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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去者可追


—— 1 ——

  “又要去工作啦?”真弓在床上撒嬌地說。
  “怎么醒了?”
  淳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睡吧,我自己出門。”
  “那倒無妨……”
  真弓在毛毯下裸身伸了個懶腰。“會馬上回來嗎?”
  “我不能回答你,工作就是工作嘛。”
  “好不方便呀,其希望小偷也能訂好工作時間,這樣子我們辦事也會比較輕松。”
  真弓是隸屬于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
  “別開玩笑了。”
  丈夫淳一笑著說,他是不希望和刑警有瓜葛的小偷業者。但是這兩人卻是鶼鰈情深的夫妻。
  “危險的工作不要做喔。”
  “又不是做道路施工,沒有‘安全第一’這回事,不過,別擔心啦。”
  淳一輕輕親了真弓一下說:“我走了。”
  說著揮了揮手,走出臥室。他在門廳穿鞋子時,真弓卻披著長睡衣追來了。
  “干嘛?”
  “剛才的吻太草率了,再認真地吻一次!”
  “之前不是才大吻過一場嗎?”
  “那個和這個意思不一樣。”
  淳一不覺得親吻有什么不同的深意,卻也無可奈何,再次抱緊真弓親吻。
  “我說親愛的……”
  真弓深為陶醉,“可不可以晚三十分鐘才去上班?”
  “不行不行,腰痛起來,會妨礙做生意的。”
  “哦。”
  真弓歎息。“那你早點回來喔。”
  “走了。”
  “可別被抓到。”
  身為警察說這种話可真奇怪。

