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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奎因的合法訊問


  奎因走過了舖在正廳地面上的寬大的紅色地毯,他的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眼睛。他又把手伸進了口袋尋找他那必不可少的鼻煙壺。很明顯,警官正在思索著什么,因為他的手緊緊地抓著那兩張票根,臉上的表情也很怪异,好像對自己的想法并不滿意似的。
  在他打開那扇印有“經理辦公室”字樣的帶綠色斑點的門之前,警官又轉過身看看他身后的情況。觀眾的反應已經相當正常了。空气中充斥著觀眾聊天的聲音,警察和偵探們挨排走著,發布命令、解答問題、請觀眾們從座位上站起來,請他們排好隊到正門口接受檢查。警官發現几乎沒什么人對這一決定有什么异議,他們似乎是太累了,以至于沒有力气再抗拒檢查了。半憤怒、半興奮的女人們很快就在另一邊排起了長隊,接受一位穿黑色禮服的慈善的女人的搜查。警官看見警察已經把其他的出口封住了。皮格特訓練有素地搜查著每一位男人的衣物。在另一邊,維利在觀察人們接受檢查時的表情,他自己也時不時地親自搜查几個人。埃勒里站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叼著一根雪茄,似乎還在想他那本沒有買到的第一版圖書。
  奎因歎了口气,走進了經理辦公室。
  主辦公室的過廳很小,古銅色和橡木的顏色和諧地配合在一起。靠牆的几張舖著很厚的皮子的椅子里坐著帕森·約翰尼,他滿不在乎地叼著一根煙。椅子旁邊站著一個警察,把一只大手放在帕森的肩膀上。
  “你過來,帕森,”奎因邊走邊說道。那小個子男人把煙頭熟練地扔進了痰盂,沒精打采地站起來,警察跟在他的身后。
  奎因打開了主辦公室的門,站在門檻上又看了看四周然后他閃到了一邊,讓那小個子和穿制服的警察先走了進去。他又隨手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路易斯·潘澤對辦公室的布置有其特殊的品味。雕花的書桌上面懸挂著透明的綠色的燈罩,燈罩閃著亮光。椅子、裝飾性的挂衣架、銀色的沙發以及其他的物品很有品位地裝飾著整個屋子。和其他經理的辦公室不同,潘澤沒有挂任何明星、經紀人、制片人的照片,而是在牆上挂著几張精美的印刷品,一個大挂毯和一副康斯太布爾的油畫作品。不過,奎因警官現在注意的焦點并不在潘澤先生這間屋子的藝術品味,而在于房間里的六個人。坐在約翰遜偵探旁邊的中年男人有些肥胖,但是眼神卻很机敏,而且眉頭緊鎖。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相當漂亮的年輕姑娘,這姑娘只穿著晚禮服和披肩。她正抬頭看著一位英俊的年輕人,這位年輕人手里拿著帽子,正彎著腰低聲和她說著什么。他們旁邊還有兩位女士,也都探著身子听得十分認真。
  那個臃腫的男人离他們很遠。警官一進門,他立即就站了起來。其他几個人也停止了交談,都肅靜地看著警官。
  帕森·約翰尼咳嗽了一聲,和陪著他的警察一起側身站到了角落里。他對自己身處這樣一群光彩照人的人中間感到有些奇怪。他挪了挪腳,向警官那邊投去了絕望的目光。
  奎因走到書桌背后面對著這些人。他揮了一下手,約翰遜立即走到了他的身邊。
  “那三個特別的人都是誰?”他低聲問約翰遜道。
  “那老一點的是摩根,”約翰遜耳語道,“坐在他旁邊長得很漂亮的女人就是你讓我帶來的那個。我到正廳去的時候,發現那個年輕人和另外兩個女人都和她在一起。他們四個人都很有魅力。我把你的話告訴了她,她看樣子很緊張。不過她站了起來就和我來了,另外三個人是陪她來的。我也不知道你希不希望見到他們,警官……”
  奎因點點頭。“听見他們說什么了嗎?”他用同樣低的聲音問道。
  “沒有什么特別的,警官。那個老家伙好像和他們并不認識。那几個人都在猜測你為什么要見那女的。”
  警官讓約翰遜退到了原來的位置,然后他和大家打了個招呼。
  “我只是想請你們中間的兩個人來聊聊,”他語气輕快地說,“不過既然其他的人也都來了,就讓他們在這儿等一會儿也沒關系。不過在我和這位先生談話時還得請你們到外間去一下。”他把頭向那個坏人點了點,那人的身体立即就僵了一下。
  那兩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立即表示贊同,約翰遜隨手把門關上了。
  奎因向帕森·約翰尼轉過身去。
  “把這個坏蛋帶過來!”他對那警察喊道。他雙手的手指扣在一塊儿,坐在潘澤的椅子上。那惡棍走過地毯,被徑直推到了桌子前面。
  “現在,帕森,我讓你來了該來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這儿好好談談了,不會有任何人打扰我們的。明白嗎?”
