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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疑云


  孫奇為了“勒索公司”的膽大妄為,居然在老虎嘴上拔胡須,綁架了赫爾遜伯爵夫人的公子,業已遭到港督飭令限期破案。
  限期是一個星期,案發迄今已不知不覺過了几天,但僅有的几條線索仍然停滯在欲斷還續的偵查階段。嚴格說起來,井無多大進展。到時候是否有把握如期破案,連這位大探長自己也不敢肯定。
  這幸虧是他,靠著賢內助跟港督夫人的私交不錯,要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已不知捱了多少官腔,能保得住那頂烏紗就是上上大吉了!
  尤其是昨天夜里,派在銀星俱樂部的兩個便衣,跟蹤方天仇和金玲玲未果,反而因公殉職,使他愈覺得事情的棘手,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中。
  現在听方天仇的一番分析,他才知道几次出現的“方天仇”,原來是對方的人化裝冒充,以致使林廣泰真偽莫辯,一怒之下,出動了全部人馬,矢志要為宋公治報仇。
  當然,目前方天仇貿然去見林廣泰,非常可能發生意外,也許連解釋的机會都沒有,就被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置他于死地呢!
  剛才在“東方大飯店”露娜的房間里,孫奇如果遲赶去一步,費云便已扣動了扳机。由此可見,林廣泰所發出的“格殺勿論”命令相當真,他手下的任何人發現方天仇,都絕不會輕易放過的。
  因此孫奇是絕對不會讓方天仇冒險的,必要時甚至于准備利用職權,以警方的職權把他強行留住。
  沒想到剛要阻止方天仇的离去,他走到門口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而且說罷又是一陣大笑,好像對破獲“勒索公司”己有了很大把握。
  孫奇不由怔住了,詫然問:
  “方老弟,你這個魚目混珠的計划我還不太懂,是准備冒充對方哪一個呢?”
  方天仇這才停止了大笑,正色說:
  “我何必冒充對方的人,冒充我自己就行了!”
  “冒充你自己?”孫奇頓時睜大了眼,對這莫名奇妙的回答,使他成了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啦。
  方天仇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
  “孫探長,不是我故意賣關子,如果要我把全部計划說出來,那么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也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條件。”
  孫奇急于想獲知這個耐人尋味的謎底,只好同意說:
  “方老弟有什么條件,盡管說出來吧,只要我能力所及,絕對答應就是。”
  “其實沒有什么,只要孫探長點點頭就行了。”方天仇笑著說:“我的要求是,當我說出這個計划后,孫探長得允許讓我單獨去見林大哥,而且不加以阻攔。”
  “這……”孫探長不禁面有難色,猶豫不決起來。
  “這有何難?”方天仇說:“孫探長只需要點點頭,一切就OK了!”
  孫奇遲疑了一下,終于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說:
  “好吧!方老弟,算我拗不過你。”
  方天仇哈哈一笑,于是坦然說出了他這“魚目混珠”的妙計。
  他認為,對方之所以置他于死地,并不是他已沒有利用价值,而是他們有了個唯命是從的冒牌“方天仇”。
  換句話說,跟“勒索公司”敵對的方天仇已拋置在海里,他們一定認為必死無疑。除了金玲玲知道他手里有把彈簧刀,或許能藉這把刀死里逃生之外,別人絕對不會想到他命不該絕的。
  真的方天仇死了,假的一個便會出現,替“勒索公司”賣命,進行一切不法勾當。
  方天仇的計划,便是守候一個适當的机會,等那冒牌的家伙出現時,設法把他捕獲。然后,真的方天仇再冒充那人混進那龐大組織,豈不是可以深入“勒索公司”。而他身上裝備追蹤器,隨時通知警方确實的地點,里應外合,一舉便可破獲那非法組織了。
  這個計划听了孫奇拍案叫絕,直樂得眉飛色舞,情不自禁地大笑說:
  “妙!妙!方老弟果然是智勇雙全,真是當之無愧!”
