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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薪假期

作者:赤川次郎

   
1

  “下一個,請。”
  叫喚聲并沒有隱瞞厭煩的跡象。
  起初是“下一位”,不知何時變成“下一個”,但說的人并沒察覺。
  也不是沒道理,望月想。
  任誰在這里坐上一整天,跟那些几乎還要挂口水的大學生面晤的話,都會厭煩起來的。當然他知道,那是工作,對學生來說則是“生平大事”。
  可是——從早上開始,到底面晤了几百名學生?
  望月連剛剛走出去的學生是誰也想不起來,包括名字、長相,以及自己怎樣評分的事。
  偷偷望一望左右其他科長們的手邊,發現整張評分表上面全是沒意義的涂鴉,不由得苦笑。
  “我叫三輪智子,請多多指教。”
  女孩行個禮,走上前來。
  面試官們稍微表示關心地坐直身子,是因為那女孩是前來面試的女生中最漂亮的一個……
  也有人連忙調整領帶。望月苦笑。
  首先必須由人事科長望月開口。
  “呃,辛苦了。”望月稍微坐直。“你的名字——”
  “三輪智子。”
  望月看著手上的文件。
  “三輪?‘三個輪’?奇了。搞錯了。是不是次序放錯?”
  “大概什么人漏掉了。”鄰座的總務科長太田說。“算了,開始吧。”
  現實的家伙!剛才為止一句話也沒問.只是打瞌睡而已。
  “你想進這間公司做什么工作?”太田探前身子問。
  但,好奇怪……手上确實沒有“三輪”這女孩的資料。搞什么鬼的,真的!
  “我想找人。”那女孩的答覆別開生面。
  “找人?怎么回事。”太田狐疑地問。
  “我姐姐在這間公司做過事。”
  听見那句話,望月赫然。
  “三輪……你是說三輪幸代君?”
  “是。”她轉向望月。“姐姐自殺了。”
  “嗯……遺憾的事。”
  “那個三輪君?”太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听說自殺原因不明。”
  “不,知道了。”
  “你說什么——望月皺眉頭。“可是當時——”
  “我們受到恐嚇。說如果追查姐姐的死亡原因,家人也會遭遇不幸,沒法子,這才說是‘原因不明’的。”
  三輪智子逐一地去看那些并排而坐的面試官的臉。她的視線很尖銳。仿佛在逐個逐個地譴責他們的樣子。
  “不過,我想知道真相。把姐姐逼死的是這公司管理階層的人。只有這點是明确的。我想進來做事,然后找出那個人來。”
  望月啞然。
  “那么……你是突然來應征的?”
  “是的。”
  “即使突然這樣說……你說那种話,你以為我們會錄用你嗎?”
  “我以為。”三輪智子泰然自若。“不錄用我的話,我會把姐姐的事情當丑聞告訴新聞界。我想你們會很痛恨那個。”
  望月等人面面相覷。
  “你不是也在恐嚇嗎?”說話的是比望月年輕,卻几乎滿頭白發的會計科長武井。
  “恐嚇是有權力的人做的事。”三輪智子說。“我什么力量都沒有。假如你們問心無愧的話,應該不會在乎我才是。”
  面試官們啞口無言——所有困意不翼而飛。
  三輪智子飛快地巡視眾人的臉。
  “那么,入社以后再見。”她站起來。“失禮了。”
  她彬彬有禮地鞠躬,走出房間。
  望月覺得,她是目前所面試過的學生中最有教養的一個。
  “——嚇人。”太田說。‘什么玩意嘛?”
  “可是,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意吧。”
  望月的話使太田苦笑不已。
  “你對女孩子太友善啦——開玩笑!豈能接受那种人進公司?”
  “對呀。何況她沒有依照正規手續申請。”對那种事拘泥的武井在做紀錄。“有啥關系?給她不及格的評分就是了。”
  “嗯……其他几位呢?”
  望月稍微探身去喊長桌子中另一端坐著的兩個人。
  資料科長尾田和庫存科長鈴木不太發言。同樣是科長,跟其他三人比起來,他們缺乏存在感。
  “我們無所謂……是不?鈴木。”
  “呃……”鈴木在發呆。
  “那么,可以吧,我們淘汰三輪智子。”望月說。
  “當然啦。如果讓那种人進來,社長大概气昏了。”武井在評分表內填寫什么。
  專注于會計的武井,做任何事都一絲不苟。
  這時,房門開啟——大家連忙起立。
  “坐吧。不用特地站著。”
  話是這么說,一旦社長突然走進來時,任誰都嚇一跳。
  “辛苦你們啦,有沒有出色的人選?”
  社長川元紀夫現年五十五歲。精力旺盛,經常在國外飛來飛去。
  “很不容易。”望月回答。“還留下許多……”
  “剛才走出去的女孩,不是不錯嗎?”
  川元的話使大家困惑不解。
  “社長,你說剛才走出去的……”
  “在外面擦肩而過。有一股堅毅的眼神,那樣的眼神連男人也少見。”
  望月等人對望一眼。
  “社長,我們剛剛達成一致的意見——對剛才那個女孩不滿意。”武井說。
  “為什么?”
  “我們不知道怎么說……其一是在手續上,她的資料不在這里。所以,她根本沒資格前來應征。”
  “武井,我說了好多次的。”川元說。“你每次都被形式所困。入社考試,只要召集到优秀的人才就行了。像你這樣拘泥于手續啦形式什么的話,錯失了能干的人才,公司的前景才叫人擔心呢。”
  “可是社長……”
  “武井,你是說我不懂得看人?”
  “不……”
  “那就別埋怨了——望月,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呃……三輪智子。”
  “三輪——智子嗎?好,就決定錄用三輪智子吧!”川元說。“好好干活。”
  立刻轉身离去。
  暫時誰也不開口。
  “怎辦?”太田說。
  “社長會諒解的。只要向他說明我們為何不錄用那女孩的理由就好了。”
  “怎樣?武井兄。你也知道社長的為人吧?一旦他說出口——”
  “誰也不能阻止。我懂。可是——”
  “請問——”擔任總務的玉本探臉進來。“可以讓下一個進來了嗎?”
  太田對部下發牢騷:“都是你!隨便把閒雜人放過來,搞成這樣……”
  “啊?我是剛剛來接班的。”
  原來如此。望月微笑說:
  “算了。沒時間啦。讓下一個過來吧。”
  “是。”
  門暫時關上,面試官們歎息連連。
  尾田和鈴木依舊一言不發。
   
