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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凱茜和邁克爾已經先于我和麥克到家了。一整天我都在控制著自己不往他們學校打電話,以證實他們的校園是不是被水沖走了。我又稍稍感到有點安慰,因為學校如果出了大問題,有人會打電話告訴我。也可以從新聞上听到一些有關的報道。
  我們發現他們都躲在房屋里的火爐前寫家庭作業。邁克爾舒展雙腿坐在沙發上,凱茜則縮在我祖母留下的有圍欄的椅子里,狗趴在她腳邊的地板上。除了從CD唱机里吼叫出來的重金屬音樂外,這真是一幅可愛的圖畫。
  一個已經快吃完的裝爆玉米花的籃子,一個裝著熱可可奶的玻璃瓶和几個髒兮兮的杯子擺在那儿,說明他們回家有一段時間了。
  凱茜越過她的生物書的上部抬頭看我。她從我濕漉漉的頭發一直瞧到我濕透了的襪子,朝我調皮地笑了笑:“今天過得好嗎,媽媽?”
  “回到家里我真高興。”
  麥克用邁克爾的杯子從玻璃瓶里給自己倒了點可可奶。我走過去,背沖著火爐。有水汽從我的牛仔服里冒出來。
  “汽車沒出什么故障吧,儿子?”麥克問道。
  “汽車運行得很好。”邁克爾說著,收攏了自己的雙腳給他爸爸騰了個地方,“你听說我們大學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麥克則直挺挺地停在那儿。
  “体育館的屋頂倒塌了。”
  “有人受傷了嗎?”麥克邊問邊坐在沙發上。
  “沒有。教練看見屋頂開始往下沉陷,就及時地把人往外赶。我們生物實驗室的屋頂漏水了,社會科學大樓的第一層地板積滿了水。但這才是最坏的:他們取消了下午所有的課,讓我們回家。”
  “凱茜,”麥克說,“你們學校發水災了嗎?”
  “只是老師的停車場有點儿。邁克爾吃午飯時接我那會儿,什么都很好。”
  麥克轉向了他儿子,脖子直挺挺的,眼睛眯著:“你提前把凱茜從學校接回來了?”
  “不得不這么做。”邁克爾聳聳肩,實話實說的樣子,“一直在下雨,我想最好還是在出事之前把她接回家。”
  “凱茜,”我說,“學校就這么放你們回家了?”
  “每個人都想离開。我們還必須把蘭斯頓夫人——我的英語老師送回家,因為她的車被水淹了。停車場整個儿有兩尺深的水。”
  “謝謝,邁克爾。做得好。”我說。
  麥克放下他的空杯子,打了個呵欠說:“我不認為他們是完美的、聰明的孩子。他們整個下午都坐在這溫暖的美妙的火爐邊,就沒有想過給他們可怜的蒼老的賣命工作的淋得像水鬼似的父母做一頓可口的熱騰騰的晚飯?”
  “姥姥在走之前做好了炖牛肉。”凱茜說,“就放在爐子上。我們隨時可以開飯。”
  親愛的老媽媽,我想著。麥克咧開嘴大笑著,他說:“媽媽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她的故事可以寫一本書了。”
  他自己的媽媽可不是這樣。麥克上三年級時,她与一個卡車司机私奔了。麥克上四年級時,她又挺著大肚子回來了。
  我剝下我的襪子:“吃飯之前,讓我洗個熱水澡怎么樣?”
  大家都同意我可以享受一番。
  “不會太久的。麥克,你想換掉你的濕衣服嗎?”
  “對。”他向我伸出手來,要我拉一把,“一分鐘后赶到那儿。”
  我走到樓上。我們租的老房子的最大好處就是有一間好浴室。以前,這里只有一個樓上浴室,它大得足以讓全家人同時使用。一個大浴缸穩穩地放在中央,正好放在一個小火爐前面。小火爐的溫度持久不變。我點上火,給浴缸注滿水,拿起早上的報紙,然后跳進去浸泡著。
  我正看著《時代周刊》上的“只有洛杉磯有”的欄目發笑時,麥克進來了。他遞給我一杯紅酒,然后坐在浴缸的邊緣。自從我們搬進來之后,浴缸成了我們聊天的好地方。
  “進來吧!”我說,“水很好。”
  “也許該等會儿吧!干杯。”他把他的杯子碰了碰我的,然后喝了一口,“你度過了漫長的一天,感覺怎么樣?”
