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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溝中的尸体


  尸体是在電話亭附近的一條溝里發現的。這一天沒有下雪,天气干冷,還刮著大風。兩個身材瘦高的男子搖搖晃晃地在大風里走著,地上到處都是砂礫,走上去吱嘎作響。附近的一條道路正在施工,因而溝渠旁邊的泥沙地上留下了許多腳印。
  當我們向那邊走過去的時候,正有兩個人站在尸体旁邊,其中的一個人是個矮小的中年男子,似乎他正在仔細地辨認著尸体。他穿著一件棕色的厚上衣,戴著一頂呢制禮帽。在他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西部式樣的帽子,身穿一件別有警徽的制服。從他的裝束上判斷,顯然他是本地的警長。在尸体的周圍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他們兩人的后面,有几個光禿禿的沙丘,看起來就像是被剃光了頭發的禿腦袋。在距离沙丘約一百英尺左右的地方,有几棵被剝去了樹皮的枯樹,在陰郁的天空映襯下顯得凄清寒寂,刺骨的凜冽寒風打著旋儿從沙丘上呼嘯而過。
  現在我們正處在印第安那州的切斯特頓的一條公路上,這條公路大約位于加里以東約十五公里處。這是一個星期日,在我還在睡懶覺的時候,七點鐘左右,艾略特就打來電話,告訴我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然后帶我去看點儿東西。
  這東西就是這具從溝里發現的尸体。
  尸体側趴在那里,他穿著一件長外套,一頂帽子正巧遮住了他的半邊臉。
  艾略特俯下身子,伸手把那頂帽子拿開,然后隨手放在了一邊。他看了看死者的臉,站起身來對我說:“他是泰德·紐伯利。”
  站在一旁的警長接道:“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他看上去大約在五十到五十五歲之間。我冷眼看去,覺得他不太像一名正直的警察。
  艾略特轉身向他說道:“叫我內斯吧。過一會儿,芝加哥方面就會派人過來。我呢,既是芝加哥警察局的代表,也是死者律師委派的代表。”
  那名警長問道:“我們該怎么處理這具尸体呢?”
  “你們通常是怎么處理的?”艾略特嚴肅地問道。
  “我們沒有專用的停尸間,通常我們租用當地的一所太平間。”
  “那么,還是用它吧。”
  警長點了點頭,“好的,那我現在就去和他們聯系。”
  “赶快去辦吧。天气這么冷,我們也不能一直守在這里呀。”
  警長用帶著棉手套的手向遠處的一所房屋指了指,“我得到那邊的農舍里去借用電話。”說完,他放下了手,靜靜等著。
  可是艾略特一聲未響。
  那位警長咧嘴笑了一下,解釋道:“在我巡邏車里沒有步話机……”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雖然我很想有一部。”
  艾略特還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那名警長尷尬地笑了一下,十分識趣地走開了。
  艾略特又轉身注視著紐伯利的尸体,我則退到了一旁,遠遠地看著它。
  紐伯利一生過得逍遙自在,据說他為人十分隨和,脾气不錯。我曾經听別人說起過,他長得十分結實,是一個英俊的黑發匪徒。現在,他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溝里,所有的衣兜都被翻了出來。
  這時候,那個戴著呢制禮帽,穿著棕色上衣的中年男子對艾略特說道:“是我最先發現他的,大約是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艾略特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什么也沒說。
  于是,艾略特問他:“在你發現他的時候,周圍還有其他人嗎?”
  他干脆地答道:“沒有。當時只有我一個人。”
  艾略特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紐伯利,繼續問道:“那么,他呢?當時,他也是一個人嗎?”
  “我想是的。”
  “你還知道些別的什么嗎?”
  那個中年男子想了想,說:“依我看,這個人肯定是被謀殺的。”
  艾略特什么也沒說。
  過了一會儿,艾略特又向他說道:“回到你的車那邊去吧。”
  那名中年男子不甘心地問道:“記者們一會儿能來嗎?”
  艾略特語气冷淡地答道:“他們遲早會來的。”
  那個中年男子很不情愿地走回到他的汽車那邊。
  艾略特走到我的身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又是一個喜歡四處打听流血新聞的家伙。”
  艾略特很少使用帶有強烈譏諷意味的言詞。
  隨后,他看了看我,說道:“過來,內森,看一看泰德。”
  我敷衍說:“我見過死尸的。”
  艾略特堅持道:“我知道你以前見過死尸,過來吧。”
  我跟著文略特又走到了尸体的旁邊。這一次,艾略特把尸体翻了過來,向我指了指尸体上面的腰帶,那上面鑲滿了鑽石和綠寶石。
  艾略特問道:“你以前見過這樣的東西嗎?”