  帕森一言不發,眼神里現出一种不信任的神色。
  “好,你什么都不想說,啊,約翰尼?你以為我會讓你這樣挺多久?”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什么也不知道,還有,在我的律師來之前,我是什么都不會說的。”那惡棍繃著臉說道。
  “你的律師?哎,帕森,你的律師叫什么?”警官假裝不知情地問道。
  帕森咬了咬嘴唇,依舊一言不發。奎因轉臉向約翰遜問道:“約翰遜,我的小伙子,你在巴比倫監獄工作過,是吧?”
  “當然,頭儿,”那偵探回答說。
  “就是你被送去的那一年,”警官溫和地對那坏蛋解釋道,“記得嗎,帕森?”
  還是沉默。
  “好吧,約翰遜,”警官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繼續說道,“請你告訴我一下,是誰為我們這位朋友辯護的?”
  “費爾德。可……”約翰遜看著帕森說道。
  “沒錯,這位先生現在毫無知覺地躺在我們的停尸房里。哎,帕森,這又是怎么回事?別再裝了,你怎么能說你根本就不認識蒙特·費爾德呢?當我只是提到了他的姓的時候,你就知道他的名。你給我說清楚,說!”
  那惡棍斜睨著警察,眼里閃出鬼祟的絕望的光。他舔了舔嘴唇說道:“你那些全說對了,警官。可我……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不騙你。我都有一個月沒見到費爾德了。我沒有……我的天,你不會把罪名強加給我,是吧?”
  他痛苦地盯著奎因。警察又拉了他一下,讓他站直了。“帕森,帕森,你怎么能隨便下結論呢。我只是讓你來問問情況。當然,如果你要承認是你謀殺的話,那我可以把我的人都叫來,然后我們打個報告,再然后我們就可以回家睡覺去了。你覺得怎么樣?”
  “不!”那惡棍叫道,突然伸出了胳膊。警察很熟練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擰到了他的背后。“你怎么能那么說?我是不會承認任何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根本就沒見到費爾德,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也在這儿!認罪——我有一些有影響的朋友,警官,你不能把罪名加在我的身上,我告訴你!”
  “那太糟糕了,約翰尼!”警官歎道,“那好吧,你沒有殺蒙特·費爾德。那你今天是几點鐘來的,你的票又在哪儿?”
  帕森用手擰著帽子。“我剛才什么都不想說,警官,那是因為我以為你要把謀殺的罪名強加給我。我當然可以解釋我是什么時候、怎么到這儿來的。那是大約八點半,是拿票進來的。這是票根。”他在大衣口袋里仔細找了找,找出了一張撕過了的藍色票根。他遞給了警官,警官大概地看了看后放進了口袋里。
  “那你,你是在哪儿弄到的票呢?約翰尼。”
  “我……我女朋友給我的,警官。”惡棍緊張地答道。
  “啊……還攪進來個女人,”奎因快活地說,“那你那年輕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約翰尼?”
  “誰?……嗨,她……嘿,警官,別給她找麻煩,好嗎,警官?她是個正經人家的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我……”
  “她叫什么?”警官厲聲說道。
  “馬奇·奧康奈,”約翰尼低聲說道,“她是這儿的引坐員。”
  奎因抬起了眼睛,迅速地和約翰遜交換了個眼神。那偵探离開了房間。
  “好,”警官再一次舒服地靠著椅背說道,“那就是說我的老朋友帕森·約翰尼對蒙特·拉爾德的事一無所知。好,好,好!我們就看看你年輕的女朋友會怎么說。”警官說話的時候眼睛盯著惡棍手里的帽子。這是一項廉价的黑色淺項軟呢帽,和這家伙身上的衣服倒是很相配。“嗨,帕森,”他突然說道,“把你的帽子遞給我。”
  他從不情愿的惡棍手中接過了那頂帽子仔細研究起來。他把皮帶子放到里面又研究了一番,然后又遞了回去。
  “我們還忘了件事儿,帕森,”他說,“警官,你搜過卡贊耐里先生的身嗎?”