  方天仇對他的奉承置之一笑,鄭重說:
  “我的計划只能算是個理想,理想与現實往往是有距离的,有時候甚至于是背道而馳,适得其反。所以我們要想成功,還得配合周詳的布置,更重要的是情報正确,把握時机,一切安排都得天衣無縫,否則就前功盡棄。”
  “當然當然。”孫奇連連點點頭說:“這次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希望方老弟不要見外,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免得我有疏忽的地方。”
  這位探長是個老資格,誰都知道他很自負,今天居然移尊就教,虛怀若谷的態度,与往日簡直判若兩人,可見他是如何的破案心切了。
  方天仇的個性非常豪爽,他是不會虛偽做作的,于是當仁不讓地說:
  “有几點我們必需顧慮到,第一、我沒有死在海里的消息,絕不能讓對方知道,而且要讓對方深信,任何一方面都不會怀疑他們那位冒牌貨是假的。”
  “這點确實很重要。”孫奇頗有同感地說:“好在只有費云和露娜見過你……哦,對了,方老弟可知道,通知我赶去‘東方大飯店’的是什么人?”
  方天仇想了想說:
  “大概是万大海,一個很四海的江湖朋友,今天我曾在他那里落過腳。”
  “那人靠得住嗎?”孫奇急問。
  “我想不成問題。”方天仇很信任地說:“我已經關照過,要他千万保守秘密的。”
  孫奇這才放心,遂說:
  “那么我們只要通知林廣泰,要他那方面的人跟我們密切合作就行了。”
  方天仇把頭一點,鄭重其事說:
  “所以我堅持必須親自去見林大哥,當面把一切解釋明白,才能使他消除這一層誤會。”
  孫奇“嗯”了一聲,然后說:
  “方老弟剛才說有几點必須顧慮,這是一點,其他的呢?”
  方天仇整理了一下思維,接著說:
  “其次是我們要密切注意對方的動靜,必要時不妨設下圈套,誘出那個冒牌的家伙來,我才能有机會冒充他混進‘勒索公司’。”
  孫奇靈机一動,興奮地說:
  “這個不難,庄德成昨夜只寫了個字据給金玲玲,正式出讓‘銀星’的手續還沒有辦妥。可以叫庄德成再提出條件,辦手續時也要方老弟在場,這樣對方不是非派那冒牌的家伙出面不可?”
  “到万不得已的時候,我們才可以這樣做。”方天仇說:“如果我的判斷不錯,只要我死里逃生的消息能不走漏,早晚他們會派出那冒牌貨,混進林大哥的圈子!……”
  “那他就是自投羅网了!哈哈!……”孫奇大笑起來。
  方天仇并不太樂觀,他已身歷其境,深知“勒索公司”這個龐大的組織里,并不乏詭計多端的人物。要想使他們上鉤,倒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必須有人作內應,始能事半功倍。
  因此他想到了金玲玲,如果她真有改邪歸正的心意,那就是最适當的人選。
  當他提出這個問題時,孫奇也無法作肯定的答复。雖然金玲玲暗助方天仇逃生,并不能确定她的真正意圖,也許她是看出了“勒索公司”對她不予重用,而且也不太信任,才故意放個交情,在必要時留個退步。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在沒有完全絕望之前,自然還得盡量爭取那個組織信任和重用的机會。不到万不得已,她哪敢表明態度,貿然答應做警方的內應。
  同時,到目前為止,方天仇也只能判斷出,“勒索公司”的大本營,可能是在附近的一個小島上,但港九之間,以及附近海上的島嶼,大小何止數十個,除非一個個地調查,根本無法确定是哪一個。
  真正無法确定他們的根据地,又怎能跟金玲玲取得聯系?
  “反正金玲玲早晚會出面,跟庄德成辦手續的。”方天仇終于說:“到時候我們再見机行事吧!”
  孫奇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方天仇的意見。
  正在這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孫奇還沒來得及去接听,方天仇已走向門口說:
  “我先走一步了。”
  孫奇欲阻不及,只得搖頭而歎,隨手抓起了話筒:
  “孫探長辦公室。”他向對方說。
  “孫探長嗎?”對方是林廣泰的聲音,他大概已獲得費云的報告,語气顯得很不客气:“听說老兄利用職權,硬把方天仇帶回警務處了?”
  孫奇勉強笑笑,婉轉地說:
  “林兄不要誤會,職權是另外一回事,主要的是我不能明知將要鑄成大錯,而袖手旁觀,不出面阻止,所以才把方老弟帶走。”
  “孫探長這話是什么意思?”對方怒問。
  孫奇仍然心平气和地說:
  “很簡單,在那种拔劍張弩的緊張局面下,我要不赶去阻止,其中必然有一個傷亡,無論死傷的是方老弟,或是費經理,都將造成不幸。而我又不能裝聾作啞,任憑凶手离開現場不加以拘捕,所以……”
  “所以你就帶走了方天仇?”林廣泰忿聲問他。
  “以當時的情勢而論。”孫奇說:“那是避免流血事件的唯一辦法!”