  “見過。在杰克·林格爾被暗殺那天,他也帶著一條這樣的腰帶。”
  艾略特點了點頭,說道:“卡朋曾經給過不止一個手下這樣的腰帶。”
  我冷笑了一下,接道:“他們中也不止一個得到了泰德這樣的下場。”
  艾略特十分謹慎地說道:“也包括杰克·林格爾?”
  我點點頭,“是的,也包括林格爾。”
  艾略特從來不和我正面談及杰克·林格爾一案。不過我知道自從他認識我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想了解這件事情的真相。可是,出于對我的尊重,他始終沒有向我問過這件事,由此也奠定了我們之間深厚友誼的基礎。從另一角度說,沒有林格爾一案,我就不可能被升職,也就不可能成為便衣警探,自然也就成不了艾略特的朋友了。
  艾略特又說:“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卡朋的安排。”
  我皺了皺眉,問道:“這話怎么講,艾略特?”
  艾略特像座雕像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低頭注視著紐伯利的尸体,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只是在想,在某一個清早,泰德和他的老板巴格斯·摩倫在去參加幫派集會的途中耽擱了一下。當他們到達的時候,泰德把車停到了車庫的前面,然后他們三個人——他、巴格斯、威利·馬克斯進到了另外的一家咖啡館里,因為他們已經事先得到了消息,警察會在那一天進行大搜捕。我想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天?對吧,內特。”
  我點點頭,是的。
  那是一九二九年的二月十四日,一個情人節的早上。
  我俯下身,翻過了紐伯利的尸体,仔細看了看。尸体已經血肉模糊了,很難看出他本來的模樣。我想在紐伯利臨死之前一定用手抓住了那支正對著他的手槍,因為有一顆子彈正好穿透了他的手掌。也許是同樣的那顆子彈又穿透了他的左耳。就在這顆子彈進入他腦袋的時候,最為致命的一顆子彈射入了他的后腦之中。在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有很多處槍傷。在紐伯利被射殺之后,凶手把他扔到了沙丘中間,然后又把他身上所有的衣兜都翻了出來,制造出一种謀財害命的假象。
  艾略特仔細查看一下地上的車胎痕跡。在研究了几分鐘之后,對我說道:“凶手的汽車是從西面開過來的,他們把尸体扔在了這里,然后掉轉了車頭,又按原來的路線返回了。”
  我又退到离尸体較遠的地方,指著尸体問道:“他一定在這附近有一所房子,是不是?也許是一所避暑別墅?”
  艾略特點點頭,說:“在巴斯湖一帶,他們很可能是在那里殺了他。”
  大約在昨天夜里兩點鐘左右,紐伯利的律師在他的一名親信的催促下,給芝加哥警察局打來電話,尋問警方是否拘捕了他的那名身為黑社會分子的主顧泰德·紐伯利,不過沒有得到任何答复。于是他又往艾略特的家里打了電話,詢問是否是聯邦調查局拘捕了泰德,艾略特讓他安心回去睡覺。
  今天一清早,艾略特和偵探長都正式通知了他,紐伯利并沒有被拘捕。与此同時,印第安那方面傳來消息,說是發現了一個与紐伯利体貌特征十分相近的死尸。
  過了沒有多久,警長在附近的農舍里打完電話回來了。就在這時,一輛深藍色的卡迪拉克轎車也向這邊開了過來。
  卡迪拉克車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走下了車。他穿著藍色的細條紋套裝,在領帶上別著一個鑽石鑲嵌的領帶夾。他就是泰德·紐伯利的律師。
  在他向著溝里的尸体走過來的時候,艾略特向他打著招呼:“你好,艾比。”
  他壓根就沒有理睬艾略特的問候,緊緊地盯著溝里的尸体,像是在問已經死去的泰德·紐伯利:“地方警察在哪里?”
  站在道路一側的警長大聲喊道;“我在這儿,先生。”
  律師向他走了過去,面無表情地對著警長說道:“死者就是泰德·紐伯利。你們打算把他送到哪儿去呀?”