2

  “晴美!”
  听見喚聲,片山晴美停步,環視四周。
  “大概听錯了……”
  可能是另外一個“晴美”。
  晴美正要繼續過斑馬線時,被人“彭”的拍肩膀。
  “啊,沙百合!”她看到學生時代學友的臉。“剛才是你叫我?”
  “對呀。晴美居然裝作不知道。”
  “我以為——咦,判若兩人啦。你做了出色的辦公室女郎啦。”
  “還好啦。”
  穿上時髦制服的加山沙百合,手里拿著錢包。
  “我現在去吃午飯。一起如何?”
  “好是好……但一點多了啊。”
  “我負責中午班的值勤,從現在起午休。”
  “那就奉陪了。”晴美點點頭。
  并非閒著沒事干,但不急。
  沙百合和晴美走進馬路邊的咖啡室,叫了午餐套餐。過了午休時間的關系,店內很空。
  談話很愉快,從近況報告到朋友間的情報,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分鐘,彼此連何時把午餐吃掉的也沒察覺。
  “對了,晴美,你哥哥是刑警吧。”
  “嗯。沒有別的地方肯請他嘛。”
  “怎么說這种活!”沙百合笑。突然望望外面。
  “哎,看,那部車。”
  一部大型的客貨車正靠向對面大廈前停下。
  “好大的車子。”
  “你看你看,誰下車了?”
  “你說什么?”
  晴美好奇地注意那大房車。車子靜靜地開走了,那里站著一名跟沙百合穿同樣制服的女子。
  “你公司的職員?”
  “對。同期入社的。很了不起吧?”
  “可是……”
  “那是川元社長的車啊。”
  “換句話說——”
  “她叫三輪智子,謠傳她現時是川元社長的情婦,這樣子一起吃午飯嘛……也有時不光吃午飯啊。大家都說,那部客貨兩用的房車,是酒店的替身呀。”
  晴美困惑了。
  “即是說——大家都知道?”
  “當然。好大的膽子啊。那樣子午休回來后,她能若無其事地說句‘遲到啦’,然后對著辦公桌做事。”
  “上司什么也不講?”
  “哪里敢講她呀。因她是社長叫去‘辦事’的嘛。”
  晴美不說什么,喝起飯后的咖啡。
  假如晴美本身在那里工作,見到三輪智子的舉止時,大概也會不愉快吧。可仔細一想,縱使所有公司內的女同事都以她為敵,而她居然沒有刻意隱瞞,可見不是尋常之事。
  “那個三輪智子是怎樣的人?”
  “不曉得……我沒和她交談過。听說她姐姐也在我們公司做過事,但自殺了。”
  “自殺?”
  “畢竟不普通啊。”沙百合說,問旁邊的男同事。“哎,宏志君,你知道為什么嗎?”