  林廣泰突然冷笑說:
  “孫探長果然是明智之舉!不過兄弟得說明一下,咱們的兄弟都是以生死論交的,義之所在,從不顧慮本身的利害。今天方天仇撞在費云的手里,他就是承擔凶手的罪名,也會為我干掉那不仁不義的家伙!”
  “林兄真的認為方老弟是那么不仁不義?”孫奇故意問了一
  “事實俱在!”林廣泰斷然說:“難道孫探長還要我把他的罪狀再背誦一遍?”
  “那倒不需要。”孫奇鄭重說:“剛才我跟方老弟已經詳談過,明白了一切真相,如果林兄能夠冷靜一下,我愿意把內容奉告……”
  “不必了!”林廣泰斬釘截鐵地說:“現在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請孫探長立刻把方天仇交給我,否則我姓林的將不顧一切后果,決定孤注一擲!”
  “林兄!……”
  孫奇還沒來得及勸說,對方的電話已經挂斷了。
  几乎在同時,一個便衣警探已經走了進來,向他遞上一張名片說:
  “銀星夜總會的庄經理要見探長。”
  孫奇連那名片都無暇接,剛要親自出辦公室去接見,不料那個老粗已橫沖直闖地沖進來了。
  庄德成滿臉殺气騰騰,兩眼布滿了血絲,沖進來也不跟孫奇招呼,眼光朝四下一搜索,即問:
  “那狗娘養的方天仇呢?”
  孫奇畢竟是位政府官員,怎能任由他當著下屬的探員,這么毫無顧忌地胡鬧,不由沉下了臉,忿聲說:
  “庄經理,這是我的辦公室,你最好不要太放肆!”
  “怎么?你跟老子打官腔?”庄德成把手朝腰間凸起的地方一拍,“老實告訴你,今天要不把那狗娘養的交出來,老子就先干了你!”
  “庄德成!你……”孫奇勃然大怒:
  “我怎么?我先干!……”
  庄德成已不可理喻,手剛伸向腰間拔槍,但那便衣警探的動作比他更快,霍地掏出槍抵住了他,大聲喝令:
  “別動!”
  孫奇趁机一步向前,在庄德成剛要蠢動時,已繳了他的械,冷冷地說:
  “這里是警務處!”
  庄德成毫不在乎地把胸一挺,理直气壯說:
  “老子犯了什么法?”
  孫奇正色說:
  “庄德成,我要不是看在林廣泰的面子上,又知道你是個有口無心的老粗,以你剛才的舉動,我可以企圖行凶的罪名拘捕你!”
  “請!”庄德成當真把雙手一伸,自動給他們上手銬。
  孫奇頓時又好气又好笑,覺得像這么憨直老粗,個性确實豪爽得非常可愛,比起那些口是心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奸巨猾,真是不可相提并論。
  于是他忽然笑了笑說:
  “庄經理,咱們玩笑開到這里為止,別再開下去了,把槍收起來吧!”
  說時把他的槍遞還過去。
  庄德成一時怔住了,莫名其妙地望著他說:
  “你這是……”
  孫奇急向他使了一個眼色,遂說:
  “方天仇已經去見林廣泰了,我們快赶去吧!”
  庄德成仍然沒弄清楚怎么回事,把槍接過來說:
  “那小子不是在這里嗎?”
  “他剛走!”
  孫奇對這老粗真沒辦法,推了他一把,兩個人才相偕出了辦公室,急急走出警務處大門。
  庄德成是自己開車來的,并且還帶了四五個大漢,大概他是真有意思要蠻干,必要時動用武力哩!
  孫奇把他帶上了自己那輛特別裝備的專用轎車,吩咐司机駛往麥當奴道的林公館。
  車在疾行中,孫奇并無暇向茫然的庄德成解釋,立即發出了警用短波無線電話:
  “這是警車第一號,麥當奴道附近的警車請注意……”
  重复報出了兩次呼號,收發机上的紅燈一閃閃地亮了,傳來回答:
  “警車零零九號待命,位置麥當奴道与花園道岔路口,請發令!”
  緊接著又傳來一輛警車的呼號:
  “警車零零四號待命,位置堅尼地道,駛向花園道,請發令!”