           ※        ※         ※

  標示著“影S旅館”的粉紅霓紅燈在夜空中舞動著。這是一間以西洋城堡為形,一看就知道是賓館的旅館。
  淳一戴上黑色的眼鏡,進入旅館對面的電話亭里,撥了個電話。
  “我是丰田。”
  彷佛等待已久似的,馬上有人接了電話。
  “先生,我是小林。”
  “怎么這么晚?”對方好像非常心煩气躁地說。
  “是,可是要依對方而定呀。”
  “你現在在哪里?”
  “你太太進到旅館里去了。”
  “哪、哪里的旅館?”
  聲音激動起來。淳一說明了地點。
  “好,我馬上去,你幫我看好。”
  “不用那么急,才剛進去而已。這种事不是五分鐘或十分鐘就會結束的。通常在准備階段要二十分鐘,在正式‘入口’十五分鐘。”
  電話挂斷了。淳一咧嘴笑著,把電話尚放回挂架上,從電話亭走到馬路邊。他悠閒地抽著香煙,不到十五分鐘,就看到一輛有印象的汽車以高速駛過夜道而來。
  “那家伙想死嗎?”
  淳一惊异地嘀咕著。車子哀鳴似的發出緊急煞車的聲音,停了下來。
  “我太太呢?她在哪里?”
  一下車,中年發泄且禿頭的丰田就好像泡過澡似的滿臉通紅,亂喊一通。
  “小聲一點,先生。”
  淳一告誡他。“不可以這么吵鬧,這里是安靜的地方。”
  “管他的,我太太呢?敏江呢?”
  “在那里面。”
  他好像過于亢奮,連這么俗艷的賓館都視而不見。
  “在,在這种地方?怎么這么不檢點!走!”說著就要邁開大步走去。
  “哎,你冷靜一點。”淳一慌忙制止他。
  “這時候冷靜得下來嗎?”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進去之后要做什么呢?”
  “這還用說嘛!沖到我太太和那野男人的房間里,把敏江給拖出來。”
  “要這么做有几個問題喔。”
  “什么問題?”
  “我們不知道你太太在哪一個房間呀!”
  “這個問柜台就知道了。”
  “別說傻話了。”
  淳一笑著說,“被一個怒气沖天的丈夫問著,‘我太太是住哪一間房’時,服務人員會愿意回答才怪。”
  “我叫他們說給你看!”
  “何況你太太也不可能會用本名登記。柜台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女人。”
  “這、這倒是沒錯……”
  “縱使知道是哪一間房,你太太也不是一個人在那里,對那個男的要怎么處理?”
  “我叫他不要羅嗦!”
  “听好,對方是相當惡質的,一看就覺得流氓气很重,是習慣跟人拚斗的人。你想要和這种人對抗嗎?”
  丰田好像稍微恢复了平靜,然后說:“他那么……可怕嗎?”
  “不能不猜想到他可能帶有一、二把刀。”
  丰田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沫。
  “怎么樣?我想在這里等他們出來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不,不要……那就太晚了!敏江這時候可是躺在別的男人的怀里,叫我怎么等得下去!”
  “是嗎?”
  淳一歎息,“也好,我去向柜台的人行點小賄,調查看看是哪間房,你在這里等。”
  “拜托你了。”
  淳一進到旅館里面。
  “歡迎光臨。”柜台的男子親切地說。“您一位嗎?”
  “我的朋友應該已經來了……”
  “名字是?”
  “她是田中,我是齊藤。”
  “明白了……是田中敏江小姐吧?”
  “是的。”
  “她在七零六號房等著。”
  “讓我先撥個電話。”
  “請用那支電話。”
  “還有……”
  淳一從口袋掏出三張一万圓的鈔票,“可不可以請你在里面休息十五分鐘?”
  “這……好吧。”柜台的男子把鈔票塞進口袋里。
  “請不要動粗。”
  “這我知道。”
  柜台男子离開后,淳一便打電話到七零六號房。
  “喂。”是膽怯的女人聲音。
  “太太嗎?他來了。”
  “沒問題吧?”
  “別擔心,就照我們商量過的去做,知道嗎?”
  “我知道。”
  淳一放下電話筒,走到旅館外面。焦急踱步的丰田便跑了過來問道:“知道了嗎?”
  “知道了,是七零六號房。”
  “七零六?好,走!”
  “我已經叫柜台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謝了。那家伙,我要給他好看。”
  “那么,先生,我就在這里告辭了,手續費方面……”
  “哦,我知道……這樣夠嗎?”
  “夠了。接下來你好好處理吧。”
  “謝謝。”
  丰田气勢洶洶地便要進到旅館。
  “啊,先生。”淳一叫住了他。“你有帶什么護身的東西嗎?”
  “護身的東西?”
  “對呀,對方一定帶著刀子之類的凶器呀。”
  丰田一副慌張失措的樣子說:“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東西!”
  “這可就麻煩了……”淳一搖頭說。“那种人是會馬上動手的,手動得比嘴巴還快呢。”
  “你、你真的這么覺得?”
  “嗯,你小心一點。”
  淳一正要走開。
  “等一下!”
  丰田拉著淳一的手臂挽留他。“拜托你,既然來到這里。陪我到房間去吧!”
  “不行,我的命也要顧啊。”
  “別、別這么說,拜托,我付錢給你!”
  “先生,錢拿得再多,也要有命在才有用呀。”
  淳一冷酷地拒絕。“對了,這個倒是可以借給你。”
  “什么東西?”
  “家伙。”
  淳一從口袋取出烏亮的手槍。
  “這是……槍?”
  “是的,如你所看到的。這是我朋友寄放的,你拿去用吧。”
