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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邁阿密警察


  正午時分,陰暗的天空已經變得純淨而瓦藍,太陽明亮卻不眩目。天色的變化,為大英帝國殖民地旅館旁邊那片白色的海灘帶來了大批惊喜、歡快而又急切的晒日光浴的人們。旅館的仆役們一早就已經認認真真地清掃了沙灘上的垃圾和零碎雜物,海灘又恢复了它的本來面目,清爽、整洁,在陽光下微微地閃著光亮。翡翠般碧綠的海面,在微風的吹拂下皺滿了波紋。一切都安詳而平和,就好像暴風雨從來也沒有侵襲過這里。
  “戴維·瓊斯小屋”是旅館的咖啡屋,從這里可以眺望海灘。小屋的圍牆由石頭砌成,屋頂低矮,腳下是暗藍色的石板地面。一位黑人調酒師穿著色彩絢麗的襯衫,在那里調制著各色飲品,他身后是戴維本人的壁畫,畫面十分幽默——當成熟誘人的美人魚和一條古怪可笑的滑稽魚來檢查他的工作時,他正在熟睡之中。
  我要了一份半熟的漢堡包,浸得甜甜的肉.一份口肉煎餅和一杯橘子汁加朗姆酒,那個面帶微笑的酒吧招待把這种朗姆酒叫做“巴哈馬媽媽”。我走出小屋,來到院子里,發現海灘的太陽傘下有一張圓形木桌,于是,我一邊坐在桌前享用午餐,一邊欣賞海灘上的漂亮女孩。偶爾還會有人冒險下水。
  “你一定是來到了天堂,黑勒。”一個尖銳而又放蕩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立刻听出了這聲音,她的聲音略微有些口齒不清,但卻很性感,無論怎樣變化都會被我准确地辨認出來,這為她的話語又增添了几分歡快。
  她頑皮地笑著說:“拿騷盛產漂亮女孩……到處都是孤單的英國皇家空軍的家屬,你該到城里去。”
  “海倫!你在拿騷到底做什么?”
  她伸手摘掉了太陽鏡,這樣我們可以更准确地看清對方。這是一個嬌小而又体態勻稱的四十歲左右的婦女,但看起來要比她的實際年齡小十几歲,她擁有某种超乎尋常的遺傳因子、這使她的面容异常高貴。
  她戴著一頂寬沿草帽,下巴上系著橘紅色的綢帶,一件黃白相間的泳衣外面罩上了一件白色的長袍。她的皮膚几乎是雪白的,一頭金色的秀發被壓在了草帽下,有几綹耷拉了下來,在她那線條优美的脖頸上輕輕拂動著,讓人看起來心中痒痒的。她沒有化妝,她的容貌不需要任何修飾,別致的鼻子,丰滿的嘴唇,苹果般的臉蛋。還有長長的睫毛下那雙嫵媚的藍眼睛,甚至能讓巴哈馬人也產生妒忌。
  “我剛剛玩過賽艇,正在四處閒逛。”她說,“你在干嘛呢?”
  “和你一樣。快請坐!吃過午飯了嗎?”
  “還沒有。給我來點儿貝肉沙拉吧。”
  “讓我來吧。”
  我去給她買吃的。能夠見到海倫·貝克我非常高興,這里的人知道最多的還是她的藝名:莎莉·蘭迪。我們曾共同參加過芝加哥世界博覽會,我在那里使小偷很安全,她也給自己又起了一個名字。在巨大而又蓬松的鴕鳥羽毛后面,甚至不時地在一團同樣巨大的活潑的泡沫中,她跳起了优美的裸体芭蕾。莎莉——或者說海倫,她宁愿我這樣稱呼她——真是多才多藝。
  我給她買了沙拉和一杯“巴哈馬媽媽”。她興致勃勃地吃著沙拉,對朗姆酒卻只是小口地啜飲。沙拉是由酸橙汁和調料浸泡過的切碎的生口肉,另外又加了一些嚼起來嘎吱嘎吱響的切碎的蔬菜。
  “德克怎么樣了?”我問她。
  她扮了個鬼臉,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德克是她的丈夫,一個競技騎手。他們在一起表演一部名為《莎莉·蘭迪的光禿禿的牧場》的滑稽劇時相識,并在一九四一年結了婚,但那一直是一樁搖搖欲墜的婚姻。我上一次看到她大約是四個月之前在芝加哥,那時他們就已經离婚了。
  “我給了他又一次机會,他使我們曾經的美好時光成為泡影。這該死的家伙打我,黑勒!”
