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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神通廣大


  倉岡恭子慢吞吞地合起文件夾,會議室的緊張空气仿佛一下子緩和下來。
  倉岡家旗下的集團高層會議,伴隨著丰厚的內容。
  這种會議,通常都像精神訓話之類,五六十歲的社長們欲住哈欠聆听八十歲的會長重复敘述而已。可是,只有倉岡恭子完全不同。
  每一間企業的經營內容,她都一一過目。上層主管最怕她提起的地方,偏偏一針見血。每當一個月一次的例期會議接近時,好些經營者都覺得胃痛。
  當然,恭子為此伸出調查的手。擔當調查角色的就是占据會議室一角、木無表情地做記錄的三谷律師。
  三谷雖是一名律師,但他在這里跟社長們平起平坐,而且大家都怕他三分。三谷也在生意上盡力地利用他的“權威”。
  不過三谷非常清楚,若是收賄的話,即刻會被恭子攆出去,因此在那個點上十分謹慎小心。
  三谷也很清楚,恭子之所以能識破每間公司的弱點,以及經營者的不法行為,并非根据他的調查,而是恭子本身擁有不可思議的直覺。而且,那是超乎常人的奇妙能力。
  除了三谷以外,會議的列席者都不知道那個秘密。任何人都相信,三谷一定是擁有組織過的情報网。
  今天也有好几名經營者冒冷汗,不過,會議比往時順暢。當恭子合起文件夾時,會議結束。
  會議室霎時瓢起緩和的空气,不是沒道理。
  “還有最后一件事。”恭子說。
  眾人停下收拾資料的動作,轉向恭子。
  “昨天電視新聞報導,一位年輕母親企圖帶著孩子一同自盡。母親二十一歲,孩子六個月大。她想跳向列車時,被車站人員拉住。她好像半瘋狂了。据說誰也不曉得孩子的父親是誰。”
  恭子的說話方式雖淡然,但是出席會議的人都听進耳際了。他們困扰不已,到底為何突然開始這個話題?
  但有一個人,血色陡然從臉上褪去,而且躲開恭子的視線,准備隨時站起來。三谷留意到了。
  “佐田先生,”恭子說。“你認識那位女士吧!”
  全体視線一同集中在那人身上。出席這個會議的經營者中,他既年輕又矚目。
  四十八歲的佐田,從三年前起繼承父親當社長。
  眾所周知,他不喝酒不抽煙,為人認真。
  “佐田先生,怎樣?”
  恭子提醒一句。佐田慢慢挺直背脊,歎息著回答:
  “是的。我跟她很熟。”聲音有點顫抖。
  “那孩子是你的吧!”
  佐田頓了片刻。“我想是的!”
  “啪”一聲恭子拍桌子后跟著站起來。所有人在一瞬間嚇得跳起來。
  “‘你想是的’是什么意思?她是你的情婦吧!假如她是那种水性楊花的女人,怎會考慮帶孩子自殺?”聲音不高,可是嚴峻。
  佐田蒼白著臉,改口說:“是的。”
  “自己做過的事,必須自己負責。”恭子緩緩坐下。“你和太太之間、情婦之間的事,我不會批評什么。大家都是成人了。可是,孩子既然生下來了,自有生存權利。你有義務去盡父親的責任養育他。如果連那樣盡一個做人最低限度的責任也達不到的話,請你現在當場退出社長的位子。”
  恭子的話使會議室鴉雀無聲。
  佐田想反駁似的瞪著恭子。但一遇上她那冰冷的視線時,他只好把話咽回去。
  “明白嗎?”恭子靜靜地接下去說。
  “明白了。”佐田勉強擠出聲音。“我一定會負起責任。”
  “但愿如此。也是為你好。”恭子迅速宣布:“散會。”
  各出席者遲疑一下才站起來。起初是有所顧忌,然后一個、兩個站起身來……
  終于全体魚貫著离開會議室。剩下恭子和三谷兩個人。
  恭子關上門,閉起眼睛,深深歎一口气。
  三谷向她走過來。
  “要不要替你預備咖啡?”
