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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龍鳳山庄毅峨的大門上張燈結彩,喜气洋洋,就連門口的那對石獅子也被抹拭得干干淨淨,准備迎接客人。
  今天是趙家那對龍鳳胎滿周歲的日子。
  山庄內外早在几天前就打理得一塵不染,各种傳家器皿皆已被擺飾在各個角落。
  趙景文本來不想這么舖張的,可是宋青蓮卻執意將孫儿的周歲辦得跟她的壽宴一般熱鬧。不但請來了戲班子助興,還大宴賓客,极盡舖張之能事。
  一大早,兩個娃儿就被丫鬟們洗得干干淨淨,穿上一襲同花色的粉紅衣棠。粉嫩嫩的臉頰、紅通通的身子,以及那對比黑水晶還要深邃明亮的眼眸,真教人舍不得將目光移開。
  “瞧這對雙生儿長得可真好呢!一般的俊秀漂亮,讓人分不出哪位是小姐、哪位是少爺。”梅香贊歎道。
  “是呀,除非是分開褲襠,才知道有那個的是少爺……”
  “桃香,你真不知羞,竟然這么說。”梅香取笑道。
  “不然你要怎么分辨?”桃香不服气地駁斥。
  “不是有那對龍鳳玉佩可以分辨嗎?”
  “玉佩自己會分嗎?玉佩可是我們替他們挂上去的……”
  “別抬杠了,你們兩個。說了半天,你們好象忘了把可以分出孩子性別的玉佩給挂上去了。”蓮香道。
  糟糕,竟然連這等大事都忘記了!
  梅香拿出玉佩,搔著頭凝視這對雙生儿,只見兩個孩子朝她“咿啊、咿啊”地笑,好象在嘲弄她分不出誰是誰。
  “我分不出來,這可怎么辦才好?”
  “解開褲襠瞧不就得了?”桃香諷刺道。
  “好不容易才幫他們把衣服穿好,現在又解開,得忙上老半天。”梅香埋怨地睨她一眼。
  “隨便挂上去就好了啊。”蓮香自作聰明地提議。“反正兩個孩子是雙生儿,誰瞧得出來誰是誰呢?晚上替他們洗澡的時候,再分辨清楚不就得了?”
  “就照你的話去辦。兩個小家伙是親姊弟,就算玉佩挂錯了也沒關系。”梅香笑嘻嘻地說,將兩塊傳家玉佩分別挂在兩個娃儿身上,然后抱著這對雙生子去見庄主夫人。

         ※        ※        ※

  明瑤穿著一襲紅衫,坐在偏廳里和廚下的管事婆子商議午宴和晚宴事宜。一看到丫鬟們抱著雙生儿女進來,她立刻遣退管事婆子,招手要梅香和桃香把孩子抱到跟前來。
  “夫人。”兩名丫鬟行過禮后,立刻將孩子抱到明瑤面前。
  梅香、桃香和蓮香,以及正在明瑤身邊伺候的菊香都是跟著她陪嫁過來的丫鬟,所以与明瑤的情分不同于庄里的其他下人。她們是明瑤的心腹,也是關中四大富之一的夏家特地為女儿挑選的伶俐陪嫁侍女。
  明瑤看著這對寶貝儿女,心中充滿了為人母的喜悅。她命令丫鬟將孩子放進小床里,然后逗弄著這雙小寶貝。
  “今天是你們的周歲生日喔,心肝。等一下娘就帶你們到大廳里給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們相一相,好不好?”