  “我們不能允許他這樣。”
  “是的,我不能允許。我要用銼刀挫了這家伙。”她的表情和她的語言一樣強硬,“當然,我對他感到抱歉……我的意思是說,他到海外為國效力,我不能保護他,反而使他在感情方面失去了控制,使他被送回了家……其實我愿意支持他,他是個很出色的家伙。”
  “的确是。”
  她看了看我,臉色緩和了下來,探身向前,拍了拍我的手。“對不起,黑勒……我忘了你經歷過同樣可怕的事情。”
  “沒關系,海倫。”
  她退回身去,臉色又變得焦慮起來,“他的酒喝得實在是太多了,我不得不甩掉他。為什么我們不能結婚呢?你和我?”
  “有時我也會這樣問自己。”
  “經常這樣問自己嗎?”
  我聳聳肩,“正是。”
  這回答使她露出了笑臉,她那輕松的笑容看起來异常美妙。
  我們高高興興地聊了一個鐘頭。我們不需要費多大力气去吸引對方,剛剛几個月前在芝加哥,我們才在一起創造了夏季的浪漫回憶,雖然很多回憶是在被單之間的,但我和海倫已不再是情人,至少不是真正的情人,可我們總還是朋友。
  “我真沒想到,你會在好季節已經過去的時候來拿騷,海倫。”我說,“要知道,戰爭時期,這里的夜生活也會受到一點限制,所以我覺得……”
  她聳了聳肩,她已經吃完了午餐,正在吸煙,“這是紅十字基金籌措工作為我帶來的好處。你該知道我有多愛國。”
  的确如此,她是紅十字基金籌措工作的狂熱支持者,就好像自稱知識分子的左傾人士。當她宣稱支持西班牙內戰中的共和党軍隊時,曾經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她還通過在大學演講來向公眾呼吁。當然,她也曾經因在公共場合有下流言行而險些被捕。
  “听起來好像,你變得很令人尊敬,在……”
  “如果你敢說‘晚年’,黑勒,我就要用貝殼敲你的頭。”
  “……我的麻煩來了。”
  她笑得滿臉皺紋,“我的确很有聲望。星期六晚上,在喬治工子旅館,我還和溫莎公爵、公爵夫人一起出場了。”
  “那儿都是漂亮优雅的觀眾。”
  她揚起下巴,优雅地吐出一口煙,“不僅我是令人尊敬的,我的那些完美無缺的气球也是如此……”
  “你的气球向來完美無缺。”
  “閉嘴,黑勒。那些在我跳舞時擺在前面的完美無缺的气球,是我自己的公司專為我個人指定生產的,它現在已經被美國政府用來進行射擊練習。”
  一番話逗得我笑了起來,她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這樣看來,”我說,“觀看你炫耀你的走私貨也是公爵的愛國舉動。不知道沃利斯會不會介意?”