  警長畢恭畢敬地把太平間的名字告訴了那個傲慢的律師。
  律師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咱們保持聯系吧。”說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他的卡迪拉克,离開了。
  那個穿著棕色上衣的家伙還等在他的汽車前面,用兩只腳輪流站著。他充滿期待地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說,那些記者們也該來了。”
  艾略特向著他和警長說道;“先呆在這里,別走開。”然后向我點點頭,示意我跟他回到他的福特轎車前面。
  我問他:“艾略特,怎么你不等記者們來嗎?”
  他搖了搖頭,“我不想參与此事,你就更不必要了。”
  在返回芝加哥的途中,艾略特說道:“這件事顯然是奈蒂派人干的,這是因為泰德·紐伯利被市長選中了,馬上要派他去北部開辦賭場。”
  “那么,朱比也很危險了。”
  艾略特搖搖頭,“朱比不會有危險的,奈蒂的重點在紐怕利身上,紐伯利曾經出一万五千美元要奈蒂的命。現在,奈蒂沒有死,可是泰德卻死了。”
  “我倒是很想知道米勒和蘭格對紐伯利的死會怎么看。”
  艾略特微微一笑,回答說:“我也很想知道舍邁克會怎樣看待組伯利的死。”
  我想起了什么,問道:“你為什么一定要我來看這個呢?”
  艾略特一心一意地看著路面,說:“這事与你有關。”
  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說道:“是的。不過你可以打電話告訴我呀?你為什么一定要拉著我一起來這個鬼地方呢?難道是想讓我給你作證?”
  “紐伯利是舍邁克的人。”
  “是嗎?”
  “可是,他現在誰的人也不是了。”艾略特的話里似乎大有深意。
  說完之后,艾略特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轉頭繼續看著前面的路面。道路的兩旁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沙丘,給我的感覺就像到了遙遠的埃及。
  隔了一會儿,艾略特又開口說:“這事為你提供了一個极好的机會,這樣你在審判奈蒂的時候就可以講不同的故事了。”
  我皺著眉說道:“艾略特,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講出真相?”
  艾略特聳聳肩,說道:“你需要好好想一想,奈蒂對紐伯利的處置充分說明了他的辦事風格。紐伯利也是舍邁克在黑社會勢力最薄弱的一個環節。”
  我無所謂地答道:“那又怎么樣?你是想要提醒我,如果我站在舍邁克一邊的話,那么我就可能被奈蒂殺了,然后像紐伯利那樣被扔到了溝里?”我加重了語气,“不,艾略特,那是不可能的,奈蒂很清楚我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死的是紐伯利,而不是米勒和蘭格。奈蒂干掉的是主謀,而不是幫凶,這才是他的辦事風格。”
  艾略特只是埋頭開車,沒有理會我的話。
  我繼續說:“舍邁克現在還沒有找到有實力的黑社會幫派做后盾,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他不會在近期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在我看來,這場游戲舍邁克打算長時間地玩下去。”說到這儿,我看了一眼專心開車的艾略特,“如果我出賣了舍邁克的話,我就會失去許可證和槍的。艾略特,這樣的后果可是不堪想象的。”
  在我說完這番話以后,我才覺得自己不該對艾略特這么苛刻。
  艾略特一言不發地繼續開著車,直到他把我送到我的辦公室樓前,才誠懇地向我說道:“對不起,內特,我只是想讓你想清楚后果。”
  我的臉紅了起來,盡管天气很冷,我想這決不是因為風吹的緣故。
  我有些羞愧地說:“上帝呀!艾略特,你究竟想讓我怎么做呢?是的,事情的真相就是那樣的,可是你不能就此要求我做一名誠實的童子軍,說出全部的真相,”我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你在芝加哥已經呆了這么久了,怎么還那么天真呢?”
  艾略特曾經經歷過無數的風險考驗,他之所以這樣勸我,絕對不是由于天真,我這么說他,實在是太刻薄了一些。
  艾略特向我傷心地笑了,說:“我就是不希望見到你作偽證,內特。”
  雖然他沒有說“再一次”,可是他的眼睛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個意思。我很清楚他是在暗示我不要重蹈林格爾一案的覆轍。
  我鄭重地向他點點頭,讓他明白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隨后我關上了車門,艾略特開車离開了。
  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我卻還沒有吃上早飯,于是我就徑直去了熟食店。
  盡管我已經饑腸轆轆,可是那些食物卻難以下咽。不管我承不承認,艾略特的話的确給我造成了极大的刺激。我心不在焉地啃著三明治,卻連它是什么味道也嘗不出來。
  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邦尼走了進來。他四處看著,當我們兩個的視線碰到一起的時候,他沖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好像他剛剛獲得世界冠軍。
  他向我走過來,斜靠在桌子邊上,用大拇指指了指門外,神秘地向我說:“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我毫無幽默感地開著玩笑,“她帶著漂亮的胸針嗎?”
