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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紅唇


  “好險!好險……”
  方天仇說完泰和輪上查出定時炸彈的經過,鄭二爺情不自禁地連呼僥幸。
  如果不是方天仇的机警,只要行動稍遲二十分鐘,那么這艘“林記航運公司”吨位最大的貨輪此刻已被炸沉在防波堤外的海底了。
  而現在,泰和輪正以穩定的航速,乘風破浪,向著預定的方向航行。
  林廣泰第二次向倉庫管理員通過了電話,仍然放不下心,立刻偕同鄭二爺等人赶赴統一碼頭,登上倉庫三樓,遙望著停靠在三號碼頭的泰和輪,以觀事態發展。
  直到方天仇和小李离開現場,泰和輪的船長領了警察登記,他的心情始終是緊張的。
  方天仇搜出定時炸彈,任務已經完成,現場的善后留給船長和警方去處理,立刻和小李蹓下泰和輪,來到倉庫的三樓,把經過簡略地述說了一遍。
  林廣泰站立在窗前,眺望著遠去的泰和輪煙囪所冒出的濃煙,好一陣子,才回過頭來,凝重地說:
  “這一次只能算我們僥幸,以后他們仍然會不擇手段向我們攻擊,令我們防不胜防……”
  “林老大,”鄭二爺唇齒相關,立刻表示意見:“我看只有出動我們所有的人手,查出金色響尾蛇究竟是誰?來個擒賊先擒王!”
  “這是上策,”林廣泰掏出了他的彎形煙斗,一面裝著煙絲說:“只是恐怕不太容易著手。”
  鄭二爺想了想,把大腿一拍說:
  “嘿!我們何不查查永安堆棧,就知道那八件棉紗的來源了!”
  “根本不用查,”林廣泰果斷說:“這准是胡豹搗的鬼……”
  方天仇卻不以為然地說:
  “我認為永安堆棧方面,不妨還是查一查。”
  這時候,管理員匆匆奔上樓來。
  “鄭二爺,九龍城來的電話,要二爺親自接。”
  倉庫未裝分机,鄭二爺只好下樓去听電話。
  林廣泰喚住了管理員,問:
  “碼頭那邊的事處理完了?”
  “那小子給帶到警署去了,”管理員說:“剛才蔡幫辦臨走說,要我打電話通知您,回頭到警署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
  林廣泰示意管理員离去后,淡淡一笑說:
  “蔡幫辦這個人跟我還有點交情,只是像這种棘手的案件,他恐怕也要無從著手了。”
  坐在一旁猛吸香煙的小李,忽然冷冷一笑,插嘴說:
  “据我知道,蔡約翰這條鬼子佬的警犬,在圈子里也吃一份,平常跟胡豹那幫人都有勾結,像前些時威利麻街的七尸案,誰都知道是胡豹做的,偏巧警署派了蔡大幫辦承辦這件凶殺案,要不是他得了好處,怎能讓胡豹逍遙法外。”
  方天仇忿然說:
  “照這么說,如果定時炸彈是胡豹那幫人弄上船的,蔡約翰就一定會包庇他們了?”
  林廣泰點點頭,感慨地說:
  “所以說,今天要想在香港的三尺地面上立足,只有以強對強,以暴還暴,如果依賴港英政府的法律,那就無法生存!”
  正說之間,鄭二爺接完電話,垂頭喪气地上樓來,沮然說:
  “金氏姊妹真的失蹤了,藍天在向我要人,我得赶回九龍城去……”
  “路上會不會有麻煩?”林廣泰表示關切。
  “媽的!諒他獨眼龍還不敢!”鄭二爺動了肝火。
  小李朝腰問一拍,笑笑說:
  “林老大放心,有我小李在,二爺的汗毛也沒有誰敢動一根!”
