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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育辰深深地凝望著思敏,許久無法自己。眼前的她甚至比記憶中還令人難以抗拒,纖細的身材,宛如輕煙般的朦朧与不真實。
  她看似依舊,但一雙明眸怔愣的看著他,過去的那种刁鑽、頑皮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無以名狀的陰影。
  “嗨,思敏。”他聲音粗嘎的說。
  她僵硬的回道:“嗨,育辰。”
  他并不指望她立即投入他怀抱,但也沒料到她會以一張扑克面孔迎接他。從她的反應中他得知:見到他她雖感惊訝,卻并不震惊,因此她必然知道他并未在車禍中身亡,另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是她并不樂于見到他。
  “你不請我進去嗎?”他故作輕松的說。
  “不。”她直言不諱的拒絕。
  “為什么?”
  “我正在忙。”
  他頹喪不已,這与他原先的預期完全不同。“我需要和你談一談,思敏。”
  發現雷育辰站在門邊的最初詫异消失后,思敏漸漸找到了平衡。她將手插在腰后,整個人靠在門邊。
  “除了再見之外,我不希望听到你說任何話。”她語帶嘲諷的說。
  他咬緊了牙關,心痛的說:“這兩天一夜以來,我馬不停蹄的到處找你。思敏,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不會輕易离去的。”
  思敏并無讓步之意。她仔細的端詳他,發現他的确風塵仆仆,滿臉倦容。雖然他數度以手攏發,然而,他的一頭黑發卻仍稍嫌雜亂。而在灰色皮夾克下,是一件皺巴巴的襯衫。
  育辰會穿皺褶不堪的襯衫,确實令人惊訝。從前与她在一起時,他總是衣裝筆挺、光鮮亮麗,她從未見過育辰這般模樣。
  她以雙手環抱胸前,冷漠的說:“車禍已經發生一年半了,我在此地也待了一年多。雷育辰,你以前怎么從未發現你需要与我談談?順便一問,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向醫院要了你主治醫生的名字。他對一切守口如瓶,可是,”育辰微笑著。“他的護士卻十分幫忙。”
  思敏暗忖,這并不奇怪。育辰有著令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是什么原因讓你追蹤到這里來呢?”她百思不解。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是前天才知道你并未在車禍中喪生。從那時開始,我就四處找尋你的下落。”
  他的這番表明并未如他預期般的引起她的震撼。他只看到她雙目圓睜,立時又恢复成之前的不信任。該死!她并不相信他。
  “你以為我死了?”她有些啼笑皆非的重复著。“為何你會以為我死了?”
  “別人是這么告訴我的。”他隱瞞了車禍后他父親所耍的伎倆。他發現這确實不具說服力,而他也不敢指望她會相信他。
  “是嗎?”她譏誚的問。“是誰告訴你的?”
  “是誰講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了。直到前天,我才發現自已被欺騙了。”
  “我是怎么死的?”她好奇的問。
  “你在那次車禍事件中,不幸傷重身亡。”他引用父親對他說的謊言。
  “我明白了,看來你的消息來源遠不如我的正确。醫院護士告訴我,你斷了兩根肋骨及手腕,臉上還有兩道不至于留下疤痕的傷口。有几位年輕的護士,對此還頗為關切。”她審視著他那張深具吸引力的臉孔。“看起來似乎沒什么好擔心的,傷口平复得很好。”她語帶嘲諷的說,內心卻痛苦不堪。
  當她無望的躺在病床上,一條腿骨折,另一條摔斷,他卻沒有來探望她。每當病房打開時,她都滿怀希望的注視著,期待他的出現并急于向護士打听他的消息。而當她獲知他出院的事實時,一切的希望都隨之幻滅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卻絲毫沒有他只字片語的問候,她終至絕望。而當律師帶來一份文件要她簽署,表示決不向雷育辰要求賠償時,她就知道他們之間結束了,而她也認清了雷育辰的真面目。
  “現在,”她力持聲調自然。“你看見了,我仍然好端端的活在人間。”聳了聳肩,她問:“請問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他開門見山的表示。
  “為什么?”她平靜的問。
  育辰真想上前搖醒她。“為了每一件事。我希望我們能重拾過往。我們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思敏,我要你回到我身邊來。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思敏不知道該給他一巴掌,或是對于此人的厚顏自我解嘲一番。他真還以為在一年半之后,他突然神奇的出現,然后就能為所欲為、重蝕舊情?他還指望她會相信,有關她已不在人間的這番牽強附會的說詞嗎?