  當然,我所指的沃利斯就是那個离過婚的美國女人,是戴維·溫莎的妻子。而溫莎,即國王愛德華八世,也就是巴哈馬的現任統治者,他曾經拋棄了王位.去和“他愛的女人”結婚。
  “沃利斯自始至終一直在哈哈地傻笑。坦白地說,公爵看起來很不自在,顯得局促不安。”
  “這位前任國王毫無幽默感。”
  “我也正要這么說。那個溫莎真正看到我的行為后,便就新聞報道頒布了一條正式禁令。當然,那條禁令并沒有使我的新聞代理商后退。”
  “肯定不會起作用,”我厚顏無恥地附和著,“那個可怜的高貴的家伙……被放逐到了和這里一樣的一個熱帶島嶼.厄爾巴島。”
  她擺出一臉調皮相,挑起眉毛。“這儿經常有傳聞,說公爵是納粹的支持者,因此丘吉爾不得不把他赶出歐洲。這樣一來,希特勒就無法控制愛德華,并扶植他做傀儡國王!”
  “如果沒有了滑稽女王為我解釋世界政局,我該怎么辦?”
  她挽起我的胳膊,忍不住笑著說:“你就是這种卑鄙的人。”
  “這也正是你喜歡我的地方。”
  “的确。但我必須說,我真的很欽佩沃利斯……”
  “欽佩她?人人都說她是一個潑婦,可怜的公爵完全受她擺布。”
  “這簡直太荒謬了!你是被那些強壯的女人們嚇坏了,黑勒!”
  “不好意思。”我羞怯地說。
  她假笑著說:“事實上,無論是公爵還是公爵夫人,在剛剛到這儿的不長的時間里,就做了很多好事,為他們贏得了良好的聲譽,當地的黑人百姓更是從中獲益非淺。”
  “我們去那儿吧。”
  “好的。你知道嗎.公爵已經著手為當地的人民建一种新型農場;公爵夫人還在當地的紅十字醫院中,和那些黑人婦女肩并肩地工作……要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是當地的白人也肯定不會降低他們的身份去做。”
  “她果真會去弄髒自己的雙手?哼!”
  “她的确是親自動手工作的,我認為他們是一對可愛的夫婦……”
  “你不過是一個耽于幻想而又追求時尚的美國少女。這只是那些悲劇中的愛人們制造的苦樂摻半的風流韻事罷了!”我嘲笑道,“我簡直不敢相信,像你這樣的狂熱的左派舞蹈迷竟然會被這些皇室的謊話欺騙。”
  “黑勒·你變得有點憤世嫉俗了……”
  “你看著吧。”
  “……這個亂世啊。”
  “謝謝。實際上.我一直就是憤世嫉俗的。”
  “你只是這樣想。這也是為什么我會愛上你的原因:你是我所見到過的最浪漫的大笨蛋。”
  “騙你的。”
  “你不是說你在這里工作嗎?為誰工作?”
  “哈利·歐克斯先生。”
  她的藍眼睛立刻閃亮起來,興奮地眨動著,“別開玩笑了!他可是個十足的怪人!你可以想見他有多怪:用刀子吃豌豆。罵起人來像一個粗俗的水手。但是我從來沒和他說過話,他怎么樣?”
  “已經死了。”我說。
  海倫的眼睛頓時瞪圓了。這時有人拍我的肩膀,我轉過身,看到兩個威嚴的黑人警察站在身后。
  “你必須回到西苑去,先生。”那個拍我肩膀的黑人警察說。
  在他們的陪伴下,我又回到了西苑。
  我被帶到了台球室,那里的燈已經被關掉了,只在靠牆的一個怪异的木頭牌桌上點了一盞小燈。那气氛有些陰郁,昏暗的燈光讓人感覺如同走進了華納公司的老警匪片。牌桌上隱隱約約地挂著一條大魚——旗魚、槍魚,或者是別的什么魚,我就好像是一個在黑暗中游泳的城市孩子。
  兩個穿著軟塌塌的西裝,戴著軟呢帽的人躲在陰影中。一個人個子很高,面容冷峻,大約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像是警察局的偵探。另一個人大約五十歲,矮矮胖胖的,鷹鉤鼻子,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完全是電影里偵探的樣子。
  如果他們在這個昏暗的房間中設計這么一個令人心跳的場面,只是為了給我來個下馬威的話,我真是忍不住想笑。從前我曾經是芝加哥警察局歷史上最年輕的便衣警察,如果不是因為那次小小的瀆職,我也可以給這些家伙們上一堂恐嚇課。
  “有什么好笑的嗎?”高個子問道。
  “哦,不。”我赶緊止住傻笑.撒了個謊。
  “你就是黑勒?”那個矮胖子懶洋洋地問。
  “正是。能不能問一下你們是誰?”
