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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暗潮洶涌


   
青梅竹馬

  法眼鐵也正專心地看書時,忽然有人從他的左后方快速伸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
  老實說,鐵也的反射神經相當靈敏,他在念高中的時候,便擔任足球隊的領隊,所以運動神經自然比一般人來得敏銳。
  盡管如此,站在他身后的那個人仍能從散在桌上的書堆中迅速拿起一本書,這表示他身后那個人的行動實在非常隱秘。
  正當那個人想再次拿起攤開在桌上的書之前,鐵也不甘示弱地把書合上,并將書連同筆記本中的筆一起放入緊繃的牛仔褲口袋里。
  鐵也不需要回頭就能猜出那個人是誰,他的臉上充滿憤怒、吃惊和受盡屈辱的表情。
  關根美穗望著剛剛拿到手的書本,臉上浮現一抹不解的表情。當她看到桌上還堆放著五本相同形式的書,臉上的疑問更深了。
  她把手上的書重新放回桌上,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想抽出放在鐵也牛仔褲口袋中的書,不過鐵也立刻拂去她的手,并把椅腳重重地往地板上一蹬,制造出巨大的聲響。
  這時,兩人的四周立刻響起“噓”、“安靜點”的埋怨聲,一听到這些聲音,鐵也更加生气了。因為這里是安靜、肅穆的圖書館。
  鐵也气憤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桌上的七本書交還給柜台之后,頭也不回地走出圖書館。
  他今年十八歲,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是個個子相當高的少年。從他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來看,体重應該有七十五公斤左右。
  此外,緊身牛仔褲把他的臀部繃得緊緊的,當他大步向前走的時候,看見他的臀部左右來回晃動著。
  至于緊追在他身后的關根美穗個頭也不小,大概有一百六十四、五公分左右。當她快步追赶鐵也的時候,身上的長裙也隨之擺動。
  關根美穗跟鐵也同年,一頭長發垂肩:眼眸閃著智慧的光彩,是個聰穎的女孩。
  圖書館外面是公園,或許因為今天風和日麗,又是星期天的緣故,整座公園充滿熱鬧的人潮。
  美穗好不容易追上鐵也,她立刻伸手拉住對方的左手肘說:
  “鐵也,等一等,別那么生气嘛!”
  鐵也的确是非常生气,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舍不得就這樣甩開女孩的手。
  “鐵也,你說說話嘛!你真的生气了嗎?”
  “我當然生气。你那個樣子就像是小偷一樣。”
  鐵也一面這么說,一面伸出左手握住美穗的手,美穗也立刻緊握住鐵也的手,并且把頭靠在他的肩頭上,臉龐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鐵也和美穗是青梅竹馬,鐵也念小學的時候,曾經隨父母前往西德的杜塞道夫住了四年;而美穗當時也跟父母住在西德的杜塞道夫。兩人一起在當地的日本小學就讀。
  美穗的父親關根健造是外交官,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美穗跟鐵也一樣是在美國出生,兩人都能說一日流利的英文,感情自然比一般同學來得融合。
  美穗的父母現在依然住在國外,她因為念書的關系回到日本。原本說好由鐵也的父母——阿滋和由香利照顧她,不過她一回到日本,便被住在青山的爺爺、奶奶接回去住。
  美穗的爺爺關根玄龍是個非常有名的雕刻家,盡管他的個性相當古怪,卻對孫子非常疼愛。
  美穗還有一位伯父龍一郎住在吉祥寺,可是美穗對這位在私立大學任教的伯父并沒有什么好感,她總覺得伯父一家,包括他們的一儿一女,也就是美穗的堂兄姊,都是標准的偽君子。
  相較之下,美穗就經常拜訪位于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對美穗而言,這世上最好的商談對象便是由香利。雖然由香利十分忙碌,既要擔任五十嵐集團的會長、財團法人、法眼綜合醫院的理事長,更是法眼彌生的秘書。
  但是無論她怎么忙,只要美穗一通電話,她還是會盡量挪出時間跟美穗見面。
  大家都說由香利的精明干練絕不輸給她的奶奶,但是對美穗來說,由香利可說是一位非常有涵養、又善解人意的溫柔阿姨,她在家不但是一位處處以先生的意見為意見的家庭主婦,在跟美穗交談的時候,也總會給美穗中肯的建議。
  鐵也經常去青山拜訪美穗,每回他去的時候,玄龍夫婦都顯得相當高興。他們喜歡鐵也樂觀開朗的個性,鐵也從不認為自己有多优秀,他向來都非常謙虛有禮。
  “鐵也,你將來有什么打算呢?”
