疑一下答道。
  “喝了吧!”
  我把酒杯遞給她。她把挎包放在雙膝上,拿起杯子。她手上帶著手套,在微微發顫。我俯身把她的挎包拿走,那只商品包被碰掉在地上,她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絲毫不想阻攔我翻她的包。
  挎包里面全是一些婦女常用物品:口紅、粉盒、香水瓶、手絹等。
  我從里面拿出一只信封,上面有字,我大聲念了起來:“愛爾耐斯梯娜·雅基夫人,托里尼街……”
  “這是我母親。”她說。
  “改嫁了?”
  “寡婦改嫁。”
  “您私拿了她的信件?”
  “我要用紙記一點東西……我順手拿的。”
  信封里什么也沒有。背面有寄信人的蓋章——卡爾凡修女大街,第阿努公證人——
  “……既然您要搜,就搜個徹底,”金發女郎提高嗓門說。“我的姓名在通訊錄上,您會找到的。”
  “酒對您有好處,看來是這樣。您又恢复精神了。”
  我又給她倒滿酒,她呷了一小口,杯子邊上留下了鮮紅的口紅印。
  我又重新翻了一遍包,拿出了通訊錄。奧岱特·拉肖的名字果然在備忘錄里面,沒有其它標記。我翻閱一下小記事本,里面基本上是空白的,僅僅只有几行沒有什么意義的字。我把它放在包里。
  她跺了一下腳。白酒給了她這股勁。
  “您要找什么?”
  “手槍。”
  她猛然站起:“手槍……我憑什么要帶手槍?”
  “說得對。您的話有道理;我真蠢。說真的,為什么要帶手槍?……您喜歡用裁紙刀。”
  頓時,她的眼睛黯然失色,剛才的神气勁蕩然無存。她蜷縮在沙發里。
  “您以為……我殺了這個人……卡皮洛爾?”
  我撿起那包從裝飾品商店買來的東西,放在我的辦公桌上,然后坐下:
  “不是這么回事嗎?”
  這只玫瑰色的包上寫著藍紫色的文字:露西姬納襪子,精致內衣,小田野街。
  “不,不是這么回事,”她怒气沖沖地抗議,“碰見您再好不過。我可以向您講講清楚,也可以心安理得。如果這樣能使我平靜……”
  我把包打開,里面有一條帶花邊的黑尼龍短褲。
  “……兩天了,我簡直活不了了,我……您沒有听我說,”她歎息道。
  “不管怎么說,這很漂亮……很讓人想人非非……它穿到您身上再合适不過。”
  她雙頰排紅,高聲喊道:“我不能允許您利用我的處境。我夠了!……你們都是一樣的粗人,不管你們叫卡皮洛爾、比爾馬還是別的什么。全是令人作嘔的丑惡的粗人,我……”
  她哽咽住了,全身顫抖起來,雙眼翻白,從坐椅上滑倒在地上。
  我去找人幫忙:“艾蓮娜,幫一把。她昏過去了。”
  艾蓮娜离開了她的那架打字机,走進我的辦公室。
  那姑娘漸漸蘇醒過來。她沒有發出“我在哪里”的問話,這用不著了。她抽泣起來。這可更夠瞧的了。
  我給艾蓮娜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回去,我的女秘書沒有多問一句就順從地离開了。
  我和奧岱特·拉肖單獨留在屋里,誰也沒說話。她漸漸平靜了,胸脯不象剛才那么起伏得厲害,也停止了抽泣。
  我清了一下嗓子,說:“嗯……您知道,我并不想讓您為難。”
  她稍稍抽泣了一下。
  “假如我的理解正确,卡皮洛爾就是那樣的人,嗯?一個好色之徒。總對年輕姑娘動手動腳的,他想……”
  “是這樣。”
  “可他并沒有干到底。只是擁抱了您?”
  “是的。”
  “于是您拿起放在桌上的裁紙刀,狠狠地給了他一下。”
  她几乎喊了起來:“可您不知道嗎,比爾馬先生?我……我并沒有干……”
  “您沒有殺死他?”
  她搖了搖頭。
  我微笑著說:“這么說來,他也許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他良心發現,就自責起來。他自己用刀捅進自己的胸口以懲罰對您的不恭。”

五 女人的把戲

  她看著雙手,好像不知怎么處置它們,然后把它們擱在腿上。接著雙手移向裙子下擺,輕輕撩起來,可并沒有露出什么來。
  奧岱特·拉肖抬起頭來,用憂郁的目光看著我:“您不相信?這不可能。”
  “您把您所見到的簡單明了的講一遍,”我告訴她。“這不會太難吧。”
  “……卡皮洛爾也許算得上我們家的世交,”她說,“至少他是這么認為。不過与他打交道,生意歸生意……”
  我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不是嗎?如果我不懂她所說的,她會出自對我的信任,努力使我明白的:一個赶時髦的年輕姑娘總需錢用,有些開支就會超出自己的能力所及。衣裙价錢貴,又不便對父母親說,這就得從別處找點錢來補上。總之,她不時地向卡皮洛爾伸手求助……
  “最近,我把一只戒指給他作抵押,說法是,這只是我剛贖回的……他立刻對我說,我的來訪使他為難,因為他事先不知道我會來。那只戒指不在他身邊,他把人家作抵押的值錢珠寶都放在一個可靠的地方,而不是放在家里。我馬上發現他在撒謊,他有什么事要瞞我或要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來得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就摟住了我,擁抱我……我差一點暈過去,真讓人惡心……我終于掙脫出來逃跑了……”
  她停了一下。
  “可是,我沒有殺死他。”
  “可您又回來了?”
  “是,是的。”
  “究竟為什么?”
  她低下了頭。
  “我在雨中走著,不知該怎么辦。我想起剛才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另外,我還沒有要回抵押的東西。我就又回來了……想求他……也許還會……”
  “那后來呢?”
  “您在那里。您,還有他,好像兩個死人,就像兩個死人。他,肯定是死了,這帶金把的刀子……人有時真殘忍,不是嗎,先生?”
  她的聲音嘶啞了。
  “我想。我怎么可能去做這么一件事……”
  “什么事?”
  “我擦了他的嘴唇……我不愿別人知道有少女的……我把手絹扔進陰溝里……然后,當我第二次溜走時……在您試圖追上我之后……我并沒有特別注意過您的相貌,但我還是留有印象,當我們面對面時……”
  她深深地歎息了一下,又說:“……我把一切都給您講了,就這些……我問自己為什么……我想……這對我是個安慰。”
  “我也認為是這樣。可是您本來可以更早安心下來……”
  “更早?”她重复道。
  “出事當天,您可以向警察局報告。”
  她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喔!不,我不能……我不能被牽入一樁犯罪案件之中……即使毫不相干……我已訂婚……我的未婚夫出身于馬賽地區的名門……要是他知道……不,我只有逃跑,祈求上帝保佑我,永遠不讓任何人知道我那天到過這人家里……”
  “但是您殺了卡皮洛爾。”
  “我并沒有殺死卡皮洛爾。”
  “我知道,我還知道并不是您給了我一棍。”
  “讓我們再回憶一下。那天,您第一次去卡皮洛爾家時,門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我不是說半掩著的。”
  “開著,同往常一樣。一擰門把就可進去。”
  “好,那么您就進去了。他在房里還是在套間里?”