  常三通也不甘示弱,將腰間藏著的家伙一拍,表示他們可以負責鄭二爺的安全。
  林廣泰也知道,鄭二爺在九龍城的勢力极大,若憑獨眼龍,還真惹不起他。不過,如今曹金盛有了靠山,居然跟飛刀幫坑瀣一气,更与發起‘同心會’的金色響尾蛇搭上了線,情況就不同了。
  因此,當鄭二爺領著他的手下兩員大將离去后,立刻調遣了十几個打斗能手,暗中跟隨過海,以防万一。
  現在房里只剩下了林廣泰和方天仇,彼此相對沉默了一陣,顯然是在思維里,极力捕捉金色響尾蛇這神秘人物的影子,可是憑空是無法捕捉得到的。
  “天仇,”林廣泰終于鄭重地說:“現在你的身份即已暴露,就無須單獨行動,不如把人手全交給你指揮,干脆放手去干吧!”
  方天仇沉思一下,搖著頭說:
  “在目前還不到勞師動眾的時候,我想還是單獨行動比較方便些。等到金色響尾蛇正式出面,也就是到了他們攤牌的時候,那時我們再出動所有力量,無疑就是以逸待勞的局面了。”其實他說這話是另有顧忌。
  “你認為這個金色響尾蛇,是男的還是女的?”林廣泰忽然提出了這個從無人想到的問題。
  “這很難說,”方天仇莞爾一笑說:“反正它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響尾蛇是最毒的,他用這個別號,顯然就是要人知道他的厲害。不過,響尾蛇碰到了印度貓,那就遇上克星了!”
  “我希望你就是這頭印度貓!”
  林廣泰這句話,引得方天仇哈哈大笑。
  “可惜我是菲律賓來的狼——色狼!”方天仇自我解嘲地替自己加了個別號。
  林廣泰也禁不住大笑起來。接著,他們商定了步驟,立刻就付諸行動,二人開始分頭進行。
  為了有圖謀爆炸泰和輪,身為“林記航運公司”負責人的林廣泰,不得不去警署一趟,雖然他明知此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方天仇則是單槍匹馬,來到永安堆棧。
  他和小李赶赴統一碼頭,原是駕的鄭二爺那輛轎車,剛才已經開回九龍城了。而林廣泰本要把自己的車子給他用,但他卻堅持不肯,宁願臨時雇“的士。”
  “的士”到了威利麻街碼頭,距离永安堆棧尚有二三十碼,他就要司机停了車。因為遙見堆棧門口,正停著一輛警車,可能正是警方人員在調查泰和輪的八件棉紗來源。
  此刻既有警方人員在場,方天仇自然不便介入,只好在附近徘徊。直等那輛警車揚長而去,他才急步走進了永安堆棧。
  這是一幢不夠高大,也不夠壯觀的落伍建筑,式樣和建筑材料,說明它至少是在半世紀前殘留下來,僥幸未被列為妨礙公共安全的“危樓”,而遭到強制拆除的命運。
  方天仇早已擬定了腹案,看那目送警車遠去的麻臉大漢,剛要轉身進去,立刻赶前几步,急急地問:
  “喂!哥們,沒麻煩吧!”
  麻臉大漢被他沒頭沒腦地一問,不由愣住了,露出詫异的眼光,沖著方天仇冷冷地問:
  “你是?……”
  “胡老大叫兄弟來的,”方天仇鎮定地說:“剛才那兩個家伙,可是來調查的?”
  麻臉大漢只微微點了下頭,說:
  “請進來吧。”
  方天仇跟著進了堆棧,只見里面的情形比它的外貌更糟,貨物倒是堆了不少,但亂七八糟。尤其光線十分昏暗,大白天仍然靠几只六十瓦的燈泡,才能使整個的棧房獲得光亮。
  麻臉大漢把方天仇帶進來,掏出他的香煙敬客,忽然問:
  “請問老兄剛才說的,是哪位胡老大?”
  方天仇不由一怔,但仍然保持鎮定說:
  “胡豹胡老大……”
  麻臉大漢滿臉的肉跳動了一下,以那种近乎不屑的口吻說:
  “胡老大干的是他殺人的買賣,跟咱們這行是風馬牛不相干,不知老兄此來有何見教?”
