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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傳呼


  國友打呵欠。
  總之,愛悃——最近好些工作堆積下來了。
  當然,并非同時承辦几件案子。可是,上次查案時出差費用的結算、火食費的呈報,以及雜費之類的事,都是刑警要做的工作。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處理這种雜務。
  “啊,嗚呼哀哉!”禁不住慨歎地說,跟他一起留下來的刑警嚇了一跳。
  “干什么呀?”
  “哦……抱歉。”
  “難得睡得舒舒服服的。”
  “嘎?”
  回頭一看,對方已俯伏在桌面呼呼大睡。
  國友簡直啼笑皆非。
  寫好發票,要向科長拿印蓋章。不管感情多好,總不能時常拜托夕里子幫忙的。
  “呃……這天的午飯?誰記得那么多呀!”
  正在嘟嘟嚷嚷地發著牢騷時,電話作響。
  “——是。”國友馬上接听。
  “國友先生,好极啦!”
  “嘎?”
  “拜托!請馬上來!”
  “請問——”說到一半想起。“你是室田春代女士吧!”
  “我現在在公寓里。拜托,現在就來。”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聲音。可是,國友又不是電召計程車,豈能說來數來?
  “發生什么事?”他問。
  “哎呀!”短促的叫聲。
  “喂喂!怎么啦——喂喂!”
  電話挂掉了。國友放下話筒,望望桌上那一束發票。
  “改天再做吧!”
  他拿起發票塞進抽屜,站起來。
  奇怪,跟發票“搏斗”時,好像隨時可以睡著似的。但一外出就完全清醒過來。
  盡管如此,究竟室田春代發生什么事?她叫自己馬上來大概是有危險迫近才這樣說的吧?國友決定一個人先去看看。
  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飛馳,不到二十分鐘就來到春代的公寓。
  如果室內對講机沒人應答的話,才叫管理員起來開鎖好了。
  于是他先按了房間號碼。
  “我是國友——有人在嗎?”
  沒回音,不過,中央系統的鎖開了。
  她在房間?國友走進里面去。
  “——對不起。”
  敲了五O三號的房門,沒回應。由于門沒上鎖,國友直進玄關。
  “春代女士,請問你在不在?”他試著喊。
  一片靜寂——不過,這种建筑物有空調和水流之類的聲音不絕于耳。
  國友遲疑一會,打開門鎖,然后入內。
  “春代女士——我是國友。”
  打開客廳的門,里面的燈亮著……
  若是電視劇的話,這時通常有尸体出現了吧,國友有點胡思亂想。
  可是,環視客廳時,國友啞然。春代并沒有被殺,而客廳的桌面上,擺著無數的食物。
  從三文治到小菜類,從烤牛肉到法國甜品,宛如酒店的自助餐形式的派對料理。盛在銀碟上的高級餐具,是從哪儿運來的?而且,一口也沒吃過。
  “怎么是……”正在喃語著,突然有一聲音說:
  “你來啦!”春代穿著浴袍站在一旁。
  “這是……”
  “我在洗澡呀!抱歉,沒發現你來了。”
  确實,她的頭發是濕的,紅彤彤的臉有熱水的香味。
  “我很忙。到底怎么回事?”國友埋怨。
  “呃,我什么也沒說啊。只是說馬上來而已,不是嗎?”她正經地說。
  那是事實。
  “那么,既是什么事也沒有,我要走了。”國友輕輕行個禮,轉身想走。
  “我說真話好了。”春代說。“求求你——暫時和我在一起,今晚是最后一夜了。”春代慢慢坐進沙發。“我答應你,什么也不做。不做任何背叛那位小姐的事……你來這儿吧。”
  她白暫的手擱在沙發上。
  一般的情況下,國友當然可以一走了之。為了不叫夕里子誤解,那樣做比較好吧。
  可是,國友心里頭有种特別感覺——
  這女人不單是想誘惑自己,這可算是直覺之類的東西……
  或許是因著想起上次春代那种异于常人的吃法也說不定。
  “好吧。不過,我不能一直留在這里。”國友脫下大衣扔到一邊,坐在沙發上。
  “多謝。”春代握住國友的手。那是由衷的感謝,可以感覺到溫暖。
  “不過——這些食物,你准備一個人吃掉不成?”