  有一天,美穗的爺爺關根玄龍問起鐵也對未來的看法。這位七十好几、頭發和胡須都已斑白的老人,膚色相當黝黑,身体也非常硬朗。
  “爺爺,你這么問,鐵也會感到很困惑的。因為他的曾祖母希望他成為一名醫生,將來好繼承法眼綜合醫院;但是法眼叔叔卻希望他學經濟,將來才能繼承五十嵐集團的事業。”
  “這樣啊……那么鐵也的媽媽有什么看法呢?”
  “由香利阿姨是個明事理的人,她說只要是鐵也喜歡做的事,她都不會反對。阿姨說只要不丟法眼家的臉,鐵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嗯,鐵也的母親對孩子的教育方式非常開明呢!這一點跟几久子就不太一樣。”
  玄龍老人的聲音听起來有些落寞。
  几久子是龍一郎的妻子,她是個很重視小孩教育的人,總是要求自己的小孩成績一定要很优秀。
  “鐵也,你自己究竟想當一名醫生還是成為优秀的企業家?你是相當优秀的青年,相信你不論從事哪一种行業,都能做得非常出色。”
  “爺爺,可是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子。鐵也的理想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他才會覺得很為難。”
  “呵呵呵,那么究竟鐵也希望將來做什么呢?”
  “他想當一名歌劇演唱者。”
  “胡說、胡說!那是美穗自己的意思,我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對自己的歌聲完全沒有自信,怎么敢奢望成為歌劇演唱者!”
  “嗯,如果當歌劇演唱者的話,鐵也是唱男高音、男中青,還是男低音呢?”
  “應該是男低音。”
  “美穗啊……”
  原本靜坐在一旁的關根老夫人忍不住發言:
  “我對歌劇可說是一竅不通,不過我好像沒听過有哪出歌劇是以男低音為主角的……”
  “當然有啊!‘費加洛的婚禮’就是其中的代表。除此之外,男低音還可以演唱許多作品。奶奶,你不需要替鐵也擔心!”
  “沒錯,鐵也又不是什么美男子,唱男低音才有男人味。”
  “哎呀!爺爺最討厭了,怎么說這么失禮的話。”
  “什么討厭不討厭的,我這可是在贊美鐵也呢!難道美穗喜歡那种娘娘腔的美男子?”
  “我不知道啦!爺爺最坏了!”
  “關根爺爺、關根奶奶。”
  鐵也加入他們的談話。
  “美穗希望成為一位鋼琴家。既然她有這個希望,你們就成全她好不好?”
  “鐵也,你認為她有這個天分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媽媽倒是非常稱贊美穗的琴藝呢!我媽媽也略懂一點音樂。”
  “可是,想學音樂就非得到外國深造不可……”
  “那樣正好呀!美穗早就習慣在海外生活,只是不知道美穗的父母意見如何?”
  “那兩個人啊……無憂無慮、逍遙自在,老是說只要美穗喜歡就好。可是她奶奶真正的意思是希望美穗能早點找到一個好婆家,讓我們能早一點抱曾孫……
  唉!算了,上了年紀的人還是不要對年輕人的看法有太多意見比較好。歌劇演唱者配鋼琴家,那不是最佳的組合嗎?哈哈哈!”
  玄龍老人開心地笑著。
  這是去年秋天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對鐵也而言,那時候或許是最幸福的時刻,不像現在,他的心頭正泛起极度的悲傷和難以遏止的憤怒。
   
陌生人

  此刻,鐵也和美穗正在公園的一角走著。
  “美穗!”