  “這是愛德華·麥爾岑上尉。”高個子指著他的伙伴說。
  “這位是詹姆斯·貝克上尉。”矮個子同樣指著高個子說。
  也許我該等待掌聲消失再說話。
  “你們是邁阿密的警察?”我問道。
  “不錯。”貝克說。和他的同伴不同,他的南方口音几乎听不出來。“請坐。”他指著那張亮著小燈的桌子旁邊的椅子說。
  我站在那里沒有動,“你們為什么不打開燈、摘下帽子歇一會儿?”
  “我不喜歡這家伙,”麥爾岑說。
  “我也不喜歡他。”貝克說。
  “誰先來?”我問。
  “你什么意思?”貝克惡狠狠地說。
  “沒什么,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邁阿密的警察會來處理拿騷的謀殺案?”
  “這与你毫無關系,”貝克說,“我們是受溫莎公爵之邀來這里的,我們很熟。”
  這回我真的笑出聲了,“你們和溫莎公爵很熟?”
  麥爾岑向前走了一步.他那張牛頭犬一般的臉繃得緊緊的。如果我只有十二歲.我真的會被嚇坏了。“他偶爾路過邁阿密的時候,我們會負責保衛他的安全。難道我們到這儿來還得經過你這混蛋的允許嗎?”
  我聳了聳肩,“當然不必。”
  貝克怒吼起來:“坐下。”我坐到那個小桌子上。貝克拿燈照著我的臉,我一把把燈推到一旁,“小伙子們,我是從芝加哥來的.還是把你們的音樂劇收場了吧。”“你不過是個退役警察、”“哼哼。”
  麥爾岑看著我.似乎正在努力思索的樣子。“大部分私家偵探都是這种人。”
  真是觀察得很細致。
  貝克開口了,從他的語气里可以感到他已經黔驢技窮了,“黑勒先生,何不告訴我們你到底和哈利·歐克斯先生有什么關系?”
  “當然可以。”我說道,并且告訴了他們。他們時不時地對望一眼,一個人如果說:“德·瑪瑞尼。”另一個人就會點點頭,但誰也沒有再說什么。當我把一切說完之后,貝克開口說道:“死亡的時間估計是在早晨一點半到三點半。你正好在這個時間跟蹤德·瑪瑞尼伯爵到死者的門前,太好了。”麥爾岑陰森森地點頭笑著。
  “是的。”我說道.“就算伯爵是一個嫌疑人,但是謀殺的當天我所觀察到的德·瑪瑞尼的行為可是与謀殺毫無關系。”
  “也許是一時興起。”麥爾岑道。
  “對呀。”貝克說,“他開車路過西苑時看到了里面的燈光,就下車進去了,并且和那位老先生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什么?”我說,“他的口袋里會正好有一個噴霧槍?先生們,我看到了謀殺現場,盡管有點草率,但謀殺可并不總是像想象的那樣。”
  他們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就像兩個蠢貨。
  “當然了。”我說,“他也許是在別的地方被殺,然后再被搬到這里的。”
  “你憑什么這么說?”貝克問道。“他臉上的血跡告訴我的。他被槍殺的時候是趴在地上的。”
  我的話讓他們傻笑起來,貝克洋洋得意地看了一下正像一個大陀螺一樣晃來晃去的麥爾岑。
  “有什么可笑嗎?”我問道。
  貝克無聲地笑著,“他根本就不是被槍殺的。”
  “他是被鈍器所殺的。”麥爾岑說。
  “誰說的?”“奎克巴士醫生說的。”貝克堅定地說。
  “他得了腦抽筋吧?”