  “那八件棉紗出了紕漏!”方天仇只好單槍直入。
  “怪事!”麻臉大漢一臉茫然的神气說:“剛才警署來的人,也在問什么棉紗,這几天堆棧根本就沒出這一件貨,哪來的八件棉紗?”
  方天仇大為意外,但他何等机警,察言觀色,已經知道對方是有所顧忌,于是莞爾一笑說:
  “哥們,警署的人跟兄弟身份不同,兄弟是胡老大派來的,因為不放心這邊,怕老兄遇上麻煩,所以……”
  “哈哈,哈哈……”
  一陣狂妄的笑聲,打斷了方天仇的話。
  方天仇一惊,听出這笑聲發自身后,立刻惊覺地回過身來,發現在那陰暗的角落里,正站著一個人,由于燈光被堆著的大木箱遮斷,以致無法看清那個人的面貌。
  狂笑聲陡然停止,躲在陰暗里的人冷聲說:
  “好小子,我早知道你會來的!”
  方天仇心知不妙,剛要有所行動,不料麻臉大漢己趁他回身之際,掏出了一只四五口徑的曲尺手槍,槍口正對准著他,大聲喝令:
  “不許動!”
  方天仇既已受制,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自然不能貿然妄動,但他卻神色不改地笑著說:
  “朋友倒真是神机妙算!哈哈……”
  “你小子的膽量,也不由得我不佩服!哈哈……”
  角落里的人走了出來,燈光照射在他臉上,不由使方天仇心里一惊。這家伙不是別人,赫然就是那殺人魔王胡豹。
  此時此地,胡豹是把對方看作了瓮中之鱉,故而由他的笑聲中,散播著不可一世的得意,同時也意味著一种殘酷的恨和怒!
  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九龍城栽的跟斗,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他豈會遽爾忘記?
  尤其現在是仇人見面,分外的眼紅!
  笑聲甫落,胡豹挺身上前一步,滿臉的殺气,獰聲說:
  “相好的,到了這里,你可得放乖些,由不得你放肆的!”
  他倒不是虛張聲勢,危言聳听,話才一說完,就見四面八方,從堆置的大木箱暗角里,閃出了七八個握著短槍的漢子,把方天仇包圍在核心。
  到了這時候,方天仇知道已經身人重圍,落入對方的手里,但他可不甘心束手就縛,只要有一線机會,他仍希望扭轉眼前的局面。
  胡豹也就是看破了他的企圖,才把他事先布下的人手抬出來,好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敢輕舉妄動。
  但方天仇卻是毫無懼色,依然若無其事的笑著。
  “胡老大,兄弟既然敢來,大概不至于被你的几句大話嚇住吧?”
  胡豹身為飛刀幫的老大,自然也不是個簡單角色,單憑他能料中方天仇會根据那八件棉紗,按圖索驥地找到永安堆棧來,而事先安排了伏兵,可見他亦是善工心計的了。
  不過,頗出他意料之外的,是方天仇居然還敢單槍匹馬地直闖虎穴,這份膽气實令人不得不佩服!
  所以在方天仇剛一進入堆棧,他已暗命手下從后面繞了出去,以為對方必然帶來了幫手。
  這時候胡豹的手下,已從外面察看了回來,報告說:
  “老大,這小子是放的單!”
  胡豹從鼻孔里冷冷哼了一聲,倏地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匕首,一步步向方天仇逼近。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生的是什么膽……”
  就在胡豹舉刀欲刺的剎那,方天仇出其不意地猛一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狠狠一拳搗在麻臉大漢的腹部。
  “噗!噗!”麻臉大漢吃痛一彎腰,手里的槍也走了火,由于裝有消音器,所以槍聲并不大。
  兩彈均射向地面,而方天仇卻就勢一滾,滾向了右側的大木箱堆里,以极快的動作藏起身來。
  胡豹這一刀,差一點誤刺在麻臉大漢背上,幸而收刀夠快,才不致傷了自己人。
  一見方天仇避入了大木箱堆里,不由气得他怒聲怪叫:
  “守住前后出口,燒了這屋子,也不能放這小子出去!”