  “他從里面一間房里向我走來。”
  “很好。您去拜訪,他好象不太高興,是嗎?”
  “那是演戲……他……”
  “不是演戲。您打扰了他。他不是一人在家。他正在与人會談,這次會談使他很煩躁。因此他想找您讓他的神經平靜下來。總之,他不會比吻你一下而走得更遠。您知道嗎?當時的處境并不允許他這么做。”
  “我不明白。”
  “您認識卡皮洛爾也許很久了,但是您肯定不知道他的特殊活動。至少,我希望如此。”
  “特殊活動?啊,對了!我明白了。他是一個借貸商,當然還放點高利貸。這些人全這樣。”
  “他還是個窩主,同盜賊有關系。警察在他家里發現了一個在逃的罪犯留下的指紋。”
  她把手按在嘴上:“上帝!您怎么知道這些的?”
  “我來解釋他的態度。他執意要向你們隱瞞某些事情。正當他与一個徹頭徹尾的賊進行詭秘會談的時候,您突然來臨,使他大吃一惊。我想,他擔心賊會走出來,又擔心您會猜測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就是這樣。他并沒有強奸您的意思,您要知道。”
  “您真有必要說得如此露骨?”
  “該怎么說,我就怎么說。他說您的抵押品不在他家,不能馬上把您的抵押品還給您,這似乎并沒有說謊。他擁抱您,只是想盡快中斷你們之間的討論,以免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讓您快點走開。他追您了嗎?”
  “沒有。”
  “您瞧,他急著把您打發走、再去另一間房里找他的客人。照我看來,他本不該如此匆忙,可是,說到底,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是那個人……”
  “是那個人把他殺了,是的。”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我得喝一點儿。
  “我作了許多假設。我認為他在您离去之后把卡皮洛爾干掉,在他逃跑之前我突然來到,他又藏在某個角落里,后來給了我一棍子。”
  “那又為了什么?”
  “出于習慣或者什么別的原因。”
  是的,他就是為了盡快逃跑。我口袋里裝著安全鎖的鑰匙。這种回憶的印象十分模糊,中間似乎缺了點什么,無法連貫起來。听了這姑娘的敘述,我突然又想起來了:我拉上門閂以便……對了,是這樣!我把門閂插上,可在我走時,發現門是開著的。這使我的潛意識警醒了。拉杜伊是犯人,他必須把我打昏才能拿到鑰匙逃跑。他于是把我打昏。他認為沒有必要在出去后再鎖上門。當我蘇醒時發現門沒有關死。那么奧岱特·拉肖回來時情況也一樣。
  “就是這樣,”我得出結論,“好吧,咱們談點別的……我個人對莫里斯·巴杜很感興趣……您知道他是誰,對嗎?”
  金發女郎皺了一下眉頭:“莫里斯·巴杜?”
  “那個正式發現卡皮洛爾尸体并且報警的證人。您別說沒有看過報紙。在您這种處境下要是不看報可就离奇了。”
  “我不僅時常看,而且是拼命地看,能把報紙背出來。是的,莫里斯·巴杜,一個大學生……”
  她突然止住了,咬了咬嘴唇。她看了我一眼,眼光中流露出那种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被耍弄的神色。
  她用腳跺著他:“我是個傻子,是吧?我憑什么告訴您這些?”
  “可您告訴了我。”
  “我是反問您呢?比如說——我真問起來。”
  “您去卡皮洛爾家干什么?”
  “您好像在審間我,小家伙!”
  “我們地位相同。”
  我搖了搖頭:“我不同意這种說法,但這沒關系……您以為我上典押商那儿干什么?”
  “噢,您總不會說……”
  “說什么?我去典押小玩意儿。”
  她神經質地笑了笑:“……缺錢了?”
  “有時是這樣……嗯……關于這個巴杜……要是我又談起他來而不妨礙您的話……這個人您認識嗎?”
  “不認識。”
  “您不知道他与卡皮洛爾之間是什么關系?”
  “不知道。他不是一個大學生……他也缺錢?”
  問到這里,我感到沒什么可問了。我看了一下表,起身道:“……從那儿走,去盥洗室梳理一下,然后再開路。”
  “您現在要干什么?您……您……您要把我們的談話報告警察局嗎?”
  “不。”
  “那么,我們的談話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我沒有必要再羅嗦。我已向您交了底,正如您說,是為我自己了解情況。卡皮洛爾的命運并不關我的事。”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謝謝,比爾馬先生……盥洗室在哪儿?”
  我指給她看,她去了。
  奧岱特·拉肖梳洗已畢,嬌嫩可愛,眼眶下面略帶倦容,但卻使她的眼睛更加討人喜歡。
  “瞧,”她說,“現在得向您告辭了,比爾馬先生。”
  “您回家去?”
  “是的。”
  “我送您。我想,您母親肯定比您更了解卡皮洛爾。必要時,她會向我提供有關這位莫里斯·巴杜的情況。”
  她站住了:“你怀疑我母親會對您有用。”
  “總可以試一試。”
  “當然,”她的口气帶了几分尖刻,“趁此机會,還可以證實一下我給您的是不是真實地址。我的身份是不是假的。”
  “您不要把自己當成傻瓜!”我開玩笑說。
  她真是個出色的演員,她也与我一樣笑起來了。
  我和年輕姑娘乘了出租車去托里尼街,但是,馬路口車輛堵塞,我們的車進不去,我便讓司机在珍珠街停下。
  我們下了車,當我正付錢時,听到身后一位上年紀女士的喊聲:“嗨!晚上好,我的女儿。”
  奧岱特已經走了几步,答道:“媽媽,您好!”
  當我走近雅基夫人時,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我,但是,我覺得她看任何東西都帶著同樣的好奇心,不管是對東西還是對她熟悉的人都那樣。
  然后,她母親邀請我參觀她的工厂,為了巴杜,我去了。
  雅基夫人象對自己說一樣,“我的鑄造厂并不景气。我也沒什么可留給奧岱特。她已經同馬雷地區最富有的繼承人之一訂了婚。他是一位生產襯裙飾品的工厂主的儿子……”
  她短促而干巴地苦笑了一下。
  “……奧岱特不該冒失地使這件婚事受影響。讓的天性好生嫉妒……我見到你們從出租車下來時……一下子沒明白過來。因為我這個人頭腦雜亂,但是我逐漸察覺到了危險……”
  頭腦雜亂?不錯。但是這對母親的感情并無妨礙。看到這個打扮得象去赴宴那樣的女人為了女儿的前程絞盡腦汁,在我面前不顧廉恥地把心都掏出來,真讓人心里難過。我馬上提出一种我認為難以駁倒的理由:“您的猜疑是毫無道理的,”我說,“正相反,要是我同您女儿有什么的話,我不會陪著她來了。”
  這產生了一點效果,但她馬上又提出异議:“你們在离這里很遠的地方就下車了。”
  “那是因為交通堵塞……”
  “請相信我,夫人,”我以堅定的口气說。“拉肖小姐并不是我的情婦。我几年前在圣·日耳曼·德·布雷認識她的。至今,我們之間并沒有發生什么……今天,我偶然在辦公室附近遇見她……”
  “您辦公室?”
