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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的确是八個人。那天最早的一班車只有八名乘客。因為沒有其他站員,我親自剪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開車時間是六點十五分,差不多在開車前十分鐘還看到他們。是的,他們全部都上了車。因為車子好像隨時就要開動,他們就進去了。沒有,沒有上車之后又下車的。我可以保證。因為從剪票處可以看到火車及整個月台。──會不會從車子的另一側下車,是嗎?若有人從另一側下車的話,車子一開走,應該會看到的,你想不看到都不可能呢!所以說沒有人下車。而且,我還看到他們都坐了下來。──是的,照時刻表上的時間開動的,剛剛好是六點十五分。我的手表准嗎?那天早上正巧對過收音机六點的報時。”這是岩湯谷車站站長大谷徹三所說的證言。 車掌森信雄的證言是── “是的,乘客的确有八位,我可以确定這個數目。因為在火車尚未開動前,我在月台上溜躂了一會儿,确實看到乘客們在車內。──車子照著時刻表上的時間發動,也照著時刻表規定的時間六點二十五分到達下一個車站大湯谷車站。中途我沒有走出車掌室。是的,跟往常一樣,在行駛期間沒有發現不尋常的事。──沒有,車子沒有停過,在到達大湯谷車站前,除了在過鐵橋及拐彎的地方稍微會減緩速度之外,都是照往常的速度。──從車掌室的窗子當然可以看到外面,所以就沒有特別注意外面的狀況。” 技術師關谷一的證言── “我也有看到乘客上車的情形,從駕駛處的窗戶探出頭看的。不過沒有算人數。是的,六點十五分發動火車的,以后就跟往常的程序一樣。車子當然沒有停下來過。──是嗎?車子并沒有那么快,往常的速度是四十公里。在拐彎地方也差不多是這樣的速度。四十公里好像沒什么,可是若從車子跳下來,若只是受輕傷算他命大。我啊!曾經從時速二十公里左右的貨車跳下來扭到腳呢!──是的,在駕駛時沒有异常的事發生。” 大湯谷站站長田口良介的證言卻迥然不同── “那天早上,我這邊的車站連一位乘客都沒有。所以,我站在月台上等早班車來。車子是照時間抵達的。可是,我看火車窗上都沒有人影,就對車掌森先生說:‘今天空空的嗎?’森先生卻回答說:‘不,有乘客。’‘連一個人也沒有呀!’‘不對啊!’森先生說著說著下來到月台上。我指著事廂說:‘你看,不是空的嗎?’森先生不解地說:‘奇怪了,明明有人上車的。’因此我們二人就進車廂內。──是的,有人坐過的痕跡。行李都放在网架上。報紙折好放在座位上,在窗邊有打開過的罐裝啤酒。可是最重要的,是乘客連影子都沒看到。我和森先生正窮思不解時,技術師關谷先生也來了。三個人找遍了火車的每個角落,就是沒發現乘客的影子。我就對森先生說:‘會不會記錯了?說不定乘客們突然想到有急事而臨時下車了呢’森先生卻堅持說那是不可能的。因此覺得定發生了事情,才來報警的。──是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完全沒有頭緒。乘客八個人全都消失了……” 我叫做宇野喬一,調到刑事警察局搜查一課已有四年了,再過几個月就四十歲了。三年前妻子因為交通事故逝世了,沒有小孩子,所以搬到一間一百七十呎大的警察宿舍,一個人生活著。 我自己沒有什么好說的。在中學時,成績單上的評語是“乖巧不顯眼”,這是地理老師龜田老師給我的評語。而這個評語依然可以應用到現在的我。這是有事實根据的,一赶到現場調查,年輕刑警常常對我說:“啊!組長您真悠閒。已經看過了嗎?沒有發現什么吧!”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除了眼神稍微銳利之外,不顯眼的相貌對干刑警這种工作來說,說不定是有好處的。可是,那到底只限于相貌的話題而已。 木間課長有一句口頭禪──天賦的才能對刑警是沒有用處的。可是至少也需要走路的才能,以及在短短几天內能將龐大的資料從頭到尾看一遍的耐力。我的相貌不是怎么樣,可是倒有上述這二項才能。因此我常常在忍受這二項才能不怎么樣的同事所帶來的煩惱。 “請給我假期。”雖然這只是一句簡單的話,但有時候卻很難向上司開口。本間課長就是最好的例子。因為他自己都不休假,假日也都上班,蜻蜓點水似地出差也是不在乎地將它做好,因此當他的部下可說是与不幸結了緣。在本間課長手上已干了十年的我,那天早上站在課長桌子面前,也只出了一聲!我……──就說不下去了,要接下去的話像是鯁在喉嚨里吐不出來似的。 “嗯!是宇野啊!有事嗎?” “是的,我想……” “正好我有點話有跟你說,先坐下來吧!” 當我坐在斑駁的椅子上時,心想!這下子大概又泡湯了。又有什么新的案件是派給我的樣子。“什么?!休假!這是說夢話的時刻嗎?!”大概會來這這么一棒喝吧!我還是應該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才對。 “我找你是……” 我坐一下,木間課長就開始說話了,當他用那粗糙的手撫摸他那和工人沒兩樣的黝黑的臉后,說:“不,還是先听听你的事吧!” 這是個机會,我站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說道: “事實上,我想請三天假。” 一口气說完之后,“呼”地一聲吐出气。──喘這一口气對我來說,可以說是救心丸。 總覺得有一會儿時間,本間課長像是以欣賞著奇禽异獸的眼光看著我,嗤嗤地笑出聲音。 “真是湊巧!” 課長夸張地揮著手,“事實上,我正想說要你休假,你覺得怎么樣呢?” 七歲的時候,心愛的小貓被車輾死之后,我就變成無神論者,可是在這時候,我卻相信有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的存在。 “不要說三天,你覺得十天如何?連接了几件案子,你大概也累了吧!” 當木間課長這么說時,我稍微有點不安了。總而言之,這會不會是辭職警告?意思是說:你已經被開除了! “不,并不想休息那么久……”我戰戰兢兢地說著。 “不要這么說,即使去溫泉休假也會洗掉性命的呀!知道好溫泉吧!在山里,相當地安靜,人民也很朴實。保證你是一去准會消除疲勞的” 香煙的煙冉冉升起,“是岩湯谷溫泉。” 我緩緩地坐回橋子。而且在心里咒罵課長,咒罵神及相信神的自己。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想要我做什么?” “不要這么火大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無人列車事件被大眾傳播渲染成“幽靈列車”,你不會對它沒有興趣吧?!” “那樣被渲染是意料中的事,可是那并不是我們警局的轄區呀!” “知道,我當然清楚。──事實上,那邊的局長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是在一起偷附近人家院子里柿子的好朋友。頭腦雖然簡單了一點,卻是很認真的好家伙,他向我求救。” “怎不向縣警局求救呢?” “如果可以的話,不太想藉用縣警的力量。他的心情你大概也能了解吧!” “沒錯,我是了解。可是……。” “而且,你是以私人名義去的。換句話說,只是一位去溫泉區做溫泉療養的客人而已。不是以刑事警察局的名義去的。……你覺得如何?請你務必要接受,就當作是幫我的忙,好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地站了起來。 “真是豈有此理!把我看成什么?我可不是你的秘書呀!管你是童年的朋友還是偷柿子的伙伴!為了鄉下的警局,為什么非派我去調查不可?還說十天的假期?!比起那樣子的十天,還不如三天的自由活動。我最討厭鄉下了。在新宿附近溜躂就能得到充份的休息。知道了吧!我拒絕接下這件案件。很抱歉!礙難遵命!” 這只不過是在內心里的大演說。實際上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歎了一聲說: “那邊分局長的名字是……?” “武藤浩平,我已經跟他說你要去了。很抱歉,你明天早點出發,詳情細節待會儿給你。” 本間課長是說了聲對不起,其實并沒有對不起的含意。他一說完這些話,就快速地翻閱別的文件了。 我慢慢地從椅子上起身,想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時,突然想到漏問了重要的事情。 “那個……” “什么?” “旅費及住宿費是不是包括在內?” “啊,當然幫你出。