  “什么事?”
  美穗依然靠著鐵也的肩頭,嬌羞地問道。
  “如果我約你去飯店,你會去嗎?”
  美穗聞言,不禁吃惊地离開鐵也的肩頭。美穗并沒有抽出被鐵也緊握的小手,她目光銳利地看春高她一個頭的鐵也好一會儿,最后再度靠在他的肩頭,用力握著鐵也的手說:
  “嗯,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
  “你是不是不曾跟男孩子去過飯店?”
  “是的,真對不起……我至今還是處女呢!”
  “哈哈哈,你一直以此為做是嗎?”
  “是你會以此為傲吧?”
  美穗捶了一下鐵也,繼續說: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這种人,不過,鐵也,你為什么改變這么多?一點也不像去年的你。”
  “人總是會變的。我報考了三所學校,結果都名落孫山,當然會改變嘍!”
  “你騙人!”
  “為什么說我騙你?”
  “你不是因為沒考上學校才改變的,而是因為先改變一些想法,才造成自己考不上學校。”
  “誰說的?”
  “我說的。今年二月起,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經常失約,就連我們見面時你也正眼都不瞧我一眼。還有,你這個胡子是怎么回事?”
  “這是年輕人的特權。”
  “或許是吧!但是你所申請的三所學校對學生的儀容要求都很嚴格,有人為了取悅主考官還特地把胡子刮干淨,而你卻……”
  美穗說到這里便閉口不語。
  二月初才開始留胡子的鐵也看起來相當帥气,他天生毛發濃密,所以留長的鬢角和下巴的胡須很快就結合在一起,唇上的胡髭也非常濃密。
  “鐵也,你告訴我,今年二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只要你希望我保密,就連由香利阿姨我都不會說。”
  “媽媽?”
  鐵也的臉上立刻露出非常复雜的表情。
  “我媽媽拜托你什么事?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她叫你監視我?”
  “你說的是什么話啊!由香利阿姨非常擔心你,以前你是那么乖巧的孩子,可是從今年二月起,卻像變了一個人一般,還有,以前你是那么熱愛你爸爸,尊敬他的程度甚至超越你母親,現在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鐵也沉默了一陣子才說: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你今天為什么知道我在這里?莫非你在跟蹤我?”
  “什么跟蹤?拜托你別說得這么難听好嗎?”
  “那么你告訴我,為什么知道我的行蹤?”
  “這個嘛……鐵也。”
  美穗的語气稍微緩和了一些,她說:
  “現在最愛你、最擔心你的人莫過于你的媽媽,其次就是我。我今天之所以能找到你,應該是出于愛你的‘第六感’吧!”
  “別說這些廢話好嗎?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根本不需要別人多管閒事!”
  “你剛才說‘我的問題’,這么說你果然遇到問題了,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問題呢!要不然也不會讓你有這么大的轉變,喏,解決那個問題的方法是不是就在剛才的那七本書里?”
  “你在說什么啊!”
  “冷靜點,在我抽走你的書本前,曾站在你身后觀察你好一陣子。我發現你非常專心在抄寫書本上的一些內容哦!”
  “你注意到我在抄什么東西了嗎?”
  “老實說,我并不清楚。因為你小心翼翼的,甚至還用一些東西遮蓋在筆記本的上面。我只知道那好像是報紙的縮印版,可惜我有些近視,在遠距离下根本沒辦法閱讀報紙上的字。”
  美穗帶著鐵也走到公園一角的長椅旁,把長裙一收便坐在椅子上,由于他們的手指仍交互緊握著,鐵也只好跟著坐在美穗身旁。
  事實上,鐵也很想甩開美穗的手逞自跑開。雖然說美穗有近視,但總不至于連印在社會版頭條新聞的標題都看不見啊!他實在很怕美穗會繼續逼問下去。
  “鐵也。”
  美穗把頭靠在鐵也的肩上,說出鐵也最害怕听到的事。
  “你今天借閱的七本書是昭和二十二年到二十八年‘每朝新聞’的縮印版,剛才你特別做下筆記的是昭和二十八年那一部份。我剛才已經說過自己有近視,不知道你究竟做什么樣的筆記,但是……”
  美穗稍微停頓一會儿,接著說:
  “我以前就知道你另外一個家在昭和二十八年所發生的事,可是不論如何,那些都是在你出生之前發生的,你并不需要對那件事負什么責任。”
  “美穗,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媽嗎?”