  “片山兄。”
  肩膀被人用力猛搖的片山嚇得跳起來。
  “石津!趴下!地震啊!”
  “到了。”石津內疚地說。
  “哦……”
  巡邏車停了。
  在前往案發現場的途中,片山睡著了。
  下了巡邏車,河風吹來,涼颶颶地撫摸他的臉。
  “在哪儿?”
  “那一帶吧。”
  被燈光照亮的是河堤上面。
  河堤上,形成一條散步道。其中有蓋著布的尸首,几名男子圍站在那里。
  “搜查一科的片山。”片山上前打招呼。“你們都是一伙的嗎?”
  四名男子互相對望,一名白發男性上前說;“那就由我做代表——雖然我是后輩。”
  又不是叫他帶頭喊干杯,好奇怪的人,片山想。
  “我們是‘K商事’的職員。在這里——”他望望地上用布蓋著的東西,“倒在這里的鈴木也是同公司的職員。”
  “他叫鈴木嗎?”
  片山彎下身去,掀起白布,假咳一聲。
  大概被人厲害地敲擊后腦吧,頭殼完全凹陷下去,血凝固了。那可不是片山愿意看太久的光景。
  “他叫鈴木卓郎,是庫存科長。”
  “原來如此——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們有科長會議——噢,在這里的全都是K商事的科長。盡管我的能力有限——”
  “那個不必……”
  “嗯。我們五個人吃飯,當然也喝了一點酒。回家的路上,我們想被風冷卻一下有點發燙的臉,于是決定來這河堤上散散步。來到這一帶時,鈴木說他有點不好服。我們擔心他,但他說沒啥大礙,很快就追上來的,叫我們先走,于是我們就放慢下來先走了。可是,走了一百米左右,偶然回頭時,見到有几個人在這附近互相扭打的樣子。我們大吃一惊,赶快跑回來。”
  “然后,就變成這樣?”
  “是——鈴木就以這种悲慘的狀態倒在這里。”
  “那些人呢?”
  “他們發現我們跑回來,都跑啦。假如我們提早發現就好了。”
  “怎樣的家伙?人數有多少?”
  “那個……周圍實在太暗了。況且街燈都隔老遠才有一盞。”
  “什么也看不見?”
  “大概有……三個人左右,我想。”
  “我覺得是四個。”禿頭的男人說。
  “是?我看不清楚。”
  不管三個或四個,都不成為什么線索,沒啥差別。
  “有沒有什么頭緒?關于鈴木先生受襲擊的事。”
  “沒有……他受到所有人愛戴,是個能干的科長,不可能与人結怨的……”
  這回說得又像喪禮的悼詞。
  片山不認為這位科長在為鈴木的死哀歎。
  “以上,報告完畢!”那男人行個禮。
  就像會議的演說一樣。片山有點惊訝,同時為鈴木的死覺得同情。

  “K商事?”晴美睜大了眼。“那不是沙百合的公司嗎?”
  “你知道?”
  “也不是知道……詳情請問可以信賴的當事者。”
  “別賣廣告好不好。”片山攤開便條。“擔任說明的是會計科長武井,其他在場的三個是尾田、望月、太田。”
  “全是科長?”
  “被殺的也是科長。五個全齊。”
  “簡直像小說《白浪五男》似的。”
  “沒那么瀟洒。”片山開始吃晚飯。“福爾摩斯呢?”
  “喵。”
  “怎么,你在那里呀。”
  一只毛色發出光澤的三色貓,在片山的桌子背后的椅子上蜷成一團。
  “會不會發生謀殺案?”
  “起碼有過自殺案啦。”
  “什么?”
  听晴美轉述了有關三輪智子的事時,片山問:“知不知道她姐姐自殺的原因?”
  “我沒問到那個地步。”
  “奇怪了。一般來說,你會進一間使自己姐姐自殺的公司嗎?”
  “說的也是。”
  “通常一定避開的,假如特意挑選的話,理由何在?”
  晴美探前身体:“哎,我幫你查好嗎?”
  “你呀……赶快去找一份工作吧!”
  晴美剛剛辭去原先的工作,目前正在悠閒地物色另外一份工作。片山最怕妹妹插手殺人事件。
  “噢,電話。”
  晴美接听。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加山沙百合打來的。
  “听說鈴木科長被殺了,是真的?”
  “嗯。家兄在承辦這宗案件,剛剛才回來。”
  “啊。嚇人。鈴木科長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有時都忘了有他的存在。”
  “那么說,沒有被殺的動机?”
  “起碼我沒頭緒。”
  “哎,當時他是跟其他四名科長一起的啊。”晴美向哥哥揮手,叫他把條子拿過來。“他們是尾田、望月、太田、武井。”
  “哦……他們五個呀。”沙百合想了一下。“尾田是資料科長,也是個毫不起眼的人。望月和武井嘛,好像有往上爬的野心。”
  “太田呢?”
  “他是總務科長,人面頗廣,卻不是精英類型。”
  科長們大概想不到自己會被年輕的下屬“分級”吧。
  “對對對。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告訴你,那個三輪智子呀,從明天起放有薪假而且長達一個月!”
  “竟可休假一個月?”
  “新人嘛,年假是十二天。可是,社長說她非常動力,所以特別批准她一個月的休假啊!气死人啦!”
  沙百合生气,也是當然的……
  不知何時,福爾摩斯來到晴美身邊,豎起耳朵,大概在听她們的對話吧。
  “哎,沙百合。”晴美說。“我想見見那個三輪智子。”
  “哦,我知道她的電話和住址。”
  “告訴我。”
  晴美記下來,道謝后,挂斷電話。
  片山看看她記錄的條子,說:
  “你認為那個三輪智子跟案件有關?”
  “發生命案,而她突然拿一個月的假,你不覺得奇怪么?”
  “唔……”片山發現福爾摩斯也在看條子。“說起來,你的朋友怎知道鈴木被殺的事?”
  “對呀——而且,特地打電話來通知我有關三輪智子的事,還有住址啦電話什么的……好像事先預備好似的。”
  “看來你的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輩哦。”
  “不過,我想見見三輪智子。可以吧?”
  片山知道,即使他說不可以,晴美也會去見她的。
  “帶福爾摩斯去。她是保鏢。”
  “石津也可以呀。”
  “別提他。不然他真的會來啊。”
  話一說完,傳來“呱嗒呱嗒”的上公寓樓梯的腳步聲……
   