  兩名娃儿仿佛听得懂母親的話似地,在那里“咿呀、咿呀”地笑著。
  明瑤各在這對雙生儿女的頰上印下一吻,然后,凝神細看那兩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同樣的俊秀可愛,分不出誰是姊姊、誰是弟弟。
  “這對孩子像得緊,連我這個做母親的都分不出來。”明瑤感歎道。
  “這就是雙生子的可貴之處,一模一樣的長相。”梅香笑嘻嘻地說,“可是咱們這對又跟人不一樣,是龍鳳胎。若是少爺像小姐那樣美麗動人,將來可不知要迷死多少長安城的閨女。”
  “但若是小姐跟少爺一樣頑皮,那就糟了!”桃香擔憂地警告梅香。
  “哎呀,你少嘴笨了。在夫人悉心的教導之下,少爺能頑皮到哪儿去?”菊香奉承道。
  桃香伸了伸舌頭,心里可不那么想。誰都看得出來老夫人偏愛小少爺,雖然同為雙生子,但老夫人每次總是先抱少爺,心情好時才抱小姐。所以就算夫人再嚴格,小少爺也鐵定會被老夫人給寵坏了。
  正當几個人忙著逗弄雙生儿時,蓮香匆匆進廳。
  “夫人,庄主遣了福來傳話,請夫人帶著小姐和少爺到前面的花廳見客。”
  明瑤的心里忙犯嘀咕,不知來了什么貴客,相公竟然要她立刻帶著孩子去見客。她吩咐梅香和桃香各抱著一個孩子,跟在她身后到花廳。
  經過重重院落,明瑤輕拈著裙角踏進夾雜著童稚儿語的廳內。
  “夫人,你快過來,有几位貴客我要介紹給你認識。”
  明瑤帶著笑容走到相公身邊,發現桃木雕成的椅子上坐了四名貴客不,是六名才對。
  左首坐著濃眉虎目的錦袍男子,他的膝上有個年約四、五歲的漂亮小男孩,正張著那對圓滾滾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身后。他旁邊則安坐著一位眉目如畫的婦人,唇邊帶著淺淺的笑容向她顎首。
  而右邊的男子明瑤見過的,他是盛昌行的少東。他身旁坐著位手中怀抱個嬰孩的嬌媚女人,她正低頭哄著孩子。
  “夫人,這位是我跟你提過的洛陽東方兄,旁邊是他的夫人。而這位我就不再介紹了,潘兄你是見過的,旁邊是他的夫人,你們多親近親近。”
  明瑤忙著向客人施禮,几個女人一見面便聊起家常事,顯得分外親熱。
  “夫人,我曾跟你提過,在你怀胎時,我便跟東方兄和潘兄說好了,日后將与他們結為親家。事情也真是湊巧,我們生了一對龍鳳胎,竟能同時与兩家結為姻親。”景文呵呵笑道。
  “是趙兄好福气,生了這對龍鳳胎,讓我們兩家都不至于落空。不過,我也生得巧,沒多久我的夫人怀了身孕,第一胎就生了個女儿。”潘耀仁偏過頭去逗弄女儿,
  “洁玉,乖呀,爹給你挑了門好親事,待會爹就帶你去見新郎倌。”
  “真不正經!”他的妻子丁月眉嬌嗔道。
  “咦,我哪不正經了?”潘耀仁笑嘻嘻地反駁,“娘子也想見見未來的女婿吧!”
  景文連忙喚梅香、桃香將孩子抱到客人跟前。
  東方逸坐在父親怀里,瞪著身系鳳佩的小孩。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蹙起斜飛入鬢的眉宇,望著那張胖嘟嘟的小臉。
  “逸儿,和你的未婚妻云鳳打個招呼吧!”東方明逗著儿子。
  東方逸嫌惡地皺起小臉,伸出手摸了摸那粉嫩的小手。挺好摸的,他想。
  小孩被景文抱了起來,放到東方逸的怀里。那軟軟、香香的身体讓東方逸嚇得動都不敢動,突然,娃儿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東方逸立刻哇哇大叫。
  “鳳儿,你真頑皮!”景文笑著抱開孩子,然而,被稱為鳳儿的小孩卻張著嘴“哇啦、哇啦”地抗議。
  “這個孩子挺文靜的。”潘耀仁抱著系挂龍佩的“女婿”,和女儿來個相親大會。
  “這兩個孩子很少哭鬧,也許是因為有彼此作伴的關系。”明瑤笑吟吟地解釋,從潘耀仁手中接回孩子。
  “明瑤,把龍儿帶來見見他的拜把兄弟。”景文和妻子交換位置,明瑤將手中的孩子抱到東方逸面前。
  東方逸心有余悸地伸出小手,試探性地摸著那柔嫩的臉頰,只見嬰孩張著對漆黑如星子的明眸望著他,紅紅的小嘴向旁邊咧開,給了他一個柔情似水的微笑。
  我喜歡。東方逸在心中這么決定,伸出手將小娃儿抱入怀里。東方明伸出手在一旁護著,怕儿子失手將孩子摔落。
  “你就是我兄弟嗎?你好漂亮,又比你姊姊乖,不如改由你做我的妻子好了。”東方逸的一番童言童語引來大人們的訕笑。
  可是他怀里的小孩卻眨動著那對靈活的美眸,偏過頭來給他一個香吻。
  “你也喜歡我?”東方逸嘻嘻笑著,“我現在就把你娶回去,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你們瞧瞧這孩子,不喜歡姊姊,卻喜歡弟弟。”潘耀仁搖搖頭笑道,“逸儿,可別搶你洁玉表妹的相公,不然,我們洁玉會抗議的噢!”
