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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柳暗花明


   
井底洞天

  我和堀井敬三身處的地方是井底的一個窟窿,這個窟窿的形狀像碗口一般,形成的原因不明。
  幸好有這個窟窿,我們才能逃脫被大石頭壓死的噩運。
  井底是赤褐色的黏土,我們被困期間不斷有水滴答滴答地落下,但是井底沒有積水,水可能都滲入地底了。
  “以前這里真的是一口井,可能是地震導致地層變動,井水枯竭了,我們才得以大難不死。”
  堀井敬三一邊說,一邊咚咚地敲打著黏土牆。
  “敬三,你現在在做什么?”
  “小說里面不是經常出現這种情節嗎?枯竭的井底都會有透著光的小洞穴,只不過……太可惡了!這口井似乎沒有安排這种振奮人心的情節。”
  我也試著敲打周圍的牆壁,然而只有重重的聲響回應著我們的敲打,沒有任何令我們興奮的發現。
  “好了,音禰,再敲打下去也沒有用,這里只是一口干涸的井,我們想活命的通道只有一條,就是我們被推下來的井口。”
  堀井敬三走出窟窿,將手電筒往上照,光線無法照到井口的蓋子。
  “敬三,這口井的深度大約多少?”
  “嗯,大概有三十公尺左右吧!我是以剛才掉下時的感覺來預測。”
  “所以我們才沒有受重傷。”
  “嗯;我剛才還有抓到東西……你看這邊!”
  堀井敬三將手電筒往下照,成堆的大石頭像梯子般散落著。仔細一看,果然有一個破舊腐朽的木制梯子。
  “這就是我無意中抓到的東西,輕輕一碰便發出嘎吱嘎吱、快要解体的聲音。當時我本能地伸手亂抓一通,所以木梯子也跟著飛落下來,我不知道又撞到哪里,肩膀才會受傷。”
  堀井敬三將手電筒往上照,离井口大約十公尺左右的側邊,垂吊著木梯子折斷的殘肢。
  (是誰把木梯子放在這里的呢?也許井底的窟窿是為了儲藏東西才挖掘的,但是好像很久以前便不再使用,梯子也放著任其腐朽。)
  一想到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要是沒有這個木梯子的話,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從井口直線落下的話,体重再怎么輕的人恐怕也無法幸免于難。
  堀井敬三如果沒有适時將我接住,想必我早已經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也許現在正一個人走過奈何橋,前往西方极樂世界的途中呢!
  我們用手電筒巡視一遍四周,發現井底离垂落的木梯子下端大約十公尺左右。
  即使我們可以抓到木梯子,并且爬上去,但是以我們兩個人的身高加在一起,也無法构到井口。
  更何況,這個腐朽的木梯子恐怕連一個人的重量都無法負荷。
  一想到這儿,我心中更加感到不安和沮喪。
  堀井敬三默默地衡量井的直徑,由于這口井相當寬廣,即使他躺下伸展雙手,仍然不及井的直徑。
  若伸展雙手就能触及壁面的話,堀井敬三打算用雙手及雙腳架成橋梁的形狀,將四肢貼在井壁往上攀爬。
  眼前沒有逃脫出去的一線生机,堀井敬三無奈地聳聳肩,又折回窟窿里坐下來休息。
  “音禰,你也來這里坐著,站在那里很危險,不知道上面還會掉下來什么東西呢!”
  “嗯,可是親愛的……”
  我挨近他的身旁說道。
  “如果沒有辦法逃出去的話,我們會遭到什么下場呢?”
  “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能平安逃出去!你放心,一定會有人來營救我們。”
  堀井敬三充滿信心地安慰我:
  “人不是那么容易說死就死的,你再怎么煩躁、憂慮都無濟于事。音禰,你盡量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要想。”
  “我一點儿也不煩躁,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我就是打算這樣做,才會跳下來的。”
  “音禰,謝謝你。”
  堀井敬三感動得將我抱在怀里。
  “音禰,我不是故意說這些話安慰你的,我确信一定會有人前來搭救我們。首先,最有可能前來的是‘鷺之湯”的人,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今天會來‘三首塔’,而我們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去,他們一定會來這里打听我們的下落,還有……”
  “還有什么?”