  “我很好,麥克。你怎么樣?”
  “很好。又過了一天,還有67天。”
  “你已經告訴過我了。”
  他站起來,在門口圍著木頭瞎轉。似乎有什么事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使他總顯得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把銅火鉗放回架子上,說:“我最好換了衣服先下去。凱茜在收拾桌子。你覺得炖牛排配沙拉怎么樣?”
  “有沙拉就好了。”我的回答听起來出奇的正式。但他在問話時也是這种語气。他在我頭上拍了拍,走了,留下我一個人。
  我穿上羊毛衫下了樓。
  起居室里CD唱机播出的硬搖滾已換成了維瓦爾迪(意大利小提琴家)的樂曲。麥克穿著羊毛衫和厚厚的運動襪,正坐在祖母留下的椅子上。他的腳抬著,眼睛閉著,雙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
  桌子上擺放著上好的瓷器,屋內燭光融融,沙拉也擺好了。廚房里,邁克爾正端著那沉重的瓷器蒸鍋,凱茜把媽媽做的炖牛排舀入鍋中——媽媽喜歡把它叫做“熱牛湯”,但現在她沒有在旁邊來糾正我們。
  燭光,美妙的音樂,四周愜意的空气,自家做的食物的芳香,屋外狂暴的大雨,溫暖的家——我周圍的這一切出奇地完美,一個不可多得的讓人陶醉的時刻。
  完美無缺,就像一根直線,不會在自然中出現的。它必須經人加工。也就是說,這個和諧的時刻是多方努力的結果。失去完美將影響我們每一個人。把晚飯放在桌子上這個簡單的動作是一連串無聲的手勢,它飽含著屋子里每一個人的愛心。我知道這一刻即將逝去,但我會把它后面藏著的感情珍視永遠。
  凱茜在蒸鍋的上面加了一小根新鮮的羅勒(一种植物)。“還需要几分鐘,媽媽。我們會叫你們的。”
  我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我們在起居室待一會儿。”我走進去,看見麥克假裝在打瞌睡。
  他沒有動,說著:“我找不到香農。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都放出口風,但沒有看到過他,沒有收到過他的信。我們出動了大批警察搜尋他曾經到過的每一個房間,但我們勞心費力得到的只是他在某處留下的一箱廢物。”
  “箱子里有些什么?”
  “髒衣服和相集。他很久以前扔在那儿的。”麥克長長地歎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儿找他。”
  “你檢查過旅館和机場嗎?”
  “他殺死一個人只為搶几十美元,哪里有錢去住旅館或坐飛机呢?另外,除了庫爾馬的少年犯管教所外,香農沒有到過更遠的地方。他就在城里,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逃出城里。”
  “你會找到他的,麥克。有人知道他在哪儿,總會有人知道的。”
  “麥克?”凱茜跨進屋子里,“電話。媽媽,晚飯准備好了。”
  麥克到廚房接電話去了,我就幫助孩子們把滾燙的飯菜端到飯廳里。我听見他說:“沒有?”“沒有報告?”“沒有記錄?”可以推測電話里說的是那個叫香農的失蹤的孩子。
  “瑪吉?”他大聲叫我,“阮凱家的搶劫案發生在哪一天?”
  我告訴他,他把日期重复到電話里,又說了几句話,然后挂了線。看起來他一臉迷惑。
  “有什么事?”我問他。
  “阮凱從沒有把搶劫案報告給警察局。”
  “她一定報告了。”
  “她是應該報警。可是沒有。”麥克拖出凱茜的椅子,扶著讓她坐下。“也許是有關文化上的事情,怕警察知道。我猜,如果有什么東西被搶走了,那也是她不想讓當局知道她有。她說過丟了什么東西嗎?”