  “可是我不會開槍呀。”
  “沒關系,你可以不使用,當對方拿出刀子的時候,把這個亮給他看,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不會有問題嗎?”
  丰田彷佛要碰燙手山芋似的,畏懼地伸手接下手槍。
  “別擔心,子彈不會那么容易跑出來。收在口袋里。我會在這里等,你去吧。”
  “嗯……那我去了!”
  好像在對自己發號施令似的,丰田進到旅館里。
  目送著丰田离開之后,淳一突然以跑百米的沖勁奔跑起來。
  他彎到旅館后面,一口气跑上樓梯。由于平日鍛練有素,腳步都沒有停緩,很快就抵達了七樓。
  他喘著气跨過樓梯的欄杆,俐落地跳到兩公尺遠的客房陽台。七零六號房是在第六個。每個陽台都相連著,所以能夠輕松地穿越,一下子就到了七零六號房的陽台。
  淳一輕輕敲了玻璃門,丰田敏江從里面以不安的神情窺探。
  “快點打開!”
  玻璃門開了,淳一進入屋內。
  “你先生馬上就會來了。”
  “沒問題吧?”
  “不用擔心,一切都很順利。現在請你躲在浴室里面!”
  “是,是。”
  “打開淋浴的水龍頭。”
  敏江一走開,淳一即拿掉太陽眼鏡,脫掉外衣,把里面翻過來。這是件特殊的外衣,里面的花紋完全不一樣。
  在鏡子前面,淳一迅速地改變發型。關掉房間的電燈,只留床邊的小燈。這樣子就足夠騙過那個沖動的丈大了。
  “好了,盡管來吧。”
  他一在床邊坐下,就有人敲門了。
  “是誰?”淳一故意裝出粗厚的聲音問著。
  “旅、旅館的人,可以打扰一下嗎?”
  是丰田高亢的聲音。淳一忍住笑,回答:“啊,請等一下。”
  他從床上站起來,一打開門時,丰田立刻跳了進來。
  “我太太呢?敏江在哪里?”丰田一邊說,一邊在室內張望著。
  “你干嘛?”
  “敏江在哪里?我知道她在這里!”
  “原來你是那女人的丈夫?”
  淳一背對著光源,使臉上呈現出陰影。“她現在在沖澡。”
  “我要帶她回家,你別阻擋!”丰田奮力顯出气勢地說。
  “她正光著身体沖澡,就這么帶她回去嗎?”
  “那、那我等她冼好。”
  “也要問問我的意思吧?”
  “你……一邊站著吧!”
  “你說什么?”淳一雙手撐腰,“你再說一次看看。”
  他威脅道。丰田稍微退縮了,說:“她,她是……我太太呢。”
  “那又怎樣?我愛上那個女人了,沒有你這家伙羅嗦的份。”
  “我只是……”
  “看不慣呢,竟然敢叫我‘站一邊去’,我不習慣听到這樣的話。”
  淳一跨進一步,丰田即慌忙退后。淳一從外衣的口袋拿出刀子。那是彈簧刀,按鈕咻地一聲,銀色的刀刃隨即閃出。
  “喂……慢點……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
  “來不及了,凡是對我用很大的口气說話的人,都要留下傷疤當做紀念,這是我的原則。”
  “別、別這樣……”
  “要留在哪里?手臂?腳?還是那凸出來的肚子?就用刀子在你希望的地方簽名吧。”
  淳一慢慢地靠近,丰田慌亂地說:“喂,別這樣。危險!別這樣。”
  他彎身突臀,在房里逃竄。
  “你死了心吧,我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
  “別這樣!要不然我就……”
  “怎樣啊?”
  丰田顫抖地拿出手槍說:“這、這可是真的!”
  淳一哈哈笑著。
  “怕這個東西我就不用活了!何況憑你怎么打得中我?”
  “不要靠近,站住!”
  “你、你再靠近,我就開槍了!”
  “有意思。會用的話就開槍吧。”
  淳一挺身向前。丰田雙手握住手槍,直接對准。然后,槍聲震動了整個房間。
  丰田張口結舌地站著,火藥的气味沖鼻。
  他的眼前有個男人呈大字倒下來。襯衫的胸部一帶有紅色的污跡逐漸擴散。
  “糟、糟了!”
  丰田哆哆嗦嗦地顫抖著,已經將妻子的事放在一邊,當場把槍一扔,就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間。
  敏江從浴室出來,顯出恐慌的表情。
  “啊!”她短促地尖叫一聲。癱倒在地的淳一突然動作靈巧地站起身。
  “啊……你……”
  “不要擔心,一切都照計畫進行了。沒事,槍里面是空包彈,這個紅色也只是染料。”
  “太好了!”
  敏江拍了拍胸脯。她還年輕,才差不多三十歲,而且長得很標致。淳一咧嘴笑著說:“太太,過了三十分鐘就請回家吧。我會跟你聯絡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哪里,不需要的。那我走了。”
  淳一出了陽台,逆著來時的路線,回到樓梯口,下到地面。把外衣反翻過來,以預先在口袋里准備好的新襯衫替換沾有紅色污跡的上衣,再匆忙地赶到旅館前面。
  如果丰田開著車子跑掉,就費事了。幸好丰田才剛從旅館以蹣跚的腳步走出。
  “先生,你怎樣了?”
  淳一恢复平常的語气,輕松地搭話。丰田則是處于茫然若失的狀態。
  “事情不得了了……”
  “怎么了?槍呢?”
  “我開槍了……”
  “什么?真的嗎?”淳一顯出訝异的神情。“那槍呢?”
  “我不知道……會不會丟在房間里了……”
  “糟糕!沒辦法了。先生,你先回家吧,我去設法處理。”
  “你愿意幫我處理嗎?”
  “槍是我借給你的呀,總之你現在快點离開這里。”
  “嗯……”
  淳一把還在做夢似的丰田送上車子。
  “小心開車,別發生意外了!”
  “我知道。”
  丰田的車子有點不穩當地搖搖晃晃离去時,淳一吁了一口气。
  “開始工作了。”他嘀咕著說。