  “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臭嘴付出代价的。”麥爾岑搖著一個手指,一臉笑面虎的樣子。“你隨時都可以發傳票,蠢貨。”貝克用一只胳膊扶在麥爾岑的背上。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刺激他們,除了要證實一下他們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外,還可能是因為貝克明顯地更聰明一些。
  “嘿,”我說道,“這可跟我沒什么關系。我們到這儿都是出于同樣的原因——找到殺害哈利先生的凶手,不是嗎?”“不錯。”貝克說。但麥爾岑依然怒气未消。
  “我問你,你曾經看到過尸体,對不對?”他們無聲地對望一眼,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我們到這儿的時候,尸体已經被抬走了。”貝克說,他有意含糊其辭,“它正在巴哈馬做尸体檢查,今晚晚些時候,它將被飛机運到緬因州。”
  “緬因州,”我問,“干嘛,舉行葬禮嗎?”
  貝克點了點頭。
  “那好,你最好親自看看尸体頭部的那些傷口,我認為那個老家伙是被槍打死的。”
  腳步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轉過身去,看到林道普上校的身影出現在走廊。
  “先生們,”他向那兩位邁阿密警察呆板地打著招呼,“地方長官來了,他想和你們說句話。”
  他們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我趁机跟在后面,剛一出門,正遇上林道普站在台球室的門外。我看著他,揚了揚眉毛,他卻极其厭惡地搖了搖頭。
  我們走進大廳,在靠近大門的燒焦的樓梯附近,看到了那個眼神憂郁的前任英格蘭國王。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身材矮小,像一個小巧玲球的奶油小生,正在和那兩個邁阿密警察談著什么。擠滿了警察和各色食客的走廊里立刻一片肅靜,人們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望著公爵走過。
  這景像恐怕會令我刻骨銘心。對我來說,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公爵對待那兩個邁阿密無賴的方式,他像老朋友一樣地握著他們的手,甚至還把手溫和地搭在麥爾岑的肩上
  盡管走廊里現在一片肅靜,但我還是听不清他們的低聲談話。公爵一邊面向樓梯做著手勢,一邊和那兩個美國警察向樓上走去,察看犯罪現場。緊挨著我的那位負責人林道普先生并沒有被邀請一同前往,他站在那里看著他們走過去,像一個被拋棄的乞求者一樣,臉上刻滿了傷害。
  “是黑勒先生嗎?”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瑪喬麗·布里斯托爾,她站在廚房附近。她和以前一樣穿著藍色的裙子,或許是和那件一樣的一件,可能那是女仆的制服。我向她走了過去。
  廚房里,那些穿著卡其布制服的警察和商人模樣的人正在轉來轉去,一位頭戴大手帕的体格魁偉的有色人种婦女正在工作台前忙著做小三明治。
  “這是一樁慘劇,黑勒先生。”布里斯托爾小姐說。她那可愛的黑眼睛的眼白處布滿了血絲,“哈利先生是個好人。”
  “我也很難過,布里斯托爾小姐。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你在這里嗎?”
  “沒有,我是在把哈利先生的睡衣拿出來放到他床上后离開的,當時大約十點鐘左右……”一想到他在床上的慘狀,她立刻咬緊了嘴唇。“然后,我……放好了蚊帳,又用殺虫劑噴了屋里的蚊虫。”
  “你住在這里嗎?這儿是否有仆人的住處?”
  “我單獨住在一間小屋里……”她說,“在鄉村俱樂部和這儿之間。那儿离這里很近,今天早晨克里斯蒂先生呼叫的時候我听到了。我立刻跑到了這里……可惜對哈利先生已經無濟于事了。”
  “你昨天晚上什么也沒有看到嗎?”