  “你是說不可以講?”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好嘛!我不說就是了。鐵也,你別誤會,由香利阿姨并沒有叫我跟蹤你,我也沒有義務告訴她有關你的事情。”
  “听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對了,美穗!”
  “嗯?”
  “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志在古典音樂,那么你會不會看電視上的歌唱節目呢?”
  “會啊!像是除夕夜的紅白大賽我就有看。”
  “好,那么你知道‘海盜’這個樂團嗎?”
  “我知道,他們是一流的樂團。可是你為什么要問我這個問題?”
  “你知道團長佐川哲也嗎?”
  “嗯,我高中時的一位好朋友非常迷佐川哲也,而且那個人總是戴著一個眼罩……對了,你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人?”
  “我對他相當好奇,不,應該說那個人對我很好奇,所以我想知道他對我好奇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對你非常好奇?”
  “反正阿德你也認識,那我就告訴你吧!”
  鐵也說的“阿德”就是本條德彥,美穗是透過鐵也才認識他的。
  “佐川哲也經常把車子停在我們學校的正門前面,像是在物色什么人選似的。因為他經常出現在電視上,我的朋友便要求他簽名。听說他曾問我朋友:‘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叫法眼鐵也的足球選手?如果你認識他的話,請你帶他來這里,’因此我朋友便帶我去找他。
  我一到那儿,佐川哲也便盯著我看,還說:‘啊!你就是法眼鐵也嗎?我是你的球迷,一直想跟你見個面。’他還祝我今后在球場上更加活躍。從那次之后,我便經常看見他,由于次數太過頻繁,我也不以為意。”
  “鐵也,這個人會不會對你怀有敵意?”
  “不,我不覺得。相反的,他還對我相當好呢!我只是覺得很奇怪,我跟他素昧平生,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是我的球迷那一套說詞。”
  “鐵也,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你最近的改變有某种關系嘍?”
  “我不認為自己有什么改變,只是覺得很奇怪居然有個自己全然不認識的人要跟我做朋友……”
  “那么,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我直接跟那個人見面,順便問他為什么那么關心你。”
  “你怎么去見他?難道直接跑到電視台找他?”
  “這樣也不錯,不過我還有更好的方法。我可以直接到K·K·K夜總會去找他。”
  “K·K·K夜總會是什么地方?”
  “哎呀!鐵也,你不知道嗎?它現在是東京數一數二的夜總會哦!‘海盜’就是這家夜總會的專屬樂團,佐川哲也就是在這里被星探發掘的。”
  “嘿,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嘻嘻!剛才我不是說過我有個朋友是他的歌迷,她經常跑到電視台門口等佐川哲也呢!而且佐川哲也充滿中年男子的魅力,擁有不少年輕的女歌迷。幸好啟子家財力雄厚,可以供她經常上夜總會看佐川哲也。”
  “佐川哲也有太太嗎?”
  “沒有,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所以女孩子才會那么迷戀他。听說他是個花花公子哦!說不定他一看到我就會……”
  美穗說到這里突然捧腹大笑,鐵也則气憤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讓你去做這种事。”
  “咦?為什么?”
  “因為……”
  鐵也顯得有些靦腆,接著他气急敗坏他說:
  “如果我讓你去做這种事,怎么對得起你青山的爺爺、奶奶呢?像啟子這种女孩子總有一天會玩火自焚的,我不希望你跟這种人交往。”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剛才你不是還找我去飯店嗎?還說處女有什么好引以為做的!”
  “那只是玩笑話,算了,這件事你別插手,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若是你插手管這件事,我就跟你一刀兩斷。”
  鐵也丟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美穗只好緊追在后,大聲說道:
  “鐵也,你打算扔下我不管嗎?你不送我回家?”
