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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訂正


  “義太郎!”
  ——義太郎?
  片山在白天的銀座大街走著時,听見有人喊一個跟自己同樣名字的小孩,心想好少有哇,今時今日,還有父母給孩子取“義太郎”那個古老的名字嗎?
  讓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上的紅綠燈轉紅了,片山停步。
  以冬天來說,這是個無風的舒暢下午。昨晚刮過強風的關系吧,城市的污濁空气被吹盡,天空澄藍一片。
  那聲音,看來是越過十字路的對角線,從對面傳來的。相當洪亮的聲音哪,他很佩服。那么多車子跑來跑去的,竟然能傳過對面馬路來。
  可是……好像在哪儿听過的聲音。
  不可能——如果是的話,她會在這种場所高聲呼叫嗎?怎么說都好,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
  “義太郎!”
  找到聲音的主人,片山愕然。
  果然是她——姑媽儿島光枝。
  盡管如此——何必從老遠地大聲喊自己的名字呢?
  儿島光枝知道片山發現了她,開心地向他揮手。周圍的人以為是“危險人物”,稍微离遠觀望。
  片山冒汗了——真難看,丟人現眼!
  他暗暗祈望訊號燈盡快轉緩,偏偏這种時候,訊號燈似乎特別延長了很多。
  終于轉綠燈了,人們從四方八面涌出十字路。片山企圖混進人潮中逃之夭夭,可是儿島光枝就像“禁忌的游戲”中的少女般,即使在縱橫交錯的行人中,依然奮不顧身地到處找他,口中“義太郎、義太郎”地喊個不停時,片山只好放棄了。
  “哎呀,義太郎!見到你太好啦!”
  儿島光枝拼命游過人潮,來到片山身邊,一把捉住他的手臂。
  “在這种地方遇到你,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了!”
  凡事夸大的人。片山領悟到,自己不得不花一點時間應酬這位姑媽了。
  “近來好嗎?”
  問這句多余的話,多少有點嘲諷的意味,然而這個對象不适用。
  “你在為我操心呀!何等善良的義太郎!你看,我很好哇。”光枝笑盈盈地說。“在這儿站著講話也不是辦法呀。”
  說的也是。片山他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談著。訊號燈閃動,過路人都加快腳步。
  “姑媽!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吧!”
  “好哇。去哪邊?”
  哪邊都可以。總之,片山把光枝帶往自己要去的方向去。
  踏上行人道時,車子已開始開動。
  “那么,找個地方喝杯茶好嗎?”片山說。
  “也好。不過……”
  “你忙的話,下次好了。”
  “不不,一點也不忙。”光枝說。“只是——我想吃那間店的蛋糕。”
  光枝所指的,就是剛才片山站著等訊號燈的地點——何必等到過了馬路才說!
  “那就去那邊吧。”片山死心地點點頭。
  可以盛放特大號牛扒的大碟子上,只有普通蛋糕一半大小的可愛蛋糕。
  這樣就一千圓!換了石津的話.可能要發瘋了,片山想。
  “又小又不太甜,吃了也不發胖的。”
  光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塊小小的蛋糕再切成四、五塊,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大概蛋糕本身希望如此受到重視吧。
  “對了,姑媽。”片山早已把蛋糕吃完。“有什么事嗎?”
  “哦,沒什么特別的事呀。只是偶然遇見了,高高興興地揮揮手而已。”
  “哦……”片山搭不上腔。當然,她不可能找他找到种地方來,但若沒
  有特別事情的話,須要如此大聲呼叫嗎?
  “不過,難得遇上了嘛。”光枝打開手袋,掏出一本厚厚的記事簿。“我保管了這么多。有沒有你喜歡的?”
  她用紙巾擦了一下片山前面的桌子,排列了七八張照片給他看。
  “怎樣?每個都身世清白哦。”
  好像是從前“賣身”的生意似的。
  “姑媽,我并沒有那個意思啊。”
  “哎呀,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今天我和義太郎相遇,可能也是一种命運的安排。”
  “那就請姑媽和她們相親好了。”
  “不要取笑我啦。我喜歡年輕女孩嘛。”
  ——什么意思?片山側側頭。
  “那就閉起眼睛拿一張好不好?”
  “又不是玩占卜。”
  沒法子,片山只好逐張逐張拿起來看——這樣子帶著照片走(實際上還有更多)也很了不起。大概也是儿島這媒人婆有信用的證明。
  “——這女孩蠻年輕的。”片山的眼睛停留其中一張照片上。
  “你喜歡?眼光很好哇!”
  “不,我沒有……”
  “等等啊!”光枝拿起那張照片,霍地站起來走開去了。
  ——什么事?