—— 2 ——

  真弓看到從部屬道田刑警呈上來的文件,不禁翻起白眼。
  “道田。”
  “是。”
  好像在沈思的道田慌忙轉過頭來,“什么事?”
  “現在不是問什么事的時候,這是什么文件?”
  “有什么問題嗎?”
  “那是我想問你的,這是煙販謀殺案的報告書?”
  “是的……”
  道田惶恐地說。“哪里不對嗎?”
  “‘敬啟者:今日此時終于感覺到了春天的跡象。真弓小姐仍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賀。至于前日的煙販謀殺案……’這种書寫方式,你想課長會批准嗎?”
  “因為前陣子听到訓誡說,做事不能官僚,所以我就想稍微軟性一點……”
  “太軟性了!”
  “對不起。”
  “用普通的形式改寫。”
  “知道了。”
  道田乖乖地回答,然后開始努力揮筆重寫時,忽然又抬起頭來說:“真弓小姐。”
  “什么事?”
  “你先生還好嗎?”
  “嗯,很好。”
  “是嗎?”
  “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
  真弓疑惑地回到工作上,但是過了一會,道田卻又發問了。
  “真弓小姐,如果你先生有外遇,你會怎樣?”
  “你說什么?”真弓大惊說。
  “不,沒什么。”道田連忙說。可是真弓這邊已經沈不住气了。
  “到底是什么事,道田。那個人是不會有外遇的,如果有的話,那也簡單。”
  “你會怎樣?”
  “打一槍阻止他。”
  真弓乾脆地說道。道田睜大了眼睛說:“那可不行!我反對暴力!”
  “你在說什么呀。道田,你是不是想說那個人有外遇?”
  “沒有……”
  “別瞞我!你是不會說謊的人,想瞞也沒用。你知道的話,就老實地告訴我!”
  “是,是!”
  道田擦拭著額頭說。“我在調查那件煙販謀殺案時看到了。”
  “看到什么?”
  “就是……真弓小姐的先生和某個女人在一起。”
  真弓假裝平靜地說:“那個人偶爾也會和女人見面呀。”
  “可、可是……只是見面的話,也不用去到旅館。”
  “你說哪里?”
  “旅館,也就是帶女人去休憩的地方……”
  “那個人去那里?你沒有看錯?”
  “沒有,我很清楚你先生的長相。”
  “那……那個女人什么樣子?”
  “嗯,差不多三十歲,很成熟,怎么看都像是有夫之婦。”
  “漂亮嗎?”
  “漂亮得沒話說。雖然她穿著洋裝,不過我覺得她是适合穿和服的純日本味的美人。”
  道田熱心地說。“當然,如果什么都沒穿也會是個美女。”
  “那關你屁事!”真弓吼著。“那間旅館在哪里?”
  “地點在……”
  他欲言又止,“真弓小姐,你不會真的要去打那一槍吧?”他窺探真弓的臉色問道。
  “由你來打那一槍也可以。說吧,哪里的旅館?”真弓更凶狠地問道。

           ※        ※         ※

  的确是不折不扣、貨真价實的賓館。真弓怒气沖天,進到門廳里。
  “有人在嗎?”
  真弓大聲一叫,立刻有人從走廊的角落探出頭來。
  “哎,真弓啊,你來做什么?”淳一疑惑地說。
  “親愛的,你究竟在這里做什么?”真弓吊著兩眼瞪視著說。
  “這里是我朋友的家。”
  “騙人!這里不是賓館嗎?”
  “沒有錯,可是也有人住在這里呀。”
  這么說也對。
  “可是我听說你和一個美女進來這里……”
  真弓轉述道田的話,淳一便笑著說:“所以你就丟下工作跑來了?好糟糕的刑警啊。”
  “別嘲笑我!那個女人呢?”
  “我讓你見見她,進來吧。”
  真弓被帶到里面的和式房間,与道田所謂的“純日本味的美人”見面。她确實長得相當美,不過真弓在心中又如了一句。跟我比差了一點。
  “這位是本田敏江小姐,她的父親以前對我很照顧。”
  淳一介紹道。看樣子似乎其話不假,真弓心上的石頭才落了地。
  “小姐牽連上一點麻煩的事,所以我才來幫忙。”
  “真的是受他照顧了。”敏江說。
  “沒什么,那點小事……這樣你明白了吧?”
  “嗯,我放心了。”
  這樣子就沒事了。“我必須回去工作了……”
  “慢點,你可真率性。”
  淳一笑著說,“你來得正好,剛巧有事要你幫忙。”
  “幫忙?不行啦,你是你,我是我,不是說好,在工作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嗎?”
  “這不是工作,是幫助人。我一毛錢也沒賺,可以吧?”
  “可是……”
  真弓不太愿意,卻又礙于情感上的弱點,無法任意拒絕,“好啦,要做什么?”
  “只要當一下播報員就好了。”
  “播報員?”真弓兩眼圓睜地說。