  “是的,我的辦公室在市中心。我們隨便聊聊天,后來又上了出租車……因為我想見您,夫人。”
  她睜大了眼睛:“來見我?”
  我微笑道:“請您想一想,我也一樣,我有事求您。”
  我們繼續上樓,來到套房前。
  奧岱特在一同很敞的客廳里等我們。
  “我丈夫一時回不來,”她有點惱火,說了聲,“請坐。”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她指給我的一把靠背椅上,奧岱特為我們斟酒。
  “那么。”當我們手里拿著酒杯,象是在等著什么時,我打破了沉默,“夫人,我要來拜訪您的理由如下,是關于這個人……薩繆埃勒·卡皮洛爾。”
  “別再提這個無恥的家伙了。”她嚷道。
  “我想談的并不完全是他,”我糾正了自己的說法,“而是一個年輕人,嗯……他發現了卡皮洛爾。正如我已經同您講的那樣,我在同您女儿聊天中偶然得知您認識卡皮洛爾……”
  “不錯,今天下午來了几個警察向我詢問有關這個人的情況。他們也知道我同他相識,要是這也能稱之為相識的話。他是一個朋友,一個相識或确切他講是我丈夫——我第一個丈夫拉肖的儿時伙伴……”
  “自從拉肖先生去世以后,我們就很少見面……可是,真見鬼,您為什么也對這個人感興趣?”
  “我尤其對莫里斯·巴杜感興趣。”
  “莫里斯·巴杜?”
  “那個發現他尸体的大學生。”
  “啊!是的,我想起來了,但是這又是為什么?您是警察局的?”
  “私人偵探。”
  我同她談起莫里斯·巴杜,可是白費力气。她對此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他同卡皮洛爾的關系。她是從報上才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姓名。
  我又重提關于雅基先生的事,他差一點從我們的話題中再次消失。
  “嗯……嗯……”這個被人遺棄的女人吞吞吐吐說,“勞駕,奧岱特你來給比爾馬先生說說吧……我覺得力不從心……”
  她女儿向我解釋起來了——并不總是她一人在講,有時她母親還情不自禁地插上几句,接上話茬,給我展示了一幅情景。
  維克多·拉肖夫人守寡多年后,改嫁成了雅基夫人。她至今還自問這是怎么槁的。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犯了錯誤。雅基比她年輕,很善于在訂契約中搗鬼。去年十一月,也就是六個月前,他追上了一個在“冬季馬戲團”中表演空中飛人的珍珠小姐。以后,他就隨她一起遠走高飛了,還帶走了一筆錢財。這件意外的事差一點使奧岱特未來的婚煙蒙上層陰影,幸虧,她未婚夫讓·馬海依是十分愛奧岱特的,他也相當聰明,并不把他丈人的丑行歸罪于他的未婚妻。說到底,她同她繼父本不是相同血統。三個星期的時間里,雅基夫人一想起這段日子便心中不悅,因為除了家庭和感情上的糾葛,還要處理好各种事情,同時厂里的麻煩事又摻雜進來。厂里一個熟練的鑄工病倒了,症狀象神經錯亂,老板娘得關心這事,以及他的老娘。從此,老板娘就讓這個老婦人來家里料理日常瑣事。我們進門時在前廳就遇見了她,這件可怕的不幸事件占去了女主人所有時光。
  “那么,您曾想到找一個私人偵探找你丈夫?”我插了一句,以便提醒母女在某時曾經有過這類想法。(她們仿佛忘記了。)
  “很好,”她重复道。“不必再等待什么。比爾馬先生,您受雇了,我……”
  “我…我給您開一張支票吧,比爾馬先生。‘親兄弟明算帳’……”
  她离開客廳,像是去她的寫字間,以免過一會儿又改變主意。
  雅基夫人回來時,說:“拿著,這是給您的支票,”她說。“夠嗎?”
  我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目,說:“這太多了。”
  “該怎樣就怎樣。”
  “謝謝您……”
  我把支票折起,說:“……我希望這位珍珠小姐會把您丈夫隨同她的衣服和道具箱一起帶回巴黎,我認為目前無需打听更多消息。至多,有一張照片就行。這只有在作深入調查時才有用……”
  “我馬上就可以給您,如果您需要的話。”雅基夫人高聲道。“這些照片,我可不太在乎……一個既粗魯又沒有教養的人!……”
  她快步走向一只小柜子,打開抽屈,在里面尋找一番,拿出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照片,遞給了我。
  這個人四十來歲,面對著鏡頭微笑著。他長得還不錯,兩鬢已禿,鼻尖略寬。
  我把照片和支票裝進文件夾,既然她不留我吃晚飯,我就告辭了。
  不一會儿,我回到家時,女門房還未休息,她交給我一包東西,說:“你的秘書放在這里的,”說話的神情怪里怪气。
  玫瑰色紙包上一行藍色字体十分优美:露西婭納襪子,精致內衣。好奇的門房大概看過了包里裝的什么東西:一條誘人的尼龍短褲,奧岱特正是買這東西時同我碰了個照面。
  我穿上睡衣,叼上煙斗,算起帳來。
  五十張鈔票,加上五万等于十万。前一筆是從卡皮洛爾身上掏出來的。第二筆是雅基夫人給的支票。
  五万法郎作為報酬,僅僅是一件差使,這不是個小數目。不過也許還有別的事。我去托里尼街只是為了談案件的事,她想收買我,這就不算貴了。不過,這僅僅是開頭。
  很好。我嘗夠了缺錢的滋味。別人認為我可以像貨一樣賣出去?我就賣吧。內斯托,你并不討人嫌。出价吧,我也去買這些尼龍的玩意儿,襯衣和褲衩之類的東西。要是玫瑰色包裝紙下面的標簽沒弄錯,5415法郎!這不太可能,我看錯了。价格在下面,在標簽下面,在价格一欄里,二千法郎,一點不差,可這也是個數目啊。5-4是購物日期:四月五日。15是售貨員號。
  我手里仍揉著尼龍短褲。我感到疲倦了,便把它放進包里,塞在兩條床單中間。

六 古宅昏燈

  第二天,我醒來頭一件事就想到莫里斯·巴杜。我動身去馬雷,走進一家小咖啡館。它正對著這個怪里怪气的大學生的住所,中午前,什么也沒有發生。午時,巴杜出家門,去布列塔尼街一家不顯眼的餐廳進餐。他小心翼翼地提著他的書包,一副沉思模樣,并無憂心忡忡的表情。他吃完午餐走出飯店,我始終盯著他。他前往檔案館街,我感到一陣羞槐。我向四周掃了一眼,好几次覺得扎瓦特呆在某個角落里嘲笑我。這家伙也許有道理對我的判斷表示怀疑,我跟這人就像有點在捕鳳捉影,正如往常一樣,他進了檔案館,就像那里的常客一樣,表情從容自如。我從街上看去,他穿過寬廣的院子,進入閱讀室。
  足足一小時后我才頭腦冷靜下來。于是,我進了電話間給艾蓮娜打電話:“扎瓦特對那個他盯梢的人究竟講了些什么?他說他在檔案館里呆了一整天?”