  “嗯。也好。”恭子看看三谷。“好累啊!”
  “很稀奇嘛,說那种泄气話。”三谷立刻拿起通話机。“送兩杯咖啡到會議室。”
  恭子合起文件夾,用手輕輕撫摸。
  “要不要休息一下?”
  “從明天起,我會在家偷懶十天左右。以后可能無法隨便休息啦。”
  “十天嗎?好的。”三谷急急取出記事簿翻開。“我想不會有特別要事需要打電話給你的。”
  “有必要時無所謂。不過,我可能會出去,你先錄音,待我從外面回來听就是。”
  “遵命。”三谷把記事簿放回口袋里。“說起來,佐田先生的事真叫人意外。沒想到他是那种人。”
  “所有男人都是那种人啊!”
  “這太言重了。”三谷笑道。“我也得小心的好。”
  電話響起。三谷迅速拎起听筒。
  “大會議室。嗯,她在──你是誰?”
  三谷露出訝异的表情。
  “等一等──恭子小姐,有客人找你。”
  “誰?我想我沒約人。”
  “伊東猛夫。K搬運公司的……”
  恭子向三谷投來冰冷的視線。
  “你把我的名字告訴了他?”
  “不。大概是他從K搬運公司社長听來的吧!總不能不說出你的名字。實際上,他等于被開除啦。”
  “是嗎?”恭子點點頭。“好吧!讓他進來這里。請你回避一下。”
  “我會的──喂,讓他進來。”
  三谷挂斷電話,抱著自己的文件夾,往房門走過去。三谷開門之際,恰好端咖啡的人走進來。
  “我那一杯,轉給伊東吧!”
  他向恭子交代一聲,离開會議室。
  恭子啼笑皆非。她向端著盆子困惑著的女孩子說:“好吧!擺在這儿。”
  三谷在走廊上走著時,見到一名五十多歲的男人,有點畏畏縮縮的走過來。
  “我想見見倉岡社長……”他對三谷說。
  “她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里。”三谷說。“還有,倉岡是會長,請別稱她社長。”
  “是……冒犯了。”
  男人不斷鞠躬,然后交臂走過去。
  他就是伊東猛夫?三谷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應當不滿五十歲才對。可是看起來十分蒼老,筋疲力竭似的。
  儿子因涉嫌殺人而受通緝,大概勞心吧。但他那种疲倦法,好像不是一兩個星期累積起來的。
  也許本來就未老先衰吧!
  三谷邁步向前。其實,有關伊東猛夫的事,三谷已經調查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的妻子死了,情愛全貫注在獨生子身上,在公司里是其中一個所謂的“窗際族”。
  只是不知道恭子為何阻止革伊東職。難道兩人之間有些什么關連?
  一定有什么內情。
  不過,如果被恭子知道自己在作無謂的查探,后果是可怕的。好奇心倒是有必要适可而止。
  有人在電梯大堂里站著抽煙。透過大玻璃窗,俯望眾摩天大樓形成的“山谷”。
  “佐田先生。”三谷停下來喊他。
  “噢,三谷先生。”
  從佐田的語气來看,他知道三谷過來了。
  “你在等恭子小姐嗎?”三谷說。
  “不,不是。”佐田把煙蒂揉熄在煙灰盅里。“只是我不想跟其他人一起走罷了。”
  也許那是真心話,三谷想。
  佐田不太像社長,長得相當溫文爾雅。事實上大家都評他是個認真的人。据說恭子的父母很賞識他,他從小就在恭子家里出入。
  “很麻煩哪!”三谷這樣說。他想知道佐田怎樣回答。
  “不。事實終歸是事實,沒法子。”
  “可是太意外啦,我以為佐田先生應絕不會惹上那种事。”三谷說。
  佐田苦笑。
  “問題是處理不當吧!我知道好几個人隱藏得很好。”
  “你太太是S精密机器公司的──”
  “對,她是總裁的女儿。”
  “她知道這件事嗎?”
