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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的獰笑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野上間子离開了警察署,眯縫著哭腫了的眼睛,步履蹣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剛才在警察署里證實尸体就是姐姐后,精神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說是署長要見,便恍恍惚惚地被邀進了署長室。對再次提出的問題都如實地作了回答。姐姐是六天前出奔的,出奔前也不知是誰給姐姐寄來了一個滑稽木偶,總覺得姐姐出奔和滑稽木偶之間有什么關系,出奔時姐姐還將自己十万日元的存款全部帶走,莫非犯人是為了搶那錢而把姐姐殺害了不成等等,諸如此類。
  間子盡管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可她始終沒有談出一點儿有關案犯的線索。間子万万沒有想到党有人對姐姐如此恨之入骨。同時也想象不出誰會為了那筆錢而把姐姐誘拐出去。
  署長最后說道:
  “僅靠今天的談話還找不到任何線索。不過,請放心,我們將全力以赴搜查犯人。改日署里的刑警可能拜訪你家,也許還會請你到警察署來。今后如果發現了什么,還請盡早通知我們,你姐姐的尸体也許要解剖,所以不能馬上交還,但絕不會慢待,請不必擔心。”
  間子听完署長的話,沮喪地离開警察署。
  臨行前,間子曾對署長說起過,自己也收到了一個滑稽木偶,而且和姐姐收到的那個一模一樣。一想到或許自己也將遇到和姐姐同樣可怕的命運,間子就不知如何是好,哭哭啼啼地請求警署給予保護,但講究實際的署長沒有理睬這种荒誕的要求,只表示對間子的事一定給予充分重視,請間子不要把那個木偶想得過于嚴重。
  間子低著頭一邊注視著腳下一邊不無擔憂地行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离家不遠的一個冷清巷子。這一帶离熱鬧的大街很遠,路上寂靜無人。巷子兩側的樹篱和板牆綿延不斷。
  清晨,間子一爬起來就不顧一切地跑到警察署,盡管在那里呆了有三個多小時,可現在仍然還不到十分鐘。今天風和日麗,太陽當空閃射著耀眼的光芒,陽气升起在寂靜的馬路上。
  間子忽然想起放在署長室桌子上的滑稽木偶。署長說作為參考物暫時代為保管,間子想這也好,等于是擺脫了魔鬼的糾纏,干是就把它留在了警察署。然而東西雖然脫手了,但留下的印象卻深烙在間子的心底,使其難以忘掉。
  手從布袋木偶的衣服下伸進去,將土制的腦袋和兩個胳膊套在手指上輕輕地擺動,看上去就像活人一樣。紅底加白色水珠花樣的衣裳給人的印象特別深,而且,土制腦袋上還戴著頂紅白條紋相間的尖頂帽,齜牙咧嘴地笑著。
  雪白的前額和兩顆分別涂著一團紅油彩,沒有眉毛的眼睛小得眯成了一條縫儿,血盆似的大嘴唇吊得像個月牙儿,這張可怕的面孔對此時的間子來說,比什么妖魔鬼怪都更為可怕。
  走著走著,眼前干燥得發白的泥土,在若有若無、搖曳不定的陽气中,隱隱約約地飄浮起來,仿佛滑稽木偶的那張疹人的笑臉正在成百成千地擴大。
  “不看它,不去看它。”然而,那張笑臉好像總是隨著間子的視線移動,似乎整個視野里都布滿了木偶的面孔,只見它歪著咬緊的嘴,面對著孑然一身的間子獰笑。
  間子閉上眼睛加快了腳步,但黑暗的眼皮里仿佛仍能看見那張煞白的笑臉,這一黑一白形成的鮮明對照,更加深了間子的恐懼。
  忽然,對面傳來了行人的腳步聲。
  “啊!太好了,終于有人來了,這下可以放心了。”
  間子睜開眼睛,只見一個人影冷不丁地從街道拐角轉了過來,其艷麗的色彩宛如盛開的鮮花闖入她的眼帘。原來是一個胸前挂鼓、背后插旗的化妝廣告人。
  “哎?化妝廣告人怎么到這种冷清的地方來?”