  帕森接受了檢查,不過他還算鎮定。“沒什么特別的,”警官說著又繼續搜著。他把手伸進了這個人的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很鼓的錢夾。“您想看這個嗎,警官?”
  奎因接了過來,快速地數了數里面的錢,然后還給了那個警察,警察又給帕森放回了口袋。
  “一百二十二塊,約翰尼,”警官說道,“我好像聞到一种波努莫絲綢的味道。不過,”他沖穿著制服的警察笑道,“沒有長頸瓶?”警察搖了搖頭。“他襯衣和背心里面有什么東西嗎?”又是否定的回答。奎因沉默了,這沉默一直持續到了檢查結束。帕森·約翰尼長長地出了一口气。
  “好了,約翰尼,你今晚的運气可是不坏呀……進來!”听到敲門聲后警官喊道。門開了,一位穿著引坐員制服的苗條的姑娘出現在門口,這姑娘今晚已經接受過一次訊問了。約翰遜也隨后走了進來,并隨手關上了門。
  馬奇·奧康奈站在那儿悲哀地看著她那似乎在研究地板的戀人。她又飛快地看了警官一眼,然后她的嘴唇繃緊了,緊接著她尖刻地說道:“怎么樣?他們到底把你抓住了吧,你這笨蛋!我早就告訴過你別亂跑!”她輕蔑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帕森气得直喘粗气。
  “那你剛才怎么不告訴我們,姑娘?”警官輕聲問道,“你怎么不說你給你的朋友約翰·卡贊耐里搞到了一張票?”
  “我什么都不想說,警察先生。我為什么必須得說呢?約翰尼和今晚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們先不討論那個問題,”警官把玩著手里的鼻煙壺說道,“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馬奇,從我們談完話后你又想起什么沒有?”
  “你什么意思?”她問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告訴過我演出開始之前你一直在通常呆的位置上,就是說你幫助好多人找到了座位,你不記得是不是為蒙特·費爾德,也就是死者,引過座位,后來整場演出期間你就站在左邊過道的盡頭。整場演出,馬奇。是這樣的嗎?”
  “當然是,警官。誰能說不是呢?”那女孩激動起來,但是警官看了看她顫動的手指,她的手指僵住了。
  “啊,別說了,馬奇,”帕森突然插話道,“別再做無謂的辯解了,他們遲早會查出我們一直在一起的,然后他就會跟你找麻煩。你不知道這家伙,還是別和他攙和,馬奇!”
  “那好!”警官看了看那惡棍,又看了看那女孩后說道,“帕森,你年紀大了之后聰明多了。我是不是听見你說了你們兩個一直在一起?什么時間、為什么、有多久?”
  馬奇·奧康奈的臉紅了,接著又變白了。她狠狠地盯了她的男朋友一眼,然后轉身對奎因說:“我看我還是都說了吧,不管怎么樣我也逃脫不了了。我知道的就這些,警官。如果你不告訴經理的話,那上帝都會保佑你的!”奎因的眉毛動了動,但是他沒有打斷她的話。“我給約翰尼搞了一張通行證,就這樣,”她挑戰似地繼續說道,“那是因為,哎,約翰尼喜歡槍殺、流血這類東西,所以我就給他搞了這張通行證。這個通行證可以允許兩個人進來,所有的通行證都是這樣。所以約翰尼旁邊的座位就一直空著。那是一個靠左排通道的座位——這是我能給這家伙搞到的最好的座位了。第一場的時候我非常忙,所以根本就沒有可能和他坐在一起。不過休息之后,等第二場開始的時候,一切事情都已經就緒了,所以我就有机會和他坐在一起了。當然,我承認,差不多整個第二場我都和他坐在一起。我為什么……我為什么就不能休息一會儿呢?”
  “我明白了,如果你早告訴我就會省好多時間,也會給我減少好多麻煩,年輕的女士。你第二場一直都沒站起來嗎?”
  “哎,我站起來了好几次,不過一切都正常,經理也不在旁邊,所以我就又回去了。”
  “你路過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費爾德呢?”
  “不,沒有,先生。”
  “你有沒有注意到有什么人坐在他身邊嗎?”