  “兩個人。”
  “那么多,起碼五六人的分量啊。”
  “我知道哇。”春代歎息。“自從意識到死亡以后,無論怎樣吃都不會胖。真的可以放心大吃了。”她笑了。
  “這樣的分量不正常哦,你自己也知道吧?”國友問。
  “嗯……可是,一想到活不久了,就想不顧一切地吃……現在不是買衣服或珠寶的時候吧。即使買了也沒机會穿戴。”她歎息。“這樣一來,剩下的就只有拼命吃吧。”
  “但——你現在不是繼承室田先生做了社長么?光是那樣就有生存意義才對,不是嗎?”
  春代有點意外地望住國友。
  “——這樣告訴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若是那樣,那你過去所認識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了——對不起。”
  “沒關系,謝謝你。”春代如釋重負似地微笑。“肚子餓不餓?”
  “餓……有一點。”國友笑了。
  “國友先生,她——叫什么名字?”
  “她……啊。夕里子,佐佐本夕里子。”
  “打電話給她吧。這個時間,大概還沒睡吧。”
  “不曉得……為什么?”
  “那樣子我比較安心。”春代起身,把無線電話拿過來。
  “來,打吧。拜托。”
  “好吧。”
  國友按了佐佐本家的號碼,突然覺得肚子餓起來。
  “——佐佐本宅。”夕里子接電話。
  “是我。”
  “咦?!怎么啦?”
  “其實……我現在在室田春代女士家里——”國友說明原委后,夕里子笑說:
  “明天記得吃腸胃藥啊。”
  “就這么辦。”
  “哎,不要緊吧?”
  “嘎?”
  “春代女士的樣子,有沒有古怪?”
  “不……沒有。”
  當事人就在身邊的關系,很難說話。
  “小心一點吧。經過上次的事件后,直覺有點古怪。”夕里子用認真的語調說。
  “知道。”國友點點頭。春代捅了一下國友的手腕。
  “可以給我一下嗎?”
  “嗯……可以”
  “——喂喂,夕里子小姐?很抱歉,向你借一下國友先生。”
  “客气了。”夕里子開朗地說。“他一定幫得上忙的。”
  “有個好戀人,你們好幸福啊。”春代夸張地歎一口气。“我會好好把國友先生平安歸還的,不用擔心。”
  “請多多指教。”夕里子說。

  “啊,睡著啦。”珠美醒了過來。
  明天要上課,必須回去了
  這里是神代厚子的病房。跟涼子談呀談的,珠美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
  燈熄了,病房內只有微光,床上傳來安靜的呼吸聲。
  不見涼子的人影——難道去了廁所?
  珠美拿著學校書包站起來。
  然后走出走廊尋找涼子的影蹤,但沒找到。
  已經是沒有電車的時間了,只能搭計程車回去。
  不管怎樣吝嗇都好。珠美總不能明天從醫院去學校,因此暗中盤算著如何向夕里子討回計程車費o
  不向涼子說一聲就回去,雖然有點不對,不過見到書包不在,涼子應該知道自己回去了吧。
  往電梯方向走去時,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護士慌里慌張地跑著過來。
  “怎么啦?”珠美問。
  “啊——你也去過安井和美小姐那邊吧?”
  “嗯,她是我家姐的朋友。怎么啦?”
  “安井小姐不見了呀。”
  “不見了?”
  “嗯。她那种身体,跑到哪儿去了呢?我們分頭去找……啊,怎么樣?”見到其他護士走來,她喊著說。
  “不在!我一直在地庫找的。”那名護士气喘著說。“真是的!我還有其他病人要服侍哪。”
  “我來幫忙好嗎?”珠美自動請纓。
  “謝謝,得救了。”
  “可是,和美小姐能動嗎?”