  片山呆若木雞。不可能“本人”也預備在那里吧。又不是招考演員。片山只是覺得那女孩看起來很年輕,這才拿起來的。
  沒法子。在喝著咖啡時,光枝已經回來了。不知赶什么似的气喘不休。
  “好事要快做。我馬上做好安排了。”
  “安排什么?”
  “見剛才那女孩呀。”
  “姑媽!”
  “不要丟我的臉,阿義。我呀,重視人与人之間的交往比什么都重要的。假如你逃避相親的話,我的命縮短五年呢。”
  恐嚇來了——即使縮短五年,你還是可以活到九十歲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說出口。
  “——好吧。不過,那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呢。几時拍的照片?”
  “年輕嘛。才十八歲。”
  “十……”
  “照片后面不是寫了嗎?‘大岡聰子·十八歲·高校三年生’。”
  “阿義。不必想得太深入。輕輕松松地見面就是了。對方也可能拒絕的。”
  光枝的性格坦率,有哪句說哪句。
  大岡聰子……大岡?
  片山覺得,最近好像在哪儿听過“大岡”這個名字……
  辦完一件事。
  每當儿島光枝達成一樁相親的約定后,就有“辦完一件事”的感覺——當然還沒完畢。
  雙方見面時了,并不一定能發展為訂婚或結婚的對象。不過,那是光枝“負責范圍之外”的事了。光技的“使命”是拉攏一男一女。尤其是有關片山義郎的婚事,更使光枝抱有雙倍的使命感。
  義太郎答應“相親”的事,使光枝意气揚揚地走下地鐵的樓梯,也是不無道理的。其實她是想“上去”才對。
  車站的剪票口一帶,大概是約好碰頭的集合地點吧。七八名少女圍聚在那里,很難通過。
  “噢,大嬸要過路。”其中一人察覺了。
  “抱歉。”
  她們立刻退開一邊。
  年輕人也不是不講理的。只是“不講就不改”而已。
  走得太急會摔倒。最近光枝對自己的年齡有沉痛感。嚴禁焦急。
  所以外出時,她盡量避免在擁擠的時間。現在距离傍晚還早,是最少乘客搭電車的時間。光枝慢條斯理地從樓梯走下月台。
  老實說,光枝也知道義太郎嫌她“多管閒事”。可是,机會是很重要。不管是男是女,都需要邂逅的場所。那是光枝的哲學。
  月台的另一邊,電車正要開動。那不是光枝要搭的電車。鐘聲響了,月台上沒人匆忙赶上。
  突然——傳來“噠噠噠”沖下樓梯的腳步聲,有人撞向光枝。
  光枝連忙捉住欄杆,總算不至摔倒。
  什么嘛?撞到人,也不道歉一聲!
  光枝火了,狠狠地瞪住那男人的背影。穿西裝的胖男人,根本沒看光枝一眼,沖下月台准備跳上電車去——
  當他抬頭看到月台上“往XX方面”的顯示板時,赫然停步。響起“嘩”的笛聲,電車門關了。
  沒啥大不了。他不是搭乘往那個方向的電車。
  并沒有誰在看著,但男人環視一下月台,故意讓人听見似地說:“搞錯了……這車站的方向好复雜的……”
  光枝覺得可笑——外表穿著畢挺的西裝,乍看像精英分子,原來是冒失鬼。
  當事人似乎也察覺自己的失策,拼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好像在說,我時常搞錯的樣子。
  可是,當光枝下到月台時,他仿佛在意似地看她一眼,輕輕點個頭。
  膽小的男人——光枝反而喜歡他了。
  然后,光枝向他露出微笑,男的有點尷尬地浮起笑意,如釋重負似的。
  “你沒事吧?”他問。
  “嗯。”
  “對不起。我以為電車來了……”
  “沒關系。”
  這時,光枝要搭的電車來了。地下鐵從隧道中響起“轟隆”聲,開台上傳出廣播。
  終于出現明亮的燈光……同時“嘁嘁喳喳”地跑下的,乃是剛才約好碰頭的年輕人。
  “噢,電車來啦。”
  “時間恰恰好哇。”
  大約男女十名的團体,喧嘩地穿過光枝和那男子的身邊。
  電車進站了。
  男人對光枝說:“剛才真對不起。我怕錯過一班電車,因為一班車就會帶來惊人的損失——”
  話還未說完,男人的身体在前倒下。
  怎么啦——光枝發現,男人無聲無息地扑向前,就這樣掉到電車前面的路軌去了。
  伴隨著尖銳的煞車聲,有點异樣的聲音在月台上驟響,那是什么聲音。事后光枝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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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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