  孫奇拉開座位背后的一塊鐵板,便是個整個香港街道的袖珍地圖,按動九號和四號兩個裝置在一旁的電鈕后,便在玻璃圖盤下面亮起了小小的兩點紅光,標明兩部警車的位置。
  由這精密的電動地圖儀器指示,奉命監視林廣泰方面行動的巡邏車,正在林公館的兩端。
  孫奇立即發號施令:
  “這是警車第一號命令,零零九號保持原位置,零零四號由花園道赶往麥當奴道路口,密切注意前往林公館的‘的士’,隨時報告。”
  一旁的庄德成簡直看呆了,禁不住好奇地說:
  “這玩意儿真不錯嘛!”
  孫奇關掉開關后,笑了笑,感慨地說:
  “這些都是為防止犯罪而精心設計的,可是科學越進步,犯罪的案件也愈多,而且是花樣百出。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令人防不胜防。”
  庄德成詫然說:
  “這么說,除了警方,別人也有這些玩意儿?”
  “很難說。”孫奇正色說:“也許歹徒們有更理想的科學裝備,也許根本沒有。不過問題并不在這里,任何最先進的科學儀器總還得由人操作,犯法的是人,所以……”
  正說之間,收發机上的紅燈又閃亮了:
  “這是警車零零九號,請警車第一號回答呼號!……”
  孫奇連忙按下開關,報出自己的呼號:
  “警車第一號正在收听,請報告!”
  傳話器立刻傳來那輛警車的報告:
  “剛才有四輛車子駛過去,前面一輛敞蓬車上是外籍人士,中間一輛黃色‘的士’,后面兩部是黑色福特轎車……”
  孫奇急忙發出命令:
  “警車零零九號注意,通知附近所有的警車,駛往林公館待命,繼續報告情況!”
  然后,他吩咐司机,加足馬力赶往麥當奴道。
  由零零九號警車的報告,孫奇判斷‘的士’上的一定是方天仇,而后面的兩部黑色福特車,很可能是林廣泰方面的人,發現他的行蹤后緊追不舍。
  他的判斷完全正确,“的士”上果然是方天仇,后面兩部福特車上的,前面一輛載著羅俊杰和几個壯漢,后面一輛則是鄭二爺手下的小李,馬老三、盛國才几個人。
  方天仇是由警務處出來后,很快跳進附近剛走下個客人的街車,以為這樣迅速的行動,總可避過監視的人耳目,誰知仍然是被發現了。
  反正他已決定去見林廣泰,只要不是被“勒索公司”方面的人發覺他還沒死,也就顧不得那些人的追蹤而來,吩咐司机直趨麥當奴道的林公館。
  一路上极力保持冷靜,連頭都不回一回,任由那兩部車子緊追不舍,他根本就不當它回事。
  車子到了林公館大門口,隨手掏出張露娜借給他的錢幣,連數目都不及看,丟給司机便鑽出了車廂。
  他這里剛伸手要按門鈴,后面的轎車已到,車門開處,沖出了滿面怒容的羅俊杰。
  上前不問青紅皂白,一把抓住方天仇的手臂,恨聲說:
  “嘿!我以為你能逃到哪里去,原來是自己送上門來,膽子可真不小!”
  方天仇不動聲色,甩開了他的手,不屑地說:
  “我看你們一個個,都像是吃錯了藥,變得神經不正常了!”
  羅俊杰平常的紳士風度已蕩然無存,激動地怒罵一聲:
  “王八蛋!老子揍……”
  手剛一揚,拳頭還沒有擊出,已被突然赶來的小李一伸手接住,使他不由勃然大怒,漲得臉紅脖子粗地怒問:
  “你想干嘛?”
  小李曾經跟方天仇并肩作戰,出生入死過,因此他一跳下車,就飛步赶上前來阻止羅俊杰動手。
  “不干嘛!”小李冷冷地說:“我只是不欣賞閣下這种蠻不講理的作風!”
  這話由小李的嘴里說出來,确實有些過份。無論如何,羅俊杰總是林老大的把兄弟,跟鄭二爺尚且可以稱兄道弟,而他不過是鄭二爺手下的一名親信,身份頗有懸殊。
  羅俊杰那能受他冷言冷語,當時气得鐵青著臉,破口大罵:
  “你是什么東西!憑你也配教訓我羅三爺?”
  小李毫不在乎地神气說:
  “要打架就憑拳頭硬,你管我是什么東西!”