  “一個下午。”
  “整整一個下午?”
  “是的。”
  “謝謝。”
  但愿他今天也同昨天一樣。
  既然他一個下午將呆在閱讀室里,我立刻到了他家。巴杜房間的門鎖几乎名不符實,門上也沒有門栓,用剔煙斗的工具或開罐頭刀就可以把門鎖打開。我開始干了起來。
  我從一只信封里翻出了一些剪報和從兩本顯然不同的書上取下的散頁。其中一本書論述伊莎博·德·巴伐利亞的統治,另一本關于尼古拉·弗拉梅勒,剪報都是一些社會新聞,內容大同小异,如夫塔街,拆遷舊房發現一只裝滿了杜卡托和多布朗的箱子(二次大戰爆發前,此事曾掀起大波,德軍占領巴黎后,曾由法庭加以審理);另一條是較近的消息,性質相同,說童子軍在圣·舊特里修道院發現寶藏;第三條消息,也是發現寶藏,地點地伏岡松街。我最終找到了一張圖,還有在小本子上用速記体亂划的一些記錄。這使我對莫里斯·巴杜的活動有了明确了解。
  他正在尋寶!
  尋找女王的寶藏或是這位作家兼煉金術師的寶貝,甚至兩者全要尋找。他尋寶為自己,或是……或是為卡皮洛爾。如果是第二种情況,那么我的看法有必要加以糾正。這個行動也許并不是那樣無聊。卡皮洛爾是個無所不為的人,莫里斯·巴杜曾孜孜不倦地研究過并且繼續在研究那些文件……
  我這樣思索著,關好他的門,离開了。這天,莫里斯·巴杜在檔案館里并沒有呆到閉館時刻。他提前出來了。他回來得早,表明活儿干完了。
  他沒有回家,卻穿過檔案館街朝塞納河方向走去。他改變了安排,我并沒有受影響,我仍盯著他。
  我隨他朝市府商場走去。我隨他到了地下商場,那里專賣种花工具,五金器材等。他買了好几樣工具,其中有一把可折疊的鐵鍬。
  他發現了一具尸体后,現在是否又要埋葬另一具尸体?更可能是,他确定了寶物埋藏的地點?也許舊檔案材料為他提供了線索,他准備著手挖掘。目前,我不知還能作什么其它解釋。總之,這個寬前額的家伙大概胸有成竹,而且,寶物也許真的存在……夫塔街,圣·旺特·里耶,或是別的什么地方,也許藏著什么東西,是嗎?
  我跟著他來到巴爾特塔樓,我向這幢建筑物唯一的一扇門走過去,門很矮,通向這幢陰森房屋的內室。我把耳朵貼在門上,里面靜悄悄,沒有動靜。倘若莫里斯·巴杜正在里面干著挖地的活儿,那么他准是异常小心,輕手輕腳地避免響聲。
  我把門關上,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呆了一會儿。我慢慢地習慣了黑暗。室內并非漆黑一片,銜上路燈微弱的光線從上面的窗口透進來。可以肯定,兩層樓之間的天花板所剩無几。
  我划了一根火柴,又一根,又一根。一盒火柴几乎全划完了。
  房角上有一架搖晃的梯子,豎架在樓板之類的東西下面。梯腳邊,我偶然發現一張報紙。
  我走上前去,每邁一步都差一點摔倒在凹地里,我把報紙撿起來。這是一張近期的《夕陽報》,翻開了社會新聞那一頁,報紙折著,正好露著關于卡皮洛爾死亡的消息。
  梯子上端伸進天花板的翻板括門里,里面黑洞洞的,一條毯子從洞口挂下來。我登上梯子細細觀看。這間小房間有人居住。房里有一張簡陋的床,是用報紙和毯子制成的。里面沒有人。房角有一些罐頭食品,有的已吃完,有的還未動用,另有一些報紙。
  我剛回到黑暗中,便發現樓下有很微弱的黃色光。光亮并不在底層,而是更遠的地方,在地窯深處。
  “喂?”我說,“那儿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
  我冒著滾下去的危險,俯身下去。這光線有點像一只放在地面上的大手電筒,正照著什么東西……我走下樓梯去看看究竟是什么。這确實是一只很大的手電筒,電筒照著的是一只鞋,那么鞋里還有一只腳……我拾起電筒,用越來越弱的光線照了一下直躺著的軀体是巴杜未寒的尸体!
  當我把耳朵貼著門听,什么也沒听見,當我進入這幢廢棄的大宅時,也沒有听到什么聲音,就已經失去了莫里斯·巴杜。
  失去,正是這個詞。
  第二天,我家什么事也沒發生,我來到事務所和艾蓮娜閒聊,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喂,”我問。
  沒有聲音。連電話雜音也沒有。
  我又問:“喂?”
  對方小心翼翼地挂上了電話。我也挂上了,可并不經心。
  我又拿起電話,撥了我的朋友塞多這位魔術師的電話。
  “你好,老伙計,有什么新聞?”塞多問。
  “有一件新鮮的。”我講了一支筆的事,”又說:“你下一次要在‘冬季馬戲團’演節目,是嗎?”
  “是呀。”
  “你認識珍珠小姐和她的搭檔嗎?”
  “一般,是的,有几次,我們的名字一齊登在海報上,她長得挺漂亮。你要她的電話號碼嗎?”
  “可以,這些演雜技的來巴黎時住哪儿?”
  “卡爾凡修女街,那儿有一家名叫‘幽徑’的旅館。許多經常旅行的人愛上那儿去。可是,關于珍珠小姐,我可不敢保證。去年十一月份,她和馬里奧住在那里,但是,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想換個旅館……告訴我,職業秘密除外,你不會傷害他們吧,嗯?”
  “你放心吧.不會的。”
  他笑了起來,說:“好。要是不這樣……給他們留條活路。尤其是給馬里奧留條路,他得還我錢。”
  “他欠你錢?”
  “是的。他是個好人,可就是債台高筑!”
  “我听人說過,确實是那么回事。”
  “這不能怪他。只是……要是你我的好朋友阻止他還欠我的錢,那可就太過分啦,你明白嗎?”