  “沒有。暴風雨很大,海上波濤洶涌,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你打算留下來找出凶手嗎?”
  “哦……不。為什么你認為我會留下來?”
  她瞪著紅腫的眼睛,“你是一位偵探,你為哈利先生工作。”
  “我也希望自己能夠留下來,布里斯托爾小姐。但是負責調查這件事的人不愿意我插手,甚至不許我提出建議。”
  “但是你應該努力試一試!”
  “不行……我很抱歉。”
  “那你要回美國去了嗎?”
  “是的。只要他們一允許,我就离開。但是我不會忘記來看望你的,布里斯托爾小姐。”
  她极起了嘴,有點儿生气,她不高興是因為我不能留下來調查這樁謀殺案。我讓她失望了——當然,這是我和我生命中的每個女人遲早都要做的事情,只不過一般不會這么早。
  “為什么你會記得我?”她問。
  我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這樣她可以看到我的臉,“因為我要記得你。”
  剛才已經變得嘈雜的走廊,此刻又陷入了一片肅靜,看來公爵從謀殺的房間回來了。
  公爵從樓梯上走下來,那兩個偵探跟在他身后,像兩個渴望著老師的每一句珍貴訓導的小學生。走到樓梯下面后,公爵停了下來,和那兩個人再一次握手,然后才轉身离開。几個隨從替換了貝克和麥爾岑,跟在了公爵身后。
  公爵剛走到門口,德·瑪瑞尼就在一位穿著卡其布制服的白人警察的陪同下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進入西苑。
  接下來的事情簡直使我想到了我臨死的那一天。為什么?因為它實在是古怪得要死……
  公爵冷冷地站在那里.就好像面對著一個幽靈,德·瑪瑞尼也停住了他的腳步,惊奇地看著公爵,那神情就好像眼睜睜地看著一輛小轎車在身邊撞毀。
  公爵的表情變得僵硬而且毫不掩飾他的輕蔑,他快步向門外走去,他的隨從們緊跟其后。德·瑪瑞尼的厚嘴唇大張著,使這個本來很聰明的人看起來像一個傻瓜,他呆呆地盯著公爵剛才站著的地方,冷笑了几聲,看起來又惱怒又困惑。
  難道他們之間有什么過節嗎?
  那兩個邁阿密警察走近穿著隨便的德·瑪瑞尼伯爵,就好像他們是聯邦調查局的干探,而伯爵不過是一只小小的玩具手槍。當然,沒人開火。
  麥爾岑伸手抓住了德·瑪瑞尼的胳膊,大聲說:“我是邁阿密警察局的麥爾岑上尉,受地方長官之邀來這里辦案。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否回答我們的一些問題?”
  “當然不會介意。”德·瑪瑞尼一邊肯定地說著,一邊從麥爾岑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他們帶著他從我身邊走過,向著台球室走去,在那儿,他們又會用昏暗的燈光和更晦澀的問題來折磨他。他們剛要進屋,貝克突然轉身向我走來。
  他看起來態度很溫和,“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們一起進去吧。”
  麥爾岑已經走進了台球室,把德·瑪瑞尼帶到了那張牌桌前。
  “我想我不會介意。但讓我進去干什么呢?”
  “我想讓你去听听伯爵說的和你昨天所看到的是否一致。可以嗎?”
  “好吧。”
  我也走進那片陰影里,我身后是一個鹿頭或者是別的他媽的什么東西,看起來好像從我的肩膀上伸出來兩個鹿角。
  剛開始他們對待他還算禮貌。他們分別扮演著標准的好警察和坏警察,令人惊奇的是,那個矮胖的麥爾岑扮演了隨和而又友好的角色。
  他們詢問了他昨晚的行蹤,他的回答和我所知道的情況完全相符——除了濃重的法國口音,他的英語說得很標准。
  貝克走到我身邊,了聲問我:“他說的都對嗎?”