  他是怒极口不擇言,若真為了個方天仇,而把偌大堆棧付之一炬,自然他還作不了這個主。尤其這里位于“上環”,又是碼頭重地,當真鬧出火警,事態就會擴大了。
  方天仇看准了這一點,所以不必擔心對方真會用火相逼,不過,要想突圍而出,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這時胡豹和他的手下,都已各自選擇了避彈的位置,以防方天仇的射擊。
  整個的堆棧,突然被緊張的气氛鎮壓下來,靜靜地似乎些微的動靜,均足以招來死亡的威脅。
  胡豹蹲在方天仇藏身的近處,一堆大木箱的角落里,凝神屏气,手里緊握著一柄裝了滅音器的短槍,半天未見一點動靜,終于沉不住气了。
  “小子,你跑不了的,放光棍些,自己出來吧!”
  方天仇置之不理,那堆矗立的大木箱,靜靜地,沒有絲毫動靜。
  胡豹側耳靜听,半天听不出一點聲息,心里不免有些納罕,難道那小子已經逃出堆棧了?
  因而他心慌起來,急向伏在附近麻包堆旁的麻臉大漢一揮手,示意叫麻臉大漢采取行動。
  麻臉大漢剛才捱了狠狠一重拳,現在猶隱隱作痛,心里實在不甘,既得胡豹的命令,他立刻以雙肘支持上半身的重量,匍匐到大木箱堆的左側。
  握緊著手里的“曲尺”,正要由木箱的空間爬進去,不料堆在最上層的一只大木箱,突然朝他壓了下來。
  麻臉大漢大惊,連忙一個滾身,但已經來不及避開,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木箱,整個地砸在他兩條腿上。
  “啊!”一聲慘叫,麻臉大漢當場痛得昏了過去。
  “刁那媽的!”
  胡豹怒罵一聲,激動的情緒已使他不能自制,扣動扳机,盲目地朝那堆大木箱,連放三槍。“噗!噗!噗!”這是他忿怒的發泄!
  但那堆木箱之中,依然沒有動靜。
  這真是個難堪又尷尬的局面!
  “小子,你要有种,就出來跟老子們硬拼一下!”胡豹又開始叫陣了。
  沉靜了片刻,木箱堆后終于傳出了方天仇的聲音:
  “胡老大,兄弟很想請教一下,怎樣叫作硬拼?”
  大概方天仇也覺得,這樣僵持下去毫無結果,所以開始運用他的机智來打開這個局面。
  “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你看著辦吧!”胡豹气呼呼地嚷著。
  “不!”方天仇說:“客隨主便,還是胡老大划出道儿來的好。”
  胡豹憋著滿腔的怒火,心想:只要把你小子弄出來,還怕煮熟的鴨子會飛上天去?
  于是他提起了嗓門,高聲說:
  “一對一,怎么樣?”
  “很公平!”方天仇笑了笑,才說:“不過,你胡老大的話,卻不大信得過。”
  胡豹想了想,毅然說:
  “好!”
  立刻向四處伏著的手下,以命令的口吻說:
  “你們全都退出去,未得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來。如果這位朋友能夠走得出去,誰也不准留難,違者嚴處,知道嗎?”
  他特地把“能夠走得出去”几個字說得沉重有力,似乎极有把握,方天仇絕對是走不出去的!
  那几個漢子唯唯應命,迅速退出了堆棧。
  胡豹接著說:
  “兄弟用的是德制‘勃朗林’彈莢十發,剛才已用了三發……”
  于是,他一口气將所射的七發,向地上一一射出。
  “夠意思!”
  方天仇說了一句,接著听見木箱后發出六響低沉的槍聲,表示他也同樣射盡了“左輪”里的六發子彈。
  槍聲方落,方天仇已從木箱頂上一躍而下,雙方的距离約在五碼之遙。
  胡豹從心底冷冷一笑,隨即上前几步,從腿肚上拔出兩柄匕首,插在剛才砸下的那只大木箱的兩邊緣,然后退回到原來的地方,兩人距离木箱的遠近正好相等。
  只見他獰笑著說:
  “老兄,我們不必耽誤時間了,請!”
