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6


  長跑選手們在四首米的跑道上擠作一團,爭先恐后地奮勇向前。
  全程是三千米,現在才剛剛開始,所以啦啦隊還不是很緊張。不過我想如果各個啦啦隊互相挑戰,場上气氛就會更熱烈的。
  一百米的短跑在場內的直線跑道上進行.如果三千米的比賽進入高潮,人們就不會注意到我這邊來的。
  我來到一百米跑道一端,輕輕地作一些彈跳動作。
  “沖野小姐。”
  附近一個人跟我打招呼。她是和我一起參加比賽的另一家私立學校的女學生。
  “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你的情況怎么樣?”
  “我胖了!身体變得沉重了。”她笑道,“看你這苗條的身材多棒啊。”
  “如果身材不像個女人就糟啦!”
  “難啊。”她笑著仰望一下晴空說道,“好像有一點風哩。”
  “那就順風跑吧。這樣會輕松一點的。”
  我在一百米跑道的旁邊坐下來。
  “你們學校可不得了啊。”
  她對我說道。
  “什么不得了?”
  “田徑隊的學生和老師相好,不是嗎?”
  “是嗎?你從什么地方听來的?”
  “早已到處流傳啦。”
  “完蛋啦!我們可是不許談論這事的呢。”
  “這有什么用?叫女孩子們不去議論,就等于叫她們不要去吃甜食。”
  這真是至理名言!我不禁捧腹大笑了。
  “不過,最好還是多加小心。”
  她對我說。
  “什么意思?”
  “如果出了什么丑聞,現在就會立即取消出場資格的。弄不好甚至不能參加運動大會哩。”
  “我還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答道,“這有什么關系?戀愛是個人問題罷了。”
  “道理是這樣,可是你們學校里也會有人不想讓她出場的吧?”
  “不讓出場就拉倒唄!”我聳聳肩膀說道,“不用跑不是更舒服嗎?”
  “你也變了啊。噢,好像要開始了。你是第几組?”
  “是第三組吧。”
  “好了,再見。加油干周!”
  我們向起跑線走去。我一路在想:我變了嗎。”
  “跑完后我們一起去吃甜餡餅好嗎?”
  我剛說完她便扑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么?”
  “我看見你真是羡慕得很,”你那無憂無慮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一片光明似的。”
  她哪里知道我的煩惱啊。
  “第一組,到起跑線集合!”
  人們開始叫喊了。
  我的确這么無憂無慮嗎?——我才像個傻瓜呢!
  “預備——啪!”
  第一組起跑了。
  “預備——啪!”
  第二組起跑了。
  “第三組集合!”
  來啦。我在哪一條跑道呢?管它呢!到沒有人的跑道去吧。對啦!第六跑道。
  展現在我前面的是一條直線。用十几秒跑完它,這就行了。
  我究竟為什么跑呢?想到這點,我覺得跑不跑也無所謂了。
  我并不急于奪標,也不像那《跑步能手》的電影里的牧師那樣,相信“跑步就能夠和上帝接近”的哲學。
  說到底,我只是出于情義:老師的情面,朋友們的情面,父母親的情面……如果我在此賽中胜利了,他們就會高興,所以我便跑,當然我自己也有一個面子問題。
  我旁邊的姑娘就是一副死不甘心的樣子,好像如果失敗了就不想活著回去似的。我可不想像她這樣拼命跑!
  也許因為這樣,我才顯得無憂無慮吧。
  但我也有各种各樣的煩惱啊!何況我已經陷于煩惱了。
  我不知不覺喃喃自語。我旁邊的姑娘惡狠狠地克我說:
  “你安靜一點行不行!”
  我吐了一下舌頭,閉上了嘴。……為了情義和面子,豁出十几秒來吧!
  好啦,預備——
  “蓬”的一聲響,酒瓶蓋直沖天花板飛去。”
  “嘩!”
  “快點!快點拿杯子來!”
  “溢出來啦!快點倒!”
  “喂,香檳酒流了一桌子啦!”