  “另外一個人應該也知道‘三首塔’的所在地。”
  “是誰?難道是金田一耕助?”
  “不,不是金田一耕助。”
  “那么會是誰?難道會是……”
  “就是殺死根岸蝶子的凶手。”
  我一听,不由得睜大眼睛問:
  “為什么是他?”
  “你先前明明已經說過了呀!你不是說古板史郎的手提箱鎖頭早就坏掉了嗎?”
  “啊!”
  “沒錯吧!無論是古板史郎或是其他人,都不可能將這么重要的東西放在鎖頭坏掉的手提箱里,所以一定有人比你早一步破坏鎖頭,查看手提箱內的東西,而且這個人可能就是殺害根岸蝶子的凶手,我覺得這樣的推理方式挺符合邏輯的。”
  (這么說……我記得當時看到的那個信封被撕得破爛不堪,難道這也是凶手所為?)
  “敬三,那個……凶手為什么不拿走照片?”
  “那是他比你聰明的地方。凶手是個老謀深算的人,只要鎖頭一坏掉,古板史郎和他的同党一定會檢查手提箱內的東西。”
  “敬三,對不起,我不應該把照片帶出來的。”
  “沒關系,你是因為想讓我看那三顆木雕人頭的面貌,所以才把照片拿走的。也許古板史郎還沒發現你把照片帶走,以及凶手也看到照片的事實。”
  “敬三……”
  我靠在堀井敬三的胸膛,呼吸變得十分急促。
  “你的意思是凶手會來這里把我們兩個殺掉?”
  他靜靜地撫摸著我的背脊,不一會儿,聲音沙啞地回答:
  “音禰,在東京那种紛亂糾葛的大都會中,反而可以不動聲色地調查凶手是誰,之前我就是運用這种方法進行調查工作。可是一旦离開東京,來到窮鄉僻壤的鄉村,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也許其他人還沒有發覺,但是應該有一個人會察覺才對。”
  “誰?難道是……”
  “金田一耕助。”
  我抬起頭看著堀井敬三,他露出微笑,并且親吻我的臉頰。
  “人世間的事情真是諷刺啊!昨天是敵人,今天卻是朋友,說不定金田一耕助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啊哈哈!”
  原先我視為眼中釘的金田一耕助,頓時搖身一變,變成偉大、崇高的救世主。
   
同性戀

  雖然如此,我依舊無法完全消除心中的不安。
  “敬三,法然師父在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他為什么突然間變成敵人?”
  “我也不知道。我從剛才便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會不會是古板史郎或佐竹由香利在場的關系?”
  “可是鬼頭庄七也在啊!”
  “鬼頭庄七?他們兩個為什么把鬼頭庄七帶到這里來?”
  “敬三,難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佐竹由香利已經有了古板史郎這位固定的伴侶,鬼頭庄七應該是沒有用處了。既然沒有利用价值,就沒必要把他帶來。”
  “敬三,也許他就是武內潤伍,他們父子倆分別藉机接近佐竹家族的成員。”
  “啊哈哈……”
  堀井敬三忽然發出一陣狂笑。
  “音禰,你的想法實在是既羅曼蒂克又幽默。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你要弄清楚每個關系人物的出身、來歷。
  鬼頭庄七自始至終就是鬼頭庄七,那家伙雖然面目猙獰、体形魁梧,但卻是個膽小的男人,充其量只不過是個被佐竹由香利這种小女生玩弄、擺布的傀儡。”
  “他和佐竹由香利是什么關系?”
  “佐竹由香利的母親在她的父親死后,便帶著佐竹由香利再婚,當她母親過世后,佐竹由香利便和鬼頭庄七搞在一起。”
  我不想再听到后續的發展,那晚佐竹由香利下流的脫衣舞表演一浮現腦海,惡心的感覺便涌上胸口。
  “無論是古板史郎或佐竹由香利,似乎都沒必要將鬼頭庄七帶來此地。然而,最奇怪的應該是法然師父。
  我事先在這附近打听過,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為什么他會跟古板史郎、佐竹由香利他們有牽連呢?”