  方天仇會意地咧著一笑,知道對方是要跟他以刀相搏,胡豹是飛刀幫老大,對于刀自有獨到的心得,方天仇何嘗不明白他的居心。不過方天仇生就了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性格,明知這种決斗与己不利,卻根本不愿斤斤計較。
  雙方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一步步向木箱緩緩接近……
  這种短兵交接之下,當然誰搶先一步拔得匕首在手,誰便占了优勢,可以搶先發動攻勢。如果動作夠快,也許未等對方的手触著刀柄,便已死于非命了!
  但他們彼此卻以最慢的速度走向木箱!
  距离木箱只有兩尺了,任何一方只要一扑過去,就可拔到匕首……
  突然——
  胡豹出其不意地探手入怀,掏出他預藏的另一只短槍。
  “別動!”
  不料方天仇的動作比他更快,胡豹的槍才掏出一半,他的手里已握了另一把“左輪”。
  “放手!”
  胡豹只好放手,不由一陣干巴巴的獰笑:“老兄居然也會這一手!”
  “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方天仇冷冷地說:“跟胡老大這樣的人打交道,兄弟不得不防著點,抱歉!”
  “小子!你的戒備還不夠!”這聲音發自方天仇身后。
  方天仇一惊,正欲應變……
  “不許動!”身后的人已厲聲喝制。
  胡豹可逮著理了,一個箭步上前,奪下了方天仇手里的槍,順手就是一槍托,擊在他的左頰上。
  方天仇一個踉蹌,幸而扶住了木箱,才不致倒下。
  “哈哈,我們真有緣,在此地又遇上了!”
  方天仇覺得這人口音好熟,似乎在哪里听過他的聲音,但還沒看清那人的面貌,猛覺后腦又捱了重重一擊,一陣天旋地轉,便昏了過去……
  醒來時,方天仇已睡在一張舒适柔軟的席夢思床上。
  周身腫痛,尤其頭部脹痛欲裂,但這种痛楚告訴他,他仍然活著,并沒有把命送在永安堆棧里。奇怪,他們為什么不置我于死地?
  方天仇想不通這一點,更想不出自己怎會睡在這張席夢思床上。
  這是什么地方?
  一陣陣濃郁的幽香,使他猛然產生了一個意念——女人!
  不錯,只有女人的閨房,才會有這种芳香……
  嘩嘩的水聲,惊破了他的遐想,同時也使他想到了,這里是有第二者的。如果他的判斷不錯,那么這里的主人必是個女人,而現在正在沐浴。
  一种本能的警覺,使他顧不得身上的痛楚,倏地坐了起來。
  目光一掃房內的擺設,憑他的經驗,覺得這應該是個中級旅館的套房。
  浴室的門正緊閉著,水聲從里面傳出來。
  方天仇支持起來,走近窗口,發現“娛樂大戲院”就在對街,知道自己是置身在中環,皇后大道附近的旅館里。
  轉回身,走到浴室門口,他遲疑了一下,終于用手指向浴室門的毛玻璃上輕彈了兩下。
  “請等一下……”浴室里傳出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方天仇知道里面的女人尚未浴畢,只好坐到沙發上去等,同時掏出了香煙,藉以消磨時間。
  倏而,浴室門開了,從里面走出個身裹浴巾,頭上包著毛巾的女人。
  她的体態是那樣的婀娜而輕盈,仿佛嬌柔無力,這時身上仍散發著熱气,真像一朵出水芙蓉,嬌艷欲滴!
  這少女毫無拘泥之態,懶散地走向方天仇,嫣然一笑說:
  “你醒啦。”
  方天仇漠然地點點頭,表示回答,也算是招呼。
  “你一定對自己怎樣會到這里,感覺很詫异吧?”她大方地在他對面沙發上坐下,把左腿向右腿上一擱。
  “是的……”方天仇的眼光,被她露在巾外的大腿吸引了,他在想:這少女除了身上裹的浴巾,里面一定是赤裸的了。
  “我可以簡單一點告訴你,”她好像并不在乎他的貪婪眼光,坦然地說:“我從西環回來,發現你仍然昏迷不醒,我只好把你帶回這里。”
  方天仇听完經過,不由感激地說:
  “小姐這份相助之情,我應該如何報答呢?”