           ※        ※         ※

  “你坐這里。”
  真弓听話地坐上椅子,完全不知所以然。
  和式房間的一角擺設著如同電視新聞節目播報台一般的景物,攝影用的燈光眩目地集中照射著。“NNN新聞”的挂牌、麥克風、背景中作為標志的地球畫,都做得与真實的無异。
  “到底是要怎樣?”
  “等一下,我要先做准備。”
  淳一讓真弓坐上播報員的位置之后就走出房間,然后立刻搬來配有三角架的攝影机和錄影机。
  “即興的電影攝影棚就這樣完成了。”
  “要做什么?”
  “要錄下你念新聞的畫面。”
  “這么做要干嘛?”
  “不要問了。等會……好,這樣子可以了。唔,還有模有樣的。”
  淳一窺視著攝影机點點頭。“說起來,味道要像是在主持夜間節目。”
  “什么啦,要叫我跳脫衣舞嗎?”
  “這也很有意思,回家以后我們來做做看,錄起來可以賣錢。”
  “你……”
  “好啦,表情那么可怕,會嚇坏觀眾的。桌上不是有稿子嗎,你念念看。要跟播報員一樣,拜托。”
  真弓聳聳肩,拿起稿子。
  “啊,接著是關于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里……”
  “怎么可以‘啊’,要像個播報員,知道吧?”
  “知道啦。接著是關于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里,XX幫幫主的長男,也是幫派干部的近山正志被殺的事件,警視廳……咦?這個事件,我一點都不知道。”
  真弓大吃一惊,“糟了!我得立刻通知課長!”
  說著就站起來了。淳一連忙大聲叫道:“嗯,冷靜一點!這個事件是虛构的!”
  “虛构的?”真弓慢慢坐回椅子上。
  “對,所以才會要你扮演播報員。如果事件是真的,就不必這么大費周章了。”
  雖不懂得來龍去脈,真弓還是再度拿起稿子繼續念:“……努力進行搜索行動。接下來……”
  “OK!不賴嘛,有潛力。”
  “你剛才錄下來了?”
  “對啊。”
  “那你放給我看。”
  “現在嗎?”
  “是的,我可不要拍起來丑丑的。”真弓一本正經地說。

