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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碼頭的盡頭,現在該秋蓬同那個鉤魚的談話了。
  她還存一個万一的希望:她希望葛蘭特先生也許會有令人寬慰的消息。但是,她的希望不久就粉碎了。
  他很肯定的說:一直沒有得到唐密的消息。秋蓬竭力在說話時露出一本正經的調子:
  “他不會有什么意外罷?”
  “照理絕對不會。但是,我們姑且假定有什么意外。”
  “什么?”
  “我是說:假定有什么意外。那么,你怎么辦?”
  “哦。我——當然繼續干。”
  “現在正需要這种精神,戰后再流淚不遲。現在,我們正在大戰的漩渦里,時間非常短促。你報告的一件消息,現在已确實證實,你不是听到電話里講到‘第四’嗎?那就是下個月的四號,正是敵人預定大舉進犯我國的日期。”
  “你确信會如此嗎?”
  “相當确定,我們的敵人是很有組織的。他們的計划都是經過精密的研究制定出來的。但愿我們自己也有這樣的組織。但是計划并不是我們的特長。是的,他們大舉侵犯的日子就是四號。這几次大轟炸,并不是重要的,大多數都是偵查作用——他們要試驗我們的防御如何。到了四號,才是真正要緊的大日子。”
  “可是,你既然知道這個——”
  “我們知道敵人准備行動的日期。我們知道——也可以說,我們以為我們知道大概是什么地方……(但是,我們也可能判斷錯誤。)我們已盡可能准備好應敵之策。但是,又是圍攻特洛伊的老故事。他們知道,我們也知道,外面一切的軍事部署。但是,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內部的埋伏。就是隱藏在木馬里面的人馬!因為,只有他們才能遞給我們開啟堡壘大門的鎖匙。居高位,指揮重要据點的人當中,要是有十來個人,只要發出一些矛盾的命令,就可以扰亂大局,德國人就可以一舉獲胜。所以,我們必須及時得到內幕的消息。”
  秋蓬絕望地說:
  “我感到自己真無用,真太沒有經驗了。”
  “啊,不要擔心這個,我們有一些有經驗的人在開始行動,我們所有的有經驗有才能的同志,都在努力。不過,要是內部有人出賣我們,我們就不知道該信任誰了。你和畢賜福是非正規情報人員,誰也不認識你們,這就是你們可能成功的地方,也就是你們已經有相當成就的原因。”
  “你能派几個人監視普林納太太嗎?你們總有一部份可以絕對信任的人呀?”
  “啊,這個我們已經做到了。‘普林納太太是I.R.A.的人員,有反英的傾向’他們已經根据這种情報從事調查了。我忘記告訴你了,那情報是很确實的。但是,我們找不到證据或進一步的情報。關于最緊要的几點,我們尚未獲得證据。那么,畢賜福太太,繼續下去,努力干罷。”
  “四號。”秋蓬說。“离現在几乎不到一個星期呀。”
  “不多不少,一個星期。”
  秋蓬緊握著拳頭。
  “我們一定要調查出來!我說:‘我們’,是因為我相信現在唐密正在從事調查某种秘密,所以現在尚未回來。他現在一定是照著某种線索,從事調查。我要也有點線索就好了。現在,不知道。假若——”
  她皺著眉頭,計划著采取一個新的步驟。


  “你明白了罷,亞伯特,這是一种可能。”
  “太太,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么辦。”
  “我以為,也許會收效。”
  “是的,不過,這樣一暴露身份,你就更容易遭到敵人暗算。我不喜歡這么做,就是為此,我想畢賜福上尉也不會贊成的。”
  “我們已經采用過普通的辦法。這就是說,我們已經用秘密的方式活動,我覺得我們現在唯有以公開的方式才有成功的希望。”
  “太太,你知道嗎?你以前暗中活動,占盡优勢。這樣一來便失去优勢了。”
  “亞伯特,你今天下午說話的口气怎么那么一本正經呀?儼然是B.B.C.(英國廣播電台)播音員的口气嘛。”秋蓬有點生气地說。
  亞伯特略吃一惊,說話的口气便變得比較自然些。
  “我昨天晚上听廣播,有一段談池塘生物的話,很有趣。”亞伯特這樣解釋。
  “我們沒功夫研究這個。”秋蓬說。
  “畢賜福上尉到那里去了,這是我想要知道的。”
  “我也一樣。”秋蓬心里很難過。
  “他一句話不說就不見了,這情形似乎有點反常。到現在,他本該把消息傳遞給你了。所以——”
  “所以怎么呀,亞伯特?”
  “我的意思是,假若他現在已經暴露身份,那么,你也許還是不要暴露的才好。”
  他停頓了一下,清理清理思緒,接著說:
  “我是說,敵人現在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但是,也許還沒注意到你。所以,你仍然要繼續用秘密方式活動。”
  “但愿我能決定怎么辦才好。”秋蓬歎息一聲,這么說。
  “你想用那一种方法呢,太太?”
  秋蓬若有所思地,低聲地說:
  “我想或許可以這么辦:我假裝丟掉一封寫好了的信,小題大做地到處找,露出好像很著急的樣子。然后,讓他們在廳里發現,那時候,下女就會把它放到廳里的台子上。那么,我們所要找的人,就會拆開看。”
  “信里說些什么呢?”