  “對了,本來法然師父不打算將我推下去,是佐竹由香利對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之后……但是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什么奇怪的話?”
  “你對這個女人也有‘性趣’嗎?”
  我還記得當時抱住我的法然和尚一听到這句話,身体便激烈地顫抖著。
  “佐竹由香利說的那個女人是指你,而古板史郎也在場嗎?”
  “在啊!”
  “古板史郎本來想要如何處置你?他是不是想要救你?”
  “嗯,所以佐竹由香利才會那么說。敬三,她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堀井敬三沉思了一會儿,然后一邊撥弄著我的頭發,一邊以低沉的聲音說著:
  “音禰,對不起,由于我的不小心,才使你遭遇危險的困境,我應該更早發現這种情況才對啊!”
  “你千万不要這樣說,我怎么樣都無所謂,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對了,你說的‘這种情況’是指什么事?”
  “音禰,我一直都很注意古板史郎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發現照片被你拿走的話,一定會先到這里做一些安排、布下陷阱;再說這里是鄉下地方,外地人來到這里一定會特別引人注目。”
  “嗯,然后呢?”
  “之前我們都沒听到古板史郎的消息,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現在我知道為什么了,因為古板史郎那家伙被法然師父藏起來了。”
  “古板史郎和法然師父之間有什么關系?”
  “音禰,‘鷺之湯’的清子曾經說過,大約一年前,‘三首塔’里面除了法然師父以外,還有一名年輕的弟子。”
  “是啊!”
  “后來這名弟子不見了,法然師父就變得非常乖戾、暴躁。”
  “嗯,然后呢?”
  “古板史郎手上那兩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三首塔’的全景,我也有一張,但這張照片看起來年代已久,而三顆首級的照片卻還很新。你不是說古板史郎的手提箱里有一台照相机,看來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在這里了,而年輕的弟子是……”
  “是古板史郎嗎?”
  “你會聯想到那名年輕弟子是古板史郎,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假設武內潤伍三年前寄出恐嚇信后沒多久便過世,當時他可能毫不隱瞞地告訴古板史郎大部份的事情;而古板史郎第一次听聞這個錯綜复雜的事件,或許還有很多問題他弄不清楚。”
  “于是他就先來到‘三首塔’,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奉承法然師父,成為他的弟子……這個假設會很牽強嗎?”
  “不,不會。”
  不知怎地,我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當時古板史郎便拍攝了三顆首級的照片。”
  “沒錯,但事實不僅如此,當時史郎……史郎……”
  堀井敬三似乎欲言又止。
  “樂愛的……”
  我凝視著他的臉,將手環繞在他的脖子上。
  “當時古板史郎發生什么事?敬三,你發現了什么?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才能死得瞑目,你說話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人了。”
  “音禰,你不要一直說死死死的,我們即使到最后關頭仍必須抱持一線希望!”
  堀井敬三親吻我的耳際,低聲地說:
  “音禰,假如法然師父和其他男人一樣,愛上像古板史郎這种俊美的少年,這种事情你听過嗎?而且彼此之間還有肌膚之親……”
  瞬間,一股冰冷的寒气流竄我的全身,接著伴隨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惡心感。
  我成長于二次大戰后的社會,即使是單純如一張白紙的大家閨秀,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同性戀的事。
  在戰后混亂的社會里,男女的性觀念開放、道德淪喪,听說有不少人成為違反生物自然法則、敗坏社會善良秩序的同性戀者。
  然而,這种傷風敗俗的行為并非今天才開始的。
  舊約圣經也記載著相關的事情,這种事情在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將或僧侶之間,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
  這一刻,我終于明了佐竹由香利話中的含義。
  “老和尚,難道你也對這個女人有‘性趣’嗎?”
  雖然這次事件的關系人都被貼上污穢、齷齪的標簽,但是堀井敬三剛才所說的話更加引發我的嫌惡感。
  我把頭埋在堀井敬三的胸膛,不愿去想像這個丑陋的事實。
  “唉……你終于明白了吧!”