  “沒有,先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就在那儿。我……我想我都沒往他那邊看。”
  “那我覺得,”警官冷冷地接茬道,“你都不記得第二場為任何一個最后一排的人引過坐吧。”
  “是的,先生……啊,我知道我不該那么做,也許吧,不過我整晚都沒有發現有什么异常。”她越回答問題就越緊張,她不時地看看帕森,可帕森好像一直盯著地板。
  “你給我們幫了很大的忙,年輕的女士,”奎因說道,突然他站了起來說,“就這樣吧。”
  就在她轉身离去的時候,那惡棍也假裝無辜地偷偷跟著她走。奎因向那警察打了個手勢,于是帕森不得不又回到他原來站的地方。
  “還沒這么快,約翰尼,”奎因冷冰冰地說。“奧康奈!”
  那女孩轉過身,裝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這會儿我是不會對潘澤先生說什么的。不過我也建議你再和長者說話的時候嘴巴最好放干淨點儿。現在你可以出去了,不過要是從你這儿走漏一點風聲,上帝是不會保佑你的!”
  她大笑起來,然后搖擺著走出了屋子。
  奎因對那個警察轉過身子。“給這家伙戴上手銬!”他用手點著那惡棍厲聲說道,“把這家伙帶回警局去!”
  警察敬了個禮,緊接著手銬卡噠地響了一聲,帕森呆呆地看著他腕子上的手銬。還沒等他張開嘴說出什么,他就被拽出了房間。
  奎因厭惡地揮了揮手,把自己陷進皮椅子里,又拿出鼻煙壺吸了吸,然后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語气對約翰遜說道:“我得麻煩你一下,約翰遜,我的小伙子,請你把摩根先生請到這里來。”
  本杰明·摩根邁著僵硬的步子走進了奎因臨時性的秘室,他無法掩飾自己的不安。他用一种快活、渾厚的男中音說道:“哎,先生,我來了,”說著他也坐進了椅子里,然后又像滿意地坐在酒吧里的男人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奎因沒有說話,他長時間地、專注地盯著摩根,他的這种注視讓摩根感到坐臥不安。
  “我叫奎因,摩根先生,”他用一种友好的口气說道,“理查德·奎因警官。”
  “久仰了,”摩根一邊站起來和奎因握手一邊說道,“我想您知道我是誰,警官。好多年前您在審訊罪犯的法庭上就見過我了。有一個案子——您還記得嗎?——我為被指控犯有謀殺罪的瑪麗·杜利特爾辯護……”
  “當然記得!”警官誠心誠意地感歎道,“我說我覺得以前在哪儿見過你似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幫她把官司打贏了。你那次干得可真棒,摩根——非常非常出色。所以你就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好!好!”
  摩根笑了。“那都是歷史了,”他承認說,“不過我想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警官。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再干這一行了。”
  “是么?”警官又拿出了鼻煙壺,“這我可不知道。啊……”他吸了一下,“出了什么事嗎?”他同情地問道。
  摩根沉默了。過了一會儿,他說道:“有大麻煩了。我可以吸煙嗎?”他突然問道。得到了警官的允許之后他點了一只雪茄,深深地吸了起來。他們兩個人很長時間都不說話。摩根感覺到警官在觀察他,他不停地變換著姿勢,盡量避免警官的目光。老警官看樣子是在沉思默想,他把頭埋在胸口。
  這种沉默中包含著一种緊張、窘迫的气氛。整個房間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牆角的那座座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劇院的某個地方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高,高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然后一切又都寂靜無聲了。
  “你看,啊,警官……”摩根咳嗽了一下。他整個人都藏在雪茄的煙霧里,這使得他的聲音听起來又粗又悶。“這是怎么回事……是靜坐沉思嗎?”
  奎因抬起頭,看樣子有些惊异。“哎?實在對不起,摩根先生。我想我是走神了。已經有一會儿了吧?我的天!看樣子我真是老了。”他站起身,手背在背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摩根的目光跟隨著他。
  “摩根先生,”警官以他獨特的跳躍式的思維方式開始了談話,“你知道我為什么請你來談談嗎?”
  “哎……警官,恐怕我不敢說知道。不過我認為肯定和今晚的意外有關。不過我到底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我可不敢承認說我知道。”摩根被他自己抽的煙嗆了一下。
  “摩根先生,你一會儿可能就會知道了。”警官倚著桌子說道,“今天晚上有個人被謀殺了,可這并不是意外,我可以肯定這一點。死者是蒙特·費爾德。”
  雖然警官只是平靜地道出了一個事實,但是卻使摩根著實吃了一惊。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眼神里閃出惊异的光,雙手顫抖著,呼吸也變的粗重起來。他的雪茄煙也掉到了地板上。奎因愁眉不展地看著他。
  “蒙特·費爾德!”他叫道,聲音极其令人害怕。他盯著警官的臉。突然他癱軟在椅子里,整個身体都在不住地顫抖。
  “把你的雪茄撿起來,摩根先生,”警官說道,“我可不能辜負了潘澤先生的熱情。”那位律師机械地彎下腰撿起了雪茄。
  “我的朋友,”警官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管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演員,還是你剛受到了生活中巨大的打擊,”他直起了身子繼續說道,“請你現在就告訴我,摩根先生,為什么你對費爾德的死有這么強烈的反應?”