  在洁玉身邊和義妹面面相覷的娃儿突然大聲地叫嚷了起來,肥胖的小手輕柔地撫著才六個月大的女嬰。洁玉張口打了個呵欠,斜睨他一眼,完全不將他放在心上。
  明瑤轉動眼眸來回地看著她的寶貝儿女,心里狐疑著。雖說這對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難以分辨,可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偶爾還是可以分辨出來。龍儿較愛吵鬧,鳳儿則比較文靜,怎么今天的情況卻反常起來?
  她凝神細想,立刻猜到可能是丫鬟們把玉佩挂錯了,不過,不礙事,等一下她會吩咐她們更正過來。
  “明瑤,你帶兩位夫人到后院休息,我跟東方兄、潘兄還有事要談,等客人到齊后,再抱孩子出來。”
  明瑤遵照夫君的交代,帶著兩位新交的朋友到她所居住的廂房。東方逸霸占著他的
  “好弟弟”不肯放手,趴在床上盯住那張漂亮的小臉。而潘洁玉則躺在“干姊姊”的身邊,任那雙肥嘟嘟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

         ※        ※        ※

  還不到晌午時分,龍鳳山庄門口已盈滿賀客人潮。
  余鳳英站在离大門約兩丈遠的角落,望著那富麗堂皇的屋宇發呆。沒想到离開長安十三年,龍鳳山庄非但沒有一點衰敗的跡象,甚至比守禮在世時更加興盛。反觀自己滿面風霜,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棠,只怕遠比不上庄里的仆佣呢!
  “這座山庄還真大!”站在她身邊的紫袍漢子掠了掠下顎的胡須說道。
  余鳳英微蹙眉頭地斜現他一眼,心中十分懊惱。
  她和景武是在前來長安的途中遇上她這位二哥的。二十几年沒見面的兄妹,在初重逢時心情當然是十分激動,但是很快的,她漲滿親情的心便被一股嫌惡所取代。
  她當年便是因厭惡打家劫舍的生活,才毅然跟了趙守禮,而今再与賊人与伍,又把他帶進龍鳳山庄,豈不是引狼入室?然而,盡管余鳳英极力想擺脫她二哥,可是余剛一听說他們是要去長安的龍鳳山庄,便死跟著不放。說好听點是要幫他們壯聲勢,說難听些則是想乘机揩油。
  “娘,龍鳳山庄好象在辦什么喜事。您跟舅舅先在這里等一下,孩儿去跟門口的管事打听。”
  景武走近正在大門口招呼客人的仆役,覷到一位看起來較和藹可親的中年漢子,便堆滿笑容地向前探問。
  “這位大叔,山庄里今天是不是有喜事?”
  中年漢子眼皮微抬,溜了他一眼。“年輕人,你是從外地來的吧?今天是趙家的孫少爺和孫小姐滿周歲,長安城里几乎是無人不知。”
  “在下是從洛陽來的,有事要拜訪趙庄主。”
  “今天客人這么多,庄主只怕無暇接見呢!”
  景武勉強一笑,點頭向對方道過謝后,走回母親身邊。
  “娘,我們來得不巧,今天趙家有喜事,只怕大哥沒空見我們。”
  “什么喜事?”余鳳英問。
  “趙家的孫少爺和孫小姐滿周歲。”
  “不過是小孩子生日就辦得這么熱鬧舖張。”余剛不滿的啐了一口,“你們可是他們的長輩,當然有資格上門道賀。”
  “娘,我們又沒准備禮物,還是改天再來拜訪吧!”