  “別為這事擔心,”我笑了。“沒准儿我會來看你的。”
  “我很高興。再見。”
  傍晚,各家晚報,其中《夕陽報)打頭陣,詳細報道了莫里斯·巴杜和他尋寶的事。
  詳細報道,這言過其實了。
  對住在伊莎博·德·巴伐利亞舊宅里的流浪漢一事仍保持沉默,也沒再提在逃犯拉杜伊。他一定仍追遙法外。

七 元賴与婚變

  以后几天里,什么事也沒有發生。我只能听之任之。我的活儿,只是等待珍珠小姐在雅基陪伴之下返回巴黎。就這么一點事情。
  我本能地在報紙的社會新聞欄中搜尋著。星期二,《夕陽報)上有條消息說馬海依的子公司被盜。盜賊是專門找錢來的。馬海依的子公司似乎每天總在店里留下相當一部分現款。馬海依的子公司……賣婦女裝飾用品的店!……媽的!他不正是奧岱特的未婚夫嗎!
  后來,我守著電話机,密切關注著案情進展。
  星期三下午,雅基夫人來電話,說想快點見我。
  我來到托里尼街。
  “是關于馬海依的事……”她一進門大聲道。
  “啊!我听說他被盜……”
  “他家里發生什么事。我管不著。他同我女儿斷了。”
  “斷了?”
  “我是個神經錯亂的人,是個白痴。別人都這么說,可我也有清醒的時候。我听信了您的甜言蜜語,您對我獻殷勤。瞧,我有時就會看錯人。”
  接著是一番厲聲譴責。我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因為我是奧岱特的情人,馬海依曾偶然看到我們在一起,這使他無法忍受……
  “我是無辜的。讓我同馬海依對質。”
  “這是讓人极其難過的,”她說。
  接著,我們都沉默了,足有五分鐘之久。
  “走吧,”雅基夫人歎气道。
  我們果真進行了對質。馬海依先生是個愛擺架子的年輕人,他滿臉傲慢。他說,他确實看到他的未婚妻与其它男人往來,不是我,而是另一個無賴。他完全不想恢复婚事,他讓我走。
  事實畢竟是事實,對質的結果讓她失望了。
  這次對質后,奧岱特在自己臥室,躺在床上接待我。她母親跑到海濱去休息了,奧岱特臉色有點憔悴,靠在枕頭上,美麗的金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一副美麗的樣子,更加楚楚動人。她雙眼帶著黑圈,閃爍著焦慮的光彩,鼻子緊縮著。她身著一件透明睡衣,睡衣里一對美麗的乳房高高隆起,十分誘人。
  “好啊,”我說,“您干的蠢事。”
  “我是個笨蛋,”她歎气道。“我頭腦發昏。我太看重這件婚事了,以至我會做出任何事情來……”
  “不太象。”
  “您不明白……您不會明白……他威脅我說要披露一切……”
  “披露什么?”
  “我同他過去的關系。”
  “誰?”
  “讓。”
  “馬海依?”
  “不,他也叫讓……”
  我冷笑起來:“丈夫和情人同一個名字!您還真有他說的那個無賴!”
  她說:“別這么胡思亂想……我需要理解……我不得不又一次……委身于他……他手上有我的一些信件,一些最要命的信……他說要把這些信交給讓……讓·馬海依……我准備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一切可能會連累婚姻的障礙……他強迫我從他手里買下來,然后,他又要……馬上……”
  “給一份獎勵?”
  “別鄙視我……”她終于松開了我的手,把臉埋到枕頭里,我看了一眼她那用毯子裹著的身軀。
  我走出她房間,而她的那股香气久久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八 空中的殞落

  我終于應當并且能夠照管雅基夫人了,也就是說處理她丈夫的問題。
  我早已給”幽徑”旅館打過電話,也就是那家旅行者經常下榻的旅館。對方很客气地作了答复,說珍珠小姐、馬里奧先生和古斯塔夫先生將在他們旅館居住,直至他們和旅館附近的那家馬戲團的合同終止。
  十一點一刻,我來到了珍珠小姐下榻的旅館。
  她同她照片一樣,身材高大而靈活,清澈的藍眼睛象在遐想,面龐清秀動人。淡金黃色的頭發也許在聚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美麗。
  當她給我開門時,我看到一個身高一米八十的大小伙子同她在一起,腳上沒有穿鞋。這人不是雅基。他剃著短平頭,臉長得很粗糙,下巴頦呈方形。他也穿著一件袍子,背上印著他的姓名:馬里奧。他站在衣柜鏡前,我從鏡子中看到了他的背部。
  馬里奧臉上堆著微笑給我遞來一把椅子。我坐下了。
  “您想了解些什么?”女雜技演員問。
  “我想提几個問題。”
  “請吧,伙計,”她鼓勵我,態度熱情而誠摯。
  “好吧,是這么回事,”我接著說,“我要談的是雅基,保爾·雅基。”
  我拿出照片,以避免弄錯人。我把照片給她看。
  “是的,是的,”她重复道。
  我又給馬里奧看。
  “別讓我看見這張嘴臉,”他作了一個發怒的手勢,“我看夠了。”
  “我負責尋找雅基。”
  “很遺憾,伙計,我這儿沒有他。”
  “他在哪儿?”
  “在倫敦……听著,伙計。我爽爽快快,您也該如此。您說得不錯,這种談話不會讓我愉快,我給您提供情況,您也不要用這事再來糾纏我。對于她,這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指了一下女雜技演員,她象是很不自在。至少,我覺得她不自在。
  “請原諒,”我說。
  “是這么回事,”馬里奧打斷了我的話。“這個雅基,他先跟我們到了倫敦,后來又去布魯塞爾,接著又去倫敦,在那里我開始有些怀疑,您瞧,我花了不少時間。他們是在那里停止來往的。就這么回事,伙計。我不知道他是否留在倫敦。”
  “在倫敦他住哪里?”
  “我不知道。”
  “您肯定,不是在泰晤士河底吧?”
  “啊!您,瞧您說的!”
  她眼光中露出一絲异樣的神情,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她同我握手,我感到她把一張紙塞在我手心里。
  當我走出“幽徑”旅館,离開這對夫婦后,我看了一眼她塞給我的東西:一張馬戲團演出的优待券。
  我想,珍珠小姐有話對我講,請我去看她在馬戲團的演出,也許,在那里她有机會能避開她的搭檔,同我交談。
  我便去看戲,馬戲團場內擠滿了快活的人群,熙熙攘攘,非常熱鬧。
  我看了一下節目單,珍珠小姐大約在下半場中間登台演出,緊接著魔術師米歇爾·塞多。這之后,在雜技演員節目結束后,就是馬里奧上場了,他和另一個搭檔有一場演出,我應當趁這机會到后台去找珍珠小姐。
  幕間休息到了,我們去后台找我的魔術師老朋友。一個小伙子給我指了指方向。
  “你好,”塞多看到我就打招呼。
  “馬里奧還我錢了。那么……”
  “啊!”
  “是的。一路巡回演出中,他大約存了一些錢。但愿長此以往。”
  “你知道珍珠小姐的化裝室在哪里?”