  堀井敬三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背。
  “這個世界是非常污穢不堪的,一旦陷入同性戀的泥沼,就跟嗑藥、吸毒沒啥兩樣,陷入無可救藥的地步。
  与异性戀不同的是,對象若是相同性別的人,選擇的范圍被限定了,即使對方与自己有相同癖好,但是能否持續沉溺在這种樂趣中,仍是一個疑問。
  法然師父是以前就有這种斷袖之癖?還是被古板史郎誘惑,才淪為同性戀者呢?總之,成為‘男同性戀’的法然師父,對古板史郎自始至終言听計從。而古板史郎一從法然師父那里得到想要知道的事實之后,便立刻离開這里,返回東京。”
  “原來如此。長久以來,法然師父一直看守著‘三首塔’,一定知道很多事情的內幕。至少知道誰是佐竹家族的成員,例如:怎樣利用机會接近島原明美……”
  (如果古板史郎已經回到“三首塔”,而且撩撥起法然師父的邪惡欲火,他果真听命于古板史郎的話,到時候我們就死定了。)
  堀井敬三提高聲音說:
  “音禰,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悲觀,我現在已經知道古板史郎帶鬼頭庄七前來這里的理由了。”
  “是什么理由?”
  “古板史郎不想讓法然師父知道他和佐竹由香利的關系,為了掩飾這層曖昧關系,所以鬼頭庄七有出現的必要。佐竹由香利是鬼頭庄七的情婦,這樣一來不是正好可以證明佐竹由香利和自己毫無瓜葛嗎?”
  “敬三,接下來事情將會如何發展呢?”
  “一旦真相被拆穿,法然師父知道古板史郎和佐竹由香利的關系時,他會以何种態度面對呢?我想,法然師父和古板史郎之間的關系必定會出現裂痕。所以我們必須怀著希望,靜待逃脫机會的到來。”
  我知道堀井敬三講這句話只是為了安慰我而已,對我而言,這些慰藉的話已經起不了作用。
  如果我能和他一同獲救,然后結婚、繼承巨額的遺產……無庸置疑的,這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夢想;若不幸与他一起死在這里的話,我也欣然面對這樣的命運,死而無憾。
  我只想和堀井敬三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親愛的……親愛的……”
  剎那間,我被一陣激烈的熱情所籠罩。
  “請你抱著我,用你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著我。”
  “我會的。”
  堀井敬三關掉手電筒,將我緊緊地摟抱住。
  就這樣,我們倆在漆黑的井底展開一段奇妙的愛情生活。
  堀井敬三所期待的救星根本沒有出現,漸漸地,我對于能否活著出去這件事抱持絕望、沮喪的態度。
  因此,在這個陰暗异常的環境下,卸下人類的羞恥心和道德觀念,趁著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盡情吸取愛情的泉源。
  在暗無天日的地層下,我們像兩頭饑渴的野獸般糾纏在一起。
  堀井敬三不愧是一個理智的人,在未來不可期的情況下,他每天都記得上手表的發條,每過一天就在黏土牆上划一條線做記號。
  當牆壁上出現三條線的時候,我們強忍著猛烈的饑餓感。
  剛開始我們吃井底的苔蘚充饑,有時將誤入迷途的螃蟹壓碎來吃,這類東西多少能用來裹腹,但日子一久任誰也受不了。
  “音禰,人類不會因為饑餓而命喪黃泉的,我曾經在書上讀過一名男子被活埋在地底二十七天后獲救的歷劫求生記。維持人類生存的基本要素,是比食物更為重要的水和空气,好在這里的水和空气十分充足。”
  堀井敬三又說:
  “音禰,万一到了生死交關的地步,我會割下我的肉給你吃。”
  “親愛的,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對他如此深情的話語感到欣慰不已。
  “抱緊我,用你的身体溫暖我冰冷的肌膚。”
  “嗯,不要怕……”
  不可思議的是,我們熾烈的情欲并沒有因為饑餓而有絲毫的減退,反而更加濃烈,急欲釋放自己所有的熱情。
  到了牆上的線條增加到第七條的時候,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件突然降臨在我們身上。
   