  間子不禁有點納悶儿,但此時只要能看見人就是万幸了,管他是什么人,起碼可以擺脫掉虛幻的恐懼。
  化妝廣告人以极其輕盈的腳步迎面走來,當間子的視線剛接触到對方的臉時,立刻感到一陣眩暈,難道是錯覺?是幻像?仿佛布袋木偶膨脹成一個等身大的人,而且長出了腿和腳,向著自己走來。
  間子為了使跳動過快的心平靜下來,就地停住了腳步,暗暗地安慰自己:
  “多糊涂啊!不過是偶然的巧合,化妝廣告人穿滑稽戲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雖說是偶然的巧合,但過分的相似格外讓間子感到恐懼。
  化妝廣告人也穿著一件紅底水珠花樣的衣服,頭戴紅白條紋相間的尖頂帽,臉上的扑粉像牆一樣白,前額和臉蛋上分別涂著一團紅色油彩,沒有眉毛,眼睛小得眯成了一條縫儿,血紅嘴唇的兩角月牙儿似地緊緊向上吊著,笑相猙獰。可怕。
  間子想也許是神經過敏吧?于是自己鼓勵自己不要害怕,但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對方。在沿著路的另一側迎面而過的時候,化妝廣告人不知為什么,一面死盯著間子的臉看,一面露出白齒朝著間子奇怪地傻笑。
  間子嚇得魂飛魄散,頭也不敢回地向自己家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這時,剛迎面走過去的化妝廣告人猛地轉過身來,像跟在人后的狼一樣悄悄地尾隨著間子。對此間子毫無察覺,但化妝廣告人卻在間子身后不停地嗤笑著。
  大約走出了一百多米的時候,間子突然感到耳邊有一股略帶暖意的气息,頓時惊恐万狀。
  “不能回頭,一定是那家伙,那家伙可能會從后面猛扑過來。”
  間子心里這樣嘀咕著,而且覺得似乎有人制止了她想轉過去的脖頸。
  站在那沒多久,那股暖气息好像离耳邊越來越近,甚至連令人討厭的呼吸聲都听得一清二楚。突然一個絮絮叨叨的粗嘶啞聲震動了鼓膜。
  “喂,你知道對人世絕望了的人是什么心情嗎?嘿嘿嘿嘿,你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樣的心境嗎?”
  听到這可怕的聲音,間子仿佛心髒都停止了跳動,好不容易才支撐住差一點摔倒的身体,雖然可怕,但已經不能不回頭看了。
  間子回頭稍瞅了一眼,化妝廣告人的下巴几乎搭在自己肩上,煞白的臉遮住間子的整個視野,細眯眯的眼睛,在巨大面孔上的扑粉裂痕里獰笑,放射出异常光芒,血紅的月牙型厚嘴唇被唾沫滋潤得滑溜溜的。
  間子已無法繼續忍耐,發出莫名其妙的惊叫,突然狂奔起來。奔跑得几乎到奄奄一息的地步,終于跑到了自己家。
  剛一跑進正門,滿臉含淚、面色蒼白的母親就焦慮不安地問道:
  “看見了嗎?真是官子嗎?”
  然而,神色异常的間子連回答的力气也沒有了,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一下子跑上二樓,進了自己的房間,趴在桌上。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嗎?嗯,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來,說給媽听听,在警察署發生了什么事?”
  母親走進來,把手放在間子的背上溫和地詢問。但間子仍什么也不回答,相反卻自言自語地說了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一定那家伙殺害了姐姐,這次輪到我了,是那家伙,一定是那個化妝廣告人。”
  間子像是在說胡話,而且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似乎生怕那家伙悄悄溜進她的屋子。
  “媽媽,正門關嚴了嗎?我后面沒有跟進來什么人吧?”
  間子的視線在空中徘徊,對樓下的動靜總是放心不下。
  “你在說什么?什么人追赶你了?”
  “唉,一個家伙一直跟在我后面,也許現在還在那邊轉來轉去。”
  間子剛一說完,就心神不定地站起身跑到面對房前的窗邊,輕輕地打開那里的拉窗,向窗下方的那條路看去。
  然而,在塵土覆蓋的道路上,連個人影也看不見,只有春天的陽气在若有若無地升起。
  間子看了很長時間,但對面街道拐角處始終沒有出現人影,整個街道非常寂靜,宛如幻世。
  再定神一看,忽然一個物体在眼角上閃動了一下,好像在視野外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
  那東西像在視線的上面,間子突然抬起頭向對面二樓的
  一家窗戶看去,那窗戶位于二十米開外的馬路對面,白色的拉窗特別顯眼。
  拉窗中的一扇似乎具有机械裝置,正在慢慢地自動打開,一寸一寸地煞有介事地像拉開帷幕似的。
  那扇拉窗終于被全部打開了。會不會是小孩淘气?想打開拉窗后探出頭來笑吧!
  拉窗里面黑糊糊的,從整体上看被打開的那部分就像是缺了一枚牙的黑洞,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沒多久那東西慢慢地靠近了窗口。間子大吃一惊,欲轉過臉去,但為時已晚。一張非常醒目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個身穿紅色衣服、面孔煞白的人物。他輕輕地探出腦袋朝窗外窺視,陽光直射在他的半邊臉上,閃閃發光。
  那家伙頭戴尖頂帽,長著眯縫眼儿,紅嘴唇笑成了月牙型,所有的一切都和那個布袋木偶一模一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的化妝廣告人。
  間子“啊”地輕叫了一聲,“啪嗒”關上了拉窗,當場癱倒在地上。
  對面窗戶上的化妝廣告人看到間子嚇得關上了拉窗,得意地笑了起來,眯縫眼儿越發細成了一條線,高吊兩角的紅嘴以及扑粉的面孔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白晝的妖怪,臉上的獰笑始終也沒有收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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