  這時羅俊杰車上的几個大漢,早已圍了上來,而馬老三和盛國才也怕小李吃虧,急步赶過來,雙手在腰上一叉,擺出准備動手的姿態。
  方天仇急忙阻止小李說:
  “都是自己人,別亂來……”
  他不阻止還好,這一阻止,更助長了羅俊杰的气焰,頓時向那几個大漢一揮手:
  “替我揍這小子!”
  小李是以出手快速聞名的,他只冷冷一笑,不等那几個大漢發動,已把上裝脫下,腰間赫然露出兩把手槍。
  這一來可把大漢們震懾住了,因為他們也久聞小李的槍法快捷,嚇得趑趄不前起來。
  羅俊杰不由怒喝一聲:
  “站著干嗎?動手!”
  几個大漢相顧愕然,羅俊杰的命令不敢不從,但被小李的聲勢所奪,他們又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相持不下,左右為難的時候,其中一個大漢忽然緊張地說:
  “條子的車子來啦!”
  大家頓時一怔,齊向來的路上看去,果見一輛警車風馳電掣而來。
  斗毆遇上警方總是麻煩的,羅俊杰生怕節外生枝,這才向几個大漢一使眼色,示意他們去叫開門。
  然后怒目向小李說:
  “好!我們進去當著鄭二爺面前問問,是不是他放縱你這么無理的!”
  小李置之一笑,連气也不喘,徑自走到方天仇身邊,拍著胸脯說:
  “方兄放心大膽進去,誰要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小李就豁出去了!”
  方天仇對小李的仗義深受感動,哂然一笑,說:
  “我想不會這么嚴重的,李兄別太沖動,我見了林大哥有理說理,自己人千万傷不得和气。”
  說時鐵門已大開,十來個人一齊魚貫而入,浩浩蕩蕩地直趨大客廳。
  這時大批人馬都出動了,林公館里沒留下几個人,客廳里只有林廣泰、鄭二爺、費云和廖逸之,他們正在等候各處的消息。
  費云坐的位置面對客廳的門,首先發現方天仇的到來,霍地從沙發上跳起,大聲叫著:
  “嘿!這小子來啦!”
  林廣泰和廖逸之都回轉身子,向方天仇怒目而視,如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只見方天仇昂首闊步,走到了林廣泰的面前,突然雙膝一屈,扑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義凜然地說:
  “方天仇特來向林大哥負荊請罪,若有愧對各位之處,愿受任何處置!”
  費云霍地拔出手槍,正要沖上來動手,被林廣泰揮手阻止,然后向方天仇痛心而憤怒地說:
  “方天仇,你居然有臉來見我?”
  “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地。”方天仇振聲說:“我方天仇以誠對人,交的都是肝膽相照的知心朋友,生平不作虧心事,不知為何沒有面目見林大哥?”
  “你要我宣布你不仁不義的事?”林廣泰沉下了臉,似在极力壓制內心的激動。
  方天仇慷慨激昂地說:
  “兄弟正是為此而來,倘我方天仇确實作了不仁不義的事,愿受林大哥的處置,任宰任割,死而無憾。但我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沉冤九泉!”
  “好!我問你,昨夜跟金玲玲到‘銀星’去,強迫老四把夜總會拱手讓人,這件事是仁,還是義?”
  “這是不仁不義!”方天仇毫不考慮地回答。
  林廣泰嘿然冷笑一聲,接著說:
  “第二,把小女從鄭二爺那里騙走,然后又來向我騙去五千万贖款,卻不守信放回小女,這算不算仁義?”
  方天仇回答說:
  “這是無仁無義!”
  林廣泰又是冷冷地哼了一聲,突然激動地怒問:
  “我再問你,在九龍城明知有人要向老二下手,而不設法警告或阻止,這是不是喪心病狂?”
  方天仇痛心疾首地說:
  “非但是喪心病狂,而且更是罪大惡极,這种人死有余辜,殺之不足解恨!”
  林廣泰忽然發出一陣痛苦的狂笑,笑得比哭還難听,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禁動容,知道他是由內心發泄出的悲憤,令人起了同仇敵愾的憤恨。
  突然,他的笑聲止住了,以那种近乎是沙啞的聲音恨恨地說:
  “這都是你自己承認的,不仁不義、無情無義,而且是喪心病狂、罪大惡极,這种人死有余辜,殺之不足以解恨。而這個人就是你自己,你現在還有什么話要說?”
  “我沒有任何話可說。”方天仇肅然說:“只有一點必須聲明,那就是我与這任何一件事都無關!”