  “內特,不是女人。”
  “那么,我不想見他。”
  邦尼好脾气地對著我,“內特,他可是一個名人。”
  我冷冷地說:“邦尼,你也是名人,可我同樣不感興趣。”
  邦尼仔細地看了一下我的臉色,說道:“內特,你心情不好。”
  我無可奈何地承認道:“是的。對不起,邦尼,我本該對你好一點的,不然的話,你會向我收房租的。好了,你到底想讓我見誰呢?是某個該死的拳擊手嗎?”
  邦尼又得意地笑了一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跟我來吧。”
  我匆匆地吃完了剩下的蒔蘿泡菜,然后站起身,跟著他走到了門口的那張桌子前面。這時,這張桌子旁邊的窗戶外面已經圍滿了好奇的行人,他們正伸著脖子向里面張望著,我們兩個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坐在桌邊的那個人看起來十分面熟,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他是弗蘭克·奈蒂。同樣油亮發光、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黑發,同樣的黝黑、英俊,同樣霸气十足的眼神。不過這個人要比奈蒂年輕很多,大約也就在三十歲左右吧,而且也沒有奈蒂那股凌厲的殺气。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細條紋套服,里面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襯衫,系著一條白色的真絲領帶。他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大,估計他站起來,也不會超過六英尺的。
  邦尼為我們做了一下簡單的介紹,他向我十分冷淡地笑了一下。
  邦尼說道:“喬治,這是我童年時的伙伴內特·黑勒。”然后,又轉向我說道,“內特,這是喬治·拉弗特。”
  我和邦尼坐到了喬治·拉弗特對面的座位上,我向這位小有名气的演員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喬治,我本該認出你的。”
  拉弗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說:“要是我真那么出名就好了。”
  我接著說道:“我見過你的那幅劇照,相當帥气。”
  我是在說去年曾經轟動一時的一部電影《疤面》,正是這部電影使得拉弗特一舉成名。這部片子在芝加哥電影院的票房收入相當不錯,連續几個月居票房收入榜的首位。
  拉弗特平靜地說:“我听過許多對這部片子的溢美之辭,不過我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這部影片。”
  坐在一旁的邦尼向我解釋道:“喬治從來不去看自己主演的片子。”
  我不解地問:“你為什么不看自己主演的影片呢?”
  他皺了皺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擔心自己在影片里看上去過于恐怖了,說不定會把小孩子給嚇哭的。”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突然明白了他的冷淡不是故作深沉,而是出于某种与生俱來的害羞。
  邦尼在一旁說道:“現在,喬治正在這里參加一部新片子的首映儀式。”邦尼轉向了喬治,“叫什么來著?”
  拉弗特平淡地說:“《隱身人》。”
  我感興趣地問道:“是嗎?在哪家影院上演?”
  拉弗特說:“在東方劇院。在影片一開始的時候,我同一些鄉巴佬閒聊著。當音樂響起的時候,我就開始跳舞。你看過《夜复一夜》這部影片嗎?”
  我搖了搖頭,“抱歉,我沒有看過。”
  拉弗特神采飛揚地說:“我覺得那是十分出色的影片,里面沒有多少打斗場面,有許多优美的舞蹈場面。”
  邦尼說:“那部影片是由麥·韋斯特主演的。”
  我好奇地問邦尼:“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邦尼笑著說:“說來也很簡單,喬治不僅是一名拳擊迷,還是一位相當不錯的拳擊選手呢!是吧,喬治?”
  拉弗特微微一笑,有些自豪地說:“十七場比賽中胜了十場。”
  我點頭稱贊道:“成績不錯嘛!”
  拉弗特謙遜地說:“要是和邦尼對陣的話,我就不會有這么好的成績了。”
  邦尼插了一句:“你也贏過我几場。”
  拉弗特舉起了三個手指,說:“只有三場。”
  我打了一個響指,把巴迪·高德叫了過來,要了一杯啤酒。邦尼和拉弗特什么也沒有叫。
  我知道邦尼現在不能喝酒,因為在這個月末,他將要在匹茲堡血戰約翰尼·達托。
  我問拉弗特:“喬治,你不想來一杯啤酒嗎?”