不過,別的案件可不是這樣喔!” “謝謝!” 說完這句后,才想到我為什么要道謝呢?接下來之后的時間,我都在亂發脾气。 可是不管如何,不知內情的同事們卻拋來羡慕的眼光,我十天的假期就這樣開始了。 坐在慢車硬幫幫的座位上,給我的感覺是像已習慣敗兵下場時,那种蹣跚、寸步難行的心情。睡也睡不著,机械性地翻著已經讀膩的雜志也有三個小時了,好不容易等到廣播員送來“下一站是大湯谷車站!大湯谷車站到了”之時,已經近四點了。 我下車的地點是再下一站的岩湯谷車站!這車線的終點。那“無人列車”又叫做“幽靈列車”,就是從岩湯谷車站出發,到這大湯谷車站時發現乘客消失了,而我現在是走反方向的路線,從大湯谷車站到岩湯谷車站。 大湯谷車站是只有月台、剪票口的地方,毫無特殊的鄉下車站。有棟像車站的建筑物,不,倒不如說是小屋來得合适。站在月台上矮胖、紅臉的人大概是站長田口良介吧!說不定往后有必要找他談話,我把他那紅臉記了下來。 這班車的乘客大約只坐滿三分之一,卻全在這一站下車了,只剩下我及一位年輕女子。車子往終點站岩湯谷站開動了。我將身子靠在窗邊,注視外面的景色。 “現代的神把他們藏起來嗎?”“幽靈列車之謎”“乘客去了四次元世界?”──這二星期來,出現在報紙、雜志封面上的名標題不下數十個。八位乘客從正在行駛的火車上突然消失的消息,如閃電般快速地傳遍了日本每個角落。各式各樣的推理、猜測也紛紛出籠,各小說雜志上也開始連載所謂“小說.幽靈列車”這樣的文章。也有奇怪的宗教團体就這事件加以利用,在銀座街道的正中央傳教,更有自稱做誘拐乘客的宇宙人的代理而要求贖金的事情,真是“一种米養百种人。” 社會上流傳各种猜測,但是實際上的搜查卻一點進展也沒有。有關消失的八名乘客的身份沒有一處可疑的地方,都是极普通的商店主人,而且對于兩位站長、車掌、技術師的證言也找不到可疑之處。這八名乘客到底去哪里了?又是怎樣消失的呢? 一出大湯谷車站,火車走不到几十公里就進入重重山巒,車的兩邊都是懸崖,最低的地方也有二十公里,最高有三十五、六公里吧!若全是岩石的話,也許還可以攀登,可是這里的懸崖是屬于容易滑落的黏土質,且又平坦得像屏風一樣,不太容易攀登。即使巧妙地從行駛中的火車跳下去,也無法躲入山里隱藏。 即使是這樣的地形,我仍然輪流往左右車窗探望,确定有沒有漏看些什么。 不久我發現對外面景色有興趣的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一個留在車內的年輕女子,她不像我那樣坐在位子上觀看,而是屢次地在左右座位上換來換去,有時還夸張地探出身子回看懸崖,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呢!大概也是為了解開案件的謎題而來的吧!外表看起來像是學生,說不定是雜志社記者。要小心行事。若讓她知道我是刑事警察局的人,大概會緊跟著我不放吧! 她看起來大約有二十二、三歲,雖然矮矮的卻給人一种輕快的印象。皮膚白嫩,襯著可愛的容貌。身上穿著旅游用的夾克、一件牛仔褲,這是時下流行的樣式。長發在后面隨便地綁了一個馬尾,看著這位像鐘擺一樣、适當且忙碌地來往于左右車窗的女子,我突然聯想到在“愛麗絲夢游仙境”故事中的“我已經遲到了!我已經遲到了!”那只跳來跳去的小白兔。 火車通過一座小鐵橋。我以為這鐵橋之后,懸崖應該中斷了。哪知道鐵橋下面的人工挖通的水路,一個隧道接著一個隧道,就像丰富的水以洶涌澎湃的水勢流去,來勢洶洶。我想這段車程是不可能跳車的,看都來不及了,那有可能來得及跳車。而且“屏風”是不斷地延伸著。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案件喔!當火車兩側終于展開時,我不自禁地歎气。右手邊斜坡上有几間農家,左手邊雖然是山,卻有草木繁盛掩蓋著的上坡路,不很陡的坡路。從這地方開始到岩湯谷車站是直線距离,只有五十多公尺。從車站的月台就可以眺望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若是從這儿跳車的話,岩湯谷車站的站長不可能沒有看到。 火車停下來,我慢慢地將行李從网架上拿下來。同車的兔子女孩就像乘坐東京的國鐵一樣,一停車就輕快地飛出月台去了。 雖然時間還不太晚,山間的黃昏卻已來臨。空气溫度已下降,冰冷地剌在臉頰上。其他的車廂也像是只剩下四、五個人而已,比起大湯谷,這岩湯谷就顯得有些凋零荒涼了。 最后要走出剪票口,我被白發蒼蒼的站員,不,該說是站長叫住了。 “很對不起……” “有什么事嗎?” “您是不是從東京警政署刑事警察局來的那一位?” “啊?!”我惊訝地應道,“嗯……我确實是刑事警察局的人,你為什么知道我要來呢?” “果然來了!”看起來就像是老實人的站長,安心地笑了起來,“從局長武藤先生那儿听來的。我是這儿的站長大谷徹三。” “……請多指教。” “那邊可以看到鋼筋水泥的白色建筑物就是‘蒙蒙庄’。要不要我幫你提行李?反正這里也沒有事了。” 不用了,反正也只有這么點行李而已,我這樣地婉拒之后,往“蒙蒙庄”走去。這下可慘了!還說是以個人名義呢?!這么小的村鎮,看樣子說不定全村的人已經知道我要來。這下很為難了。 木造陳舊旅館林立中,只有“蒙蒙庄”是鋼筋混凝土的建筑物,是為了容納團体觀光客而設計的三層飯店式的旅館。因為如此現代的設計,說不定已經沒有“溫泉”那种气氛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論走到哪儿,潮濕空气中都飄浮著溫泉的味道,連路邊的下水道也有溫泉气上升,真是道地的溫泉鄉風貌。 一走到“蒙蒙庄”,看似掌柜、長得矮矮的中年男子急忙從旁邊的賬房,不,該說是從柜台出來,他自我介紹是這儿的主人儿島公平。 “您是東京的宇野先生吧?已經等您好久了。請您跟我來。” 一說完就招待我往二樓的房間走去。 “視線真好。” 我站在陽台眺望浸潤在暮色中的山巒。 “儿島先生,我到底是以個人名義來玩的,若隨便暴露我的身份,我會很頭痛的!” “是,我十分地了解你的處境。” “知道就好了,明天或許會向你請教几個問題。” “啊!若對案情有幫助的話,怎樣都可以。” 因為消失的八位乘客是這“蒙蒙庄”的客人。 “那么,請好好休息吧!” “啊,儿島先生?” “什么?” “現在客人很多嗎?” “這兩、三天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了。前一陣子還客滿呢!” “并沒有因為那事件的影響而一落千丈嗎?” “一落千丈?相反地還因為報紙、雜志的報導都跑到我這間來了呢!” “賺了一筆吧?” “沒有啦!” 他笑著說:“不過,倒是為了找幫手傷透了腦筋呢!也沒賺多少啦!” 主人走了之后,我一邊將外套脫掉挂在衣架上,一邊在想這位主人不是省油的燈。外表上很會說話應酬的人,他內心在想什么是猜測不到的,并不是說他可疑,而是不能將他所說的話全部信以為真。──這是我這個干刑警的直覺。 既然來到溫泉鄉,不去泡溫泉也太可惜。拿了毛巾,問女侍要怎么走之后,就下樓梯往地下室大浴池走去了。微暗的走廊彌漫著溫泉霧气,不太看得見路。我几乎要与從對面走來的年輕男子撞上時,“哎呀!抱歉!” “啊!對不起……。喲!” 那男子一看到我,“你不是組長宇野先生嗎?” “沒想到會在這儿碰上你。” “宇野先生沒錯啊!……警察局終于要出面了,是不是?” “喂,不要疑神疑鬼的,我是來休假靜養的。” “休假?那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啦!啊,正好。說真的,這几天這里也沒發生不尋常的事,本想回東京了,沒想到,這么湊巧!不走了!宇野先生,你說說這件事的……” 被他這么一說,我赶快跑開了。哎呀!一變成這种情況,他是絕對會跟到底的,來了難應付的人了,想必現在正在打電話回社里,傳送刑事警察局終于出面等等之類的消息吧!看這樣子為了不讓刑事警察局暴露在報刊雜志上,也只好以提供消息作為交換條件。 一邊左思右想,一邊打開眼前澡堂的門,然后進去更衣室。我一進去,對面的玻璃門打開了,出來一年輕女子。──是年輕的女子嗎? 剎那間理所當然似地,我和那位女子站著互相對望。但是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為什么呢?她剛從澡堂出來,因此想當然耳的只有一條毛巾在手里,全身裸裎!下一秒鐘,她直覺想用手及毛巾掩蓋胸部及……。哎呀!反正當她開始惊叫的時候,我飛快地逃出了更衣室。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抬頭一望,上面寫著“家族澡堂”的板子。