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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申壯飛的消息


  電話中的消息是關于了案的。報告的是警士王福。他已在岳州路一帶調查過,并沒有人遺失汽車。但他碰到一個郵局里送快信的郵差,据那郵差說,昨夜十一點光景,他坐了腳踏車從岳州路經過,看見一輛黑漆的雙人座位的汽車,停在相近通州路口的岳州路上,車中卻空虛無人。
  霍桑向我說道:“包朗,現在你總可以相信了罷?那汽車實在是凶手事先預備的。車上既然沒有人,顯見那人自己也會開車。還有一點,十一點鐘時這汽車已停在岳州路上,更可見那人守伏的時間很久。
  霍桑對于這個信息既然非常興奮,我也不好掃他的興,就不再分辯。午飯過后,他特地打電話到總署里去通知稽查員徐星俠,教他想法往汽車捐照處去查一查一九一九號汽車的車主。因為那天是星期日,捐務處停止辦公,不能不請徐星俠設法。一方面他又用電話想問問汪銀林關于申壯飛的消息。但汪銀林還沒有回總署,我們只得在寓所中等待。
  霍桑到化驗室中去拿出了兩張放大的照片來,那就是他從庄家門上攝下來的指印,也就是他回寓后費了兩個鐘頭的成績。
  我問他道:“有結果嗎?
  霍桑點點頭道:“總算有些結果。我已查出那三個指印是左手的,最下面的一枚小指印還清楚可辨,線紋很細。我知道掌印和指印是屬于兩個人的,因為掌印的凸紋,比指印的凸紋粗得多;并且掌印和指印交疊在一起,也見得這兩個人的高度彼此不同。
  “那末,可是有兩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印上去的?
  “正是,但指印先印,掌印卻覆在上面。
  我瞧著他說:“我早說有兩個人。
  他頓了一頓,南響地說。“那三個指印比較地捺得重些,那掌印輕些,”他頓了一頓又說;“那掌印也許是在發案以后有什么人無心印上去的。
  四點鐘近了。午后的熱度升漲得非常劇烈。門外樹頭上的蟬聲,嘻嘻不絕地益發叫得人煩躁不安。我們雖不住地揮扇抹汗,還故不過熱力的壓迫。可是就在這悶熱難熬的當儿,江銀林忽然汗流滿面地從外面走進來。他一手抹著額角上的汗珠,一手拿著他的一頂龍須草帽用力當扇子亂揮。霍桑招呼他坐下了。施桂送進一杯冰水來。汪探長中飲似地喝完了,便喘息著說話。
  “霍先生,凶手已經查明白了!
  霍桑動神地問道:“當真?是誰?
  “就是那個申壯飛。
  “囑?……有證据嗎?
  汪銀林點頭道:“有的。我到大沽路申家里去,看見他的母親。据說壯飛出去了,我又問他往哪里去的,伊回答不知道。這已經可疑了。我自然要根究情由,可是那老婦只說壯飛是昨天下午出去的,臨行時不曾說明往什么去處。我不滿意,艾再三盤話,伊才說:胜飛有一個最相熟的同學,叫仇大婆。他們倆常在一塊儿游玩。壯飛的行蹤仇大整也許知道。大婆住在黃河路,你不妨到他那里去問問。
  “因此我又尋到仇大簽那里。据這仇大星說,昨天八日傍晚,將近斷黑時分,申壯飛果真到他那里去過,要向他借用汽車。仇大星因著壯飛要借汽車過夜,所以沒有答應。
  我听到這里,不由不震了一震,忙把眼光向霍桑的臉上一掠。霍桑的眼睛里也禁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汪銀杯似也領會到這里面的暗示。
  他連連點頭道:“唉,兩位諒必也已經知道了。昨晚十一點半,北區轄境的通州路上還出過一件搶劫傷人的案子。据說那凶手搶了一只手袋是乘汽車逃走的。所以——”
  霍桑忽止住他道:“正是。我們根据地點和時間和凶器的基點,也早想到這兩件案子也許有連帶的關系……你听得了申壯飛借汽車的事,便也認為他跟庄愛蓮一案有牽連嗎?”
  汪銀林道:“是啊,借汽車已覺湊巧,但壯飛還想借了汽車過夜,那就不能不算做一种重要的嫌疑。霍先生,你說是不是?”
  霍桑似乎沒有听得,但自顧自問道:“你可曾問壯飛借車的時候有沒有說明往哪里去?”
  “問過的。大竺說壯飛要往江灣的一個姓江的朋友家里去吃喜酒,所以當夜恐怕不能回來。不過我猜想這一定是他的托詞。
  “仇大超到底沒有將汽車借給他?”
  “沒有。因為大空的汽車夫昨晚因著妻子害病,不能夠終夜不歸;壯飛雖然會開汽車,但大簽因著他往往酗酒糊涂,有些不放心,所以不借給他。
  我不自覺地從旁插言。“唉,申壯飛也會開汽車的。我說時回頭向霍桑瞧瞧,霍桑也回了我一眼。
  他又問汪銀林造;“那仇大竺的汽車是不是還在家g?”