  “可是……可是,天!蒙特·費爾德……哦,我的上帝!”他突然仰起頭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使得奎因警覺起來。笑聲還在繼續,摩根的身体也隨著笑聲歇斯底里地擺動著。警官明白這种症狀。他給了這位律師一個耳光,然后又揪著他的衣領讓他站了起來。
  “別忘乎所以了,摩根!”奎因命令道。他嚴厲的語气起了作用。摩根不笑了,面無表情地看著警官,然后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身体依然在顫抖,不過這次已經不是毫無知覺了。
  “對……听不起,警官,”他用手絹擦著臉說道,“這……真讓我吃惊。”
  “很明顯,”警官干巴巴地說,“就是地球現在開裂了你也不會表現得更吃惊了。好了,說說吧,摩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律師不斷用手絹擦著臉上的汗水。他像風中的樹葉一樣顫抖著,他的下顎變紅了。他遲疑不決地咬著嘴唇。
  “那好吧,警官,”他終于說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這樣就更好了,”警官贊許地說道,“你能告訴我你最后一次見到蒙特·費爾德是什么時候嗎?”
  律師緊張地清了清喉嚨。“嗨,嗨,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他低聲說道,“我想你知道我們曾經是搭檔——而且我們合作得還很成功。然后出了件事,我們就分開了。從……從那會儿開始我就沒再見過他。”
  “大約有多久了?”
  “兩年多一點吧。”
  “很好。”奎因往前探了探身。“我還非常想知道你們兩年前為什么分道揚鑣了。”
  律師垂下了眼帘,看著自己的雪茄煙。“我……哎,我想你和我一樣都非常了解費爾德的為人。我們在道德觀念方面有一些分歧,爭論了几次之后,就決定不再合作下去了。”
  “你們是友好地分手的嗎?”
  “哎……在某种程度上說,是。”
  奎因敲了敲桌子,摩根緊張地移動了一下,很顯然,他還沒有擺脫惊异給他帶來的影響。
  “你今天晚上是什么時候到劇院來的,摩根?”警官問道。
  摩根听了這個問題似乎很吃惊。“呃……大約八點一刻吧,”他回答說。
  “請你把票根給我看一看,”奎因說道。
  律師摸了几個口袋之后終于找到了,遞給了警官。奎因接過了票根,偷偷從兜里拿出了他藏在那里的另外三張。他把手藏在桌子底下,仔細對照了這四張票很,然后面無表情地放進了口袋里。
  “你坐在中廳M二座位上,是吧?這座位不錯呀,摩根,”他說道,“你為什么來看《槍戰》呢?”
  “嗨,這劇很流行,不是嗎,警官?”摩根看樣子很窘迫。
  “我也不知道我今晚為什么要來——我并不是一個愛看戲的人,你知道——可是這個羅馬劇院的經理好心好意地送了我一張票。”
  “是這樣啊。那他們可太好了。你是什么時候收到票的?”
  “哦,我是星期六上午在我的辦公室接到的票,還有一封信,警官。”
  “呃,還有一封信,你沒帶在身邊,是吧?”
  “我可以肯定,我帶了,”摩根一邊說一邊又在口袋里翻了起來。“好了,在這儿!”
  他遞給了警官一張很小的長方形的毛邊白紙,警官小心地拿到亮的地方仔細看了看。紙上打印著几行字,透過這几行字還可以看到紙張上的水印。警官抿著嘴唇,把紙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在摩根目光的注視下,警官翻了翻潘澤的抽屜,直到他找到了一張記錄用紙。這張紙很大,呈正方形,上方印著劇院的標記。奎因把這兩張紙放在一起,思考了一會儿,歎了口气,然后拿起了摩根給他的那張紙讀了起來。他讀得很慢。

  羅馬劇院的經理誠摯地邀請本杰明·摩根先生光臨劇院觀看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一)晚上的《槍戰》一劇的演出。作為紐約的知名人士,我們懇請摩根先生對這部戲提出寶貴意見。當然,我們并不勉強,但劇院的所有管理人員都熱切地希望摩根先生能接受我們的邀請。

    (簽名)羅馬劇院

           由:S.