大澡堂是在更里頭的地方。我呢!則像是被那位女子惊叫聲追赶似的,逕往里頭跑去了。──在跑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剛才那位女子,不就是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那只小白兔嗎? 還是照往常的習慣,六點就醒了。一拉開窗帘,朝陽下嫩綠的山色冷不防地跳入眼帘,令人炫目。已經是十月底了,我以為山的高處大概也已變黃了,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山色,很容易使人錯以為是六月的新綠呢! 去車站看看吧!──在洗臉時突然想到。六點五分。赶快的話大概可以看到六點十五分開的頭一班火車吧!就是被稱為“幽靈列車”的那班火車。說不定會有什么線索呢!一想到這里就赶緊換衣服出門了。 冷冽清寒的空气,將沉淀在腦袋里的睡意赶走了,急急忙忙地往車站走去。吐出來的气息都變成白色煙霧。 站在剪票口白發的大谷站長看到我,露出笑顏。 “組長先生,你要坐車嗎?” “不是,只想看看車子發動的情形。” “是這樣啊?!今天沒有客人……。也有一段日子了。從那件事故以來,頭一班火車就變成話題,因此乘坐這第一班火車的人就特別少。” 從那邊走來一位体格健壯、乍看之下似乎是很正直的男子。 “啊!剛剛好!”大谷站長介紹說:“他是車掌森先生。森先生,這是從東京來的刑警組長宇野先生。” “您早!是來調查那件案子嗎?” “表面上是休假旅行,希望你們能替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听他的語气使人有若跟他講好就不會出差錯的那种感覺。我走進月台注視那即將開動的火車。雖然說是電气化火車,可是火車頭仍然是屬于從前的樣式,三輛連結的客廂已經不只是破舊的程度而已,而是到了令人覺得可怜的那种狀況。盡管那樣,車掌室是連接在載運行行李車輛的最后面。我問旁邊的森車掌: “以前那些乘客坐在哪一車廂?” “第三車廂,也就是客車的最后一節車箱。” “車廂全部都可以自由移動,來來往往嗎?” “都可以。連最后車掌室那一節車廂也可以。當然啦,火車頭是沒辦法移動的。” “嗯,我知道了。……你還記得乘客是從哪一車門進去的嗎?” “還記得。他們是從后面的車門進去的。” “換句話說,是最靠近車掌你的囉!” “是的,而且距离剪票口是最近的。方便嘛!” “嗯!的确是如此!” 我看表,“已經是開車時間了吧?!” “啊?還剩一分鐘。”森車掌看著自己的怀表。 “很抱歉,如果方便的話,你能不能坐在客車上讓我瞧瞧看?” “我?!可以啊!” 森車掌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從第三輛車廂后面的車門進去,坐在窗邊的位子上。 “這樣子可以嗎?” “真對不起,請坐到對面窗邊的位子看看。” 森車掌就移到對面窗邊的位子坐了下來,換句話說,就是距离月台最遠的位子。即使那是最遠的距离,從我站在月台的位置上,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如此一來,當時想逃過森車掌的視線而在對面下車也是不可能的。我向他道謝之后,目送著照時間表開了的火車。 火車走了之后,突然覺得周圍變得冷颼颼的。──雖然這地方是終點,卻沒有車庫或是調車場。從這岩湯谷車站起,到第四個車站都只有一線,從那之后才多線化,在那分歧線起點的車站才有車庫。 只有一線的線路,將來會因為停開火車而結束它短暫的生命。雖然只有一條支線,鐵軌卻已生誘,上頭有一台舊貨車及用手搖的台車,任由風吹雨打的。 “那支線通往哪里?” “哪儿都可以到。” 他們這樣回答我。“以前在稍微前面的地方有個采石場,貨車是一直來往這一段路。后來變成了廢坑之后,這線路也就沒用了。──你看,可以看到手搖車吧!就剩下那段鐵路而已。” “原來如此。采石場相當大吧?” “有一段時期做得很有規模。再怎么說這里原來就是溫泉鎮嘛,要招集人手采石也是不容易的。” “那么,現在就單以溫泉做生意了?” “是的,可是最近……” “生意不太好嗎?” “被大湯谷搶走了。若說起溫泉,這岩湯谷才好,而且歷史也很悠久。大湯谷以前是叫做吉高鎮,原本是連一間溫泉旅館也沒有的。后來,東京的飯店業者買下那邊的土地建立起溫泉鎮,名字取得跟這里相似!大湯谷。” “真的很麻煩!” “就是嘛。……對方反正有的是資本,利用宣傳的力量把客人都拉到他們那邊去了。現在客人几乎都認為大湯谷才是真正是的溫泉鎮呢!” 大谷站長表情凝重。 “這里的人与大湯谷的人不和?” “嗯!……我是這里長大的人,所以覺得還是自己鎮的人比較好。沒想過要与大湯谷的交往。即使在旅館業者集會時,兩邊都互相不說話的。” 我點點頭。大湯谷及岩湯谷的居民反目,對于這一點也該稍微留意一下才好。 向他道謝要回家時,背后有奇怪的聲音,像是門吱吱喀喀響的聲音。轉過身去看,有一會儿時間找不出聲音的來源。 “在那儿!” 站長以怪聲調指著支線上的貨車。門慢慢地開了! “誰在里面?” 我尖銳地問。 “沒有,應該沒有人……” 消失的八個人在里面?──不會吧?應該檢查過才對啊!這么想的時候,突然間背脊打了個冷顫。從月台跳下來跑到貨車旁,從打開的門往里瞧。 “喂!誰在里面?” 從黑暗中伸出一張臉來,她盯了我一會儿之后,嘲笑地說道: “什么?!原來是你啊!看來你的偷窺興趣不僅僅在洗澡間呀!” “昨晚很抱歉。因為正在想事情,沒發現到……。” “喔……這樣子嗎?話雖如此,到你發現時似乎已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嘛──。” 她諷刺地說著。 從車站回“蒙蒙庄”的途中,不知為什么,內心焦躁不安。也可能是受了這小女子狂妄的態度所影響,可是,又不僅僅是這樣而已。 “那暫且不提。”我粗暴地說,“你在那貨車里面做什么?” “你問人的方式給人很不愉快的感覺。好像自己是警察似的。” 我啞口無言。 “況且,你也是一大早跑到車站的,你在干什么?要問人的話,先要說明你自己!” 這個畜生!最近很少像這么生气了,想要給她一巴掌,雖然認真考慮著,但是自己也明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也就算了。 “宇野先生!” 順著聲音抬起頭,看到山岡記者從“蒙蒙庄”走過來。 “怎么了?” “不是怎么了。因為在旅館內沒看到您的影子,我想您一定在逃避我,所以出來找您啦!” “昨晚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如果你肯守約的話,我不會破坏約定的。” “是!是!我相信您就是了!” 山岡看到身旁的女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您的‘同行’?” “不是。” “嗯!”她同時和我一回答。 “這、這……” 山岡笑著說:“好像有微妙的關系嘛──!” “喂!好了沒?不要亂猜測!” “這不是很好嗎?被稱為刑事警察局的鬼組長畢竟也是人啊──!” “喂!” 我慌忙地對他使眼色。 這位小女子听到后,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我。我則是不說也不是,說也不定是的复雜表情。算了,反正已經被她知道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山岡,發現了什么狀況,一定會先通知你的。所以,不要老是在我周圍打轉好不好?這樣不是會引起其他記者的注意嗎?” “那就拜托您了,我走啦!” 山岡一离開,我和她即陷入沉默气氛之中。 “──你是雜志記者嗎?” “我?不是,我還是學生。” “几歲?” “二十一。” “名字呢?” “永井夕子。” “你躲在貨車里面干什么?” “手帕借一下,好吧?” “什么?” “手帕!” “喔──” 我們再向“蒙蒙庄”走去。 “啊。有油漬,髒了……”想用我的手帕擦手,“借我可以嗎?” “可以啊!” “今晚洗完再還你。” 一說完,就塞進牛仔褲的口袋里。 突然,昨晚她那一身白嫩的肌膚像閃電般“唰”地一聲閃過腦中。──傻瓜,你在想什么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吃完早餐再回答,可以吧?審問也不是用這种方式。” “啊?……好吧!” “你住哪一間?” “二○七室” “待會儿去找你。” 剛好到達了“蒙蒙庄”。