  “珍珠和馬里奧合用一間。只有古斯塔夫,另一個搭檔,他一人單獨用一間。”
  我們說話之間,珍珠小姐同她的搭檔們在柔和的樂聲中走上台來。空中飛人在大篷下慢悠悠地擺動起來。
  在音樂聲中,雜技演員靈巧地升到了平台上,從平台上,他們將起飛,開始表演美妙的空中芭蕾舞。現在,音樂聲越來越輕,几乎听不到了。兩千名觀眾抬著頭、嘴張得大大的,注視看他們每一個動作。空中飛人飛了出去,又被接住,又在空中交叉。樂聲完全停了下來,只有一面鼓發出沉悶的聲音,突然間,鼓聲也停了。
  全体觀眾站了起來,發出惊恐的呼聲。
  原來,空中對接出現了誤差,一公分,也許還不到。但是,這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對空中飛人來說卻是性命攸關。當珍珠小姐向他飛奔而來時,馬里奧沒有能接住她。她摔下來,躺在在舞台中間,象一個散了架、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台上的擦鞋墊被德國女郎的鮮血染紅。
  馬里奧從一條繩索架上滑下,全然不顧他的皮肉會被磨破。他扑向少婦的身体,把她緊緊抱住,抽泣起來。古斯塔夫和其他人硬是把他扶起來送到后台去。
  我走進化妝室,馬上奧坐在沙發上,低聲地歎息著。
  我問了他一些情況,他惊歎起來,又說:“那么,您在找雅基?”
  “是的。”
  “您該上別處去找他,別在這里糾纏好人,這已經夠煩人的了。去年十一月,确實,這個雅基盯著珍珠,還給她寫信,等等。他甚至還想跟著我們走。可是,他沒有跟。”
  “啊?”
  “听著,伙計,”馬里奧說。“我是個蠢蛋,是個可鄙的人。這一切,全是為了這肮髒的錢。媽的!可是您要知道……我不會害死珍珠的。伙計們……”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不同意……她不愿意我參与這种勾當中去……我沒有听她的勸告……她為這事十分緊張……神經緊張,她才沒抓住,您明白嗎?……她出了閃失,摔了下去……全為了這臭錢……”
  “什么錢?”
  “今天早上。一疊鈔票,有十万。我用這筆錢還清了債……您可以去問這是不是真的……問我是不是還了債……總之,一部分債……”
  “我知道。”
  “哦,好吧。還有,我接到一個電話。”
  “什么電話?”
  “一個人對我說,我該做些什么才可動用這筆寫著我的姓名、留在‘幽徑’旅館的錢。”
  “他要你做什么?”
  “告訴他,是不是有人向我們打听過關于雅基的事,問他是不是跟我們一道去了國外,還有在國外我們不知他的去向啦?”
  “是這樣。”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吸什么冷气?”
  “白痴!難道你不知道什么叫不道德嗎?有人要你告訴他這些事,那是因為雅基出了事。你本該留著這些錢,可不能慘和進人家的陰謀詭計里去。”
  “是啊,”他說。“不道德!……我已到了這一地步,我可以把一切全說出來,嗯?要是我一絲不差地照他們的指示去做,他們答應再給我一筆錢。”
  “那個打電話給你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誰!”
  “是個男的?”
  “說話嗓音象個搬運工。”
  “是嗎?”我狠狠道。

九 深閨內外

  第二天,早上九點我才起身。我檢查了一下雅基的照片是否一直在身上。我便動身去珍珠街,我要向拉肖鑄造厂的工人打听一些情況。
  鑄造厂的工人在通紅的爐火前忙碌著,爐溫達1700度!真不是鬧著玩的啊!正象一個工人說的:可別把手放進去。
  我毫不費力就弄到了去年十一月那個不幸發病的鑄造熟練工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叫查理·塞巴斯梯安,住梅蘭街),另外還打听到一些有關他病情和發病情況的消息……好像他怕火。
  我去梅蘭街找他。
  我走迸他的房間,可是,我看著他,心里禁不住涌出一种難言的痛苦。他坐在一張皮倚子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電觀机的乳白色銀屏。他只不過三十五歲,身体還很健壯,可是頭發的顏色像是個老頭。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靠近這個神經不正常的人,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塞巴斯梯安,我想同您談談。”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突然把照片出示在他眼前。
  “雅基,”我說道。
  他嘀咕了一聲,聲間很輕。
  “先生,不該提這個人,”他母親責怪我,“他不愛听這個名字。”
  她背朝著我去哄他。我拿出煙斗,划燃火柴。
  “我的天呀!”老婦人高聲道,轉過身來看著我。“您難道不知道嗎?火……火……”
  病人坐在椅子上,像被電擊一樣抽起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用鉤形的雙手伸到白發里發出陰沉的吼叫。
  這次探訪除空惹煩扰外一無所獲。
  到了晚上,九點左右,我前往托尼街;造訪雅基夫人。她不在,她女儿身著淺綠色絲睡袍,沒有化妝打扮,出來見我。看樣子她有點累。她還沒有完全從她的感情糾葛中恢复過來。
  “您是個撤謊的人,”我說。
  她臉色變得刷白,道:“我?”
  “除了您,我還對誰說?是的,就是您。他不叫讓。您明白我說的是誰?”
  “可是,這是馬海依先生,當然羅!”
  “不,不是馬海依。我指的是拉杜伊。要是我忘了他的名,我還記得他的姓。拉杜依,那個弗雷斯內監獄的越獄犯,殺死卡皮洛爾的凶手……”
  我對她耳語道:“……坐牢前,他是您的情夫。您准是在与卡皮洛爾往來的那些人之中認識他的。由于您父親是這個高利貸商人的朋友,您認識了他;而他認識卡皮洛爾,那是盜賊与窩主之間往來中認識的。那天,當您到卡皮洛爾家時,他也在那里。我并不認為您目睹這件凶殺案,可是,他卻是您与卡皮洛爾之間發生爭執的見證人。他殺死卡皮洛爾,有錢的問題,也有嫉妒的因素。而現在,他要挾您,威脅說要報告當時您也在場。他在逃竄中躲進了伊莎博·德·巴伐利亞的廢宅,企圖在那里呆到事態平息下去。可是,十分不幸,巴杜發現了他,巴杜因此死去。于是他便來您家里藏身。”
  她一時呆了,突然間,她在我怀中癱了下來,我知道她惱了。
  “要是拉杜依在這里,那正因為我說得很對,他在這里?”