3

  “我不走!”
  踏入那幢公寓大堂的當儿,遇見一個大聲喊叫的男人,晴美停步。
  那男的并不是對晴美大聲喊叫,而是站在中央鎖的門前,對著室內對講机大叫而已。
  “拜托,你走吧。”女聲回答。“我現在不想見你。”
  “為什么?我——”
  晴美假咳一聲。
  “對不起,打岔一下。”她說。“如果談很久的話,請用電話。”
  “啊……不好意思。”那青年搔搔頭。“——那么,我走了,智子。我再來。今晚我給你電話。”
  說完,他從大堂走了出去。
  “智子——是不是三輪智子小姐?”
  晴美就這樣對著對講机喊。
  “哪位?”
  “我叫片山。我是家兄的代表——他是警視廳的刑警,正在調查鈴木先生被殺的案件。”
  隔了一會,回話說:“請。”
  傳來開鎖的聲音。
  那不是普通上班女郎住得來的高級公寓。
  來到房間時,三輪智子已打開房門等著。
  “咦,那是你帶來的貓?”見到福爾摩斯,她似乎很感興趣。“好美的貓咪。請進來坐。”
  房間不大,但小巧精致。
  晴美望著臉色有點蒼白的三輪智子。
  “你好像剛睡醒。”她說。“我改天再來好嗎?”
  “不要緊。有點感冒而已……”
  智子沏了紅茶,在沙發上坐下。
  “找我有什么事吧?”
  頓了一下,晴美說:
  “是不是躺下來比較好?”
  “啊?”
  “必須暫時保持安靜才行,是剛才那位的?”
  智子一直盯著晴美。
  “不……他叫玉木,是總務科的人。他是我公司內唯一的朋友。”她笑了,立刻嚴肅起來。“你竟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為我也經歷過。”
  智子有點意外。
  “哦……我之所以拿一個月的假,是為身体的健康者想。”
  “不久以前,我看到你從社長先生的車下來……是社長先生的?”
  “他是這樣以為的。”
  智子采取微妙的說法。
  “是嗎?”
  “你曉得我的事吧——姐姐幸代跟公司內的某位管理層人士相識。可是,對方是有婦之夫——不光如此。”
  “怎么說?”
  “盜用公款的事暴光了。可是,姐姐完全沒拿過公司一分錢。”
  “那么,有人嫁禍給你姐姐?”
  “嗯——我想應該是說姐姐為了她所喜歡的對象而承擔責任,被冤枉了。然后,姐姐在平交道上撞電車死了。”智子的臉泛起紅潮。“你想我可以饒恕那种男人嗎?”
  晴美想了一下。
  “問題是你姐姐怎么想吧。”她說。“關于鈴木科長被殺的事,你怎樣想?”
  “我想与我無關。”智子聳聳肩。
  “你為什么跟川元社長交往?”
  “不是我主動的。我這次所以被雇,全因川元社長的一句話。”
  “怎么說?”
  听了智子述說有關入社考試的面試情形,晴美大感有趣。
  “我也依樣畫葫蘆好了!現在我在物色下一份工作。”她笑。
  “后來我听社長說了,當時科長們十分為難。不過,因我做成跟社長很熟的樣子,對他們形成壓力吧!”
  “依你來看,哪位科長可疑?”
  “不曉得……至少我認為不是鈴木先生。”智子說。