  “備什么禮物?不過是小孩子生日。”余剛插嘴。
  “趙家是大戶人家,最重視禮儀了,我們上門沒帶禮物會被人看輕的。”余鳳英不悅地回答。
  “小孩子的禮物還不簡單,不過是金鎖片之類的。我這里就有几個,等一下拿個紅紙袋包一下就行了。”
  “二哥,今天趙府里這么忙,景文只怕真的沒空見我們。”余鳳英委婉地勸道。
  “若是他天天都有事,你們不是一輩子都不能上門?”余剛嗤之以鼻,“擇期不如撞期,今天小孩過生日,他的心情一定很好,談事情也比較容易些。再說,你們的盤纏有限,不可能毫無期限地等待下去。依我看,還是速戰速決為妙。”
  余鳳英覺得兄長的話也有道理,于是轉身對儿子說:“景武,你舅舅的話也對。不如你先請管事將名帖遞進去,你大哥若有空就見我們,若沒空咱們明天再來。”
  景武依照母親所言,再度走向大門口,仍找先前那位中年漢子。
  “大叔,我們是趙庄主的親戚,這次遠從洛陽而來,有事要找他。我這里有張名帖,可否請大叔幫我遞進去,看看庄主是否有空接見我們?”
  中年漢子接過名帖后,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景武一番,發現他的眉宇之間果然和庄主有些相像,搞不好還真是庄主的遠房親戚呢!他朝景武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大門。
  景武等了約莫兩刻鐘的工夫,中年漢子才再度走出大門,臉上堆滿了笑容。“大爺,庄主請你進去。”
  景武伴著母親和舅舅,在他的引路下,繞過層層院落,走到一棟花木扶疏的精舍前。那名中年漢子上前在門上敲了敲,立刻有個青衣小廝將門打開,把他們迎了進去。
  景武走進門內,發現屋子的正中央坐著一位錦袍男子,他一見到他們便起身相迎。
  景武凝神細看,發現那名男子容貌俊秀,年紀跟他相仿,不愁而成的眉宇間隱隱有父親的影子,他不由得眼眶微熱,向前拜倒。
  “景武,不用多禮。”景文扶起他,溫和地凝視著十三年未曾謀面的胞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地轉向房內其他兩人。
  “這位是姨娘吧?”他欠身向余鳳英行禮。
  “老身不敢當。”余鳳英向旁退輕移一步,避開景文的行禮。“難得庄主還記得我這個苦命的婦人。”
  景文听出她聲音中的一絲怨恨,無奈地歎了口气。長輩的恩怨豈是他這個做晚輩的管得了的?
  “大哥,這位是我舅舅。”景武發現气氛有些尷尬,連忙岔開話題。
  “請坐。”景文朝紫袍漢子點了點頭,示意客人入座。等到家丁奉茶之后,他才再度開口聊了些家常話。
  其實早在收到名帖后,他的心中就有了底——景武這次前來必有所求。他也覺得趙家虧欠他們母子,心里想做些補償,所以才答應接見他們。
  “賢弟,這些年來你們都過得好嗎?”
  “小弟托天之福,倒還過得去,在洛陽開了間舖子,經營南北貨的生意。”
  “娶親了沒?”
  “娶親了。”
  “有孩子了嗎?”
  “拙內已有身孕。”
  “那樣很好……”景文點了點頭,注意到景武母子欲言又止的,也听見余剛清了清喉嚨,正准備發表高見。
  “咱們就別再做虛偽的客套了。我說庄主,我們這次前來實在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想找庄主周轉周轉。”余剛直截了當地開口。
  “賢弟有何困難,但說無妨。”景文爽快地說。
  “大哥……”景武歎了口气,“只因載運小弟貨物的船在徐州被撞沉了,另外一批從絲路引進的寶石地出了亂子,所以才想向大哥……借點錢。”景武羞愧地低下頭去,景文看了真是于心不忍。
  “我們是親兄弟,還說什么借不惜呢。需要多少?”
  “需要……兩万貫錢左右。”
  “兩万貫錢……”景文沉吟了一下,“好。不過,今天府里有事,只怕要遲個一兩天才能給賢弟。對了,景武,你們在哪里落腳?”