—— 3 ——

  淳一輕輕敲了敲一處廉价公寓的房間。
  “先生,是我。”
  他搭聲道。好一陣子都沒有反應,后來才地有了人的動靜。
  “是誰?”聲細如蚊。
  “是我,請開門。”
  “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
  “沒有人跟蹤?”
  “沒問題。”淳一拚命忍住爆笑地說。
  傳來開鎖的聲音,門輕輕開了。
  “情況怎樣?”
  丰田問道。他的面容憔悴之至,眼窩凹陷,胡子也沒有刮,簡直就像個游民。
  “不太好。總之,我幫你買了一些食物,還有刮胡刀。胡子不刮,樣子很慘呢。”
  “是嗎?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哪里,我不應該把家伙借給你。這里不會有客人來,你可以放輕松。餓了吧?”
  “老實說都頭暈眼花了。太感激了……”
  丰田囫圇吃起淳一買來的油炸面包。
  這間六塊榻榻米的公寓是淳一租來的,租期只有一星期。要使房間有污穢感,并不是那么容易。
  “啊,我稍微平靜下來了。”
  吃完后,丰田去上廁所。淳一便取出藏在身上的錄影帶,按下從二手店買來的電視机開關。墊在電視机下面的紙箱里,藏有錄放影机。淳一把錄影帶插進帶槽里,將遙控器偷放在脫下來的外衣下面,一看到丰田從廁所出來,便按下開關說:“剛好有新聞報導。”
  電視畫面上出現真弓泰然自若的臉孔。
  “接著是關于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里,XX幫幫主的長男,也是幫派干部的近山正志被殺的事件,警視廳今天發出通緝令,追尋丰田信也,五十歲。”
  這時清楚映出了丰田的相片。
  “是、是我!”
  丰田跳了起來,“啊,完蛋了!”
  “安靜一點!”淳一規勸他。真弓繼續在電視的畫面上出現。
  “近山先生和丰田的妻子有親密關系,可能是丰田知道了這件事,才射殺了近山先生。”
  “可惡!為什么稱呼那家伙‘先生’,我的名字就沒有加敬稱呢?”丰田亂發脾气地說。
  “另一方面,XX幫由于幫主的長男被殺,部分成員有不穩定的情緒,發出了要親手將丰田處刑的傳單,警察接獲此情報后,除了注意XX幫的動靜,也積极地進行搜索行動。按著是……”
  淳一關掉了電視。
  “知道了吧!事情鬧大了。”
  “可、可是我不知道那個男的身分啊!”
  “沒有錯,但是XX幫可不管你。他們為了替少爺報仇,引起很大的騷動喔。”
  丰田好像快要暈倒了,臉色發青。
  “不、不會吧……警察不會容許那种事發生才對。”
  “可以指望警察嗎?再怎么監視XX幫的總部,實際上到處搜尋的是下面的人呀。”淳一苦笑道。
  “怎、怎么辦?”丰田抱著頭問。
  “真傷腦筋啊!”
  “有沒有什么好方法?”
  “你問我?我也只不過是個混混而已。”
  丰田一副絕望的樣子說:“乾脆去自首,這樣比被幫派分子謀殺還好。”
  “這我可不敢苟同。”
  “為什么?”
  “自首的話,有好的心證,也許构不成大罪。但是無論如何也要蹲個二、三年的牢,畢竟是殺了人。”
  “二、三年倒還可以忍耐。”
  “那要看你是不是活得過來……”
  丰田疑惑地問道:“什么意思?”
  “我是說,牢里一定有几個和XX幫有牽扯的犯人,密令一下達……也許他們會藉故在勞動作業中引起事故,到時你就必死無疑了。”
  丰田一副活得很不舒服似地大聲問:“那么該怎么辦才好……”
  “沒有辦法可以想。”淳一聳聳肩,攤開兩手說。
  “喂,你要見死不放嗎?”丰田抓住淳一的手臂問。
  “不是啦,是連我也很危險。如果讓那夥人知道我在掩護你,我一定也會被當成目標……”
  “不能想想有什么辦法嗎?”
  “太為難我了。”淳一困惑似的搔了搔頭。
  “總是……總是有辦法的吧!”
  “說的也是呀!”
  淳一賣弄玄机似的停頓了一會。“哎,解決之道是……”
  “是什么?”
  “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
  “逃到國外去。”
  “國外……”
  “沒錯,就算是XX幫,他們也不是黑手党,不可能追到國外去。”
  “可是,坐飛机的話……”
  “當然机場會有人在監視,警察和XX幫兩方面都有。”
  “那怎么辦?”
  “坐船。”
  “船?”
  “而且是坐貨船之類的。不過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坐上去,因為港口也會有人監視。”
  “那怎么做?”
  “在半夜偷溜進去,藏在貨倉里。”
  “跟貨物一樣?”
  “為了保命,也只有忍耐。”
  丰田可怜兮兮地點頭。
  “可是,要如何進到船里去?”
  “只有塞錢給船員,請他牽線,沒有其他辦法。”
  “你肯幫我去接頭嗎?”
  淳一顯得有點猶豫,然后才點了點頭說:“唔……既然都幫到這里了,好吧。”
  “拜托你了!”
  丰田終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還有問題。”
  “什么?”
  “錢呀。”
  “那當然啦,大概要花多少?”丰田歎息說。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要有心理准備,可能相當多……不只是給船員謝禮就行的。”
  “為什么?”
  “到達對岸時,万一被警察抓到,還是會被遣返,那就前功盡棄了。”
  “說的也是。”
  “要避免這种后果,就需要護照和入境簽證。”
  “那种東西,我可沒有。”
  “我知道,所以要去買。”
  “買得到啊?”
  “當然是偽造的。我有那方面的朋友,可以幫你問看看。”
  “交給你了。”
  “馬上就會被識破的便宜貨反而糟糕,就算是貴一點,我們也要弄來一流的東西。可是這些全部都要現金交易喔。有錢的話,一天就可以搞定了。”
  “越怏越好!需要多少?”
  “嗯……我好一陣子沒有插手,不太清楚,不過至少也要一千万。”
  “一千万!”丰田不禁改變坐姿。“那、那么多……”
  “沒有的話,就辦不了事了。”
  丰田像快哭出來地說:“從銀行提錢,多少……”
  “不行,太荒唐了!”
  “為什么?”
  “你去銀行提領看看,馬上就會有人通報警察,一切就完了。”
  “那怎么辦?”
  “你家里有現金嗎?”
  “差不多有一百万。”
  “那差太多了。”
  淳一沈思,“有沒有可以賣錢的東西,像珠寶之類的?”
  “嗯……”
  丰田走入絕境似地說:“敏江那家伙不太會去買那种東西。”
  “那就慘了,沒有錢,寸步難行。”
  丰田一時似乎欲言又止,但隨即鐵了心似地嘟噥道:“算了,生命比較重要。”
  “你說什么?”
  “我家的保險箱藏有非常貴重的東西。”
  “什么東西?”
  “翡翠雕刻的佛像,眼睛鑲著鑽石。价值不下于五千万。”
  “那太了不得了!”
  “我一直把它當成傳家寶珍藏,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沒辦法了。”
  “我了解,交給我來辦,我認識收買這類東西的人,看能不能盡量賣高一點。”
  “那東西非常珍貴啊。”丰田极為不舍地說。
  “放在哪里?”
  “我家的臥室。鏡子里有個保險箱。”
  丰田從外衣的口袋拿出鑰匙串。“沒有這把鑰匙是打不開的。光靠數字盤雖然轉得開,不過同時就會有通報連到警察那里去。”
  “好聰明的設計,鑰匙我就收下了。”
  “你不會拿著這個就……不見蹤影吧?”
  “請相信我。你一旦被捕了,我也脫不了關系,不是嗎?所以我非得讓你順利逃走不可。”
  “我相信你,拜托了。”丰田堅定地說。
  “這個房間最好不要待了。”淳一把鑰匙放進口袋里時說著。
  “如果那夥人查到我和你的關系,就會直接找上這里。”
  “那么我要躲在哪里?”
  “這個嘛……”
  淳一左思右想,擦了擦下巴。