  吵吵嚷嚷的聲音震耳欲聾。
  地區選拔賽結束了,我們學校取得了意想不到的优秀成績。于是我們租用了學校附近一家餐館的二樓,舉行慶祝會。
  “喂!大家有杯子了嗎?”年輕的体育老師在高聲叫嚷,“好!為了表揚大家的努力,干一杯!”
  “干杯!”
  “不簡單呀!大家干得很出色!”
  老師比學生更興奮,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真知子和橫谷老師的事件在人們心里投下了陰影呢。
  “當然,在今天的慶祝會上他們兩人并沒有露面。
  人們曾經擔心這個事件會影響比賽成績,幸虧這個擔心是多余的。相反大家更加努力,無論是在時間上或距离上都跑出了水平。
  “真高興啊。謝謝大家!”
  有些老師激動得几乎哭出來——這就有點令人掃興了。
  橫谷老師好像在全体教職員大會上挨了批評,不僅在道德問題上,而且听說人們還指責他說:
  “由于你的問題,使得田徑隊里有人產生了動搖!”
  難道是真的嗎?——我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一個人是這樣地“純情”而大受刺激躺倒不干的。
  大多數隊員的想法都認為這是個人之間的問題,只要不去管它就行了。十七歲的姑娘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女孩子家到了這個年紀,确實面臨著心理失去平衡而向左或向右傾斜的危險。但另一方面她們又擁有強韌的复原能力,甚至比大人還強。不論她們怎樣迷路,大体上都能夠回到原來的道路去的。
  即使她們受了一點創傷,譬如腳踝扭傷了,但她們自己也知道傷痛是什么滋味的。
  “沖野,加油干啊!”
  一位老師走過來用力捏住我的肩膀。
  疼啊!真是只知有一股傻力!
  “謝謝老師!”
  “你跑到后半段時不斷加速前進。真厲害呀!”
  “后半段跑得順心多了。”
  “不,不,你具有了不起的精神力量啊,真叫我高興。嗯”
  這位老師好像喝了啤酒,滿臉通紅。他的酒量很淺,也許我比他更能喝哩。
  對了,我想起梢川也是這樣的,那次聚會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我也不大能喝酒。”
  “你騙人!”
  “你想比比看嗎?”
  “你想讓我喝醉了出洋相嗎?”
  “我不會欺負小孩子的。”
  “我,我不是小孩子。十七歲啦。”
  “上次我說你是大人,你不是生气了嗎?”
  “是呀。我可不是大人。”
  “也不是小孩子嗎?”、“十七歲。我是十七歲的另一种生物。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子,懂嗎?”
  “你的确是另外一种生物.是什么呢?是外星人吧?”
  “我可不是怪物。”
  “也許如此。”
  “你真沒有禮貌。你逮住了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
  “也許只不過是偽裝可愛罷了。”
  “至少你承認了可愛這一點吧。”
  “如果不承認這點,那么我連一杯水也不會請你喝的!”
  “我明白了。原來中年人是這個樣子的……”
  “你的腳怎么啦?”
  “我穿不慣高跟鞋,有點累了。”
  “脫下來怎么樣?”
  “有一本雜志說過。脫了鞋很危險呢。”
  “這里可是第一流的餐廳啊。”
  “那么我就脫下啦。嘩!”
  “喂!我可沒有叫你把它們扔掉呀!”
  “我只不過一時不小心罷了……不行喲!您再笑我可不答應啦!”
  “還是穿上吧,穿上安全些!”
  “您替我把它們撿回來吧,趁著現在其他顧客還沒有發覺……”
  “已經有人看見了!”
  “什么?啊,真的喲,她們已經在笑了!”
  “嗯,拿去吧。好了。”
  “請原諒”
  “穿上嗎?”
  “嗯,穿吧。”
  “來。我給你穿。”
  梢川為了給我穿鞋而跪在我面前。我感到一陣快意。好像自己變成了童話里面的公主或者灰姑娘。”
  “你真是個給別人添麻煩的小姐。”
  “自找麻煩的男人才會感到愜意呢。”
  ——我真不該這樣說。危險啊!
  “是啊……”
  “可以不回去嗎?”