  “怎么回事?”片山對晴美的話覺得困惑。“為姐報仇?”
  “對……只是覺得奇怪。因看不出她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誰是她姐姐戀愛對象的樣子。”
  晴美帶著福爾摩斯,來到哥哥片山所造訪的K商事。
  片山正在會客室等候他們會議結束。
  “你說三輪智子曾墮胎,肯定嗎?”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了。”晴美點點頭。“但不曉得對方是誰……”
  “不是川元嗎?”
  “我也想跟那位社長談談。”
  福爾摩斯突然轉向會客室的門口方向。晴美察覺了,朝兄長做個手勢,自己則悄悄站起來。
  “殺死鈴木的凶手,還沒找到線索。那四個人的談話也有許多可疑之處。”片山用同樣的語調說。
  晴美“啪”的打開房門。
  “嘩!”
  在門外嚇一跳的是加山沙百合。
  “沙百合,你在干什么?”
  “沒有哇……我听說你來了,有件事想告訴你……”
  沙百合兩手貼胸喘气。
  “怎么回事?”
  “你跟我來。”
  沙百合先走,出了辦公室,來到儲物柜房門前面。
  “誰也不在。”沙百合看看左右。“剛才我外出,回來更衣時,听見男性儲物柜房間那邊傳來唏唏簌簌的說話聲。”
  “然后?”
  “我沒听見全部,只听到‘總之,先擺進鈴木那里’、‘這是好机會’之類的句子。”
  “知道是誰在說話嗎?”
  “那個我知道,是望月和太田科長。”
  “嗯。換句話說,鈴木科長的儲物柜里有東西啦。”
  “我就是想通知你。”
  “謝謝。”晴美拍拍沙百合的肩膀。

  “這是儲物柜的鑰匙。”玉木把鎖匙交給片山。“大致上,每個儲物柜都能打開的。”
  “謝謝。”
  片山打開其中一個有“鈴木”名牌的儲物柜。
  里面有破成一團的毛巾、禮服用的黑領帶等雜物隨隨便便地擺在那儿。靠里頭豎著几本筆記簿。
  “是什么呢?”
  片山取出筆記簿。嘩啦嘩啦地翻閱一下,看來是錢銀的存取賬目。
  “說不定……”片山說。
  “跟那宗盜用公款的事有關?”晴美窺望。
  “喵。”
  福爾摩斯伸脖子看儲物柜內,用前肢在擺筆記簿的架子,“咚”的留下腳印。
  由于積滿塵埃,所以有腳印。
  “沒錯。”片山點點頭。
  “社長。”外面傳來玉木的聲音。“他是警務人員。”
  “唔……”
  川元紀夫的确是個令人感覺到他是“社長”的強硬派權威人物。
  他走過來以前,對玉木說:“你回去做事吧。”然后轉向晴美。“你是片山晴美小姐吧。你對三輪智子很關心,她很高興。謝謝你。”
  “哪里。”晴美搖搖頭。“他說你讓她拿了一個月的休假。真好哇。”
  “我只能做到那個地步。”川元說。“其實我想為她做得更多的。”
  “川元先生——”
  他打斷片山想說的話。
  “讓我事先聲明,我沒有跟智子上過床。我對她一見鐘情是事實。從她前來面試,擦肩而過那一刻起。不過,我不知道智子交往中的對象是誰。”
  “那樣你也不介意嗎?”晴美問。川元苦笑。
  “到了這把年紀,我才曉得有這种戀情。”他說。“我也知道她為何進來這間公司。我想幫她。”
  看來這位社長是認真的。我行我素,卻有些地方很孩子气,一旦自以為是就不計得失的類型。
  “剛剛從鈴木科長的儲物柜找到這些筆記簿。”
  川元接過筆記簿,嘩啦嘩啦地翻閱。
  “這是……鈴木盜用公款?”
  “大概不是。”片山指指架子。“請看。筆記簿是擺在架子的積塵上面的,明白了吧?”
  “原來如此。”
  “即是說,有人故意把這些簿子放過這里的。”
  “為了做成是鈴木干的樣子?荒唐的家伙。”川元皺眉頭。
  “川元先生。”晴美說。“當時,你們沒調查是誰盜用的嗎?”
  “那點我很后悔——因為她姐姐留下一封頂罪的信死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那時期,公司處于危險狀況,大家都在拼命。”
  “原來如此。”片山點點頭。“我們先檢查這些簿子的內容好了。”
  晴美和福爾摩斯交換了一瞥。
  對——是沙百合說的。
  如果相信她的話,把這些簿子放在這里的就是望月和太田了。
  可是,晴美保持沉默。
  她想,福爾摩斯一定贊成她的做法。
   