  “你自己回家吧!我再說一遍:要是讓我听到你去夜總會,我就不會再跟你見面了!”
  鐵也一回到圖書館就往寄物柜走去,他戴上安全帽,直奔正門旁的停車場,一打開摩托車的大鎖便跳上摩托車。
  美穗吃惊地跑過來大叫道:
  “鐵也,你是怎么回事?你瘋了嗎?難道你想當飛車党?”
  “哼!當飛車党也是我的事,讓開!你不讓開的話我就沖過去了。”
  美穗尖叫一聲赶緊讓開,鐵也則趁机騎乘摩托車全速向前奔馳,現場只留下震耳欲聾的引擎聲。
   
可怕的照片

  田園調布的道路從東急目蒲線的車站成放射狀朝西北方向延伸,道路兩旁是美麗的銀杏樹,區內則是東京都最高級的住宅區。
  在這個季節里,銀杏才剛剛發芽,把安宁的高級住宅街妝點得更加鮮活。
  位于田園調布一角的法眼家,在昭和二十八年后,曾經兩度改建。
  第一次改建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因為法眼家決定放棄醫院坡那棟房子,把這里重新整建成正式的新家,因此這棟房子全都是依照彌生的喜好改建而成。
  第二次改建是因為由香利夫婦帶著鐵也,不遠千里地回到日本;彌生為為了讓他們一家三口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一塊儿,于是又將房子重新改建。
  此時占地三千三百平方公尺的法眼家,儼然是一棟宏偉的現代宮殿。
  可是住在這棟宮殿的人卻相當稀少,除了彌生、五十嵐光枝以外,只有阿滋、由香利夫婦,以及他們的孩子鐵也,再來就是三個分別是四十几歲、三十几歲和二十几歲的佣人,還有一名叫做遠藤多津子的護士。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佣人并不是昭和二十八年那時候的佣人,而遠藤多津子也是今年三月才開始住進這里。
  她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護士,大約四十歲出頭。由于彌生近來的健康情形大不如前,所以在主治醫師——喜多村醫生的指示下,請遠藤多津子以私人看護的名義住進法眼家。
  喜多村醫生是彌生的亡夫——法眼琢也的愛徒,現在更是法眼綜合醫院的院長。
  今天法眼鐵也騎著摩托車進入家門后,家里立刻響起一片嘈雜聲。
  “啊!少爺,您回來啦!”
  “里子,大門怎么開著?有客人來嗎?”
  “是的,喜多村醫生來了。”
  “喜多村醫生?曾祖母怎么了?”
  “突然發病,所以夫人立刻撥電話請喜多村醫生來一趟。”
  “那我爸爸呢?”
  “老爺正好出去打高爾夫球,不過夫人打過電話給他,他應該就快回來了。”
  法眼滋雖然是五十嵐集團的社長,但是集團的實權都掌握在彌生的手中。彌生閉居家中的這兩、三年,則由她的孫女由香利暫代會長職務。所以彌生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恐怕所有實權仍會落在由香利的手中。
  鐵也的房間在別館二樓,他每踏上一階,心中就更加猶豫。
  對鐵也而言,彌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同時也是個和藹可親的曾祖母;而彌生也很喜歡鐵也。
  盡管彌生十分疼愛鐵也,鐵也卻三年沒見到曾祖母了,因為彌生閉居在本館最后面的房間里,除了由香利以外,她誰都不見。
  “你曾祖母是個非常自負的人,不希望別人看見她老態龍鐘的一面。但是她始終把你放在心中,你千万別辜負曾祖母對你的期望啊!”
  由香利經常對鐵也這樣說。
  如今她已經是一位成熟穩健的中年婦人,在彌生的薰陶之下,大家都說她是一位腦筋好、反應靈敏的女性。鐵也非常敬愛這位把家里整理得一塵不染的母親,當然,除了曾祖母和母親之外,他也很喜歡深愛著母親的爸爸。
  鐵也此刻走在樓梯上,他的內心實在非常矛盾,不知道該不該去本館探望曾祖母。
  就在他一面猶豫,一面走到樓梯轉角平台之際——
  “鐵也、鐵也!”