  “你快樂嗎?”
  “時間到了喲。”
  “你快樂嗎?”
  “下星期有考試哩……我得回去看書了。”
  “你快樂嗎?”
  “快樂喲。大概……”
  “那么是吧。如果不是快快樂樂地分手,心情就很沉重。”
  “是嗎?……您為什么不站起來呢?”
  “我在等你先站起來呢!”
  那么……再等一會儿……”
  再等一會儿……再等一會儿……
  “你在發什么呆呀?”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邦子拍著我的肩頭問道。
  “喲!你怎么也來參加慶祝會呢?”
  “在名義上我還是田徑隊的隊員啊。”
  邦子并沒有收回地的退隊申請書。因為如果她這樣的老隊員帶頭退出,必然會影響一年級新隊員的情緒,所以她決定在運動大會開完之前,暫時還是留在田徑隊內。
  “這個慶祝會太寒愴了,它和我們田徑隊創造的优异成績一點儿也不相稱。”
  “你去看了比賽嗎?”
  “我看了阿瞳你的100米跑。你胜利的原因就在于思想輕松。”
  “可不是嗎?我旁邊那個姑娘緊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多么可怜啊。”
  “最多不過是一場賽跑游戲罷了。”
  “別大聲嚷嚷!”
  我忍不住笑了。
  “這一來橫谷老師的形勢就要產生變化啦。”
  “那件事大概會不了了之,是嗎?大家對真知子的事慢慢就會忘記的。”
  “不,正好相反。”
  “相反嗎?”
  “如果這次比賽的成績一落千丈,不就說明非依靠橫谷老師不可嗎?但現在這樣大獲全胜,那就說明沒有他也能行。”
  “那么……”
  “在運動大會召開之前怎么樣,現在還很難說,不過開完之后他一定會丟掉飯碗的啊。”
  這事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禁啞然。
  “這是邦子你的猜想吧?”
  “這是可靠消息。其他老師們歡欣若狂的心情你大概也可以理解的。橫谷老師走了,另外的人就可以當体育主任啦。”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原來我還以為他們只是為优异成績而高興哩。
  “你真的一無所知嗎?”
  邦子問道。
  “純結少女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啊。”
  “阿瞳,你把一切看得太美好了。田徑隊里的學生和大人們有千絲万縷的利害關系呢!”
  這點我是知道的。雖然知道,但是我……
  參加比賽的是我們的學生呀!
  我們全力以赴地跑,結果卻成了開除橫谷老師的幫凶,這是怎么回事?雖然我并不特別同情橫谷老師。
  這事真不是味儿!想到大人之間的勾心斗角,我就忿忿不平。
  “我先走了。我還有別的事。”
  我對邦子說道。
  “我想吃點東西。反正我已經來了。”邦子笑道,“你信不信?我停止了田徑訓練后,体重立即減少兩公斤!本來是應該發胖的呀。這可是違反了醫學規律。”
  我向老師們告辭,然后离去。
  外面暮色蒼茫。明天是星期一,新的一周又要開始了。
  白天開始變得長了,很快又可以在晚飯后散步了。
  不過即使有空閒時間散步,心情卻很沉悶憂郁。
  真知子和橫谷老師离開學校后將會怎樣呢?
  即使他們倆忘記了這件事,但是大家還會記得的。就算我們裝作若無其事。但心情總不會愉快的。
  我找到一個公共電話,掏出一個硬幣,想打電話給媽媽問問要不要買什么東西回家。
  投入硬幣,打自動電話,這是電子游戲机的玩法。
  噢!游戲……我和梢川之間的游戲不也是從打電話開始的嗎?這場游戲還沒有結束哩。
  想到這里,我改變主意,撥動梢川公司的電話號碼:
  “喂,請給我接梢川先生…。我叫瞳。”
  游戲又要繼續進行。
  游戲開始已經一個月了。現在田徑的預選賽已經結束,离開運動大會還有兩個星期。等到大會結束,就是初夏季節了。
  到了那個時候,這場游戲將變得怎樣呢?

  ------------------
  轉自書香門第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