  “是的,”她稍猶豫一下便小聲道。
  “我在這儿,先生,”一個混濁放蕩的聲音說道,令人厭惡。“請轉過身來。”
  我听從了。我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一支大口徑手槍,上面裝著消音器,正對准我的腦袋。
  可是,他那邊也看到了同樣的東西,像是他對著鏡子瞄准一樣,除了我的模樣沒有那么可鄙之外。我動作很敏捷,听他命令轉身之際,我已經把槍掏了出來。我的槍使他吃了一惊。
  “咱們是平等的,”我冷笑道。“別再演鬧劇了,把這玩意儿收起來吧。”
  我和他都把槍放進袋里。
  我們三人都坐下了,奧岱特神經質地扭著手指頭。
  “您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先生?”他用刺耳的聲音稱呼“您”。
  “我計算過。當我明白巴杜之死使你無法在那里栖身,我心想不用多久你就完了。這案件拖著。我想你已經找到另一個更可靠的藏身之處。馬海依偶然發現奧岱特正同一個無賴模樣的人發生通奸行為,我馬上就想起了弗雷斯內監牢。為什么?因為馬海依所經營的那些婦女服裝的飾品是監牢里犯人生產的。馬海依必然經常去弗雷斯內取貨和送貨,這樣的他在里面見過你,可能還記得你。好,正如我所說,我想起了弗雷斯內監牢,我捉摸,他在奧岱特·拉肖家里碰見的那無賴相的人是不是拉杜依?如果是他,那便藏在那里。”
  “那又怎樣?”
  “我便前來驗證我的推理。現在,它已經得到了證實。”
  他點了點頭。
  “喔!夠了,開口閉口的先生。要不我叫你小姐。”
  他不再說話。
  我起身,奧岱特仍坐著,可拉杜依站了起來,手上仍握著槍。
  我退著离開房間,然后關上門。她一直把我送到門口。
  我漫不經心地穿過埃爾柴維街和巴爾貝特街來到寺廟老街。當我走在巴爾貝特街上時,差不多可以斷定有人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盯著我。我來到伊莎博塔樓晨,停住腳步。我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貼在牆角,也停住了。
  我注意著大門,看到打開又關上。一個身影印在微弱光線照著的牆上,接著,又不見了。
  “我在這儿,拉杜依。”我說。
  他發出低沉的歎气聲,說:“是您,比爾馬?”
  我听到一聲脆響,就像把鼓起的紙球拍破一樣,并不很響。手槍口冒出短促的火光,与此同時,一顆子彈向我飛過來。很幸運,我早已沒出聲地換了地方。我開槍還擊,現在,我是合法自衛。我听到一聲沉悶的歎气聲,接著一陣響聲,就像什么東西倒下,我擊中了他。
  我搖晃著去看拉杜依究竟怎樣。他現在蜷縮成一團,我把他口袋里的東西全掏光,把一張一百法郎的票子放在他手指間,然后來到街上,把他那裝著消聲器的手槍也拿走了,這東西在弗雷斯內監牢里是弄不到的。
  星期天,各報休息,但是,都出一份体育消息為主的周刊。我在《夕陽報》星期日版上看到:“羅歇·拉杜依,弗雷斯內監獄的越獄逃犯,曾一度消聲匿跡,現已死于宿敵之手。他的尸体在巴爾貝特塔樓的廢墟里被人發現。朗·布加喬爾街的抵押商人薩繆埃勒·卡皮洛爾正是被他殺害。自那件命案之后,他躲進這個被人造忘的廢宅,以避開黑幫的懲罰。可是,警方發現了他的行蹤。由于在那里發現了莫里斯·巴杜的尸体,拉杜伊便無法在里面藏身了。莫里斯·巴杜是一位与人無爭的尋寶者。自那以來,拉杜伊便不知去向。很可能他又在本地區干了好几起撬門行竊的犯罪勾當。”
  “警方至此保持沉默,現在并無理由繼續對這件离奇案件不表態。有一點可以肯定。莫里斯·巴杜并不是完全死于意外事故。這個老實的學究在同杜拉依搏斗中受了傷,他本來也許能能獲救,如果他沒有危及這個坏蛋安全的話。他的安全是极無保障的,因為黑幫有自己的‘警察’,不幸得很,這些‘警察’比正派人為警察來得高超。我們假定拉杜依殺害卡波洛爾,因為卡皮洛爾沒能歸還他一筆在他他入獄前存放在那里的錢。拉杜依便被列在‘嫌疑’之中。一流窩主卡皮洛爾之死給勢力強大的黑幫造成了极為嚴重的后果,因為卡皮洛爾,可以這么說,經管著這幫人的財物,從這几天被捕的亨利·特魯耶案中就可以證實這一點。羅歇·拉杜依必然被除掉。死者手里的一張鈔票就是這一類處決的特征。”

十 可怕的邏輯

  星期一,我的事務所只有我和奧岱特。
  我拿出了玫瑰色紙包,里面有短褲。
  “上帝啊!真是的。我的天,我忘了這東西。”
  “我很包歉,沒有早點把它還給您”,我說,“這東西放在我這里,可以發揮我的想象。我留下標簽,作紀念。上面都標明:价格、售貨員號、購買日期。日期十分有意思……我在樓下完全偶然遇見您,那時您剛買了這小巧可笑的小玩意,日子是四月六日。真正的購買日期為5-4,四月五日……瞧!您手頭這短褲的日期是我們完全偶然相遇的前一天。現在,您有話要說明嗎?”
  她神經質地笑起來。
  “拉杜依殺害卡皮洛爾和巴杜,現在他自己也死了。不過,我們之間也應當把事情弄清楚。您在小田野街買的這條短褲,目的在于證明您來過這條街。您在五號買的,因為從五號起,您在我的事務所周圍來回走動,您想在這里完全偶然地遇見我。由于五號沒有碰見,您就在六號再次前來。您也許會七號再來,可是,我們在六號碰見了,完全是偶然。”
  她十分愚蠢,還想抗辯。
  “殺死卡皮洛爾的是您!”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刷自,癱在椅子里,發著低聲的呻吟。
  “您別昏過去,”我說。“您想裝出像上一次那樣,也許辦不到了。”
  她并沒有昏過去。她從座位上跳起、站在我面前,离我的臉僅几公分的距离,雙手撐著辦公桌。她的喉嚨微微顫動著,向我狠狠地發泄道:“不錯,是我殺了他。您知道為什么嗎?為的是一些再也不會發生的事。因為他阻止我同馬海依結婚,他要獨占我。”
  她指了指電話,嘴噘起說:“請吧!叫警察。”
  “閉上嘴,我有話講,”我說。“別去打扰警察。對他們來說,殺人凶手就是拉杜依。既然他們已經了結此案,我們不要再給他們提供新情況,迫使他們重開始。這會使他們感到十分复雜。”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卡皮洛爾是個令人作嘔的家伙。那一天,他自以為很精明,家里雖已堆滿了許多其它東西,還收下了一個缺錢花的姑娘拿來的長毛絨熊作抵押——這家人家已經走投無路了,才把小孩玩具也拿出來作押——他覺得自己聰明,開了個有趣的玩笑,但卻犯了個大錯。他同殺死他的凶手一起了結了。總之,殺他的人,并不會由我下令來逮捕他。相反,要是這個人有某种用處呢?這以后發生的事件正好使一個殺害了一個可怜虫的凶手充當替罪羊。他一人可以抵上兩條人命,案子便圓滿告終。”
  我停了下來。一片靜穆。她歎了一气,道:“那怎樣呢?”