  光枝大叫著朝他跑過來。
  “外祖母,一會儿見!”
  鐵也丟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他一跑進自己的房間就立刻把房門鎖上。
  為什么鐵也不喜歡光枝呢?
  光枝今年已經七十好几,她那如母豬般的肥胖体型跟昭和二十八年時一模一樣。雖然她近來的穿衣品味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可是下垂的雙下巴和低俗的舉止仍教人不敢恭維。
  至于鐵也不喜歡光枝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她的低俗,而是光枝實在太笨了。原本說好如果由香利生下兩個孩子的話,就讓其中一人繼承五十嵐家的事業,可是由香利只有鐵也一個孩子,于是五十嵐家的未來根本后繼無人,光枝從那個時候起就整個人變得有些痴呆。
  鐵也站在上了鎖的房門內側好一會儿,直到樓下的光枝离去才松了一口气,相較于本館慌亂、不穩定的气氛,別館顯得非常幽靜。
  此時鐵也重新環視一下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豪華的西式房間,約有六坪大小,牆壁上挂著三個相框,分別是琢磨、鐵馬和琢也的照片。彌生把這三張照片挂在鐵也的房間,最主要的用意是希望能以此鼓勵鐵也跟這些祖先看齊。
  牆上的書架放滿了書,這些書都是由香利從鐵馬、琢也的藏書中,挑選出鐵也可以理解的部份給他當讀物。只見琢也的歌集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此外還有一些醫學的入門書籍、經濟學叢書。
  書架上的西洋古典音樂書籍,則是鐵也對眾人期許的消极反抗;至于其他那些本國和外國的推理小說,根据鐵也的說法是:推理小說是兼具知性与理性的閒書,這种說法讓由香利也不得不苦笑以對。
  除了書架之外,房間里還有鋼琴、電視和音響,音響架上那些不胜枚舉的唱片全都跟西洋古典音樂有關,其中又以歌劇的樂曲居多,從這點不難看出鐵也真正的志向在哪里。
  以前這個房間對鐵也來說并沒有什么特別,他一直認為自己來到這個世間的机運比一般人好,因此他就得成為一個對世上有所貢獻的人。這個豪華的房間也在無形中把責任感加在他的身上,不時地鼓舞、激勵他。
  但是現在不同了!自己的机運和這間豪華的房間,反而讓鐵也的內心深處凝結著恐怖和絕望。
  鐵也再一次靠在門邊打探門外的動靜,等他确定外面已經完全沒有別人之后,他才從塞在書架上眾多的書籍中抽出一本書。
  那是一本經濟學入門,他不必翻開書本,就能立刻抽出夾在書中的一封信,信封里面是一張照片。
  鐵也并不膽小,但是每回當他看到這張照片時,還是忍不住會移開自己的視線。這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鼓起足夠的勇气把視線重新移回照片上。
  也難怪鐵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那是世界上最最恐怖的照片。
  整張照片是一個男子的頭部特寫。那個男子的長發被扎成一束,往上吊挂在空中,就像是一個挂在空中的風鈴一般,臉孔則深陷在胡子里,這張照片是從頭顱下方向上拍攝,所以染滿鮮血的頸部斷面,怵目惊心地呈現在眼前。
  照片是在今年的二月三日由一位不明人士寄給鐵也的,同時,信封里還附上一封用報上的鉛字剪貼而成的信。
  鐵也發狂似地把這封信撕得粉碎,然而那宛如詛咒般的字句仍鮮明深刻地烙印在鐵也的腦海里——
  法眼鐵也,你并不是法眼滋的儿子,你的親生父親就是這顆人頭的主人。
  只要你把鏡中的自己和照片中的人頭做一比較,就會發現不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還是臉部的輪廓,你們都十分相似。若是你學照片中這個人蓄起胡子的話,你們兩人的外型就會更加相象。
  你的母親——由香利年輕的時候是個很隨便的女孩子,曾經和許多男人發生過親密關系,照片中的男子也是其中一人。
  后來,你母親怀著這男人的骨肉和五十嵐滋結婚。
  如果你認為這是謊言,就算算看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以及你父母的結婚紀念日之間的天數吧!你會發現兩者間有一個月的誤差。
  法眼滋之所以沒有察覺出來,乃是因為他本身在婚前也和你母親有過肉体上的接触。
  你母親除了是個蕩婦之外,也是一個殺人凶手!她殺害照片中的男子后,第二天便和法眼滋結婚并飛往美國。
  那么,照片中的男子究竟是誰呢?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查閱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以后的東京報紙吧!