  “你想抵賴!”林廣泰怒問。
  “大丈夫敢作敢當。”方天仇斷然否認說:“但我方天仇根本沒有作出這些違背良心的事,絕不能替人背這個黑鍋!”
  林廣泰不禁大怒說:
  “方天仇,虧你自己還說得出口,大丈夫敢作敢當。別的我不是親目所睹,今天一早你來騙去那五千万贖款,是我親手交給你的,你還不承認?”
  這時一直默默坐在沙發上的鄭二爺,終于不能不聞不問,也站了起來,走上前婉轉地說:
  “方老弟,昨夜你從我那里接走林小姐是事實,這個你是不能否認的。這樣做也許你是迫不得已,或是有什么苦衷,希望你自己現在解釋一下。我想林老大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一定會諒解你方老弟的。”
  方天仇知道要使他們相信這次整個的經過,并不是三言兩語能剖白的,尤其他們都在气頭上,根本無法理喻,于是苦笑說:
  “我不在乎你們的諒不諒解,只要求你們相信,我方天仇絕對沒有作過這些不仁不義的事!……”
  鄭二爺陡然把臉一沉,忿聲說:
  “方老弟,我一向很欽佩你的為人,可是你要這么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連我也得對你重新估价了!”
  林廣泰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把心一橫,飛起一腳,狠狠地朝方天仇胸口踢去。并且吩咐費云說道:“把槍給我,我要親手為老二報仇!”
  林廣泰一腳踢得极狠,踢得方天仇倒在地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才一翻身,已見林廣泰執槍在手,滿臉殺气騰騰,咬牙切齒地說:
  “方天仇,你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能怪你多行不義……”
  槍口已對准地上的方天仇,正要扣動扳机,不料小李突然發難,出其不意地扑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下子奪下了林廣泰的手槍。
  羅俊杰帶來的几個大漢來不及掏槍,已被小李喝止:
  “別動!”
  這一來可把大家都震惊住了,尤其是鄭二爺,气得振聲怒喝:
  “小李,你想造反啦?”
  小李是當真豁了出去,把奪來的槍丟給方天仇,自己以极快地動作,拔出腰間的兩把槍,毅然說:
  “為了不使你們冤枉殺害好人,我小李只好放肆了!”
  隨即向方天仇說:
  “方兄,我們走吧!”
  誰知方天仇竟搖搖頭,把槍收起來,走到惊怒交加的林廣泰面前,雙手將槍遞過去說:
  “我希望林大哥和鄭二爺,能給我几分鐘的時間,到書房里去容我說几句話,然后任憑二位處置,我方天仇絕無怨言,二位能給我這個說話的机會嗎?”
  林廣泰和鄭二爺相顧茫然,終于彼此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方天仇的要求。
  當他們三人進入書房,關起們密談時,小李仍然是雙槍在握,監視著林廣泰方面的人,以防他們進去談得不好,必要時決心保護方天仇安全脫身。
  費云和羅俊杰气得牙痒痒的,在那里摩拳擦掌,恨不得沖進書房里去,痛痛快快先揍方天仇一頓才甘心。但他們也听說小李的槍法又快又准,哪敢輕舉妄動。
  而馬老三和盛國才兩個人,則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他們雖然是鄭二爺的心腹,但鄭二爺既沒有發令,也犯不著跟小李為難。反正兩方面當家的都在,何必皇帝不著急,急死他們兩個太監。
  所以,最聰明辦法,就是暫作壁上觀,靜看事態的發展。
  正在這時候,林公館附近駛來好几輛警車,孫奇他們已赶到,偕同庄德成急急在門外下車。
  按了兩下門鈴,看門的從防盜眼看見庄德成,便很快開了門,孫奇好像臨時想起了什么事,回到車旁交待司机一番,才跟庄德成一起進去。
  一間看門的,知道方天仇已來了,他們哪敢怠慢,連忙奔過花園,匆匆闖進大客廳。
  客廳里的情形,使他們不由一怔,庄德成急向羅俊杰和費云詫然惊問:
  “怎么回事?”
  羅俊杰見有孫奇同來,故意拉開嗓門大聲說:
  “沒看見嗎?人家手里拿著家伙對著我們呢!”
  庄德成眼光一掃,發現在場的人都是自己人,拿著槍的也是鄭二爺的手下,因此更覺莫名其妙說:
  “這位弟兄不是小李嗎?”
  費云嘿然一聲冷笑,不屑地說:
  “嘿!有槍在手,人家可是老大啦!”