  “完全一樣。”
  “這個狡猾的混蛋。”
  “大多數吃軟飯的人都這樣。”
  貝克回到桌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放大鏡。砰的一聲放在桌上。
  真精彩——現在我們開始扮演夏洛克·福爾摩斯了。
  “你不會反對我們檢查一下你的手,是嗎?”貝克說,听起來有點儿虛偽狡詐。
  “我的手?”
  貝克挨個拿起伯爵的兩只手,放在放大鏡下認真地研究著,就好像一個眼神糟糕的看手相的人。
  然后,未經詢問,他就毫不猶豫地將放大鏡移向了瑪瑞尼的臉和胡須。麥爾岑還拿起了桌上的小燈,這樣可以使他們研究的部位接受到充分的光線。要知道,在黑暗中從事一項科學檢查,是非常富有挑戰性的。
  貝克轉過身來掃了我一眼,他自鳴得意地緊繃著臉。然后,他看著德·瑪瑞尼說:“你手上的汗毛和胡須曾經被燒焦過。”
  即使是現在,房間里還有一股燒焦的气味。貝克這一發現的意義自然是不言而喻。
  “你能解釋一下嗎?”貝克問。
  德·瑪瑞尼聳了聳肩,這一刻,他的自信看起來有些動搖了。
  瑪瑞尼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們說:“記住,我告訴你,昨天我剛剛在沸騰的鍋上拔過雞毛。”
  那兩個警察什么也沒說。
  “再有,”伯爵說:“我抽香煙和雪茄……拿騷的空气很潮濕,常常需要反复几次才能點燃。哦!最近我還讓理發師燒了我的胡子!”
  兩個警察怀疑地互相看了看。
  “他還曾經在點蜡燭時被燒到,”我補充說,“是他昨晚在花園招待客人時。”
  貝克對我皺起了眉,麥爾岑看起來有些惱怒。
  “是的,正是這樣!”德·瑪瑞尼說。接著,他對我說:“你怎么知道的?”
  我沒有回答。他并不知道我有多可惡,我也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向他解釋。
  “我們要從你的頭上、胡須中和手臂上取一些毛發,”貝克對他的嫌疑犯說,“你有什么反對意見嗎?”
  “沒有。”德·瑪瑞尼聳了聳肩說,“我是否需要脫下襯衫?”
  “是的。”貝克說:“但是說到襯衫……我們想看一下你昨天晚上穿的襯衫。”
  “我不記得我昨天晚上穿的是哪件襯衫了。”
  “得啦!”麥爾岑冷笑著。
  “真的!我總是白色的和米色的,絲綢的和亞麻的襯衫換著穿。我想我能夠記起自己昨天穿的是什么樣的運動夾克……甚至家常褲……但實在記不起穿的什么襯衫。你們這些該死的家伙,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到我家檢查我的洗衣房。”
  “我們馬上就會調查這件事的。”麥爾岑不怀好意地說。
  貝克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惡狠狠地看著我,“就到這里吧,黑勒先生。”
  “隨時听你吩咐。”我說完走了出來。
  我到處去找瑪喬麗·布里斯托爾,想向她告別,但她好像沒在這里。于是我又去找林道普,他在走廊里,站在越來越擁擠的人群中間,看樣子在調查什么。
  “我可以走了嗎,上校?剛剛在黑暗中看到了那么重要的凋查工作,我感到有些偏頭痛。”
  他含糊地向我笑了笑,“你在离開拿騷之前,還必須向司法部遞交一份證明材料。”
  “我已經全都說了,……”
  他用手輕輕碰了碰頭盔的帽檐,向我表示敬意,“只要我能夠有這個權力,黑勒先生,你就可以自由地离開。但坦白地說,我恐怕是沒有這個權力。”
  他安排了一下,讓那兩個把我帶到這里的巴哈馬警察把我送回旅館。
  也許,我要開始接受地獄的管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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