4

  “真的沒關系?”尾田說。
  “杞人憂天。”加山沙百合笑了。“交給我辦好了。來,去沖個花浴吧。”沙百合和資料科的尾田科長,在一張床上相依偎。
  旁人看來,大概是奇妙的組合吧。年輕貌美的沙百合,以及跟鈴木一樣毫不起眼的尾田……
  老實說,尾田也有點受寵若惊。
  “真不愉快呀,那個三輪智子!必須教訓她才行。”她從床上下來,披上浴袍。“你呢?”
  “我不洗了。”尾田搖搖頭。“假如帶著香皂味道什么的回家的話,我老婆會——她的鼻子很靈的。”
  “若是那樣,她早就發現啦。因我一直也涂香水的嘛。”
  說著,沙百合走進浴室去了。
  剩下尾田獨自瞼色轉白。
  從浴室傳來花洒聲。
  沙百合為何看上自己?尾田不由歎息。
  尾田也知道,對沙百合來說,這是游戲,當然不是真心的。
  可是尾田這樣想……万一這件事露出去的話,自尊很強的妻子絕對不可能饒恕他。
  說不定因此失去一切。尾田所以能進K商事,是靠妻子娘家的關系。
  想到這里,他覺得還是趁早了斷他和沙百合之間的關系比較好……
  每次見面時都這樣想,但每次都眷戀沙百合的年輕肉体而渾然忘我。
  傳來叩門聲。
  “什么呢?”尾田下床,從地上撿起浴袍穿上,邊穿邊問:“什么事?”
  “對不起。”男聲說。“你房間的火災感應器被触動了。”
  “火災?”
  “不,搞錯了的。若不停止的話。警報會響。万分抱歉。”
  “好吧。”
  尾田把門打開。
  開門的剎那,尾田才察覺,那是誰的聲音。
  已經遲了。門打開,那人就站在眼前,高高掄起他手中的大鐵錘。
  他來不及閃避,也來不及阻止對方揚起的手。
  鐵錘敲破尾田的額頭,血水飛濺。男人推倒尾田,走進室內,反手關門。
  第二下、第三下,鐵錘打在尾田的頭上。
  一切發生在不過十秒鐘之內……

  沙百合關掉花洒,舒一口气,拿起浴巾。
  本來沙百合就喜歡熱水澡,這樣子淋浴也要弄熱一點,令自己有熱昏了頭的感覺才罷休。
  “沒事吧?尾田先生。”她喊。
  剛才恐嚇他說自己涂香水,大概很受打擊吧?其實她好早就留意到了,并沒涂香水。
  她用浴巾裹著身体,打開浴室的門——
  “尾田先生?”
  尾田倒在地上。血水橫流,連浴袍都染紅了。
  沙百合臉色蒼白地坐倒在原地。到底怎么啦?這是——
  然后察覺——不是自己一個人。
  手拿鐵錘的男人從門的暗處出現。
  軟帽蓋住眼睛,戴面罩。豎起長大衣的衣領,戴手套。
  不曉得是誰。
  沙百合無法理解自己處于何种狀況。她渾身顫抖,口齒不清地說,“錢的話……手袋里有三万元。全部給你好了。”
  男人繞到沙百合的正面,重新握好鐵錘。鐵錘被血弄髒了,上面沾著尾田的頭發。
  “不要……你想怎樣?殺了我……也沒用吧——求求你,放過我。”
  她不跑,也不曾閃避,只是坐在那里顫抖。
  男人舉起手中的鐵錘。
  就那時候。
  “嗨!”
  傳來尖銳的叫聲。男人赫然回頭。
  房門開啟。
  “沙百合!”晴美喊。
  福爾摩斯沖進來,瞄准男人的臉扑上去。
  男人閃避的當儿,帽子掉了,鐵錘也掉在地上。
  男人就這樣穿過晴美身邊,從房間沖了出去。
  “福爾摩斯,算了,不要追。”晴美回頭時酒店職員說:“謝謝你。”
  他請職員用主匙替她開房門。
  “麻煩你,順帶幫我打—一0報警好嗎?”
  “嗯……”
  酒店的人仿若看見幻想似的注視地上的尾田片刻,終于慌忙走開去。
  “晴美……”沙百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來,穿上衣服。警員們馬上就赶到的。”晴美故意用譴責的語气說。
  “換句話說,你們沒見到凶手的臉。”片山環視室內。“留下鐵錘和帽子——唔,成為破案的線索啦。”
  晴美對仍在一臉懊喪的沙百合說:“如果要撒謊,也要有相當膽量才行。”他說。“你說在儲物柜房間听到的對話,是假的吧。”
  “晴美……”
  “你事先應該試試看,在儲物柜房間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鄰室的談話。我們做過實驗了,听不到啊,除非很大聲。”
  “對不起……”沙百合垂下肩膀。
  “為何那樣子胡說?”片山問。
  “是尾田……當我把晴美的事告訴他以后,他叫我那樣說的……”
  “為了陷害望月和太田嗎?”片山說。
  “可是,那樣做太單純了——是尾田叫你把簿子放進去的?”晴美問。
  “把簿子放進儲物柜的不是我!真的。我想也不是尾田。他沒那种膽量,他很膽小的。他是那种只要工作到退休就行了的人。”
  沙百合又抽抽搭搭地哭泣。
  “是被擊殺的。”片山望望尾田的尸首。“殺鈴木的是同一個凶手嗎?”
  “五位科長中,死了兩個,剩下望月。太田、武井啦。”
  “晴美,剛才那男的帽子掉下時,可以看到他的頭吧。”片山說。晴美赫然。
  “對!對呀!”
  “太田是禿頭的,武井白發,望月是普通頭發——凶手的頭是怎樣的?”
  晴美和福爾摩斯對望一眼。