  “你以為我留在這里,是希望你醒來,得到你的報答?”她向他反問。
  “當然不是……”方天仇連忙改變了語气“那么我可以請教小姐的芳名嗎?”
  “我叫白茜,”她彎身在茶几上取了支香煙:“你呢?”
  “我叫牛約翰……”
  方天仇隨口說了個姓名,眼光卻射向她裸露在浴布外的雪白酥胸,當她彎身取香煙的時候,一雙丰滿的乳峰,几乎傾之欲出。
  可惜好景不常,等她恢复了原來的坐姿,胸前只能看到一條深深的乳溝了。
  方天仇替白茜燃著了煙,她猛吸一口,輕輕地噴了出來,然后才好奇地問:
  “牛先生怎么會昏倒在那僻靜的地方?是遇著了強盜?”
  “不是,”方天仇漫答著:“我是跟人打架……”
  “噢?”白茜神秘地笑起來:“我猜一定是為了爭風吃醋。”
  “這次不是,”方天仇說:“但下次可能會是。”
  “這話怎么說?”白茜茫然地問。
  “今天能認識你白小姐,以后為此爭風吃醋而打架,那自然是難免的了。”
  “你倒真會說笑話!”
  兩個人都笑了。
  正在這時候,房門上有人急促地連敲了几下。
  白茜收斂了笑聲,起身向方天仇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尷尬地說:
  “對不起,牛先生,待會儿万一有什么失禮的地方,請你不必介意。”
  方天仇還沒有体會出她這番話的意思,房門又急促地響了几下,白茜快步走過去,貼著房門問:“誰?”
  “我!”房外是個洪亮的男人聲音。
  “小朱嗎?”白茜故意問了一句,心念一動說:“我現在有客人……”
  外面的人根本不理她這一套,厲聲說:
  “你開門,我有話對你說!”
  這好像是一道命令,白茜對它沒有抗拒的勇气。她回頭又看了方天仇一眼,終于作出個無可奈何的神情,撥開了房里裝的閂鎖開了房門。
  進來的是個嬉痞型的年輕人,穿的是深藍色破舊牛仔褲,上身套一件黑色皮茄克,手彎里還夾了個很時髦的黑色鋁盔,顯然他是騎著摩托車來的。
  他一眼發現了逸然坐在沙發上的方天仇,臉上不由掀起那种不屑的神气,帶著譏諷的口吻向白茜說:
  “我來得太不巧了,哈哈——”說時向她身上看了一眼。
  白茜惟恐他鬧事,連忙問:
  “小朱,你有什么事?”
  “怎么,你想攆我走?”小朱臉一沉:“白茜,你心里放明白些,我可以不擋你財路,但你可得叫我心里痛快些!”
  “小朱,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茜只好陪著笑臉:“我是怕你有什么急事呀。”
  “嗯!”小朱冷冷地哼了一聲,才把手朝她面前一伸。
  “又要錢?”白茜對他的貪得無厭,感到實在不胜負荷:“昨天不是剛給你兩千……”
  小朱把眼睛一翻,志在必得地說:
  “今天我有急用,必須湊足五千塊錢!”
  “我哪來那么多錢?……”白茜對這數字吃了一惊。
  “你沒有?”小朱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實在拿不出……”白茜凄凄地說:“如果能緩几天,我一定替你想辦法。”
  小朱冷笑一聲,眼光朝方天仇一瞥,忽然說:
  “那么你不反對我向這位……”
  “小朱!”
  白茜激動地喝制止小朱,但她終于气餒地歎了口气,忿忿地說:
  “好!我給你!”