  孫奇也听得沒頭沒腦,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但他以探長的身份命令小李說:
  “把槍收起來!”
  探長既然出面,小李只得把槍收起,不過他有自信,如果別人想采取行動,他仍然能先發制人,槍先拔出射擊的。
  孫奇見小李收起了槍,這才發問:
  “方天仇呢!”
  羅俊杰用大拇指向書房一指,回答說:
  “他們在里面談話!”
  孫奇知道方天仇未遭意外,終于放了心,猜想他們在書房里,必是在听他說明一切。
  于是他松了口气說:
  “你們各位不要意气用事,這純是一場誤會,林老大是明白人,只要听他解釋全部經過,這場誤會就會煙消云散的。”
  費云想起在“東方大飯店”,被孫奇將方天仇帶走的事,不禁猶有余怒,冷笑說:
  “孫探長說這是一場誤會?”
  孫奇“嗯”了一聲,正色說:
  “如果說得更正确些,就是對方安排的一個陰謀!”
  “哦?”費云說:“孫探長這話指的什么?”
  孫奇笑而不答,徑自朝沙發上一坐,掏出了香煙吸著。
  這种愛理不理的神气,使費云看了很不順眼,一時沖動,竟走過去憤聲說:
  “孫探長,你為什么不回答?”
  其實孫奇倒不是擺他探長的架子,而是礙于有雙方面的手下在場,不便把真相說明,以免人多口雜,不慎走漏了風聲。
  不過像費云這种質問的口气,他可是听了很不舒服,把眼皮翻了翻,輕描淡寫地說:
  “因為閣下沒有權利問我!”
  費云碰了個大釘子,頓覺下不了台,不由气得面紅耳赤,正要發作,突然間電話鈴響了起來。
  廖逸之就近赶過去,抓起話筒說:
  “這里是林公館,請問找誰?”
  對方的聲音非常急促:
  “無論是誰,請立刻告訴林老大,方天仇現在正在九龍城里,鄭二爺公館附近徘徊,林老大要抓他就赶快派人去!”
  “喂!……”
  廖逸之還沒有來得及問清楚,對方的電話卻挂斷了。
  羅俊杰發覺他的神色有异,立刻走過去問:
  “哪里來的電話?”
  “怪哉!”廖逸之滿臉詫异的神情說:“電話里說,方天仇正在九龍城的鄭公館附近出現,而他不是明明在這里?……怎出了兩個方天仇?”
  “兩個方天仇?”羅俊杰茫然問。
  “是呀!”廖逸之不解地說:“如果我的耳朵沒有毛病,就是九龍城里也出現個方天仇……”
  羅俊杰忙把廖逸之拖過一邊,低聲跟他交頭接耳起來,不時還偷眼望望孫奇。
  費云不甘寂寞也湊了過去,參加他們的交談,圍在一起,好像是球員在商討攻守戰略似的。
  孫奇則是不動聲色,他心里有數,這個電話必定是他的司机打來的。
  這是他臨時吩咐司机依計行事的,因為他唯恐方天仇的話,林廣泰不一定會听信,那么這密告的電話,便可以證實,确實有另一個方天仇出現。
  雖然九龍城鄭公館附近,并不是有個方天仇出現,但目的只是要使林廣泰相信,目前正有個冒牌貨在活動,足以證明那些不仁不義的事,絕不是真正的方天仇所為。
  這樣只需略施小計,才一個電話來,就能澄清方天仇的不白之冤,豈不比浪費半天口舌,而林廣泰尚不一定相信強過百倍。
  孫奇不愧是位老警探,這一著棋确實下得高明,使廖逸之、費云和羅俊杰三個人,果然怀疑到這一點了。
  商量的結果,由廖逸之去書房里,向林廣泰報告剛才接到的電話。
  這時候,林廣泰已听方天仇說完全部經過,正在將信將疑,忽見廖逸之闖進書房來,即問:
  “什么事?”
  廖逸之凝視了方天仇好一陣,才說:
  “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你不是明明在這里嗎?怎么九龍城里又發現了一個方天仇?”
  林廣泰听得一怔,急問:
  “老六,你在說什么?”
  廖逸之便把剛才接到的電話說了出來,并且連連稱奇說:
  “這豈不怪哉,豈不怪哉!”