她輕快地跑上台階去了。 一回到房間,早餐已經准備好了。就像是旅館式的早餐!雞蛋、海苔、魚漿片。盡管早餐還不錯,昨晚的晚飯卻很糟糕,反正……。 “打扰了。” 進來的人是永井夕子。看到她連自己的早餐也端了過來時,我愣住了。 “一起吃沒關系吧?!” 說完就在我的對面坐下,快速地吃了起來。──什么嘛!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吃嗎?” “不……要吃的。” 當我開始吃的時候,她已經吃完了。 “只有這么一點點,不太夠吧!” “說得也是。可是為了不要太胖,這么一點點就夠了。”說著說著,一個人笑了起來。“可是,這邊的用餐跟外邊不一樣,你不覺得嗎?” “你是說昨晚的晚餐?我也嚇了一跳啊!” 昨晚的晚餐全是炸的食物!炸豬排、炸蝦! “我曾想在這樣深山內的旅館,應該會有山鄉特產或很多不一樣的食物才對,哪知道竟是那樣!” “大概是人手不夠吧!”我以一副知其所以然的表情對她說:“這個村鎮被前頭的大湯谷攔走了客人,似乎有點不景气的樣子。” “雖然都是吃習慣的食物,可是特地來到這里了,總期望吃些与大都市不同口味的食物啊!” “我也是。雖然沒有旅行走路的興趣,卻因為職業上的關系……啊,對了,你是來回答我的問題吧?” “嗯,沒錯啊!可是也沒有回答的必要。反正目的是跟你一樣,來探查這次事件的。” “那,請問名偵探你是否發現了什么?” “稍微有一點眉目了,可是還不能确定。” 說完,就像名偵探似地皺眉搖頭思考著。看到她那可愛又奇怪的樣子,不由地噗哧的笑了一聲。 “喂,宇野先生……刑警嗎?” “組長!” “啊!你真厲害,人不可貌相嘛!” 她何必多說這一句話! “嗯,几歲了?” “我?四……不對,三十……七。” “三十七!還是不行。” “什么?” “說我們是夫婦是行不通的。那,我當你的侄女好了。” “你在說什么?” “如此一來,我們兩個在一起就不會讓人覺得怪怪的了。” “為什么要一起?” “不是要調查這件事嗎?”一副很自然的表情。 “我不要外行人的幫忙。” “你不是以公家的立場來的吧!那么,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做伴,不是很好的掩飾嗎?” “可是……” “如果怎么說都不行的話,我就要投書刑事警察局,揭發你昨晚偷看我洗澡的事情。” 我從來沒碰過這么厚臉皮的女孩子。話雖是這么說,可是她也有令人無法怨恨的地方,她的任性可說是叫人又生气又想笑的行為。 如此一來,十分鐘后,我就和永井夕子一起進去那古舊的建筑物──岩湯谷警察局。 “啊!你來了,真好,我已經山窮水盡,束手無策了。”武藤局長招待我們到會客室!門上若是沒貼這個牌子,我還以為是審問嫌犯的房間呢!──當我們坐在陳舊且已磨破的沙發上時,他夸張地伸開兩手說道。 他長得跟本間課長有几分相似。縐縐巴巴的西裝,歪了的領帶,晒得亮黑的臉,我還以為他們是兄弟呢!不過,如果注意看本間課長的眼神:冷靜、銳利,給人不是普通人物的感覺。而武藤局長則是畏縮、溫順、柔和的眼神。使我聯想到象的眼睛。這個差別是否就是刑事警察局課長跟鄉下警察分局長的差別呢?并不是想比較哪一方比較高級,只是覺得各人所表現出來的气質适合他自己本身的地位罷了! “這位是……?” 被武藤局長這么一問。 “啊──……” 我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我是他的侄女。” 她微笑地替我說明:“我說可以當他的秘書,硬吵著要他帶我來的。” 或許我還沒有說她是一位相當漂亮的女子吧。我想大概還沒有一個男人當可愛的女子對他微笑時能不為所動的,這位局長也不例外,他赶緊用缺了口的茶杯端出茶來。 局長對我說的仍然只限至今我所知道的。 “真是扑朔迷离的案件!” 最后,局長說:“而且,最頭痛的是那些證人又都是這鎮長值得信賴的人。──站長大谷先生是生長在這里的人,鎮里的人都傳說他可能是繼任現今的長尾先生成為鎮長的人。車掌森先生在鐵路局服務很久了,而且他太太在鎮里也沒有任何不好的風評。技術師關谷先生則是從他父親就在鎮里鐵路局擔任技術師。他年輕時候似乎放蕩過一陣子,不過現在有了一位好太太,也認真地做著他的工作。──無法想像他們會捏造謊言。可是若不是謊言,那八個人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那八個人的身份都調查過了?” “是啊!他們都是批發商人,那邊的警察也盡力調查了他們周遭的人,可是連個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我懂了。他們來這儿只是想松弛筋骨而已?” “沒錯。而且也只停留一個晚上,隔天就离開了。” “那么說,發生這案件的原因不可能在這村鎮上找到囉?本來打算問問儿島先生,他們在旅館時的情形。……如此說來,應該沒有什么新的資料了?” “是有一個,可是……” “是什么?” “是小孩子。” 局長面帶難色地,“一位小孩子來說,他曾看到在跑的火車……。可是你知道的,小孩子為了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常常會編造謊話的!” “說來听听!” “好吧!你們坐火車來的時候應該發覺到才對。有一段鐵橋通過溪流的地方吧!那個小男孩,他叫山田健吉,差不多十歲左右。照他所說的,從懸崖到隧道入口處有條路可以爬上爬下的。他喜歡看火車經過的情形,因此時常躲在隧道口旁邊茂盛的樹蔭下,眺望馬上要從自己眼前通過的火車。而且,有時候火車上的人也會看到他。” “曾去調查過嗎?” “當然有啦!确實是可以走上走下。可是很難,對身手敏捷的小孩子來說不算一回事,可是對上了中年的大人,更何況有八個人……。而且,附近的草地或青苔都看過,沒有被踩踏的痕跡。” “他說有几個人不太清楚,不過他看到有乘客就是了,但也無法确認臉孔。” “如果他所說的都是事實的話,到鐵橋之前,乘客都還在車上了。” “沒錯,可是……”局長歎了一口气,“若真是如此,那就更無法理解了。到底那八個人怎么了?是自己消失的呢?還是被誘拐了?被殺了?還是還活在某一個地方呢?……。你赶快幫我吧!我已經是束手無策了。” 這時候,永井夕子突然插了一句話。 “那個小孩子當時看到火車嗎?” “是的。” 局長似乎有點慌張失措。 “那火車上沒有什么异樣吧?!” “火車上……沒有,他沒有說!” “是嗎?” 她反常地沉思起來。 “你覺得那小孩子的話可信嗎?” 出了警察局往“蒙蒙庄”走去時,她問我。 “應該可信。” 我馬上回答她。 “為什么這么認為呢?” “小孩子所說的謊話是很荒誕無稽的。比方說,如果他說那八個人像气球泄气一樣,從火車跳下去,你會相信嗎?而他只說有人在火車上,我想那不是說謊。” “原來是這樣噢!不愧是刑警組長!” “少奉承了,對了,你剛才在想什么啊?” “如果那小孩子沒說謊的話,那我的假設就不成立啦!”一副意气消沉的表情。 我只有笑著。──外行人的假設是再有趣不過了。每次一發生重大案件,就有很多的“推理”寄到警察局,多得出人意料之外。擔任調查的刑警桌上,堆積了一堆像小山的從外行偵探寄來的“名推理”。不過,刑警的工作之一就是全部看過這些信件。外行人通常只看到事情的某一點,一般來說,多半是不合常理的推理。可是,有時候也有令人捧腹大笑的奇异推理,可以解解悶,赶走瞌睡虫呢! 關于這次的案件,很多推理偵探部都說是用直升机從正在行走的火車中吊出乘客來。可是,在那樣狹窄的山谷間,那樣的技術表演是不是有可能成功呢?而且,低空飛行的話,車掌、技術師不可能沒有察覺到的。 “你怎么假設的?” 禮貌上,我是該問問看。 “嗯!”她裝傻地說:“我是學名偵探小說家艾勒里.昆恩的,沒有十分把握我不會說。你呢?你怎么想呢?” “那小孩子的話若是事實的話!我是認為真的──要想解開乘客消失的謎底那就更難了!” “這么說,你有某些推理了!” “嗯……。這么說是對局長很不好意思。不過我在想:不是車掌,就是站長說謊,那八個人應該在半途跳車然后回去的。不過,在通過鐵橋時那些乘客還在的話,我的假設就不成立了。” “為什么?” “那鐵橋几乎是在岩湯谷跟大湯谷兩個車站的正中間。大約距离兩個車站各有十公里左右,即使過了鐵橋馬上跳車的話,走了五公里左右的路,應該是回到小鎮來。再怎么快,算四十分鐘好了。可是,七、八分鐘之后,火車到了大湯谷,就知道乘客不見開始騷動不安了,也馬上通知岩湯谷車站,所以這邊車站也一定圍了一大堆人。這八個人不可能回到岩湯谷的。” “沒錯,可是!” “可是什么?” 她停住了腳步,稍做沉思之后,斷然地說: “去看看鐵橋那地方。” “啊!