  方天仇冷眼旁觀,已猜出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一個是在聲色圈中混生活,兼帶“副業”的歡場女子,一個則是仗勢欺人,專門吃女人軟飯的無聊角色。
  像眼前的情形,在香港地方隨處可見,所以也就不足為奇了。
  于是,方天仇站了起來,攔住正要往衣櫥去取錢的白茜,笑著說:
  “白小姐,這位朋友既己有意向我開口,而我也樂意能為白小姐效點力,感到榮幸。好在這位朋友需要的數字并不大,我還能拿得出,不如就賞我一個臉吧。”
  “牛先生,你……”白茜無所适從地望著他。
  “錢財是身外之物,白小姐不必介意。”方天仇笑笑,走向小朱面前,問:
  “這位朋友需要的是五千嗎?”
  “嗯!”小朱冷冷地應了一聲。
  方天仇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卷大鈔,似乎有意在對方面前炫耀他的財富,然后才慢條斯理地,數了五張千元大鈔,遞了過去。
  小朱是見錢眼開,他接過了五千元,心里直后悔,剛才如果獅子大開口,現在不也同樣到手了?
  他大概把方天仇看作了“凱子”,所以把鈔票往茄克口袋里一塞,就笑著說:
  “這才夠朋友,對不起,打扰了你們的雅興,希望你們玩得愉快,再見!”說完,他很瀟洒地把手一伸。
  方天仇握住了對方的手,忽然說:
  “兄弟并非是小气,不過,這五千塊錢希望能向朋友提出個小小的要求。”
  “請說!”他們的手仍然握著。
  方天仇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這五千塊錢,算是白小姐最后一次付給你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來找白小姐麻煩,兄弟只有這個小小的要求。”
  “什么話!……”
  小朱臉色一變,正要發作,但忽然覺得自已被對方握著的手一緊,如同被一付鋼鉗夾住了,愈夾愈緊。
  立刻,小朱的臉色漲得通紅,轉白,變青……
  方天仇卻是神色自若,只向對方微微地笑著。
  小朱終于挺不住了,腰一彎,腿一屈,整個身子扭曲成了個“S”形了。
  方天仇手一松,小朱失了重心,全身跌了下去。
  “兄弟的話,希望你好好考慮!”方天仇叮囑了一句。
  小朱爬起身來,左手握住右手,狠狠地說:
  “好!咱們走著瞧!”
  說完狠話,他心猶未甘,朝惊得呆如木雞的白茜吐了一口口水,才轉身奪門而去。
  方天仇望著他狼狽的背影消失,微微一笑,卻听白茜伏在沙發上低泣起來。
  “怎么啦?”方天仇走過去,詫然地問。
  “我連累了你,”白茜撐起半個身子,淚涔涔地說:“牛先生,你快走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你放心吧,”方天仇卻滿不在乎地笑著說:“我早說過了,為了你,爭風吃醋打架是無法避免的。”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白茜認真地說:“小朱是橫行香港的黑騎……”說到這里,她忽然住口不說了。
  “是黑騎士那幫飛仔。”方天仇卻替他說了出來。
  白茜惊詫地望望他,鄭重說:
  “小朱是黑騎士的老二,他們人多勢眾,而且都有背景,警署都對他們無可奈何。現在你為我惹上了他們,他們絕不會放過你的,所以你赶快离開吧。”
  “你在下逐客令?”方天仇問。
  “不!”白茜真摯的表示:“我實在是擔心你……”
  “如果我一走了之,”方天仇說:“他們必然會對付你的。”
  “我受慣了……”白茜又低泣起來:“你還是快走吧……”
  方天仇是不怕事的,在九龍城舉行的“同心會”,几乎包括了港九黑社會上的各色人物,他尚且敢單槍匹馬去破坏。“黑騎士”不過是些不良少年,飛仔們的組織,自然更不會放在他心上。
  不過,他此時也正有著重大的任務在身,既然白茜執意促他离去,他也就不便留下了。
  于是,他依戀地說:
  “白小姐,今天承你相救之情,我會記住的,希望我們能有机會再見。”
  “再見……”
  白茜悵然自失地抬起頭來,正好四目相對,她忽然情不自禁地投入他的怀里,四片火灼的熱唇,吻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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