  “啊,粗粗的說:說我已經發現了我們所要找的人,并且准備明天做一個詳細的報告。那么,亞伯特,你明白嗎?那個N或M便會公開露面,設法除去我這個禍根。”
  “是的,也許他們也會達到他們的目的呢。”
  “要是我防備得好,就不會。我想,他們也許會用詭計把我誘到一個地方,一個荒涼的地方,那么,這個時候就用得著你了,因為,他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會跟蹤他們,當場捕獲,是不是?”
  秋蓬點點頭。
  “就是這個意思。我得好好計划一下。明見儿。”


  秋蓬剛剛由圖書館出來,夾著一本人家介紹的“有趣的書”,突然,耳畔有一個聲音,嚇了她一跳。
  “畢賜福太太。”
  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見一個高個子,一頭褐發的青年,臉上挂著和悅的笑容,不過,微露難為情的樣子。
  他說:“唔——恐怕你不記得我了?”
  秋蓬對于這种說話的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了。她几乎可以預料到下一句是什么話。
  “我——唔——有一天我和德波拉到你們府上去過。”
  原來是德波拉的朋友!她的朋友多得很。在秋蓬看來,統統都是大同小异的樣子!有的,就像這個一樣,是褐發,有的是金發,偶爾也有紅發的,但是都是一种型:都是和悅而彬彬有禮的。不過,在秋蓬的眼中,他們的頭發都嫌長些。(但是,每當她提到這個的時候,德波拉就會說:“啊,母親,不要那么老古板了。短頭發,我才受不了呢。”)
  秋蓬覺得現在碰到德波拉的男朋友,并且讓他認出來,實在不大好。不過,她也許很快就可以設法擺脫他。
  “我叫東尼·馬斯頓。”那年輕人說明身份。
  秋蓬假裝認識他,低聲地說:“啊,當然記得。”然后,同他握手。
  東尼·馬斯頓接著說:
  “畢賜福太太,我真高興能找到你。我擔任的工作和德波拉的一樣。其實,剛剛發生了一件很麻煩的事。”
  “啊?”秋蓬說。“是什么事?”
  “這個——德波拉已經發現你不在康瓦爾。這樣一來,你一定覺得很麻煩,是不是?”
  “啊,討厭!”秋蓬擔心地說。“她如何會發現的?”
  東尼·馬斯頓加以說明。然后,他有點不大自信地接著說:
  “當然啦,德波拉不知道你實在做什么事?”
  他謹慎地躊躇了一下,然后接著說:
  “我想,頂重要的,是不要讓她知道。其實,我的工作可以說是同一路線。我在密碼部是個生手。上級對我的指示是要我表露出微帶法西斯蒂傾向,說些羡慕德國制度的話,暗示同希特勒聯盟并非不可行。總之,要我說這一類的話,看看反應如何。你知道,我們這邊有許多破坏分子,我們要找出為首者究竟是誰。”
  “并不是到處都有。”秋蓬想。
  “但是,德波拉一告訴我關于你的情形,我想頂好來同你打一個照會,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的,編一套可能有的話,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并且知道這工作非常重要,不是嗎?你的身份和任務要是泄露出去,那可不得了。我覺得,畢賜福上尉是在蘇格蘭也好,別的地方也好,你可以讓別人以為你已經去找他了。你可以說,上級已經許可你和他在一起工作。”
  “當然,我可以這么辦。”秋蓬若有所思地說。
  東尼·馬斯頓急切地說:
  “你不會以為我多管閒事罷?”
  “不,不,我很感謝你。”
  這時候,東尼說了一句有點儿前后不連貫的話:
  “我——這個——這個——你要知道——我是相當喜歡德波拉的。”
  秋蓬感到很好笑,她迅速瞥了他一眼。
  德波拉對于那些向她獻殷勤的青年,態度很不客气,但是,就是這樣,也好像擺脫不了他們的糾纏。那一段日子,似乎是很遙遠的事了。現在,秋蓬覺得這個年輕人是一個很漂亮的代表。
  她現在把那种她稱為“升平時代的回憶”撇開,把精神集中在目前的情勢上。
  過了一兩分鐘,她慢慢地說:
  “我的先生并不在蘇格蘭。”
  “是嗎?”
  “是的。他如今和我一塊儿都在這儿。至少可以說過去是如此。可是,現在——他不見了。”
  “呀,這就不妙了,要不——也許——他有所活動嗎?”
  秋蓬點點頭。
  “我想是的。因此,我以為他這樣忽然不見了,其實并不是一种坏的征兆。我想他遲早會和我通消息了——用他特用的通訊密碼。”
  東尼說話的時候,有一點儿不安的樣子。
  “當然,我想你知道應該怎么辦的。但是,你要小心點儿才是。”
  秋蓬點點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小說里的漂亮女主角,很容易讓人用詭計誘走,是不是?不過我和唐密有我們的法子,我們有一個暗號……”秋蓬滿面笑容的說。
  “孤蓬万里,万里鵬程。”
  “什么?”那青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仿佛以為她大概是神智不清似的。
  “啊,我忘了向你解釋了,我的小名叫阿蓬。”
  “哦,我明白了。”那年輕人的眉頭這才開展了。“很聰明,是罷?”
  “希望如此。”
  “我并不想干涉別人的事,不過,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幫忙嗎?”
  “對了,”秋蓬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你也許可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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