  “我們住在城東的五福客棧。”
  “我會命人打點你們的食宿,待我將銀兩准備好,再知會賢弟。”
  “庄主不請我們住進庄里?”余剛不滿地問。
  景文勉強扯動嘴角,看向余鳳英。“姨娘想必不會讓景文為難,家母對當年的事還耿耿于怀,實在不方便將姨娘迎進山庄。”
  “我知道。”余鳳英苦笑道,“當年的事……唉!我也是女人,當然体會得到你娘的苦。”
  “既然姨娘能体諒,那就太好了。雖然景文不能將姨娘接進山庄,但是在食宿方面絕不會讓姨娘受委屈。”
  “謝謝你。”
  “既然我們能体諒你的難處,你就不能不替我們著想。現在已經是晌午時分了,總該留我們在庄里吃頓飯吧?”余剛又說。
  “當然,不過……”
  “又不過什么?”余剛按捺住心中的不滿,憋著气問。
  “今天是我一對雙生儿女的生日,來往的賓客很多,景文不希望姨娘和家母照面,以免產生不必要的沖突。所以得委屈姨娘留在這里用餐。”
  “你言下之意就是警告我們別四處亂闖,是嗎?”余剛惱怒地站起身。
  “二哥!”余鳳英以眼光懇求余剛別再多言,然后看向景文。“你的顧慮是對的,我們就留在這里用餐。”
  “阿茂!”景文召喚先前帶他們進來的中年漢子。“你去吩咐廚房,在這里設宴招待三位貴客,然后,你留下來招呼他們,有什么事就到前廳找我。”
  “是的,庄主。”阿茂答應后便退下准備。
  “姨娘,今天客人多,我……”
  “我曉得了,你去忙吧!”
  景文朝他們歉然地一笑,然后起身离開。
  “妹子,你就這么……”余剛不滿地開口。
  “算了吧,二哥。今天客人這么多,別再惹事了。”
  “你們真是太傻了。”余剛搖搖頭,端起青瓮茶碗喝了一口。甘甜的茶汁一入喉,立刻將他滿腹的牢騷都沖回肚子里。
  連茶水都比尋常人家香甜,這就是大富人家的好處。他歎口气,眼光繞著布置优雅的小廳轉了一圈。這房間瞧不出任何金碧輝煌的樣子,牆上挂了几幅字畫,也不知道值不值錢?
  “娘,這是劍南的蒙頂石花,有天下第一名茶之稱。孩儿几年前曾在一位富商家中喝過。”
  “我知道。”余鳳英微笑道,眼光悠遠地看向牆上的一幅山水畫。“你爹在世時最喜歡品茶了,我跟著他也喝過不少好茶。”
  “這茶很貴吧?”余剛的眼中露出貪婪之色。
  “是不便宜。”景武老實地回答。
  “那……這個茶碗呢?”余剛指著手中的青瓷茶碗。
  “這是越窯燒的。”
  “不便宜吧?”
  “算是上等的茶具。”
  余剛沉默地在心底盤算著。趙家這么有錢,景武只跟他們要兩万貫錢未免太少了,好歹他也是趙家的血脈,就算不能分到一半的家產,但總該比兩万貫錢多吧!
  正當余剛挖空心思地想從趙家撈到更多錢時,自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阿茂領著四名仆佣提著食盒進來。他們將各式菜肴依序在圓桌上擺開,縷縷香气立刻竄進三個饑腸轆轆的客人鼻中。
  余剛吞咽了一下口水,耐心地等待仆人收拾食盒离去。
  “三位,酒菜已備妥,請入席。”阿茂招呼他們用餐。“這是上好的盼酒,不知道爺儿們是否喝得慣?”