去那儿干什么?” “想親自确定一下,那小孩子能看到什么啊?” “不擔心會掉下去啊?很危險喔!” “我又沒說要你一起來。對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上那种地方是勉強了些。” 說完了令人很不愉快的這些話之后,她快速地往車站方向走去。 “喂!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管哦!” 她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 “喂!万一掉到水里怎么辦?” 什么嘛!連頭都不回一下。她想死就去死吧!我要是你父親一定“啪!啪!”給你二、三個巴掌! “不管你!” “原來如此……。” 從所站的懸崖俯視下面的水流滾滾的隧道入口,連我這個沒有懼高症的人,也覺得腳趾頭有些痒痒的! “像這樣的地勢,那些老人是不可能爬上來的。” “你呢?” “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是刑警啊!是有受過訓練的!” 當我先下去時,才知道看似簡單,爬起來很困難。踏在凸出的小岩石上,攀扶露出地上的樹根,好不容易回旋下來時,几乎有點喘不過气來。永井夕子也是相當緊張地下來,可是,畢竟是年輕。最后從一公尺半高的距离“碰”地一聲跳了下來。 “這樣子不是太危險了嗎?”我罵她,“掉到河里怎么辦?” “不要嫉妒嘛!” “什么?” “歸根究底一句話,就是年齡差別!” 我真的火大了!──馬上就看到了那個隱密處。這附近只有這么一個可以讓小孩子躲的交換地蹲在那隱密處。 “這樣子能完全看到火車嗎?” “不實際看火車通過是不知道的。” “你想等?一小時只有一班車而已喔!” “也只不過一小時而已,即使要等很久,我也要等!” 我服了她!──認命地在附近的平坦岩石上坐了下來。她蹲在那繁盛草木下,看了我一會儿,笑了一笑。 “你真是個好人。” 我突然慌了手腳。 “怎么突然……” “哇!害羞啦!” 我苦笑著拿出煙點上火,問道: “你從東京來的?” “是的。很閒的大學生!” “似乎很喜歡偵探游戲?” “嗯!我自信在這方面是有些才能的噢!能不能給我一根煙?” “啊?──喔!” 遞一根煙給她,順便幫她點了火,我若是你父親,一定會生气地說抽什么煙! “因為沒有嘮叨的父母,所以才會這樣。” “沒有?” “在交通事故中死掉了,已經四年了。” “噢──” 我重新再注視著她。從她那吊儿郎當,開朗明亮的笑臉上,一點也感覺不到那寂寞的影子。 “從那之后,就一個人生活了。” “那跟我一樣啊!” “啊?” “我也是一個人。” “嗯!……真的?” “我太太也是在交通事故中去世的。已經三年了。” “小孩子呢?” “沒有。所以才這樣一身輕!” “很寂寞吧!” 她自言自語地,“在那种輕松里,總有空虛的地方吧!” 我愣住了。在忙碌中追逐自己,想把自己忘掉的那种空虛的恐懼……。可是,真能忘掉嗎? “──很抱歉!”我笑著說:“總覺得常常欠缺了什么似的。比方說,每天……”我中斷話題。“來了嗎?好像火車來了喔!” 藉著軌道似乎能听到些微的響聲。她也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是從岩湯谷出來的。可以看到跟案件同方向的行駛呢!” 一說完,她就縮進草木繁盛的樹蔭下,順便對我招手說:“快點過來啊!” “去哪里?” “這里啊!不是講好了嗎?!” “那么狹窄能藏兩個人嗎?” “你要站在那里啊?被乘客看到了,不被以為是消失的八位乘客的亡魂才怪呢!那時候,就有好戲可看了!” 被她這么一說,似乎也有道理。可是……。火車轟隆的聲音逐漸地靠近了。心一狠,把煙扔到水里,躲到她旁邊去了。不躲還好,一躲到她旁邊更慘。本來就是剛好夠一個小孩子躲的,現在躲兩個大人,怎么躲也躲也不好。更慘的是,若是在東京人多擁擠的電車上,跟她多么靠近緊貼都不會覺得有奇怪,可是在這里草木繁盛的陰暗處,反而有些焦躁不安、害羞、靜不來的心情。我是怎么了?已經有過太太的人還有什么好難為情的呢! 火車慢慢地從頭上經過。因為是從下頭往上看之故,無法看到車的下半部份,可是卻能完全地看到窗子,既然窗子能看到,也就足夠可以确定車內是否有乘客在,至于臉孔那倒是另一回事。 火車過去之后,站起來伸伸腰。 “你該滿意了吧!” “嗯。” 她突然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怎么了?” “果然沒錯!” “你是指那小孩子所說的話?” “不是,是說我的假設是正确的。” “可是,剛才你……。” “沒錯,看了實際狀況之后才知道的。小孩子所說的話讓我的假設沒有矛盾啊!” “你是怎樣的假設?” 我開始有點興趣了。 “待會儿我會告訴你的。華生醫生!” 哎呀呀!她自以為是福爾摩斯,把我當作大偵探的朋友華生醫生哩! 我們在車站前面一家兼賣禮品的咖啡店吃中飯,吃完之后,一邊喝著這世界上最難喝的咖啡,一邊分析案情。 “你不覺得他們是被殺的嗎?” “那我就不曉得了。你呢?” “大概是被殺掉了吧!” “說得也是,已經兩個禮拜了。若是還活著的話,應該有消息才對。若被綁架,應該有恐嚇信出現之類的,可是……。” “可是,死了的話,尸体呢?” “問題就是這一點!……我曾這么想過。” “怎么樣?” 她像小孩子似地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直盯著我看。可是我為什么要對她說我的想法呢? “就是說,他門如何從火車上消失,這并不是問題所在。大家都專注在這謎底上,最重要的是那八個人怎么樣了?若是被殺掉了,尸体在哪里?從那次事件之后,這一帶是全日本最受注目的焦點,要將尸体載到遠處是不可能的。那么,在這一帶,最有可能隱藏尸体的地方是哪里?應該先往這一方向調查。若是找到尸体的話,相信不久之后將可以知道他們是怎么從火車上消失的。” “有線索?” 我裝腔作勢地說道: “也不是沒有,要不要去看看?” “即使脖子被繩子綁著,我也要跟去。” “說反了吧!” 我們走出咖啡店。 “為什么要帶我去呢?” “嗯──”我說:“被坏人包圍時,有你這樣剽悍的人在身旁的話,可以壯大聲勢啊!” “你!” 她瞪了我一眼。 沒錯,我所指的就是大谷站長所說過的采石場。這個已經沒使用的采石場,還留著深坑、坑道等。滿處都是大石頭堵住了入口處。是滅尸的好地點。 我向武藤局長要了一份這附近的詳細地圖,才沒有走錯路來到了采石場。 “這是……” 我們站住張大了眼睛,沒想到有這么寬廣的地方。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寸草不留,荒涼不堪,將近有百公尺寬的荒山,它前面仍然留著有足球場那樣寬廣的用地,生誘的軌道縱橫排著。坑道的入口到底有多少個,一下子也數不清。沒想到采石場有這么大。 “像极了世界的盡頭。”她開口這么說道。 “荒涼”正是它最好的寫照。到處都是陳舊的手推車,二、三座木頭瞭望樓也像是快支撐不住要倒下去的樣子。在這廣大的用地上還留著一間像樣的小屋。 “去看看吧!” 我們穿過滿地都是岩石的土地,往小屋走去。──里面空空的,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人住過的樣子,門也已生誘。這間屋子起不了作用,我們又往外走去。 “要不要從這邊走到那邊呢?” 我們沿著山的斷面開始繞著走。一邊走,一邊看著坑道那暗而空洞的洞口。 “要一個一個調查這些的話,那就不得了。要考慮到人手及時間,更何況又沒有尸体在這里的證据。” “真是難題!” “而且,像這种地方要是不做了,為了防止將來誰進來玩而引起事故,通常會在很淺的地方將坑道爆破堵塞才對。如果,將尸体放在堵塞的地方,然后再一次爆炸,那就連尸体也找不到了。” “那么,不把塞住坑道的岩石搬開是不行了,而且是全部的坑道!” “那是不可能的,即使──” “噓!” 她尖銳地。 “怎么了?” “那個坑道好像有聲音。” 她指著剛剛走過的坑道。我們躡手躡腳地走回入口處。躲在入口旁邊,專心傾听。──的确,有些微的聲音繼繼續續地傳來。一下子,听不出來是何种聲音,當我們猜測時,一股寒气流過背后。──那是低低的、啜泣的哭聲。 “……會是……?” “好像有人的樣子” 坑道前几公尺藉著光線還看得到,可是再往里面就是黑漆漆地一片。即使一直往里看,也看不清到底有沒有人,可是啜泣的哭聲還是不斷地傳來。把心一橫。 “喂,誰在里面?” 聲音在坑道中回響了一會儿之后,傳來像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是……誰!