  “在。我特地到他的汽車間里去瞧過。”
  “什么顏色?”
  “深灰色,是一輛兩個座位的,福特牌子。
  “什么號數?”
  “我已錄在日記上。”汪銀林說著,摸出來瞧了一瞧。“五九六七。
  霍桑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語說。“‘不過化大筆的汽車是黑牌子的自備車。王福看見逃走的那一輛是白牌子的出租車,似乎沒有關系。
  汪銀林接著說:“是的,但申壯飛借不著汽車,就另外去在一輛出租車,不是很可能的嗎?”
  霍桑點點頭。“那未申壯飛此刻究竟在哪里,你還不知道?”
  汪銀林又抹了抹汗,答道:“我四處打听他的蹤跡,都沒有下落。我也曾派人往江濤去探听,果真有一個叫江覺民的在昨天結婚,但壯飛卻并沒有去吃酒。這顯然又是一個疑點。
  霍桑把蒲扇揮了几揮,說道:“銀林兄,你就憑著這兩個疑點,認為申壯飛就是殺死愛蓮的凶手嗎?
  汪銀林分明已覺察到霍桑的不大滿意的語气,忙點著頭應道:“更重大的疑點當然還有。霍先生,包先生,你們瞧罷。
  他說時急忙從日記簿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白紙。他輕輕將紙展開在掌中,里面是几塊剪碎的照片。汪銀林揀選了一會,將較小的一塊拿出來。
  “霍先生,你瞧,這個人是誰?
  我也湊近去仔細瞧視。那塊碎裂的照片上是一個女子的頭。
  我不禁脫口道:“這就是被殺的庄愛蓮啊!
  汪銀林向我瞧瞧,得意地應道:“是啊。包先生,你想這照片怎么會這樣子身首异處?
  霍桑問道:“這照片你從哪里得到的?”他隨手把碎照片還他。
  汪銀林道:“我因著尋不著申壯飛的蹤跡,重新往他家里去搜查,在他的書桌抽屜中,搜著了這個要證。
  “你可是說這照片是申壯飛剪碎的。
  “那有什么疑問?他既然忍心將庄愛蓮的影像剪碎,可以反映他對于伊的怀恨。那末,進一步行凶泄恨,也當然可能,霍先生,你可贊同?
  霍桑沉默了一下,才道:“這兩個疑點果真相當有力,不過就說行凶的是他,似乎還太早。
  汪探長有些不高興。“他此刻蹤跡不明,當然更可疑。我相信只要一找到他,這案子就不難水落石出。
  “你打算從哪一條路去追緝他?
  “我料他昨晚向仇大空借不到汽車,必又向別處去雇,等到他的陰謀成就以后,就乘著汽車逃往什么僻處去。所以我第一步已通知曹家渡徐家匯各分署,請他們調查有沒有空的汽車發見。第二步我再預備登報懸賞。
  霍桑自言自語道:“汽車的确是案中的一個大關鍵。如果王福沒有瞧錯,的确是一九一九號,我們只須查得這輛汽車,這案子便可以告一段落。
  “這個容易,總可查得出來。
  “是。剛才我已打電話給稽查員徐星俠。我希望不久就可以知道那一九一九號車的下落。
  霍桑又將指印照片給汪銀林瞧,約略地討論了一下,結果還像先前那么的假定,并沒有任何确切的結論。
  電話的鈴聲又響了,霍桑忙奔過去接。我以為事有湊巧,也許就是徐稽查的回話。等到霍桑將听筒擱好時,卻并不如我所料。
  霍桑說:“銀林兄,這是你的伙友徐寶林打來的。他找不到你,所以來通知我。
  汪銀林道:“我派他守在計家門外的,還有一個張順福哩。他說什么?”
  霍桑道:“他說約摸一個鐘頭以前,他們看見計曼蘇走出來。他們兩個便隱隱跟在后面。跟到元芳路口,曼蘇突然回轉頭來,似乎瞧見了他們二人,他忽又退轉身來,回到他自己家里去,好像他本來要往什么地方去的,忽然覺察了背后有人尾隨,他為著顧忌的緣故就退回去了。
  汪銀林用手摸著他的圓而肥的下顛,像在思索什么。
  我說道:“銀林兄,我看這計曼蘇似乎比你理想中的申壯飛更可疑些哪。
  汪銀林瞧著我道:“何以見得?”
  我說道:“計曼蘇這樣冒險出門,一定有不得不出來的理由。而且他如果沒有隱秘的事,或他的事和凶案沒有關系,又何必這樣鬼鬼祟祟?我敢說他打算要去的地方,勢必和凶案有密切關系的;而且他早晨的去處,他自己雖然不肯說明,現在也可以假定就是這同一的地方。
  汪銀林不答,用眼角瞧著霍桑,好像要先听听霍桑的見解。霍桑低頭忖度了一下,果然有所表示。
  他說:“包朗,你這話很有意思。我也覺得計曼蘇的去處,我們有先行偵查明白的必要。銀林兄,你看怎么樣?”