  “S”潦草得几乎無法辨認。
  奎因抬起頭微笑道:“劇院可真不錯,摩根先生,不過我想……”他依然笑著向一直坐在角落里椅子上靜觀事態發展的約翰遜打了個手勢。
  “把潘澤經理請來,約翰遜,”警官說道,“如果搞宣傳的叫比爾森或是皮爾森的小伙子也在的話,也請他進來。”
  約翰遜出去后他又轉身對律師說道:“麻煩你把手套借我用一下,摩根先生。”
  摩根奇怪地把手套放在桌子上,警官小心地拿了起來。手套是白絲的,這是配晚禮服的最普通的手套。警官假裝很認真地檢查著手套。他把它們翻了過來,仔細地研究一個手指上的斑點,后來又試著往自己的手上戴,好像是和摩根開著玩笑。他檢查完畢后,默默地又把手套遞給了律師。
  “啊……呃,對了,摩根先生,你的帽子非常精神。我可以看看嗎?”
  律師依舊沉默著把帽子放在桌子上。奎因漫不經心地拿了起來,由衷地歎道:“哦,紐約的東西。”他在手里反复把玩著帽子,帽子的質地相當不錯。帽檐是由閃光的白絲制成,上面印著厂家的標記:“詹姆斯·昌西公司”,標記是金色的。帽子的帶子上印著名字的縮寫:“B.M。”。奎因把帽子戴到自己頭上時笑了。帽子非常合适。他几乎是立刻就摘了下來,還給了摩根。
  “非常感謝你這么通情達理的合作,摩根先生,”他一邊說一邊往從兜里掏出來的一個記事簿上匆匆地寫著什么。
  門開了,約翰遜、潘澤以及哈里·尼爾森走了進來。潘澤遲疑地向前邁著步子,尼爾森坐在了扶手椅里。
  “潘澤先生,”奎因慢慢地說,“羅馬劇院一共使用多少种書信紙?”
  經理的眼睛張大了。“就一种,警官。就是你面前桌子上的那种。”
  “嗯……”奎因把摩根給的那張紙遞給了潘澤。“我想請你仔細檢查一下這張紙,潘澤先生。以你所知,羅馬劇院用過這种紙嗎?”
  經理吃惊地看著這張紙。“不,我想沒有。不,我敢肯定沒有。這是什么?”他看到紙上的那几行字時叫道:“尼爾森!”他大叫道,向主管宣傳的那人轉過身去。“這是什么?是你們最近搞的嗎?”他在尼爾森的面前揮舞著那張紙。
  尼爾森從老板手里拿過了那張紙,匆匆地讀著上面的字。“哎,我的天吶,”他輕聲說道,“我可是說不清楚了!”他又讀了一遍,臉上閃著敬慕的神色。后來,他看到四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看,就把那紙還給了潘澤。“對不起,我得否認自己參与了這個聰明的舉動。我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好辦法呢?”然后他抱著雙臂退到了他的角落里。
  經理迷惑地轉向奎因。“這真是怪事,警官。据我所知,羅馬劇院從來都沒用過這种信紙,而且我也可以向你發誓,我根本就沒搞過這种宣傳活動。如果尼爾森也否認的話……”他聳了聳肩膀。
  奎因小心地把紙放進了口袋里。“就這樣吧,先生。謝謝你們。”他點點頭,示意他們兩個可以出去了。他帶著評判的眼光看看律師,這時律師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警官抬起胳膊支在桌子上。
  “這件事你怎么看,摩根先生?”他簡洁地問道。
  摩根跳了起來。“這簡直是太离奇了!”他叫著,在警官的眼前揮舞著拳頭。“我和你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只能這樣告訴你!還有,如果你以為靠檢查一下我的帽子、手套就能給我定罪的話,那我告訴你,以上帝的名義,你還得檢查我的內褲呢,警官!”他語气太快,以至于气都喘不上來了,所以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气,他的臉已經脹紫了。
  “可是,我親愛的摩根,”警官溫和地說,“你為什么把自己搞得這樣緊張呢?這樣別人會以為我指控你謀殺了蒙特·費爾德呢。坐下來冷靜一下,伙計。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