  “晚安。”晴美說。“可以進來嗎?”
  “請。”智子點點頭。“發生了什么事?”
  “尾田先生死了。”
  走向客廳的智子回過頭來。
  “假的!”
  “是真的。被殺的。跟鈴木一樣。”
  “可是……是誰做的?”
  “五位科長之中,死了兩個啦。剩下的三位中,吻合凶手形象的人是望月先啊。”
  “怎會……可能是別人吧?”
  “也許是的。不過,我來拜訪,是想請教一些事情。”
  “干嗎來找我?”智子反問。
  “算了。”從深處傳來男聲。寢室的門打開,望月走出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這里。是不是?”
  “嗯。”晴美點頭。
  “不過,不是我做的,我承認智子和我之間的關系。可是,鈴木他們何以被殺?”
  “應該看成是五人之中有几個人跟盜用公款有關吧?”晴美說。
  “鈴木和尾田嗎?”
  “不。鈴木大概毫無關系。”
  “可是——”
  “鈴木是用來頂罪的上好人選。不起眼.即使不在也不造成太大的為難——殺了鈴木,把證据擺進他的儲物柜。手法太過單純,反而立刻露出破綻。”
  “怪不幸的。他不是坏人。”
  “可不是——智子小姐,知道你姐姐的情人是誰嗎?”
  “不曉得……只是万万想不到……入社以后,我居然和望月相戀了。”智子看著望月。“我戒備著的,反而被吸引。”晴美點點頭。
  “我就猜到,你說要為姐姐申冤雪恨,卻提不起勁的樣子,我想可能是這個人的關系。”
  “是的。我害怕,万一他知道了——”
  “喂——你在怀疑我嗎?”望月皺眉。“我以為你相信我的。”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說。“你有妻有子,起碼你為這件事欺騙了家里的人。”
  “你這樣講我也沒法子。”
  “無所謂。我是明知故犯的。”智子說。“只是想到……姐姐也是這种心情的嗎?想到這點,我就為報复的事遲疑了。”
  “不過,因著你的出現,凶手有行動啦。”
  “我覺得好像發生不必要的命案似的。”
  “你不需要為那种事責怪自己。坏的是凶手——懂嗎?”
  “嗯。”智子點點頭。“感覺輕松多了。”
  “可是,到底是誰……”望月搖搖頭。
  “智子小姐,可以請你幫幫忙嗎?”晴美說。
   