  她想要告訴他,以前他所認識的她确實是天真無邪的;而今,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對他言听計從、容易受騙的女人了。他已經沒有机會再來傷害她了。
  “在過去的一年半里,你沒有我不也過得很好。”她嘲弄的對他說。
  “是真的,思敏,我确實以為你已經死了,”他堅定不移的說。“當我以為失去你時,我有如下了十八層地獄,簡直生不如死。”
  她在他的雙眸中,捕捉到一絲痛苦。她希望能再次看到這一幕,希望他所受到的傷害与她一般深,畢竟他曾傷她如此的重。現在,她一個人過得也挺怡然自得,可不愿吃回頭草,然后再被傷得体無完膚。
  有了前車之鑒,她是不可能重蹈覆轍的。
  “我很抱歉,我對重拾舊日的時光并無興趣。隨著時光的流逝,許多事早已人事全非了。也許你說對了,從前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眼前的,是另一個全新的葉思敏。”
  他的眼眸中閃爍著妒光。“你是不是有了另外一個男人?”
  “我不以為你有全問我這种問題。”她冷靜的面容流露出一絲不可抑制的忿怒。“一年讀多來,你不顧我的死活,而現在你卻期望我能雙臂大張的歡迎你?你害我失去了工作,還派律師來要我簽署使你免除車禍責任的文件。現在你來到我的面前,信口胡謅了一套我已死亡的故事,還指望我會相信你的話!你如何將一個不在人間的女人革職,又要她簽署文件?在過去,我并沒有充分的證据證實,但是,我并不真那么傻,雷育辰!”
  “你在說什么?”他大惑不解。“我從未害你失業,或是叫你簽什么文件。我真的以為你在那場車禍中身亡。”
  思敏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她只希望他离開。看到他,只會使她憶起許多急欲埋藏的往事。
  “隨你怎么說吧!我沒有時間,更沒有興趣站在這儿奉陪。如果你指望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那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成熟得不再相信神話故事了。不論我們過去曾發生過什么,我們之間早已結束,我必須當它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
  育辰眯起眼凝視著她。她所耿耿于怀的簽署文件是什么?又為何以為是他害她失去了工作?真該死!事情不但未見清朗,反倒更趨复雜了。他怀疑他父親于幕后暗中操縱一切。思及他父親的為人,他敢肯定,思敏會如此痛恨他,他父親絕對是始作俑者。
  眼前的思敏,是如此疏遠与冷漠。那個他所認識,溫柔而熱情的女人到哪儿去了?他想撫摸她的面頰,但她的眼中充滿警惕之色,閃開了他的碰触。
  “不要這樣子。”她皺眉道。
  他凝視著她,對她的反應不無震惊。他開始明白,她并不似原先他所想像的冷漠。當她不自覺的想往后退時,他快步上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育辰的雙手极其溫柔,聲音卻十分粗嘎。“讓我看看你到底變了多少?”