  摩根癱軟在椅子里。他用一只顫抖的手撫了撫額頭說道:“對不起,警官,我不該發脾气。可是這些惡心的事讓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后來几乎就听不見了。
  奎因坐在那儿用探詢的目光看著他。摩根在那儿使勁用手絹擦著汗并不停地大口吸著雪茄。約翰遜反抗似地咳嗽起來,并抬頭看著天花板。外面的聲音又一次穿牆而入,不過很快就消失在半空中了。
  奎因的話音打破了沉寂。“好了,摩根,你可以走了。”
  律師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張開嘴巴好像要說什么,不過他又閉上了嘴,把帽子扣在了頭上,出去了。約翰遜看到警官的手勢不得不幫他打開門。他們兩個都出去了。
  當屋里就剩下警官一個人的時候,他立即就陷入了沉思。他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四張票根、摩根給他的那封信以及從死者口袋里發現的那個女上晚妝手袋。他那天晚上第二次打開了那個手袋,把里面的東西一一攤開在桌子上。里面有几張精美地印著“弗朗西斯·伊維斯·波普”的卡片。兩塊精巧的蕾絲手絹、粉盒、粉扑、口紅、一個裝零錢的小口袋里有二十美元的紙幣和几個硬幣,還有一把家門鑰匙。
  奎因若有所思地用手擺弄了一會儿這些東西,然后把它們裝回了手袋里,又把這個手袋連同票根、信件一起裝進了自己的口袋,最后他站了起來,慢慢地環顧一下四周。他走到衣帽架前,摘下了一頂挂在那里的簡洁的圓頂禮帽,研究了一下禮帽的里面。里面的名字編寫“L.P。”以及帽子的尺寸六又四分之三似乎引起了警官的興趣。他把帽子放回了原處后,打開了門。
  坐在外間的那四個人連忙站起身,臉上帶著解脫了的表情。奎因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帶微笑地站在門口。“我們現在談談吧,請你們都進來好嗎?”
  他禮貌地站在一邊讓他們先進去了——三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他們很興奮地走進屋子,那年輕人忙著為女人們拉椅子讓他們坐下。四雙眼睛都急切地盯著站在門口的老者。他慈祥地笑著,又快速地掃了外間一眼,然后關上房門,邁著平穩的步子走到桌前坐下,又摸出了鼻煙壺。
  “好了!”他溫和地說,“我為讓你們等了這么久向你們道歉。你們知道,這也是公事公辦……好,我們來說說。哎……對了,對了,我應該……好吧!首先,女士們,還有那位先生,我們就開門見山吧。”他溫和的目光投向了那個最漂亮的女人。“小姐,雖然你還沒有介紹過自己,不過我相信你叫弗朗西斯·伊維斯·波普。我說得對嗎?”
  那女孩挑了挑眉毛。“您說得太對了,先生,”她用一种悅耳的音樂般的聲音回答道,“不過我還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笑了。這是一种极有吸引力的微笑,微笑里充滿魅力和女人味。她是一個年輕成熟的女性,有著棕色的眼睛和奶油色的皮膚,總之,她渾身都散發著一种讓警官耳目一新的感覺。
  他沖她笑了笑。“好把,伊維斯·波普小姐,我知道這對一個外行來說是很神奇的。不過,我是個警察,知道你的名字就沒有什么可神奇的了。簡單說吧,你不是那种默默無聞的女性,今天我還在報紙上見到過你的照片呢,其實,是在娛樂版。”
  女孩笑了,笑聲里帶著點緊張。“原來是這樣!剛才我還有點害怕呢。那么您找我干什么呢?”
  “公事,完全是公事。我對什么人感興趣的時候,都是与公事有關。不過在我問你問題之前,可以問一下你的朋友們都是什么人嗎?”
  那三個人窘迫地咳嗽了一下。弗朗西斯极具魅力地說:“很抱歉我的疏忽,警官。這位是希爾達·奧蘭治小姐,這位是伊芙·愛麗絲小姐,她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這位是斯蒂芬·巴里先生,我的未婚夫。”
  奎因惊奇地看了看她們。“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們不是《槍戰》的演職員嗎?”