救星現身

  歷經七天沒有進食及漫無禁忌的情欲生活,我的身体像被榨干的檸檬似的筋疲力竭。
  我已經感覺不到因饑餓而引起的胃部疼痛,整日都疲累倦怠、精神恍惚。唯有堀井敬三的耳邊細語,才能激勵日漸衰弱的我。
  堀井敬三本身也餓得要死,盡管如此,他還是經常說話安撫我,有時候還搓揉我的手腳,幫我取暖。
  雖然現在正值嚴寒的二月,但是井底并不像外面的气溫那么冷,這是我們免于凍死的原因。
  隨著一天天加深的饑餓感,我的手腳已經變得像白雪一般冰冷。
  堀井敬三很有耐性地為我摩擦,直到冰冷的四肢出現一絲溫熱為止。
  這天,當他為我摩擦腳部時,我仍處于似醒非醒的寤寐狀態。
  忽然間,遠處傳來哀號的聲音,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的當儿,又听到一聲碰撞聲。
  “發、發生什么事?”
  “音禰,你待在這里不要動,好像有人從上面掉下來。”
  堀井敬三蹣跚地爬出窟窿,仰頭大叫著,然而蓋子很快又蓋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音禰,手電筒呢?”
  “在這里。”
  堀井敬三打開最近很少使用的手電筒,猛然抓起平躺在地上的男子的頭發,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
  “啊!”
  他發出一個虛軟無力的叫聲。
  “敬三,是誰?”
  “鬼頭庄七。”
  “什么?”
  我全身無力地坐起來。
  “音禰,你不可以來這里,鬼頭庄七被殺死了。”
  “被殺死……”
  “是啊!背部還插著一把匕首。”
  “敬三,他的血還不斷地流出來嗎?”
  當時,我神志不清地問了這個無聊透頂的問題,根本無法馬上聯想到又發生一起殺人事件了。
  “幸好沒有流血,我們暫時不要撥出匕首,万一噴出大量的鮮血就麻煩了。可是,音禰……”
  “什么事?”
  “你看,果然被我料中了!他們開始起內哄,目前無法知道殺害鬼頭庄七的人是法然師父,還是古板史郎和佐竹由香利這對奪命鴛鴦。”
  由于很久沒有出現异常狀況,如今事情有些轉變,堀井敬三的說話聲不禁洋溢著興奮之情。
  我的身体太過虛弱,只能傾听他哼唱的搖籃曲,意識朦朦朧朧的,几乎快被睡魔征服。
  突然間,堀井敬三高興万分地大叫道:
  “音禰、音禰,你醒醒!是食物……食物那!鬼頭庄七帶飯團給我們喔!”
  我一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那樣的狀況出現,當時鬼頭庄七把六個用竹子皮包著、大約嬰儿頭一般大小的飯團綁在背上。
  有可能是鬼頭庄七察覺到同党之間因決裂而造成的不安,以及自己的生命已面臨危境,所以才計划背叛他的狐群狗党,打算自己一個人逃走。
  但是叛逃的計划被同党發現,因此引來殺机。
  從插在他背部的匕首刀柄上并未留有指紋的情形來研判,凶手是屬于智慧型的罪犯,除了古板史郎以外,其他人沒有這等能耐。
  可是,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干掉鬼頭庄七,再把尸体抬到井口邊投下去的話,這絕對不是單獨一個人可以辦到的事。
  況且,鬼頭庄七的塊頭比別人大上一倍,假設有其他共犯,同時又都知道這里有個干涸的井,那么共犯恐怕就是佐竹由香利;說不定法然師父也插上一手。
  鬼頭庄七身上綁著的飯團正好可以填飽我們饑餓的肚子,不過,當時的我一點食欲都沒有。
  我老實跟堀井敬三說我沒食欲,他卻對我大聲吼道:
  “笨蛋!大笨蛋!你身体這樣虛弱,不吃點東西怎么可以!要絕食的話以后再說吧!赶快吃下飯團,否則身体會搞坏掉,你听我的話嘛……多少吃一點。”
  堀井敬三將飯團含在嘴里,用牙齒將飯團嚼成糊狀,一點一點地塞進我的嘴里。
  “嘿!這一口被我吞下去了。”
  他一面逗我笑,一面喂我。
  藉著手電筒的微弱燈光,我看見這個細心喂我吃東西的男人的臉龐,我不禁熱淚盈眶、淚如雨下。
  “敬三,夠了,我已經吃很多了。”
  “嗯,那么我就不喂你吃了,一下子吃太多也不好。”
  “敬三,你自己赶快吃吧!”