5

  夜晚的辦公室里,有小小的燈在晃動。
  深夜二時,當然人影全無,燈都熄滅了。
  有個小小的火光,在桌子之間一晃一晃地動著。
  那人在目標中的桌前站住,開始拉開抽屜搜索,可是不能全部打開。
  那人暫時又開那里,走到另一科的桌子,撬開那儿的抽屜找出鑰匙。
  把鑰匙插進目標中的桌子抽屜——抽屜打開了。
  帳簿堆積加山。把它們逐本逐本拿到桌面,用燈照著,逐頁逐頁地翻。
  然后——辦公室的燈“啪”的亮了。
  “幸好我在監視你。”武井科長說。
  “武井先生——”
  “為何你不放過我?你姐姐庇護我,我一直很感謝她。而你——”
  智子打斷武井的話。
  “武井先生,即使我能忘記姐姐和你之間的事,我也不能饒恕你殺了鈴木先生。”
  “鈴木?”武井笑了。“對這間公司來說,我是重要人物。沒人可以取代我。鈴本呢?即使沒了他,誰也不為難。對嗎?我是為公司著想才那樣做的。”
  “那是錯的。對鈴木先生的家人來說,他也是無可替代人物。至于對公司有沒有貢獻,根本不算得什么。”
  智子從正面盯著武井看。
  “假如你噤口不語,并辭職的話,我可以放過你。”
  “我姐姐愛上的人竟然如此卑鄙,太可怜了。”
  武井歎息。
  “那么……你將會跟你姐姐一樣,死于自殺。”他說。“我都知道,你和望月的事,以及你墮胎的事——足夠理由自殺了。”
  “我不會做那种事的。”
  “從天台掉下來,算是自殺吧?喂,輪到你出場啦。”
  武井說完,玉木慢吞吞地出現。
  “玉木先生……”智子啞然。
  “玉木有愛社精神。”武井說。“去,把這女的帶上天台,丟她下去。”
  玉木蒼白著瞼看著武井。
  “那种事……我辦不到!”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什么意思?”
  “你叫我殺人……我——”
  “喂!你已經殺了兩個人啦!事到如今還怕什么。兩個或三個都一樣。現在殺了她,一切就圓滿解決了,你也可以出頭啦。因為少了兩名科長,而望月跟她有丑聞。這是你出頭的机會!”
  玉木的額頭浮現汗水,他注視智子一會,然后大歎一口气,慢慢走近他。
  “玉木先生……你不可以。”智子說。“你也只是被利用而已,像我姐姐一樣。”
  玉木站在智子面前,伸手搭住她的肩膀。
  “快點動手。”武井說。
  玉木——突然朝武井沖過去。
  武井被玉木撞得向后栽倒在地。玉本騎在武井身上,兩手掐住他的脖子。
  武井“吧嗒吧嗒”地舞動手腳掙扎。
  “不要!”智子跑上前去。“玉木先生,不要!”
  玉木驀地放松手力,离開武井。
  “智子小姐!”
  “玉木,那樣可以了。”智子說。
  這時,片山等人出現。
  武井爬起來,痛苦地喘气。
  “為何……不救我?”
  “讓你吃點苦頭是應該的。”片山說。“石津,把這兩個帶走。”
  武井霍地起身想跑——石津迅速擋在他面前,往他下巴一擊。武井暈倒在地。
  “不必讓他受這种苦的。”晴美說。
  “這是他的嗜好。”片山說。
  “喵。”福爾摩斯表贊同。
  “武井把尾田拉進來,盜用公款。”片山說。“擔任會計的武井如果一個人做太顯眼了。尾田的資料科恰好是隱身衣。”
  “于是才有必要殺了尾田呀。”晴美點點頭。“簿子擺進鈴木的儲物柜的也是玉木?”
  “他有主匙,任何儲物柜都能打開。很容易的事。”
  片山等人的車子停在K商事的大樓前面,在等智子出來。
  智子去呈辭職信——為了決心跟望月分手,她認為那樣做比較好。
  “武井品行太坏了。他殺了鈴木,想把罪名推給尾田,但失敗了,連尾田也殺掉……大概殺人滅口吧。因為尾田可能會說出去。”
  “啊,來啦。”
  智子穿著普通的套裝,從大樓走出來。
  “久候啦。”她向片山鞠躬。
  “身体沒事了?”
  “嗯。昨晚我和望月好好商量過才分手的。”
  “那么,我們送你回家吧。”
  “回我自己的家。”智子笑說。
  “喂,那部車——”
  “啊?”
  “是川元先生。”
  一部大型房車駛近了并停下后,川元走下來。
  “三輪君!”
  “社長先生,承蒙關照——”
  “我不允許。”
  “啊?”
  “我不接受辭職。”
  “怎么……已經交上去了。”
  “不行。社長不接受,你不能辭職。”
  “不管怎么說,我辭定了。”智子說。
  “不行!上車再慢慢商量好了。”
  “怎么……”
  “放心。不止兩個人。”
  當他打開車門時,“喵”了聲,居然是福爾摩斯探臉出來。
  在片山等人目瞪口呆之際,智子已被川元的車載走了。
  “福爾摩斯這家伙!”
  “那部車比我們這部舒服嘛。”晴美說。“我們也換一部客貨車如何?”
  “住在車上嗎?”片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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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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