……誰啊?” “我們是觀光客,你不要害怕。……因為有聲音,以為發生了事情。你不出來嗎?” 過了一會儿,一位十八、九歲像是本地人的少女走了出來。肌膚很白,纖瘦的女孩子。打扮很朴素,舊毛線衣配著裙子。 “把你嚇著啦?很抱歉!” 我盡量地把聲調放輕。“本地人?” 她沉默地點頭。 “你剛剛在哭吧!……怎么了?” “沒有!” 她膽怯地搖著頭,“我沒有在哭。沒有事的,沒有的……。” 她急忙往林鎮方向跑去。 “眼紅紅的嘛!” “難道說,這坑道有問題?” “她跟案情不一定有關系的。”我笑著說:“只不過在傷心男朋友變了心罷了!” “可是!”她故意慢慢說:“她是在‘蒙蒙庄’工作啊!” “真的?” “昨晚送晚餐來的就是她。我敢保證。” 有事情發生嗎?年輕的女孩子跑到沒人跡、有些恐懼的坑道哭泣,究竟會為了甚么事呢? 坐在蒙蒙庄經理室的沙發上,我對著儿島公平說: “儿島先生,對于那八個客人,你還記得吧?” “是的。我還記得他們。” “這里出入的人很多,只停留一晚的客人,你還記得他們的長相嗎?” “不能這么說。”儿島和藹可親地笑著:“做這种旅館生意,記住客人的臉孔已經變成一种習慣性了。雖然只在到來及臨走的時候才碰到他們,可是,我還記得他們的長相。” “過夜那一個晚上沒有奇怪的事發生?” “沒有,沒發生什么特殊事情。” “剛剛你說,他們离開的那天晚上,是你親自送他們的?” “是啊,剛好早班的服務生去外面辦事。也沒有其他的人可以派遣了。而且每天早上我最晚六點就起床了。所以,那天早上我親自送走他們。” “真辛苦啊!” 這時候,門打開了,來了一位白發、穿西裝的男人。 “啊!剛剛好!”儿島招呼著:“鎮長,這位是從東京來的刑警組長宇野先生” “喔──就是他啊!我是鎮長,叫做長尾。” 他大約六十五、六歲吧!是一位文雅的老紳士,一見面就令人有好感的人。在他身上有一种穩重的感覺,說是國會議員那种風度也不為過,不簡單的人物。打過招呼后,他加了一句,“總之,賠上這小鎮的名譽也沒關系,希望你能將這案情查個水落石出。” “我會盡力的。”我回答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您很吃惊吧!” “是啊!可是也已發生了。……事情發生的前一晚上,在鎮里的公民館有俳句的宴席,宴席結束時已半夜了,我就在靠近公民館的一位會員家里過夜。隔天回到家才知道這件事。” “原來如此,你很有雅興嘛!” “也沒有啦!只不過是外行人的聚會。連外行人也可以作俳句的樂趣是無可言喻的!” “說得也是!” “我們叫做‘四季會’,剛開始只有四個人,所以才取這個名字,可是,現在人數增加了一倍,正在想要不要換個名字呢?”長尾鎮長苦笑地說。 “都是自己鎮里的人?” “是的,都是住在這里的老人來聚會的。” 我雖然對俳句不太懂,可是除了大談俳句之外,也無法問他任何事情。我對儿島說想見當天晚上負責那八個人房間的服務生,他說馬上叫她來之后,就和鎮長一起离開經理室,只剩下我一個人悠閒地抽著煙。喔,我忘記交代,永井夕子說她要去洗澡,這么一去,到現在還沒見到人影。現在,可以說是任何一件像樣的線索也沒有,不知為什么,我的心情卻相當地輕松。難道是因為那裝成自信滿滿的偵探樣的小女子嗎? “打扰了。” 女服務生進來了,當我們面面相覷時,都大吃一惊,──沒錯。就是在廢坑哭泣的年輕女孩。 “──喂,你見到那個女孩了嗎?” 永井夕子一邊擦拭沾濕的長發,一邊問我。 “也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她叫做植村美和,是這里農家的女儿。就如儿島所說的,是很淳朴、乖巧的女孩。” “這么說,簡直沒有什么可調查了嘛!” “啊!有了。──我問她記不記得那八個人的臉,她說‘太暗了看不清楚’。” “太暗?房間嗎?” “對啊!我也有追問她為什么說房間太暗呢?結果也沒有問出什么事。” “為什么?” “因為他們在房間看電影。” “電影?” “黃色電影呀!有這种溫泉鄉就難免有這种影片。” “真下流!男人為什么這么下流呢?” 她憤慨地說著。 “你對我生气沒用啊!這种事常常有的。” “目前該怎么辦?” “目前,對喔!吃飯吧!” 服務生剛好把晚餐端來。已經晚上了嗎?轉頭看著窗外,天色已呈金黃,可是令人覺得有點冰涼。她輕巧地站起來走出我的房間,馬上就把自己的晚餐也端了過來。又是漢堡牛肉餅加上烤魚。“這簡直就像是公司餐廳里的A餐、B餐似地,吃得都不想再吃了。” “啊!”她喊了一聲。 拿起來的碗下面,折了一紙片。──她打開看了之后,就像是第一次才見到我的那种表情,拿給我看。 “有話要對刑警先生說。十二點,請來采石場。” 大概是倉促之間寫的,字跡很潦草。 頭一次有了像樣的線索。我們兩個互相對看一眼,不自覺地笑了。 “真高興!我也要去,好嗎?” “橫豎你跟著去就對了。” 案情有了頭緒,心情特別好。就把客飯吃得精光,時間還早得很,我們兩個就打牌消遣時間。過了十一點半,我們換了衣服,拿了手電筒就出門了。 那名植村美和的女孩到底看見了什么?她知道什么事情?在和她講話時,我心中一直有這种感覺。說不定今晚之行就是解決案情的開端呢!一想到這里,寒冷的空气,黑暗的路程,一點也不覺得苦了,我們以輕快的腳步赶往采石場。 她是在那儿等著我們,可是听不到她要說的話了。──她倒在白天她躲著哭泣的那個坑道前面,被大石頭擊破頭死了。 晨曦微明時,我和永井夕子勉強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蒙蒙庄。 動員了十多個警員,整夜打著燈光,調查附近一帶,可是,沒發現任何線索及可疑之處。可以确知的是植村美和是被附近的滾石打到頭部死掉的。──換句話說,她是被謀殺的,這一點是可以确定的。 天亮之后,鎮里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情,到時候,我的身份也不得不曝光了。 在回旅館的路上,兩人很少開口說話。因為內心所想的都是一樣的事。 “──被人搶先一步滅口了!” 她嘟囔著。 我回想起在蒙蒙庄經理室和植村美和談話的情形。一听到那八個人在房間看電影,我馬上問說:“怎樣的電影?”時,她沉默地不說一句話,臉頰羞紅地一片,像火一樣久久不退,令人覺得可愛。這些情景歷歷在眼前,可是……。 “對性情那么好的女孩,怎么狠心下得了手呢?”她繼續說著,“昨晚,──不,不只是昨晚,連前天端晚餐來的時候,她都會說:“很抱歉,只有這些食物!”好像為自己的過錯道歉著……” “一定是凶手干的。為了消滅證据才殺掉她的,可以說是突然決定的,凶手也一定慌了手腳。一定有留下線索。根据我的經驗!” 當我發覺時,她不在旁邊了。回頭一看,她站在几公尺外,睜著眼,一副茫然的樣子。 “喂,怎么了?” “──啊?” 像是剛睡醒被我嚇了一跳似的:“啊!抱歉。在想事情,所以才……。” 我搖搖頭。奇怪的女孩子!回到蒙蒙庄之前,她都沒再開口說話,不知在想些甚么? 一整晚沒睡了,她說想睡一下,于是就回房間去了。留下我等著武藤局長的電話。 愈想愈覺得這旅館的主人儿島公平不太對勁。植村美和知道某些事情,這某些事情若是在蒙蒙庄發生的話,她想和我們見面這件事,儿島大概也知道吧!只是推論也無法采取行動。因為儿島也是在這鎮內有名的人士之一。 武藤局長來電話,說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這下子,期望又落空了。 中午稍微睡了一下,醒來時已三點了。──現在該怎么辦?雖然審問儿島是常理的,可是我又沒有确實的物證或證言,怎能故弄玄虛的恐懼質問他。 我認為那消失的八個人在這小鎮停留的那一個晚上,發生過什么事,才是關鍵所在。看黃色電影并不是大不了的事。還是──那影片有問題?對那八個大男人來說,有某种重大的……。 這個可能性并不大,可是,現在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時候! 我從上了年紀的服務生那儿問出放映這一類影片的男人之后,就赶緊出門了。 叫作柏原的這個男子,大約是五十出頭,禿著頭,是賣女人小化妝品的老頭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臉色都變了,跪在地上說不再做那种事了,請原諒。我對他說并不是來捉你的,只是想看看那天晚上那八個客人所看的影片。我這么一說,他似乎很為難的樣子,因為已不記得是哪一支片子了。這么說也是有道理的。生意好的時候,三、四間旅館來拿片子,拿去哪里,或是拿哪一支,也無法一一記得。影片是八厘米的,外行人也會放映。柏原只是做將影片寄放在旅館柜台,然后隔天早上再去收回這樣子的工作而已。 