—— 4 ——

  “哇,好棒!”真弓不禁說道。
  實際上只是高達十公分的雕像,但是其深濃的翠綠和鑲嵌著鑽石的樣子,華麗得令人歎息。
  淳一眺望著置放在客廳桌上的雕像說道:“就佛像來說,算是俗气、低品味的,我宁可要古董木雕的佛像。”
  “可是价值不菲吧?”
  “當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個丰田人呢?”
  “他真相信自己是被追捕的殺人犯了。現在該是在哪個公園的板凳上睡覺吧。”
  “好可怜。”
  真弓笑著說。“不過到底是什么事呀?他和那個女人有什么關系?”
  “這座佛像原本是那女人的父親的。”
  “哦。”
  “說是這么說,當然是偷來的。訂做這個的人是美國的富翁,雖然佛像被偷了,對他而有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后來本田先生,就是那女人的父親,就一直小心收藏著。”
  “然后呢?”
  “可是丰田那家伙听說了本田先生擁有那個東西,便要求他出讓。本田先生拒絕了,于是丰田就盯上了他的千金。就是所謂的‘動了邪念’。”
  “總之是好色吧?”
  “唔?意思有點不太一樣,不過差不多啦。丰田巧妙地把小姐騙出來,給她吃下安眠藥,然后把她占為己有了。”
  “好卑鄙呀!”
  真弓憤慨地說,“真應該槍斃!”
  “而且還對她父親說:‘要女儿回去的話,就把佛像交出來。’本田先生為了女儿,就毫不遲疑地把佛像交出去。可是丰田卻還是不放過他女儿。”
  “好狡詐呀!”
  “丰田很清楚本田先生不會去跟警察報案。畢竟那東西本來就是偷來的,讓人知道他的偷竊前科,女儿就可怜了。丰田一直把他女儿關在家里,不讓她回家。本田先生原本心髒就不好,由于過分為女儿操心,就病發死了。”
  “女儿那邊呢?”
  “父親死了,變得無依無靠,過了一年,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給了丰田。”
  “可怜的人!受害的總是女人,男人啊!”
  真弓照例又要一概而論起來,淳一連忙接著說:“一個月前,我在路上遇到那個女人。因為我剛出道的時候,受到本田先生很大的照顧,听了事情的經過,就決定要給丰田一個教訓。”
  “很好呀,這樣的工作,我大大支持你。”
  “那可真難得。”淳一咧嘴笑著。“其實有點事情要你幫忙。”
  “咦?”真弓茫然地盯著淳一。