  “嗯。她雖然包扎著傷口,但可以慢慢走的。不過,應該十分痛楚。”
  “那么,還在醫院吧。”
  “不可能出去外面了吧……除非搭計程車。她母親睡著了,什么也沒察覺——總之,在里頭找找看吧。”
  “我也去。”
  沒有兼職費也肯幫忙,以珠美來說是少有的事。可是見到神代厚子好轉的情形,畢竟對這間醫院產生好印象,想到也許能幫得上忙……
  “她打過止痛針。”護士一過快步上樓一邊說。“而且,有時也有病人迷迷糊糊地跑去外面的。”
  前往安井和美的病房時,她母親從里面走出來。似乎手里拿著什么信紙之類的東西,臉色蒼白得很。
  “——這個,在床上找到。”
  “信?”
  “剛才我掀開毯子……怎么辦?”
  珠美窺視內容,相當凌亂的字体。

  媽:我不想活下去了。對不起。
                和美

  “——不好了!叫醒大家,快找呀!”護土奔了出去。
  珠美喃喃地說:“必須通知姊姊們!”
  她赶緊沖向公共電話。

  “——好好吃啊。”春代說。“覺得好吃,表示我還活著哪。”
  “是呀。只要不吃太多飽死就行了。”
  這樣坦白說的國友也快飽得要死了。
  當然,盛滿菜肴的碟子還沒空掉。不過,以兩個人的食量來說,已是相當惊人的了。
  “國友先生,再來一點酒如何?”
  “不……晤……那就來一點好了。”
  春代在國友的杯里倒滿了葡萄酒。
  “太……太多了!”國友說。
  “有啥關系?陪我喝。”春代說,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兩人都坐在地毯上吃喝,稱不上十分羅曼蒂克的光景。
  “來,國友先生,一口气干了!”春代也拿起自己的杯。“干杯!”
  “為什么干杯?”
  “不曉得……為國友先生喜歡的事好了。”
  國友想了一下。
  “那么……為真實。”
  “真實?”
  “如果我把這個喝光了,請你說出真實的事。”國友凝視春代說。“怎樣?”
  雖然醉了,春代也認真地接住國友的視線。
  “——好吧。”她點點頭。“真實——所謂的真實,大概因人而有不同的看法吧。不過,算了。”
  她舉起酒杯。
  “為真實。”國友說,兩只酒杯相碰。
  國友一口气干了。然后舒一口气。
  “我想知道令尊——野添廣吉死去的事。”他說。
  春代驀地移開眼睛,說:“請問吧。”
  “有人關掉了生命維持裝置。我知道院方和同病房的病人談過話,有人看到了。”
  “那么他們為何不講出來?”
  “因為那個疑凶是個護士!”國友說。“不,大概是個打扮成護土模樣的女孩——是不是木下伸子呢?”
  春代看住國友——眼神十分鎮定。
  “春代女士,你有不在現場證明。不過,在同一天自殺的木下伸子,那天遲了到學校——是嗎?”
  春代不答。
  “當然,我們沒有确實證据,事到如今也無法證實。不過,木下伸子之所以自殺,是為你而關掉那副裝置的關系——不是嗎?”
  對于國友的質問,春代沉默片刻,最后緩緩地轉過臉來。
  “真實是什么——不,我并沒有逃避。我會實現承諾告訴你的。不過,對我有何幫助?對死去的木下同學來說又有什么好處呢?”
  春代把自己的空杯放回桌面。
  “木下同學停止了先父的生命維持裝置,乃是事實——我沒親眼見到,是她對我說的。”
  “但你希望她這樣做嗎?”
  “不是。”她搖搖頭。“我沒這樣說過。的确,只要繼父死掉就好了,我有提過。只要他不在,我就自由了,我也有說過……”
  “你對木下伸子——”
  “我決定辭去教職的事,對她是一個打擊。”
  “木下伸子很愛你吧。”
  “嗯……這是青春期女孩常有的不尋常感情。她單純地以為,只要把我繼父的裝置停掉。我就不必辭職了。”
  “那么,她為何自殺?”