  “她暗示過有一塊玉雕被搶走了。但總的說來,她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麥克說著坐下來,“凱茜,這就是你媽常用的一個伯克利詞語。在這儿,我們會說‘這個女人緘口不言’。瑪吉,我想你該打個電話給你的那位朋友,問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晚飯后我就打。”
  就在這時,吉多和他的貓出現在門口。
  我給吉多倒了杯酒:“我一直在為你擔心。”
  “我也為自己擔心呢。推土机永遠在清除道路。我都不知道出不出得來。”他瞥了一眼桌子,“很抱歉摻合進來。”
  “先去烤干衣服吧!”麥克從壁櫥里拿出一副吃飯用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我們可以等你一會儿。”
  十几分鐘后,我們重新開始吃晚飯。吉多舉起了他的杯子:“祝福你們,朋友。”
  “多吃炖牛排。”麥克說。
  吉多笑了:“多吃炖牛排。”
  吃飯的時候,我們談論著計划好的去舊金山的旅行。本來,我們准備星期五早上開車出發,在圣巴巴拉北部的几個釀酒厂停留一番,慢慢地享受,但是州南部的坏天气會破坏這次旅行的觀光部分的。
  “我們該怎么辦?”我問。
  “也許我不得不待在家里,整個周末辦案子。”麥克說,“特別是如果我得到了香農的線索的話。難道麥克斯叔叔不可以把買房協議傳真到家里來嗎?”
  “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去。”邁克爾的語气也很堅決,“我有很多功課要做。”
  “但是你答應我們要去的,媽媽。這不公平。”凱茜生气地嘟起了嘴,“我打電話給我所有的朋友了。整個周末我們都計划好了。”
  吉多放下他的叉子:“如果你媽媽同意的話,凱茜,你可以和攝制組一塊去。”
  “什么攝制組?”我問。
  “你說你准備這個周末去北方,我就告訴攝制組准備拍攝小西貢的新年游行,因為我們要去唐人街。”吉多看起來很高興。“芬吉為我們出發做好了安排。如果大雨不阻擋我們的話,我想星期六晚上我一定在長安大街的一個架子上,拍攝中國舞龍。”
  完美的時刻總不能保存永久,現在這就是很好的證明。
  我說:“星期一之前我必須看看那幢房子的買房協議,這個周末的某個時刻我會過去的。凱茜,你可以先跟吉多走,也可以等我一塊走。”
  “好的。”凱茜平靜了下來。麥克卻沒有。
  晚飯后,我和吉多把審問蒂娜的帶子放了一遍。現在包貢被加進來了,我們又討論著這部電影如何重新組合。這個過程有些像玩拼板游戲:把几种拼板玩具的板子混成一堆,然后試著從這一團亂糟糟的東西中拼出一幅連貫的圖案。這幅圖畫應該是什么樣子我已經心里有底了。問題在于如何找到正确的拼板,然后讓它們互相配合。
  吉多和我在暗房里工作,不一會儿他就開始打磕睡了。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痛苦的白天,來到這溫暖的房間,又喝了些好酒,他已經不能保持清醒了。我幫著他在工作間的沙發上舖了張床,關了燈,就上樓了。
  麥克在床上讀書。他透過眼鏡看著我:“凱茜在為他爸爸擔心。琳達還是沒有他的消息。我告訴琳達我們看到過他,但她還是擔心。斯科蒂根本就沒住過四季旅館。”
  我看看旁邊的鬧鐘:10點剛過,還不算太晚。于是,我要通了阿洛·德爾加多的電話。
  “我不認為有什么值得擔心的。”我告訴阿洛,然后把情況告訴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路子查出斯科蒂在哪儿用他的信用卡?他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還有特別的要求嗎?”阿洛問。
  “是的。”我說,“但我不會告訴你的。”
  阿洛答應一有消息馬上打電話給我。
  我脫下羊毛衫,縮進麥克旁邊的被子里。像往常一樣,我偎舊著他。他用手臂環抱著我,但有一种猶豫感,抱我的時候動作也很輕。
  我的頭靠在他的胸部,听著他的呼吸,進入了夢鄉。
  深夜里,電話鈴響了。
  我伸出一只手,摸向听筒。雖然睡意沉沉,但我還是很迅速地想了一遍几個最重要的名字:凱茜、邁克爾、媽媽……
  麥克的手伸得更長,憑著工作帶來的感覺——大多數凶殺案發生在午夜——先摸到了電話。他咕噥了一聲:“弗林特。”然后听著。他的臉仍然埋在枕頭里,問著時間和地點然后說:“謝謝,我欠你一份人情。”
  我站起來,開了燈:“是香農?有人找到他了?”
  “不是的。”他打著哈欠,一只手抓著他的屁股,一只手拉開一半窗帘,看著窗外。外面還在下雨。“你繼續睡吧。”
  “誰打來的電話?”
  “波拉。你認識她,警官,也是洛杉磯警察局的。”
  “那個舉重運動員?”
  “是的。她把我爸爸扭送到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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