  我接著講:“巴杜發現卡皮洛爾的尸体,報上發表消息,但是,沒談到內斯托·比爾馬。當然,巴杜來到佛朗·布加喬爾街時,被打昏倒地的偵探不會再在那里了。事實上,內斯托·比爾馬被打昏在地,并不是死人干的,而是已經在卡皮洛爾家中的人干的。這個人是您犯罪的見證人。您很想弄清這個人的身份,以便在需要時為您所用,內斯托·比爾馬也想知道打悶棍的人是誰。既然他似乎也在同警方捉迷藏,那么,同他串通一气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并且,給他編一套完全站得住腳的故事,可以從他嘴里套出一些机密情況來。必要時,向他獻點媚。不過……不能太露骨,要高水平的,讓他神魂顛倒,還得做出一副羞澀樣。絕不可敞開胸脯或是亮出大腿。要不時地拉拉短裙遮住膝蓋。然而,為了做到瓜熟蒂落,您便選了一個物雖輕情意卻重的東西,這東西就是飾花邊的黑尼龍短褲。這能促使想法成熟。這确實使我想法成熟了,但是另一种性質的。”
  她臉紅了。
  我在桌上敲了一拳,又說:“……這儿,事情變得麻煩起來。我自問該走哪一步棋。正是這儿,我也許被愚弄了。總之,我同您一樣,我什么也不后悔。您趁我昏倒在地,翻了我的皮夾,記下了我的地址,因為您知道您母親最近打算請一名私人偵探來尋找失蹤的丈夫,因為您在卡皮洛爾家發現我。您沒想到她沒有告訴您就著手做起來,而您很不愿意看到我的調查會把我引向典押商家里,因為您期望的是心安理得。”
  “因此,您几乎确信您母親并沒有委托我辦任何事情。即使我送您回家以便證實您的住所和身份,即使在這時,我遇見您母親,問題也不嚴重,互相問個好,也就過去了。可是,事情出在這儿:我對巴杜感興趣,我從各處打听有關巴杜的情況。您母親認識卡皮洛爾,我想卡皮洛爾認識巴杜,您母親也許會給我提供關于巴杜的有价值的情況。我同您母親談了很長時間,對巴杜的事仍一無所知,可您母親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這樣,我就去尋找起雅基來了。至少,當他和雜技女演員一起回來時,我負責同他接触。您母親很容易就把這個差使交給了我,因為她找到了既可靠又不失面子的辦法來收買我,要我保持沉默(代价不高昂,但意思卻很明白)。她以為我是您的情人,她不希望您同那個生產小玩意儿的制造商的婚姻遭破坏。她讓我去找雅基!您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當我去找珍珠小姐時,我得知雅基根本沒有跟她一起出去。您應做的事情,就是孤注一擲。收買那些人,要他們說他們离開了雅基到國外某地去了。這樣,線索就給攪亂了。您身上沒錢,至少錢不多。沒錢嗎?是的。錢卻從天上掉下來,或是說几乎從天上掉下來。”
  她顫抖起來。我所要講的事,并沒什么可怕的。我停了一下又說下去,一邊把煙斗塞滿。
  “拉杜依被逐出了伊莎博·德·巴伐利亞府第,他躲進了您家里,他威脅說要告發您的罪行,倘若您不滿足他提出的條件,馬海依突然進來看到了你們,于是同您吹了。拉杜依控制著您,但您也終于用甜言密語哄住了他,您利用他那种貪婪的本性,要他去偷馬海依的商店,您知道店里每天都留下相當數量的現鈔。您把到手的那部分錢用來堵雜技演員的嘴,或更确切地說,要他們按您的意思來說。您自己或讓人把一疊鈔票送到幽徑旅館。您當然知道他們住在什么地方。然后,您就打電話給馬里奧,向他口授您的意圖,馬里奧告訴我說,是搬運工的嗓門。您瞧!嗓音在電話里是會變調的。馬里奧因他妻子摔下來而精神崩潰了,他向我全部承認了。”
  我點燃了煙斗,吐了口煙,調節了一下气氛。
  “說這樣。也許,有罪的是您母親。她頭腦發熱,從來沒有認真地照管過您。我想您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某天某晚開始同卡皮洛爾睡覺的。但是,您肯定早就知道這家伙是個什么樣的人,并且早成了他的同謀。卡皮洛爾很需要擁有一個鑄造厂。他收下金器,并不把它出售,他把金器溶化了。因此,偷的東西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當他不鑄造金條時,他就制造赤身舞女這一類巴黎的精制小物件。您正是用它刺進了他的胸口。至少還有一名工人——查理·塞巴斯蒂安,咱們不必對他指名道姓——便是他的同謀犯。有一個晚上,雅基發現了你們的把戲和你們的勾當,您當時在場……我并不是說您殺了他……”
  她沮喪著臉望著我,眼里含著淚,喉嚨哽咽。下巴顫抖著像個老婦人一樣。确實,她顯得老了許多。
  “不,我并不認為是您……”我說。
  “謝謝您……”他說話的聲音是那么微弱,失真,我几乎分辨不出來。“我接著听您說吧……馬上就明白了……金戒指、金別針,全是金的東西放在桌上……而我們在正熔煉……開始搏斗時我就暈倒了……后來,我見他倒在地上……死了……卡皮洛爾把我帶到他家,……把我鎖在屋里……他又走了。我必須保持沉默……他有各种辦法證明我是唯一有罪……我始終不清楚那天夜里他們干了什么……除了我必須委身于他之外……我還記得他說,他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机會了……他已等待很久了……”
  卡皮洛爾他們肢解尸体,把這個礙事的人一燒了之。查理·塞巴斯蒂安經受不住這种令人毛骨聳然的活儿的刺激,逐漸神經錯亂,患了畏火症。”
  “很好!”我說,“您并不是……至少,我希望如此。”
  我站起身,說:“卡皮洛爾是個令人作嘔的家伙,死了活該。拉杜依殺了一個与人無害的可怜家伙,他自己也許是個犧牲品。只有雅基讓我心里難受。可是,這肯定是卡皮洛爾干的。另外,還有珍珠小姐,當然……”
  我說:“……啊!還有上星期六的事。這事給案件划了個句號。我曾想把拉杜依引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同他談一談,以證實您的罪行……我不明白……我再也不想弄明白……”
  “……我永遠不會知道,”我低聲接著道,“拉杜依是完全出自本人意愿跟蹤我,從而落入陷井,還是您要他來跟蹤我……倘若是您要他來跟蹤我,我也不會弄明白,是要他來除掉我還是要我把他干掉……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起身,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把尼龍短褲塞進她的包里,又把包塞在她腋下。她晃晃悠悠朝門口走去。
  次日,《夕陽報》登了一條社會新聞:
  “布斯塔尼街發生車禍。年僅22歲的奧岱特·拉肖小姐,家住托里尼街,縱身投入車輪子下。這個不幸的人被送進醫院后不久就死去。這顯然是自殺。但是,司机當時微醉,案件的調查由警察局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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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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