  春代的額頭浮現難受的陰影。
  “木下向我陳明那件事,我很震惊。因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做那种事。于是,我把她推開……”
  “對木下伸子而言,大概受了很大打擊吧。”
  “嗯……她以為一定會很開心,會感謝她吧。如果我一點時間,我可能會明白木下的心情。可是,在我什么也不能做之前,她跳樓死了……”
  春代垂下頭去。
  “——明白了。”國友說。“那就夠了。”
  “夠了?不。”她抬起頭。“我……听見她的聲音。”
  “嘎?”
  “在S會堂——室田死后,我經常一個人跑去那間會堂。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了好多次——逐漸听懂了。她叫‘老師’、‘老師’……在音樂聲中,傳來女孩的聲音。那是木下在呼喚我的聲音。”
  眼淚沿著春代的臉龐滴落。不過,她好像沒察覺到。
  在听著音樂時,企圖忘記的罪惡意識卻复蘇過來——國友開始覺得可以了解春代何以突然如此期待“死”的到來。
  “可怜的伸子……等于是我殺了她。室田、崛江他們都是成人,應該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但那孩子……現在,她在等我啊。”
  國友無話可說——他不認為春代是在說慌,不過,也不能說她和室田及崛江的死無關。
  “總之,你不能采取等待死亡的生存態度……”國友說。“咦——我說了什么?”
  舌頭打結。突然,周圍仿若一只小船在大浪之上開始搖晃。
  “國友先生,沒事吧?”
  “不……搖得好厲害——這里是太平洋嗎?”
  “你醉啦——來,到床上休息一下。”
  春代扶著國友的手臂,他站起來,然而無法穩定地走。
  “不行……到處都是浪……”他甩甩頭,不停地想著“我是刑警……”可是,這种念頭也沒有任何效果。
  “振作些,前面就是。”
  春代的聲音,听起來仿佛十分遙遠……

  “知道了。”夕里子從珠美口中听到安井和美不見了的消息后,說:“總之珠美,這事与你無關,你回來吧。”
  “嘎?可是——”
  “明天不是要上學嗎?”
  “我知道!但我想看看情形!”珠美不服地說。
  “那么,我從這里叫計程車去,你搭同一部車回來。懂嗎?”
  “嗯。”
  夕里子收線后,喃喃地說:“真是……我也是學生呀。”
  話是這么說,夕里子并沒有赶去醫院的義務。可是,安井和美是綾子的朋友,而國友又在室田春代那里。
  “沒法子,去一趟吧!”
  幸好還沒准備就寢,就這樣可以出門。
  夕里子拿起大衣出到玄關時——
  “夕里子……”綾子穿著睡衣。歪歪倒倒地走出來。
  “啊!吵醒你了?”
  “這么晚了,上哪里去?”綾子用朦朧的睡眼說。
  “听說安井和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去醫院一趟。”
  “和美——哦?”
  問是問了,但她好像還不太明白似的。
  “你去好好睡吧。”夕里子說。“錢包帶了——好。我出去啦。”
  “不要太晚回來……”綾子說著時,夕里子的影子已經從玄關消失了。
  真是……好匆忙啊。這孩子。
  抑或是我太悠閒了?
  綾子打著呵欠走去廚房喝水時,室內對講机響了起來。
  “夕里子忘了拿什么?”邊說邊出去對應。“是,哪一位?”
  “綾子?是我,和美。”聲音說。“現在……你一個人?”
  “和美?”
  剛才夕里子說了什么呢?好像是和美怎樣了什么的。可是,她沒听清楚。
  “我可以上來嗎?”和美問。
  “嗯,當然可以,我開門給你。”
  嘴里說著,綾子還在半睡眠狀態。
  出到玄關時,傳來腳步聲。
  “綾子……”細微的喚聲。
  綾子開了門。和美穿著大衣,不胜其寒似地站在那里。
  “進來——你的臉好白啊。”
  綾子把和美帶到沙發上。
  “好痛——對不起,綾子,我……”
  “不要緊嗎?躺下來好不好?”
  “醒來時好辛苦啊——你妹妹她們呢?”
  “兩個都出去了。這么晚啦,現在的小女孩,真是沒法子。”綾子搖著頭感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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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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