  拉弗特搖了搖頭,“不,我不喝酒。巴迪,給我來一杯咖啡,好嗎?”
  “當然,拉弗特先生。”
  拉弗特盯著我說:“在拳擊方面,我和邦尼一直走得很近,邦尼還幫我在這方面賺過一些錢呢。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走出了拳擊場之后,我反而學到了更多的拳擊知識。我以前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拳擊教練,發現了馬克西·羅森布羅姆。”
  猛地,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電光石火一樣地閃過。
  我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普里默·卡內諾的關系不錯吧?”
  拉弗特對我突如其來的提問有些措手不及,同時,我也注意到邦尼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知道我這么說有些無禮,可是既然話已出口,我只好做出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了。
  拉弗特委婉地答道:“不是的。我的一個朋友認識他。”
  我繼續問道:“你的這位朋友是歐尼·馬登吧?”
  拉弗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是的。”
  我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邦尼覺得有些尷尬,這是很自然的,因為邦尼一向是一名正直的拳擊手,而他的一位朋友竟然与普里默·卡內諾、歐尼·馬登有著密切的聯系。卡內諾是一名來自意大利的拳擊手,他通過一系列事先做過手腳的比賽,很不光彩地贏得了世界拳擊冠軍的桂冠。后來,一名真正的拳擊手馬克斯·巴爾從他的手中奪取了世界冠軍的獎杯,在那場比賽中,可怜的卡內諾差一點被他給打死。至于歐尼·馬登呢,他就是卡內諾的后台老板,一名紐約黑社會幫派的頭領,喬治·拉弗特和他是生死之交。我還听說,拉弗特早年在好萊塢的時候,曾經為卡內諾贏得不光彩的冠軍頭銜出過力,他在拒絕被假裝打倒的“大男孩”艾迪·帕特的飲料里摻了瀉藥,這使得卡內諾在拳擊場上贏得了第一個決定性的胜利。
  我很清楚邦尼對這件事的內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實際上,這件事就是邦尼告訴我的。不過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邦尼還沒有在阿靈頓公園結識喬治,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成了摯友。
  拉弗特轉移了話題,說:“我討厭講自己是如何學會拳擊的。”
  “為什么呢?”
  “我以前是一個扒手,常常在拳擊場里干活。”說到這儿,他沖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以前是緝竊小組的成員,也許你不愿意和一個曾經做過扒手的人在公眾場合中見面。”
  我笑著回答道:“我的一些很要好的朋友也曾經做過扒手。不過只要我們面對面地坐到了一起,我們就成了朋友。”
  拉弗特笑了,然后又說:“我知道你現在是私家偵探。”
  “是的。”
  “邦尼告訴我你的辦公室就在樓上。”
  “是的。”
  “你可以帶我去參觀一下嗎?誰知道哪一天我會不會出演一名私家偵探呢?”
  “當然可以了。”我轉向邦尼,“邦尼,你也一起來吧。”
  這時,拉弗特已經站了起來,向邦尼說道:“邦尼,我正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你能留在這儿幫我等這個電話嗎?”
  邦尼眨了眨眼睛,笑了。“好吧,咱們一會儿見。”
  拉弗特穿上一件有著皮毛領的黑色大衣,再配上筆挺的西褲,光可鑒人的皮鞋,他看上去就像一名威風凜凜的黑社會老大。
  他跟在我的后面,上了樓,進到了我的辦公室。一進屋,他就把大衣和禮帽挂在了門口的衣帽架上,然后又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起來,這位電影名星想要好好地研究一下私家偵探的辦公室生活。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覺,這位好萊塢的影星根本無須深入体驗黑社會的幫派生活,也許他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拉弗特四處打量著,看到了靠在牆上的大盒子,他問道:“那好像是一張折疊床?”
  我幽默地說:“我想你才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輕松地笑著說:“我在比這間辦公室糟得多的地方住過很多年,倉庫、下水道、地鐵……這些地方就是我的家。那個時候真是慘极了。”說到這儿,他又向我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走運,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說著,他從上衣兜里取出一個銀質的煙盒,問道:“你介意我吸煙嗎?”
  我搖了搖頭。他用一個子彈造型的銀質打火机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雪茄煙。
  “拉弗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咱們可以友好一些嗎?你叫我‘喬治’吧,我可以叫你‘內特’嗎?”