  “喝得慣,喝得慣。”余剛一聞到扑鼻的酒香,立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酥軟了。
  “二哥,別喝酒。”余鳳英蹙了蹙眉,她就怕余剛酒后會鬧事。
  “妹子,喝一點不打緊的。”余剛涎著臉說,迫不及待地端起阿茂替他斟的酒,大口地喝著。“好酒!”他伸手抓過酒壺,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三位請慢用,我會在門外伺候,有事可以叫我。”阿茂說完便退出去。
  余鳳英斜睨了兄長一眼,歎了口气。她二哥嗜酒的老毛病一點也沒改,就怕他會乘机鬧酒瘋,等一下吃完飯后,她得催景武盡快告辭,把二哥弄离山庄才行。
  “娘,您多吃一點。”景武替母觀夾了一塊醉雞。他知道母親這十三年來沒吃過几頓好的,省吃儉用全為了扶養他成人。
  “你也吃。”余鳳英也替儿子夾了塊紅燒魚。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他們已吃得盤底朝天。
  余剛拍了拍肚子,打了個酒嗝。
  “景武,你去跟門口的那名管事說,我們要告辭了。”余鳳英交代儿子。
  “娘,不跟大哥打聲招呼嗎?”
  正當她猶豫時,余剛開了口,“妹子,我們不跟主人說一聲,似乎太沒禮貌了。”
  “這……好吧!景武,你就請管事代為稟告。”
  景武點了點頭,走出屋外請阿茂到前廳跟庄主稟告,他們則仍留在精舍等候。
  阿茂离開了約一刻鐘仍不見回轉。這期間早已有仆佣進來收拾滿桌子的杯盤,并送上一壺香茗和一盤瓜果讓客人享用。
  “怎么這么久?”余剛心浮气躁地站在門口,頻頻探出頭往幽深的小徑那頭瞧,在他蒙矓的醉眼之下,遠方華麗的亭閣仿佛正向他招著手。
  那儿一定有好多金銀財寶,他傻愣愣地沖著遙遠的彼端直笑。“我去找他。”余剛打著酒嗝,伸出左腳踏出門外。
  “景武,快把你舅舅追回來。”眼看兄長越走越遠,余鳳英連忙吩咐儿子。
  “娘,我這就去,您一個人留在這里沒關系吧?”
  “沒關系,快去。”余鳳英朝儿子揮揮手,連聲催促。沒多久,她就看見景武緊跟著余剛消失在樹影中。
  又過了約一刻鐘的時間,眼看著已是未時三刻了,仍不見任何人回轉,余鳳英在廳里踱來踱去,最后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屋外的院子四處張望。
  他們該不會迷路了吧?鳳英著急地想。
  她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守禮帶她進龍鳳山庄時,她就曾擔心自己會在幽深的院落中迷路。今天雖是第二次來,然而那些曲折的花園小徑仍把她搞得暈頭轉向,分不出東南西北。
  她小心地順著前面的曲徑徐徐而行,到了第一處岔道時,她選擇了右邊的石子路前進。很快地,她又遇到了三、四處岔道,穿過一道月洞門來到一座小花園,只見一座拱橋跨越過小巧的蓮池,蓮葉間還有魚群嬉戲。
  她一定是走到人家的內院了。余鳳英四處張望,看到前方的樓閣上題著“來鳳閣”三個大字。一路行來不見人蹤,那些仆佣一定都到前廳幫忙招呼客人了。
  她轉身循著來路徐徐前進,想退回先前的精舍,但當她走到第二處岔道時,卻看到右邊的小徑有道人影閃過,好象是余剛,她快步跟了上去,沒多久就迷失在迷宮般的曲徑中。
  余鳳英懊惱地在徑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支著下顎不知何去何從。突然,她听見吵雜的樂聲自遠方傳來,不禁起身循著樂聲前進,沒多久就看見一棟華麗的宅子杵立在眼前,仆佣們在門口來來回回地穿梭,好不熱鬧。
  她大著膽子溜進廳內,只見賓客云集的大廳中央搭了座台子,上頭有人正在表演雜技,台上穿著大紅衣裘的女孩正將盤子踢到頭頂的高竿上。
  余鳳英夾雜在人中四處張望,与那些衣著華麗的貴客相較,顯得格格不入。她的眼光瞟過表演的前台,看向面對大廳門口的主人位置,一名身著青花繡袍的貴婦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微帶笑意的冷淡面孔是讓她連作夢都會惊醒的惡婆娘——宋青蓮。
  她依然美艷如昔,而自己卻已歷盡滄桑,滿臉風霜。
  余鳳英躲在一根盤龍柱后自怜自哀,她覺得眼眶微微發熱,才眨了一下眼睛,滾燙的淚水便已成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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