  佐田搖搖頭。“應該不知道。如果知道了,肯定大騷亂。”
  “原來這樣。希望這件事情很順利的帶過去。”
  “如果可以就好了……對了,剛剛走向會議室的是誰?我從沒見過他。”
  “噢,他是來找恭子小姐的。我也不太清楚。”
  “是嗎?”佐田似乎有些在意伊東的事。“我必須回公司了,再見啦。”
  “那么,失陪了。”
  三谷目送佐田走進電梯后,掏出自己的香煙,點了火。喃喃自語:“奇怪。”
  佐田好像是在等自己。為什么?
  三谷完全不曉得佐田有情婦的事。恭子多半是聘用別的調查員去調查的吧!那可不稀奇。
  三谷覺得稀奇的是,佐田一點也不惱怒自己。通常這類調查都是三谷經手的,佐田應以為這件事也是三谷查出來的才對。
  然而佐田并沒有對三谷說什么刺耳的話。為什么?
  連佐田的妻子也不知道情婦的存在,為何恭子知道?
  還有,佐田對于她知道這件事并不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
  看來一定有什么。
  三谷吸了兩三口煙,就揉熄了。
  恭子請假十天。也許那段時間是好机會。三谷這樣想。
  “進來。”恭子對呆立在門口的伊東猛夫說。
  “嗯……”伊東似乎不知所措的樣子。“我想見見倉岡會長。”
  “我就是。”
  恭子的回答叫伊東啞然。
  “失敬了。我不曉得會長是女的。”伊東慌忙找借詞。
  “用不著操那個心。”恭子平靜地說。“請坐。會議剛剛結束,在這种地方見客,失禮得很。”
  “是──不──”伊東振奮一下情緒,作個深呼吸,戰戰兢兢地向恭子走過去。“花費您的時間。我只是為了這次的事──務必說聲道謝。”
  “請坐呀。”恭子在自己的咖啡里加糖和牛奶。“如果不嫌棄的話,請用那杯咖啡。那是別人叫的,不過已經走啦。”
  伊東本想當場拒絕,但遲疑一下之后說:“那就不客气了。”然后也不加糖,就這樣一口气喝了半杯。“謝謝,因為昨晚几乎一夜沒睡。”
  “令郎的事我听說了。很苦惱吧!”
  “我儿子是冤枉的。他絕對不會殺人。不,也許你覺得我做父親的維護他,可是,這是肯定的,他不會殺人!”
  他愈說愈激動。當見到恭子慢條斯理地喝咖啡時,伊東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不應該在您面前提這些事,只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恭子沉默不語。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是同情、冷淡抑或漠不關心。
  “倉岡會長──”
  伊東的話還未說完,恭子打斷了他。
  “不要叫我‘會長’。倉岡就可以了。”
  “呃……為何要特別關照我,不革我的職呢?如果……方便的話,請告訴我……”伊東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補充了一句。“難道……以前在那儿見過面?”
  “不,我想我們從未謀面。”恭子即刻搖頭。“別想得太复雜。我只是不允許一個一心為保護孩子而反抗警察的父親被革職罷了。恰好可利用我是你公司的大股東的地位,向你的社長轉達我的意見而已,不足挂齒。”
  “是嗎?可是,承蒙關照,感激不盡啊。我是沒什么權力的閒職,有工作等于沒工作,但是為了救我儿子,不能沒有這份職業。所以,總要表示一點謝意……”
  恭子站起來。
  “要你特意跑一趟,我也過意不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就此失陪──”
  “請便!打攪您啦。”伊東也霍地站起來。
  恭子往門口走去時,伊東向她鞠躬。恭子打開門后,回頭再問:
  “倘若令郎真的殺了人,你還會繼續這樣維護他嗎?”
  伊東沉默片刻,回答說:“當然。”不是困扰著怎樣回答,而是困扰著應不應該作答。
  “我太太死了,儿子是唯一的骨肉至親,無論怎樣都想保護他的。”
  伊東的話說得非常有力。
  恭子听了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說:“喝了咖啡,請回去吧!”然后离開了。
  伊東在寬敞的會議室里一個人呆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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