  “好吧!我也吃一點。”
  堀井敬三這七天都沒有吃到正常的食物,面容顯得相當憔悴,胡子也長了,但是調皮、淘气的眼神一點也沒變。
  “敬三,我們一定能夠獲救的。”
  “嗯,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只要有飯團,撐個三、四天應該沒問題。音禰,請你務必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喲!”
  堀井敬三吃完飯團,把手電筒關掉,然后來到我的身邊握住我的手。
  “好的。”
  吃下鬼頭庄七帶來的飯團,我們清楚地感覺到身体狀況漸漸好轉。
  想不到生前沒做過什么善事的鬼頭庄七,不僅在死后解除我們的饑餓危机,還將我們的救星引導到這里來。
  日子又過了三天,牆壁上的線條已經增加到十條。
  堀井敬三睡在我身邊,我們倆緊握著雙手。
  不知怎地,他突然起身,急急忙忙地爬出窟窿。
  “敬三,是不是有什么動靜?”
  “有光線進來,上面的蓋子被人打開了。”
  經過數日來的磨練,堀井敬三的眼睛已經習慣黑暗,可以感覺到一絲絲微弱的光亮。
  “喂!”
  他使盡全身的吃奶力气高聲大喊著。
  然后,他又轉過頭來對我說:
  “音禰、音禰,手電筒……把手電筒給我。”
  多虧有鬼頭庄七的飯團,使我快速恢复体力,我才能馬上將手電筒遞給他。
  堀井敬三打開手電筒,讓光線朝上方揮舞著。
  頃刻間,井口上面傳來說話聲:
  “好像有人耶!”
  “是誰啊?”
  “一男一女。”
  聲音中斷了一會儿,又再重新響起:
  “女的是不是叫作宮本音禰?”
  堀井敬三大聲嘶吼著:
  “是。請問你是誰?”
  “金田一耕助。”
  我的眼睛閃爍著淚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听見“金田一耕助”這個名字,就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堀井敬三的預言又應驗了,所以感動地流下淚來。
  總之,當時我無法抑制如水龍頭般嘩啦嘩啦泛流而下的淚水。
  “小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金田一耕助在上面問道。
  “堀井敬三。”
  “哦!原來你就是堀井敬三,同時也是高頭五郎和高頭俊作的那個家伙。啊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一陣開怀大笑后,關心地問道:
  “對了,宮本小姐,你要不要緊?”
  “嗯,我很好。”
  “太好了!你們等一下,馬上就救你們出來。”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從井口消失。
  “親愛的……”
  “音禰。”
  我們倆滿心歡喜地在井底緊緊相擁著。
   
怪夢

  接下來,我要在這里講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印象最為模糊的片段,應該是被人從枯井救出后,一直到被帶回“鷺之湯”旅店之前,這段期間內所遭遇的事情。
  當我知道金田一耕助前來營救,和堀井敬三相擁的剎那,所有緊繃的情緒在那一刻完全被釋放,接下來便陷入昏迷、不醒人事的狀態,對于后來發生的事情全然沒有記憶。
  我對自己如何被救出,還有誰把我帶回“鷺之湯”等等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現在所要講的事件,正是那段記憶空白的期間內,唯一有印象的怪异体驗,我一直搞不清楚那究竟是夢境?抑或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好像是躺在露天的荒郊野外,正上方的星星一閃一閃地對我眨眼睛。在朦朧、微弱的星光下,我看到“三首塔”的黑色檐椽斜向天際。
  我好像是直接躺臥在地上,卻絲毫都不覺得寒冷。不知道是因為身体包裹著毛毯?或是當時我正處于恍惚的夢境中?