  “好的,喬治。”
  “從剛才你關于卡內諾和馬登的問話中可以看出,你一定對我也相當的了解吧?”
  “我只知道你以前是馬登手下的一名私酒商,是他幫助你在好萊塢發展的。”
  拉弗特聳聳肩,“那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新聞記者早就把它公布于眾了。不過,這對我沒有任何傷害,只有那些滴酒不沾的人才會認為私酒商是坏人。”
  “可是,你并不喝酒。”
  “我是在‘地獄之廚’里長大的,和馬登一起參加了街頭幫派,不過我從沒沾上嗜酒的惡習。后來我們兩個各走各的路了,我從未成為過一名名副其實的幫派分子。不過當我在舞廳里跳舞的時候,我倒是能經常見到他們。那些年輕的黑社會成員全都穿著漂亮的絲綢襯衫,對此我嫉妒得發狂。后來,我躲在漆黑的門廊里,掀倒了其中的一個人,然后搶走了他的絲綢襯衫。”
  “不過,你最后還是成了電影明星。”
  拉弗特眨了眨眼睛,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做過扒手,靠行竊為生。后來,我愛上了跳舞,就開始四處表演,還出演一部卡里斯頓拍攝的影片以及一些輕歌舞劇。在禁酒令頒布以后,歐尼被從監獄里釋放了出來。他給了我很多幫助,幫我進軍百老匯和好萊塢。現在我成功了。盡管我以前曾幫他販賣過私酒,不過我并不把這視為自己的恥辱,我認為應該為朋友兩肋插刀。”
  我平靜地接道:“你說的這些的确很讓人感動,不過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拉弗特吸了一口雪茄煙,又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霧,看上去就像電影里的大亨一樣气派。“這間辦公室是邦尼為你提供的,對吧?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友誼的力量嗎?”
  “是的。你說得很對,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朋友之間應該患難与共,互相幫助。有時這一點也可以用在朋友的朋友身上。”
  “喬治,你做得到嗎?”
  拉弗特搖著頭笑了,“別再試探我了,內特,我來這儿并不是為了探望邦尼的,不過他并不清楚這一點。我之所以到這儿來,是特地來找你的。”
  我皺起了眉,“為什么?”
  “我曾經在一家叫作杜蘭特的俱樂部里工作過,那家俱樂部是吉米·杜蘭特開的,毗鄰著俱樂部的一個小車庫的地下是全紐約最大的賭場。我就是在那里認識的艾爾·卡朋。”
  “艾爾·卡朋?”
  “我后來在艾爾菲又見過他几次,他也是歐尼的好朋友,他們兩個在生意上有不少來往。”
  我恍然大悟,“噢,那么你來這儿找我一定和艾爾·卡朋有關了。”
  “是的。上個星期我在紐約的時候,一個朋友讓我幫艾爾·卡朋一個忙。”
  “為什么選中了你?”
  “他需要一個中立的人出面,這樣的話,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這事非同小可。”
  “艾爾·卡朋究竟想干什么?”
  “他要你去見他。”說著,拉弗特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個封好的信封,然后把它遞給了我。
  我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千美元和一張去亞特蘭大的往返特快火車票,還有一份身份證明,上面標明我的身份是路易斯·皮昆特公司的律師。
  我看著車票說道:“它是星期一的。”
  拉弗特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有任何變動的話,你可以改在下星期的任何一天。”他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別緊張,內特。”
  我問道:“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拉弗特站了起來,說:“我也不清楚這件事的內幕,不過我能猜出一、二。假如這件事情与我的那位剛被兩名警察射擊的朋友無關的話,那么我就白在黑道上混了那么一段日子了。”
  我想他說的是弗蘭克·奈蒂。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向拉弗特伸出了手。他仍舊是冷淡地笑了一下,握了握我的手。
  我誠摯地說道:“真對不起,我剛才……”
  拉弗特打斷了我的話,“沒什么的。”他又指了指我辦公桌上的那張火車票,“我把它送到了,你可一定要去呀!”
  我聳聳肩,“干嘛不去呢?對于一個晚上只能在辦公室里過夜的人來說,一千美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再說,也不是每一天喬治·拉弗特都在扮演一個平常人的角色呀。”
  他笑了,接著我的話說了下去,“也不是每一天都能有艾爾·卡朋這樣的人物做你的主顧呀。”
  然后,我們走下了樓,和邦尼聊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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