           ※        ※         ※

  夜間的碼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就是這條船。”淳一輕聲地說。
  “知道了。”丰田點頭說。
  “這是護照和入境簽證,還有一万美元的紙鈔。這樣子暫時沒有問題了。”淳一把厚厚的信封遞給丰田說。
  “好。麻煩你了。”
  “哪里,沒什么。我也有責任。”
  “幸虧你,我才能撿回一條命。”
  “小心一點,我已經跟船員談妥了,他應該會為你送三餐。”
  “是嗎?大概會坐得很不舒服吧。”
  “當然是比不上一等艙的房間,你也只好忍耐了。”
  “我知道。”
  “好了,趁沒有人注意,快點。”淳一張望著四周,催丰田上船。
  “要從哪里上去呀?”
  “上了舷梯,往甲板最后面走,就會看到貨艙的蓋子大大開著,從那邊下去,再隨便躲在貨堆的后面就行了。”
  “知道了。再見了。”
  “路上小心。祝一路順風。”
  這句祝詞盡管有點不合時宜,丰田還是在淳一的祝福下,踏著無力的腳步登上舷梯。
  淳一等丰田消失之后,便略挂著微笑,快步离開船邊。
  來到載著丰田前來的租車前,就听到有人招呼道:“今野先生。”
  原來敏江追來了。
  “哦,小姐。”
  “丰田呢?”
  “現在蹲在船倉里。”
  “……真是天懲啊。”
  “确實。”
  “一切都要謝謝你。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從丰田身邊逃掉。”
  “哪里的話,畢竟你父親曾經那么地照顧我。”
  “那個……佛像……”
  “在這里。”
  淳一從車子的擋泥板取出用布巾包里的佛像,遞給敏江。敏江拿出佛像,注視了良久。
  “這是父親的遺物。我會好好保存。”
  她說。“今野先生,那我就告辭了。”
  “路上小心。”
  淳一點頭。敏江消失在暗夜之中,淳一稍微注意了一下四周的動靜。
  他正想上車,手一碰到車把,就有槍聲響起,咻地在車窗上打了一個洞。
  淳一迅速地跑到車子的另一邊躲起來。
  靜默一時持續著。終于又連續听到兩聲槍響。
  “干什么啦!”
  是女人的聲音,然后被真弓扭住手臂的敏江一邊恨恨地罵道:“可惡!放開我!”
  一邊被拖到淳一這里來。
  “小姐,你父親看到這個場面,恐怕會很失望喔。”
  “不用你多管閒事!”
  “怎么了?”真弓目瞪口呆地問。
  “這位小姐也真夠惡毒。丰田确實是采用等于是綁架的方式把她拐來當妻子,可是這個人也不輸給他。她把原來的家改成賓館,再以那里為根据地做贓物的買賣。”
  真弓睜大了眼說:“哎呀!”
  說著,張大的嘴就合不攏了。
  “她盯上的就是這個佛像。那本來是她父親的東西,非常有价值,她千方百計想要取得,可是她丈夫就是唯獨那個不肯放手。正在傷腦筋的時候,正好遇見了我。于是她就大談她的傷心的往事,想要把那個礙事的丈夫除去,而且是借他人之力,坐享其成。”
  “還以為把你給騙過了!”
  “你的騙術也夠高明。可是,你的娘家變成賓館讓我覺得可疑。你父親不是做這种生意的人,一定是你繼承之后才開始的。而且家庭主婦做這种副業也很奇怪,我搜集了很多訊息,才明白了原委。”
  “可是她為什么要殺你?”真弓問道。
  “這個佛像太稀有了,一賣出去,很難不被同業的我知道。她擔心這么一來就會露出馬腳了。”
  “你想把我怎么樣?”敏江挑釁似的說。
  “不怎么樣。”
  淳一回答。“我做的也不是可以聲張的生意。可是你最好不要在東京干這一行,隨便你去哪里都好。如果你再動我的腦筋,就算你是恩人的女儿,我也不饒你。”
  他的話很客气,但是語調和銳利的目光流露出不容分說的力量。
  “知道了啦。”
  敏江不太情愿地點頭說。“佛像呢?”
  “那是你父親的東西,要放進你父親的墳墓里。”
  “太可惜了!那么貴重的東西!”
  “我已經放進去了。”
  “你說什么?”
  “那座像是玻璃的仿造品。”
  敏江渾身發抖說:“混蛋!”
  說著把布巾包好的佛像扔出去。“給我記住!”
  真弓目送著快步走掉的敏江背影說道:“受不了她,好一個大悲劇的女主角。”
  “我們回去吧。”
  “可是她的丈夫呢?不管他可以嗎?”
  “沒關系的,畢竟本田先生是因為他才死的。”
  “真的沒事嗎?”
  “你知道那條船開往哪里嗎?”
  “不知道。”
  “是往九州的汽車貨輪,只有一天的航期。到了那里,他一定會大吃一惊。”
  真弓噗哧而笑。
  “上車吧。”
  淳一打開車門后說:“對了,東西忘了。”
  他跑去拾起里著布中的佛像。
  “要那東西做什么?”
  “那東西?翡翠和鑽石做的佛像叫做‘那東西’嗎?”
  “咦?不是玻璃的?”
  “你想想看,仿造品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做好吧。”
  “你呀……”
  “怎樣?”
  “好厲害!”
  淳一笑著發動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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