  記憶中,我隱約听見“三首塔”的鐘鈴正微微作響,野風強勁地吹襲著,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冷。
  我的身邊有一座隆起的圓形小堡壘。教人不可思議的是,我根本沒有轉過頭去看,卻知道旁邊有這么一棟奇怪的建筑物。
  我一直擔心那個圓形小堡壘的黑暗入口處若是跑出什么妖魔鬼怪,我該怎么辦?我越想心里越害怕,手心直冒冷汗。
  不料,圓形堡壘果真爬出一個人影,緊接著又出來一個人影,這兩個黑影無聲無息地貼近我的左右兩旁,由上往下俯視我的臉。
  這兩個黑影正是古板史郎和佐竹由香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們兩個全身上下沾染著黃色的泥漿,整張臉像帶著黃土面具一般,甚至連一根根的睫毛都無法幸免。黃褐色的泥漿下,只看得見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异樣的光芒。
  他們倆看了我好一會儿,又互相對望著,接下來不約而同地牽動嘴角,發出陰冷的笑聲。
  (啊!原來古板史郎和佐竹由香利藏在這种地方!而且,他們倆還想趁四下無人的机會把我殺死!)
  我的身体仿佛被五花大綁,全身動彈不得,呼吸猶如暴風雨般的急促,心髒狂跳得几乎要沖破胸腔。別說手腳不能動了,就連聲音都叫不出來。
  古板史郎和佐竹由香利兩張滿是黃泥漿的臉,興味十足地俯視著因恐懼而掙扎不已的我。
  不一會儿,他們兩人相互示意,佐竹由香利取出一根細長強韌的繩子。
  “小郎,你握住那一頭。”
  佐竹由香利用左手拿著繩子的一端,將另一頭交給古板史郎,她触摸我頸部的手异常冰冷。
  “你在磨菇什么啊?快點緊緊地把繩子握住!”
  佐竹由香利冷酷無情地怒斥猶豫不決的古板史郎。
  終于,古板史郎顫抖的手緊握著繩子的一端,他握繩子的手也滿是泥漿。
  “怎么了?小郎,你在發抖啊!別鬧了!難道你還對這個女人戀戀不舍、無法忘情嗎?大傻瓜!不管你對她如何死心塌地,她依然無動于衷,她永遠都不會是你的人,死了這條心吧!”
  “最重要的是,我絕對不會讓這种事情發生。小郎,你准備好了嗎?我數一、二、三之后,我們用力拉繩子,你明白了吧!小郎。”
  “明白了,你不要嘮叨個沒完。”
  “啊哈哈!不要太逞強,你的手正在發抖呢!好,我要開始數了,一、二……”
  “啊!不好了,來了一大群人!”
  古板史郎慌亂地站起來,我听見喧囂、嘈雜的人聲正朝著我的方向靠近。
  “畜生!算你命大。”
  佐竹由香利一邊不甘心地怒罵著,一邊取下繞在我頸上的繩子,把它卷成一團,塞入口袋里。
  從繩子粗糙的触感來判斷,好像是真田繩(注:條帶式編織法的繩子)。
  “小郎,你還在磨磨蹭蹭什么?你真對這個女人那么痴情啊!”
  “吵死了!你這娘儿們煩不煩啊!”
  “總之我們赶緊离開,若被人發現就吃不完兜著走嘍!還是快點躲吧!”
  語畢,佐竹由香利硬拖著古板史郎的手跑進漆黑的圓形小堡壘。
  隨著遠處燈影晃動,吵雜的聲音逐漸接近,我這才慢慢恢复些微的意識。
  在陣陣吵嚷的聲音里,夾雜著我所熟悉的聲音:
  “哇!流好多汗喲!真可怜,又作噩夢了。”
  這是金田一耕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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