  汪銀林顯然感到掃興,但也勉強點點頭。
  霍桑又說:“計曼蘇剛才既然受了阻礙不敢出去接洽,今天晚上他說不定再要出去。不過徐寶林和張順福兩個既然已經被他見過,如果再守在外面,非但無功,也許叵而會誤事。
  汪銀林尋思道:“那末,不妨另外換個得力的人去接替他們。
  我不禁自告奮勇地問道:“我去,好不好?
  霍桑應道:“你去最好。我要等待呂拯時的驗尸報告和其他各方面的信息,暫時還不能离開這里。這案子正像蛛网一般,网線既已向四面布開,這里卻變做了一個中心樞紐。在我們沒有齊集以前,我還不能走動。
  汪銀林嘰咕著道:“我還不打算就放棄申壯飛。
  霍桑又像安慰又像鼓勵似地說:“那自然。我們盡可以分頭進行。
  于是汪銀林就辭別出去。我也提早吃了夜飯,換了一身小工模樣深色粗布的裝束,衣袋中藏了几种應用的東西,又將一支手槍系在褲腰帶上,以備不時之需。我別了霍桑出門,雇黃包車往華記路。
  這案子可稱幻复已极。照情勢上看,那計曼蘇和申壯飛二人,似乎都有可疑之點。在我們的理想中,本來假定這案中有兩個凶手。但是否就是這兩個人,或者還有第三個人,像宋夢花之類,此刻還沒有把握。若從那把凶刀上看,分明是流氓用的東西。計曼蘇是富家子弟,看他的裝束談吐,人品好像還不至這樣下流,似乎不會使用這种東西。比較起來,申壯飛倒反而近情些。因為我們雖還沒有見過他,但据計曼蘇說,壯飛是個挂名學生,行為很浪漫,也許近乎“少爺流氓”一類人物。不過這話出在曼蘇嘴里,說不定有移禍嫁罪的作用,當然也不能輕易憑信。
  我一路上反复推想,到底想不出什么結論。車子相近華記路轉角,我便下車步行。我轉了彎,果見离開計家的洋房六七家門面,有兩個人站在道旁。這兩個人真愚蠢极了,竟是肩并肩地立在一起!那當然容易教人起疑。我走近他們時,輕輕向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內中有一個張順福認識我。我就向他們說明來意。
  張順福低聲說:“有一個年輕的小使女已兩次出來探望。第一次伊沒有瞧見我們,第二次我們給伊看見了,伊便急忙地退回進去。”
  我抱怨地說道:“你們倆怎么不分開來等?他所以打發人出來探望,無非要瞧一個明白,門外面是否還有人監守。這可知他急于要到什么地方去。現在給你們一嚇再嚇,他也許不再出來哩。”
  徐寶林好似不服气,建議道:“那末,我們索性進去見見他,或者就把他拘到署里去問問——”
  我忙搖手道:“‘不行。這不是你們探長的命令,你們可以亂來?別多說,你們回去罷。讓我來見他。
  監守的職司,在偵探術上原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必須有相當的訓;練和經驗,并須備有“隨机應變”的智能才能胜任。這天晚上我候在計曼蘇家的附近,先是在左右走動,并不呆立在一處,卻總不見有任何人出來。天色漸漸地黑下來,·計家的樓窗上的燈也完全亮了。黑夜往往對干某种性質的工作給予便利,在監視職務上,也當然比白晝更便利些。我耐著性子,執行我的任務,有時遠遠地站立在人叢中間,有時跟路邊賣水果的小販們搭訕著,有時在人行道旁緩緩踱步,裝做行路的模樣。
  八點鐘過了,我有些不耐——可是只是不耐而已,我當然不肯放棄我的使命。
  九點鐘了。馬路上更冷靜了些,行人更見稀疏,小販們也收市回去。我還是徘徊著,可是非但不見計曼蘇出來,連到門外來探風勢的仆人也都沒有。我默默地忖度:“不是他知道門外有人,今晚上不再出來了吧?我會不會勞而無功?”
  我瞧瞧手表,已指九點十分,回頭一瞧,忽見計家的綠漆鐵門正在緩緩開動,一個穿短衣的男人開了鐵門走出來。他立定了向左右探望。我急急把身子避在暗處。晤,又是出來探風勢了。
  “黃包車!……黃包車!
  那人喊了兩聲,恰巧馬路上沒有車子經過。那人略略遲疑,就退了進去。鐵門也重新閉上了。
  我暗暗歡喜,机會到了。計曼蘇大概即刻就要出來罷?……他既已知道有人監視,當然了解到他自己已處于嫌疑的地位,可是仍不肯安心,到底要冒險出來。這不是可以反證他一定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必須連夜出來接洽嗎?他究竟有什么事?莫非他當真是凶案中的凶手——或者竟是幕后的主使人?此刻情勢危急,他不得不通一個消息給那被雇的凶手,以免被偵探所捕,破露他的真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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