  方天仇尚不知道是孫奇略施小計,以為那冒牌貨當真出現了,立即正色說:
  “林大哥,兄弟剛才說的一切,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我們要再不采取對策,只怕……”
  林廣泰終于明白了,他突然激動地抱住了方天仇的雙臂,愧疚地說:
  “天仇,我,我錯怪你了……”
  “林大哥,一切都不必說了。”方天仇极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冷靜地說:“我們只有齊心合力,粉碎‘勒索公司’這個組織,才能報宋二哥的血仇!”
  林廣泰點點頭,淚光閃閃地說:
  “我只要有一口气在,非親手為老二報仇不可!現在既然知道他們的巢窩可能是在附近的小島上,二爺和我的人已全部出動,我們可以立刻進行搜捕……”
  “不!”方天仇勸阻說:“我們切不可小不忍而亂大謀,尤其令媛在他們手里,必須投鼠忌器,從長計議才是上策。”
  林廣泰大義凜然,義無反顧地表示:
  “只要能為老二報仇,我已決定不顧一切,那怕是粉身碎骨,我林廣泰也在所不借!”
  這番話使鄭二爺和廖逸之均深受感動,林廣泰為了要替宋公治報仇,竟連自己唯一的愛女均置之不顧,由此可見,他是多么重義气的人物!
  但方天仇仍然保持冷靜地說:
  “我在未見林大哥之前,已經跟孫探長商定一個對策,只要我們各方面密切配合,而且需要有耐心,等候到适當的机會,必然能一舉粉碎這個組織。那時候非但能使瑪麗小姐安然脫險,同時更為宋二哥報了仇。”
  廖逸之接口說:
  “孫探長已經來了,正在客廳里!……”
  方天仇暗喜說:
  “林大哥,我們是否請他進來,大家商量一下?”
  林廣泰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廖逸之立即出去,把孫奇請進了書房。
  書房的門重又緊緊關上了。
  留在客廳里的羅俊杰、庄德成和費云,頗有些被冷落的感覺,愈想愈不是滋味。
  尤其是庄德成這大老粗,為了向孫奇強索方天仇,几乎在警務處里動家伙,現在反而把他摒于書房門外,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怎不令他生气。
  足足過了十來分鐘,廖逸之終于出來,把他們三個一齊叫進去。
  林廣泰已同意了方天仇的全部計划,向他們三人簡單扼要說明之后,當即分派各人一份任務。
  在整個計划中,庄德成擔任的是主角,他這才消除了一肚子的怒气,頓時精神一振,神气活現起來。
  林廣泰擔心他粗心大意,恐怕誤了大事,特派廖逸之相隨,作為他的助手。
  羅俊杰和費云,奉命去九龍城,料理宋公治的善后事宜,并且暗中注意“方天仇”的動靜,隨時向這里報告。
  鄭二爺決定撤回帶來香港的人馬,使對方不要因為他的介入,有所顧忌而停止活動。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嚴禁走漏方天仇生還香港的消息,否則冒牌貨絕不敢再出現,則全部計划就前功盡棄了。
  一切按照計划進行,方天仇在林公館改換了一套短裝,跟著孫奇悄然离去。
  在途中,孫奇說出剛才那個電話,是他臨時靈机一動,吩咐他的司机打去的,沒想到略施小計,居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方天仇听了不由大為欽佩,笑笑說:
  “幸虧孫探長有這個電話來,要不然我費盡口舌,林大哥還是將信將疑,不會完全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呢!”
  他說的是事實,當他在書房里說出全部經過,以及他的判斷后。林廣泰和鄭二爺确實不敢相信。因為他們在今天早上和昨夜,均親自見過那位“方天仇”,就算是老眼昏花,也不至于連真偽都分辨不出呀!
  那位“方天仇”,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跟現在站在前面的方天仇不一樣,無論是臉型、姿態、一舉一動,甚至于口音都惟妙惟肖。而且來去匆匆,他們怎會相信那是另一個冒充的。
  因此無論方天仇怎么說,他們總不能不存有几分怀疑,直到廖逸之闖進書房,說是有電話來報告,九龍城里發現另一個“方天仇”的行蹤,始不得不相信确有兩個方天仇之說。
  這一場誤會,總算是得力于這個電話,而告冰釋,避免鑄成大錯。
  但,現在的問題是,五千万的贖款被騙去,而林瑪麗又落在了對方的手里,可能成為勒索另一筆巨款的人質,那位“方天仇”是否從此消失,或是再次出現呢?
  唯一的辦法,只有守株待兔,這就是看庄德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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