這下子該怎么辦?若是不看影片,回去之后我還是會有所挂心,可是有那么多的影片,全部都看的話……。一陣猶豫之后,我決定留下來將全部片子看過。 雖然是八厘米的片子,可是二十支連續不斷地看,四個小時都在這种光線不夠的片子里渡過,真是与局里的拷問不分上下。我現在才稍微了解電影檢查處的辛勞。或許有人很羡慕他們能看到原版的電影,說不定不看更好呢! 快八點的時候,才离開柏原住的地方。出來的時候頭暈目眩地,走也走不穩。沒有得到什么線索。那八個人的照片我看過也記下來了。可是在影片中,也沒有出現那八個人的臉,我的推想又落空了。 要告訴永井夕子嗎?若是被她知道的話,一定會被她大大地嘲笑一番,說“下流”的人才是我呀! 匆匆忙忙地吃完已經冷掉的晚飯。回房間的時候,經過永井夕子的房間,外頭還擺著沒動過的飯菜,奇怪了,那么貪吃的家伙,居然睡得不知道起來吃飯?一邊想著,一邊回自己的房間。服務生來收拾餐具,看到我。 “啊,先生,那邊的女客人要我拿這個給你……。” 是打了結的信。打開來看。 “組長先生:因為你出去了,所以我一個人去見凶手。一個小時內還沒有回來的話,請來采石場!夕子。” 凶手?去見他? “等一下!” 我喊住那服務生,“那家伙──不,那小姐什么時候出去的?” “嗯……她是我端晚飯來的時候交給我的,大概六點左右出去的……。” 不知不覺地拿了手電筒,就猛往夜路沖去,好像無意中撞倒了服務生,有誰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樣子,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赶快跑! 我完全沒有想到說不定她在騙我,或是她貿然斷定而弄錯的偵探游戲,只是一味地想沖破眼前的黑暗猛往前跑。腦子里卻好几次浮現出頭被岩石砸碎死掉的永井夕子。──喘著气跑到采石場時,注意到上次植村美和被殺的那個坑道有燈光,將手電筒關掉,悄悄地靠近。──躲在坑道入口的旁邊,听到了男人的聲音。不只二、三個人。我悄悄地往里面看。 燈光的來源是坑夫使用的煤油提燈,放置在旁邊的大岩石上。他們站在燈光的前頭,背向著我這面,所以無法知道他們到底是誰,數一數人,有六個之多!她呢?凝睛會神地找了一會儿,終于在空隙中看到她了。她手足被綁著,橫臥在疊起來的岩石上。好像沒有气息了。可是一看到她被蒙著嘴,才知道她還沒有死。我放了心,總算赶上了。可是他們有六個人,我又沒帶槍來,怎么辦呢? 他們所說的話,在坑道內回響,所以听不太清楚,可是知道他們在爭執著。大概是爭執怎么處置她吧?雖然很想看到這六個人的臉,可是現在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現在只有碰運气了,做了再說! 在高中時代,我雖然是棒球隊的一流投手,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一點自信也沒有,只能听天由命了。投了出去,居然奇跡地打中煤油燈,隨著“喀當”地一聲,坑道一片黑暗。一剎那的靜寂,接著是一片恐慌狀態。那六個人,“哇”地一聲跑了出來。我乘机跑了進去,乘著混亂局勢想救出她……。 什么嘛……真是太掃興了,那六個人一跑出坑道,就一溜煙地逃跑了。相當沒膽量的凶手嘛!我打開手電筒,擺在石頭上,調整能照著她的角度。她好像只是假裝沒有气罷了,睜開眼睛注視著我,我急忙地幫她解開蒙住她嘴巴的手帕,她喘了一口气,說: “得救了!你怎么這么晚才來?” 我听了很火大。 “你在說什么!你這樣裝死,還真想打你的屁股呢!” “不要臉,快點解開啦!” ──讓她坐在旁邊的岩石上,等她的手腳麻過了。我則去探查那六個人有沒有再回來? “不要緊啦!不會再回來的。他們沒這么大膽再回來的。” “他們不是殺了那個女孩子嗎?而且,還有那八個人……” “那八個人在這里。” 她指著堵住坑道的一堆岩石山,“剛才他們說的。” “果然如此……!可是,他們是誰啊?” “想知道嗎?”她笑著說:“才不想告訴你呢!” “完了沒!這不是在玩游戲喔!再不适可而止的話……” “別那么大聲好不好?我曉得了嘛!” 她突然站起來,“那么,我就開始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很掃興,唉!推理小說上都有的嘛!把跟案情有關系的人聚在一起,然后,偵探就開口──‘那么,各位……’” “現在不是那么悠哉的時候了!說不定那一幫人已經脫逃了,你先告訴我他們是誰啊!” “若不照我喜歡的方式,那我不說了!” 听她這么一說,我只好坐了下來,心中咒罵不已。 “我啊!”心情相當愉快的她開始講述了。“我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情而來的,首先呢,我調查了那八個人怎么從那行駛中的火車消失的。就如那小孩子所說的一樣,那八個人實際上都在那行駛中的火車上。這么一來,再怎么不可能的事,也能用某些物理上的說明來證實。我在到達岩湯谷的隔天早上發現了這個可能。” “就是你藏在貨車的時候?” “沒錯,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那八個人是怎樣消失的了。” “怎么可能!” “什么!”她以生气的口吻說:“若是不相信的話,那我不說好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可以了吧!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那是──還記得不記得那時候我的手沾著油,向你借手帕,記不記得?” “啊!記得啊!” “在鐵軌上的手搖車,用手一推,那杠子像抽水机似地搖晃著,一定加上油了。好像最近才用過的樣子。而且台車全都是髒的、生誘的。” “用那部台車……。” “只能這么想了!他們一開的時候就將台車系在火車后頭。然后在行駛的途中,經過車掌室,把乘客移到台車上,全部都移好了,車掌切离台車,就跟火車分開了。──台車順勢跑了一會儿之后,速度就會慢下來,那時候才煞車,換手搖車搖回岩湯谷車站就好了。情況好的話,速度就很快,在大家都聚集到車站前到達并不難啊!” “放置那輛台車的支線全都生誘了喔!” “鐵軌放置一星期不用就會生誘了!” “說得也是,可是……” “等一下,你要說的我都知道,請稍待。在听了小孩子所說的事之后,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假設沒錯了?” “記得。……對了,若是小孩子看到火車的話……” “沒錯!當然也應該看到台車才對!若是真的看到,那才是一大打擊!可是,實際上那岩石角落看上去,只看到火車的上半截而已,所以啦!台車是無法看到的!因此,我才放心!” 她喘了一口气,接著說:“消失的方法已知道了。可是,若用這种方法的話,技術師先別提,照理說,車掌和岩湯谷的站長應該知道這一切才對,這么一來,他們就變成幫凶了!” “這就對啦!為什么他們會做這种事呢?” “我到昨天那女孩子被殺之前還想不透。只是注意到一點,這件案子的證人全都是值得信賴的人。站長、車掌、技術師──全都是跟這鎮里關系极深入的人。而且,說到蒙蒙庄的主人儿島,在鎮里也是挺有名的人。這些證人都太有名气了,所以我才覺得不可思議!” “然后呢?” 我緊催著。 “所以我在想,這些人是不是為了某個共同的目的而犯罪的?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個目的是什么呢?” 她現在是很認真地在述說著。 “我在想──會不會是為了這個小鎮的關系?那些人會在一起做某些事的話,會不會是為了這個小鎮呢?而且那位植村美和是個問題。毫無疑問的,她知道某些事情。那些事情她一定是在那個晚上看到了。換句話說,在‘蒙蒙庄’發生了事情。……今天,我問了其他的旅館。” “問什么?” “料理的菜!” “菜?” “對!答案就如我所想的一樣。山產料理、蘑菇、油炸青菜……。只有蒙蒙庄老是做那炸肉餅、油炸魚之類的,為什么呢?” “不知道!” “──我認為是蘑菇的關系!” “蘑菇?” “那八個人是中毒死的!” 我不禁啞然! “那女孩子去收拾餐具時,看到那八個人都死了,就慌慌張張地跑去通知主人。在通知警察之前,儿島想了一會儿。這一通知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呢?已經被大湯谷壓得喘不過气的這個小鎮,再加上有八個客人中毒死亡事件,對觀光胜地來說,這是致命的一擊!