  啊!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醫院坡上吊之家發現的“人頭風鈴殺人事件”中的犧牲者,就是這張照片中的男子,同時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總之,你是一個跟法眼家毫無血緣關系的人。你是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你是一個跟法眼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你是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最后這一句話不斷在鐵也的耳畔響起,甚至貫穿他整個腦袋。
   
心髒病發

  彌生因為喜多村醫生及時的一針,終于免除心髒病發作的痛苦。喜多村醫生觀察了一陣子之后,便把由香利叫到一旁。
  “今天是不是發生了什么讓老夫人情緒亢奮的事情?”
  “沒有啊!我只是跟奶奶談了一些比較困難的生意罷了,難道是因為這個緣故,奶奶的心髒病才會突然發作嗎?”
  “她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不宜再接受大多刺激,你不是可以獨當一面了嗎?大家對你都有很不錯的評价呢!”
  “沒這回事,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事情呢!再說,我也不是什么腦筋靈活的人。”
  “你太客气了。總之,這些天要麻煩你多費點心,如果有什么變化的話,就立刻打電話給我,我想應該是沒什么大礙才對。”
  “謝謝你。如果有狀況的話,還得麻煩你多費心。”
  由香利送走喜多村醫生,便急忙去找待在大廳的阿滋。
  阿滋一身輕裝地揮動球杆,擺出一副揮杆打高爾夫球的模樣。但是當他看到由香利時,馬上一臉擔心地問道:
  “奶奶怎么了?”
  “對不起,打電話把你找了回來,當時我的确挺擔心的,所以……”
  阿滋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見了陌生人就會不自在的害羞青年,現在的他已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企業家。
  他比由香利年輕兩歲,如果放任自己的体重繼續發展的話,恐怕就會像光枝一樣,渾身堆滿了贅肉。
  所以他一直強迫自己打高爾夫球、网球、騎騎馬,藉以消除身上多余的贅肉,原本他的運動神經并不是那么發達,但是在由香利的指導下,他現在也算是企業界里的運動家。
  阿滋臉上挂了一副深度眼鏡,眼鏡后面的那雙眼睛對誰都非常溫柔。
  “不要緊,是不是有什么原因造成奶奶心髒病發作呢?”
  每當他看著由香利的時候,眼鏡后面那雙眼睛就更加溫柔。
  由香利輕輕地搖搖頭說:
  “不知道,古池商事的人來過,雖然奶奶不是很欣賞那個人,但應該不至于引發心髒病才對呀?”
  已屆中年的由香利,身材還是保持得非常好,她那勻稱的身材。光洁的肌膚使她看起來更加耀眼動人。
  她的机智与膽識,在企業界也相當出名。但是論起做生意的圓滑手腕,一般的評价還是略遜于她的奶奶。
  “怎么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呢!”
  “因為這件事給我不小的震撼。親愛的!”
  “嗯?”
  “我覺得自己彷佛頓失所恃、無依無靠似的……”
  “哦,別擔心。”
  阿滋愉快地笑著,他走近由香利,緊緊地抱住她,然后低下頭親吻她。
  面對這樣柔順的由香利,阿滋的內心總是非常得意。
  他在工作上或許毫無才能,不過能讓這個縱橫商場的女人對自己如此依賴,不也是做丈夫的成就嗎?
  但是阿滋并不知道,那天在彌生和由香利談事情的當中,私人看護遠藤多津子抱了一疊信進來,這一疊信當中還夾著一封本條直吉所寫的信,那是導致彌生心髒病發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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