  他們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奎因對弗朗西斯說道:“我不想太公事公辦,伊維斯·波普小姐,不過有點事想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什么要讓你的朋友們陪著你呢?”他毫無惡意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這听起來很不近人情,不過我可是讓我的手下請你單獨來的。”
  其他三個人直挺挺地站著。弗朗西斯帶著懇求的目光轉向了警官。
  “我……請原諒我,警官,”她快速地說道,“我……我從來都沒被警察問過話。我非常緊張,所以我就請了我的未婚夫和這兩位女士來陪我,他們都是和我最親密的人。我不知道這違背了您的意愿……”
  “我明白了,”奎因笑著回答說,“我完全明白。不過你看……”他決絕地揮了揮手。
  斯蒂芬·巴里彎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如果你需要我,親愛的,我是不會离開你的。”說完,他挑戰似地看著警官。
  “不過,斯蒂芬,親愛的……”弗朗西斯無助地哭道。奎因的表情里沒有一點讓步的意思。“你……你最好還是走吧。不過請你在外面等我。不會太長時間的,是不是,警官?”她問道,眼睛里閃著不愉快的光。
  奎因搖了搖頭說:“不會太長時間的。”他整個的態度已經改變了,他好像有些粗暴了。其他人都發現了他態度的變化,不由得也生起气來。
  希爾達·奧蘭治,這個年屆四十的女性,臉上還隱約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風采,現在不得不靠化妝來掩蓋歲月的痕跡,她盯著警官說:“我們就在外面等你,親愛的。如果你感到不适,或是什么,就喊,然后我們就會來幫你。”說完,她快步地走出了屋子。伊芙·愛麗絲拍了拍弗朗西斯的手。“別擔心,弗朗西斯,”她用一种輕柔但很清晰的聲音說,“有我們呢。”說完,她拉著巴里的胳膊,跟著希爾達出去了。巴里帶著气憤和不舍的目光回頭看了看,把門摔上之前又狠狠地盯了警官一眼。
  警官立即站起了身,他的動作干脆利落。他把手按在桌面上,眼睛盯著弗朗西斯的眼睛。“弗朗西斯·伊維斯·波普小姐,我和你聯系完全是出于公事的需要……”他把手伸進了口袋里,拿出了那個精致的鑲著水晶的手袋。“我就想還你的包。”
  弗朗西斯半站半坐,她的眼睛盯著那個小包,臉上的顏色有些變了。“嗨,那是……那是我的包。”
  “說得對,伊維斯·波普小姐,這是今晚在劇院找到的。”
  “那當然!”那女孩緊張地笑了笑,坐進椅子里說道,“我太傻了,直到剛才我才想起它來!”
  “不過,伊維斯-波普小姐,找到你的包的地方比找到你的包本身更重要。”他停頓了一下,“你知道今天晚上這里有個人被謀殺了嗎?”
  她張著嘴盯著警官,眼睛里閃過了极度恐懼的神色。“是的,我听說了。”
  “哎,你的包,伊維斯-波普小姐,”警官沒有一點軟弱的神色,“是在死者的身上找到的。”
  那女孩的眼里閃過了极度的惊恐。然后,她低聲尖叫了一聲,癱軟在椅子里,臉色變得慘白。
  奎因跳了起來,眼里現出了關切同情的目光。正當他探過身子的時刻,門開了,斯蒂芬沖了進來,希爾達·奧蘭治、伊芙·愛麗絲以及約翰遜都跟著他沖了進來。
  “你到底把她怎么樣了,你這老混蛋!”那演員大叫道,用肩膀把警官撞到了一邊。他溫柔地抱住了弗朗西斯,用手拂去她眼睛前面的黑發,在她耳邊安慰著她。當他走近的時候她抬起眼睛迷亂地看了看他。“斯蒂芬,我……受不了了,”她低聲說道,說完后又癱在了他的臂彎里。
  “誰去弄點水來,”那年輕人抓住了她的手吼道。這時約翰遜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巴里理都不理,他摸了摸弗朗西斯的喉嚨,幫她均勻地呼吸,這時她醒了過來。那兩個女演員推了推巴里,并讓所有的男人都出去。奎因溫順地跟著那個气憤的男演員和約翰遜出去了。
  “你可真是個好警察,是吧?”巴里諷刺地對警官說道,“你到底把她怎么樣了?用你們警察慣用的伎倆打她的腦袋嗎?”
  “好了,好了,年輕人,”奎因溫和地說道,“別再諷刺挖苦了,年輕人。那年輕的女士只是受了點刺激。”
  他們就那樣默默地站著,直到門開了,另外兩位女演員扶著弗朗西斯走了出來。巴里馬上跑到了她的身邊。“你沒事了么,親愛的?”他拉著她的手柔聲問道。
  “請你……斯蒂芬……送我回家,”她沉沉地靠著他歎息著說。
  奎因警官站在一邊讓他們過去了。當他看著他們慢慢地走向正門加入到出去的人群中時眼里閃現出了悲哀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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