因此儿島交代那女孩子不能說出去,他則跑去找正在參加俳句聚會的鎮長。俳句會的人決定要隱瞞這件事來保護這個小鎮!而且,死掉的客人剛好是八個,而俳句會的會員也是八個人。” “替身嗎?” “是的。隔天坐車的人就是鎮長他們!當然也說服了站長、車掌、技術師。他們都是為了這個小鎮才接受的。” “可是,為什么那么麻煩呢?” “沒辦法的呀!首先是尸体不能被發現。因為一解剖的話,就知道死因了。無論如何,也要使這八個人离開小鎮不可。若是在鎮里消失的話,還是對小鎮有所影響,總之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們离開這里,而且尸体不會被找到才行。那么除了在中途讓他們消失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到了大湯谷車站之后,才假裝剛知道似的通知站長。我想應該是用這种方法的,再也沒有其他方法比這更好的了。大概是站長或車掌提議用台車搬運的吧!” “是這樣子嗎?──好像講得很合理的樣子。可是,那女孩子……” “對!那是蓄意謀殺的。是儿島殺的。” “我曾經想過會不會是他殺的呢!” “那天晚上他們就把這八個人的尸体搬來這里埋掉了。隔天早上,儿島故意差遣服務生出去做事,自己親自送走已換穿了死去的八位客人衣服的鎮長他們。雖然是一大清早,也難保不會碰上鎮里的人。因此注意不要被人看到臉,快速地赶往車站去!” 我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我心有存疑的是,她的話未免太有真實性了。 “剛剛那些男人是誰呢?” “儿島,還有鎮長吧!其他的人是這么叫他的。還有森車掌,另外的三人就是俳句會的會員了。” “為什么會是這樣子呢?” 我歎了一口气。 我們急忙赶回鎮里,我對她說: “那你為什么那么鹵莽行事呢?為何不等我回來!” “啊!我想或多或少會引起站長先生或鎮長先生的同情嘛!看那車掌先生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我就交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全都知道了,請來采石場,有話對你說──我是想勸他自首的,那知道會來這么多人嘛!” “你怎么老是愛做危險的事呢!不怕跟植村美和一樣被殺了呀!” “他們意見紛紜呢!我被綁起來的時候,裝成沒气了,听到他們在討論該怎么處置我才好。” “他們打算把你怎么處置呢?” “儿島主張說把我放到河里流走!就是小孩子躲藏的那個地方──這樣尸体就找不著了,可是,其他人在猶豫不決。” 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她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我發愣地看著她。 “很抱歉,這件案子我破了!”她皺著眉頭說:“我以為俳句會的老先生會比較仁慈些,沒想到有一個說把我關到坑道里面,然后大家輪流強暴呢!” “什么?” “若是要那樣的話,何必要把我關到里面去,在這里也可以嘛。那也沒什么大不了!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那种被人偷看洗澡就會整夜哭泣的小女孩子!” “可是,喂──”我心慌了,“怎么會呢──他們──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怎么樣?討厭!不要亂講話。還好沒事,只不過是曾經被一個糟老頭偷看人家洗澡罷了!” 真是伶牙刷嘴的女孩。──我沉默了一會儿之后,“這個小鎮大概完了吧!” “說得也是。……可是,真的會完了嗎?我總覺得不會完的!” 武藤局長以不敢置的眼光看著我,但是因有永井夕子作證,到最后他不得不相信我所說的事情。對他來說,這种事實也許太殘酷了! 夜已深了,可是為了准備捕凶手,局內一片混亂之時,長尾居然來到警察局了。他是來自首的。他所敘述的實情,一字不漏地符合了永井夕子所說的……。 那一夜,除了儿島之外,有的不是自己來自首,是被逮了。儿島似乎連夜脫逃了,可是他也逃不遠的,逮他歸案也只不過是問題罷了! 當我回到“蒙蒙庄”時,已經快凌晨三點了。既然案件已經解決了,就得履行約定,于是把山岡記者叫醒,提供他這條獨家消息。當他專心地打電話回社里報告時,我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連衣服也不換就躺在棉被上。 連續這几天的折騰,已經精力疲力盡了,可是卻睡不著,大概太興奮吧!早我一步來的永井夕子,大概已經進入夢鄉了吧!她真的是不可思議。面臨被殺的局面還能若無其事的膽量及敏銳的觀察力,有著初生之犢的年輕,及連老資格的刑警也赶不上的觀察力,以及……。很奇特的女孩子! 換了浴袍,熄掉燈,正想睡覺,突然有人把燈打開了。一看,原來是穿了浴袍的永井夕子。 “怎么?” “已經處理好了嗎?” “嗯!全都好了。你睡不著?” “嗯!在等你。” “等我?” “對!” 一說完,她徐徐解下帶子。 “喂……你干什么?” “你不是說要打我屁股的嗎?!” 浴袍“唰”地一聲滑落,光滑白嫩的胴体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 “──來讓你打屁股的嘛!” 一說完,就順勢地滑進我的被窩里了……。 將近天亮的時候才睡,可是七點半就醒了。大概睡得好,所以一覺醒來身心舒暢。 看看旁邊的枕頭,人已經不在了。是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了呢?還是已經起來了? 一邊洗臉穿衣服,一邊想著她。唯然她還是學生的身份,可是,我并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說過她沒有父母親,對啦!說不定內心很寂寞,想從我這儿得到父親的安慰呢!可是,已經將近四十歲的人──而且還是刑警,雖然是女孩子主動地來找我,我想還是難免會招致輕率的誹謗吧! 可是,不管怎么說,我內心很滿意了。無論如何,先知道她的想法再說吧!這時候,卻發現放在忱頭旁邊的信紙。跟昨天一樣,打了結的信紙,拆開來看,龍飛鳳舞的寫著: “組長先生:早安!因為不能再翹課了,所以我先走一步,回東京去了。當你醒過來時,我已經在火車上了。我想還會有見面的机會。一定會去刑事警察局拜訪你的。我期待著這一天的來臨,再見啦! 昨晚太棒了!夕子。” 過了不久,儿島就被逮捕了,他承認是他殺死了植村美和。長尾鎮長、大谷站長等則以遺棄尸体之罪名被起訴、判了徒刑。 就如永井夕子所預言的,岩湯鎮并沒有因為“幽靈列車”案件的解決而結束,反而引起了一陣轟動。事情解決之后,愛看熱鬧的、好奇心強的觀光客擠滿了整個小鎮,蒙蒙庄已經被約定到二年之后了,令新的經營者笑得嘴都合不攏呢!那個采石場,反而成為有名的觀光地。 當然了,案情水落石出的榮譽,一切都歸于武藤局長一個人身上,武藤局長也相當謙虛,并沒有多說些什么。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真正破了這件案子的人是二十一歲的大學女生。 回到東京之后,還有几天的假期,我不是在宿舍里睡覺,就是晚上去銀座閒逛、輕松一下。可是,在擁擠的人潮中走著的時候,一听到年輕女孩子的笑聲,就會不自主地循著笑聲去尋找永井夕子的背影。 以我的職業關系,想找出她住的地方并不是不可能,只是我并不想這么做。到現在我還在想著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像放在我定期車票券內的她所寫的信一樣,突然地來找我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發生了某件奇怪的事件時,那充滿自信的微笑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哩!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SSX掃描,SSX校正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index.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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