  他穩穩地托著她的頭,俯下頭來吻她。
  思敏惊慌的喘息逐漸消融于他的熱吻中,他的雙臂將她摟近,使她無法掙脫。
  當思敏的身軀迫近育辰之際,熱力仿佛將她溶解了。他的吻帶著強烈的饑渴,輕啟她的嘴以滿足他的需求。當他的舌触碰到她時,內心深處有一股熟悉的痛楚升起,頓時使得思敏心慌意亂。
  “我真想念你,思敏。”他在她的頸間低聲細語。“我想念這些。讓我們重新開始,思敏。”
  她在他溫暖的嘴下呻吟著,她也思念這种神奇的感受。但是,魔術般神奇的感受,就如同幻影一般,突然出現,亦稍縱即逝。
  她倏地掙脫了他的怀抱,對他投已最后的一瞥,然后,她關上了門。
  育辰有股想撞開這扇門的沖動。事實上,他也真的舉起手了,但終究沒有付諸實現。暴力并不能使她感受到他的愛意,或是使她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育辰轉身走回車內,心中明白他需要時間來說服她,使她相信他是認真的。他需要時間來化解他們之間的誤解。台北离此地過于遙遠,他必須想個法子待在她附近的。
  他坐在駕駛座上盯著小屋的大門。下定決心的想:無論歷程多久、多么艱辛,他一定要讓她再回到他身邊。
  發動引擎駛過碎石小路,突然,他緊急煞車,因為他發現在他的右邊有一塊褪色的本地不動產公司招牌。他輕瞧著駕駛盤,牢記了漆在上頭的電話號碼。
  再度發動車子上路時,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敏,我們之間是不會就這么結束的,他信誓旦旦的思忖道。

  低沉的引擎聲漸漸消逝后,思敏深深吐了一口气。當她步入畫室時,回想起十分鐘之前所發生的事,她不禁慶幸自己与育辰不期而遇的場面處理得當,他并未打破過去一年半來她努力建立的屏障。
  除了他吻她的那一剎那。
  她理性的安慰自己,她之所以會對他有所回應,全是因為在過去一年半中,她一直守身如玉的關系。為了抹除他剛剛注入她嘴里的滋味,她拿起一管顏料用力擠出一團綠色的顏料。
  下意識的凝視自己的手,惊覺到她把調色盤弄得一團糟。而她的手則微微顫抖著。
  她火速扔下顏料,將雙手插入口袋中,并狼狽的咬住嘴唇。天啊!這道屏障并未如她想像中那么強硬。
  現在,她必須開始修補屏障上的那道裂痕了。她再也不要受到任何男人的傷害!頭一回成為一個受騙的傻子,是值得原諒的,然而再犯同樣的錯誤,卻是純然的愚不可及。打開記憶之門,同時強化她的恥辱感,思敏處心積慮的重建她的防御工事。
  對于經過這段長時間以后,育辰又出現在她生命中一事,她全無頭緒。這一切都不合乎邏輯,不過,已經無關緊要了,他早走出她的生命了。起初是他作的決定,而這一次的決定則要她來做主。
  一小時之后,思敏把車停在她阿姨店面前半條街之處。她抓起購物清單及錢包開門下車。她最終還是放棄了作畫的念頭。再度看到育辰使她心生疑惑,或許,只是或許而已,她不該不听他的解釋,不由分說的就將他赶走。
  如果有人可以為她怯除滿心的陰霾,使她再度回复平靜,那人無疑就是文芳阿姨。

  育辰站在不動產辦公室的窗前等房地產經紀人打電話。他要求房地產經紀人能為他找到一個离思敏最近的小屋。盡管這間小屋的售价不低,屋況也并非絕佳,但他絲毫不以為意。
  育辰的注意力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所吸引。她正穿過街道,与一個剛從面包店出來較年長的女人交談。思敏一邊与那個年長的女人笑說著,一邊走著。
  育辰不禁雙眼圓睜。
  思敏竟然跛足而行!
  房地產經紀人李太太放下電話,走到育辰身旁。
  “雷先生,一切都處理好了。一待文件簽署妥當,你就可以馬上搬進去。如果你方便,今天就可以簽字。”
  李太太沒有得到育辰的回應,便循著他全神貫注的視線看去。
  “就如你所見的,雷先生,我們這种小地方也有不少賞心悅目的景致。”李太太打趣道。“那是葉思敏,一旦你搬進小屋,她就成為你的新鄰居了。她住的小屋就在同一條路再往上走一些。”
  直到思敏苗條的身影消失在一幢挂有“綜合商店”招牌的建筑入口后,育辰才收回了視線。
  他轉身面對李太太:“你多她知道多少?”
  李太太的眼睛因可大談他人是非而充滿了興奮之色。她攏一攏那頭有些泛白的頭發,准備開始道人長短。
  “葉小姐大約在一年多前搬來此地。”她指著對街。“那就是她阿姨的店。何文芳住在這里已經有二十多年了。起初,大家并不常見到葉小姐。喔,她是來療養她的腿傷。听說是車禍所造成的。”
  育辰聞言,心中不免一窒。李太太稍作停頓,然后又繼續她的話題。
  “當時她不良于行,全仰仗她的阿姨替她打點一切。現在,她行動方便了,偶爾會到何女士的店里幫忙。”李太太再度停下來,凝視著育辰。“你還好嗎?雷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對?”
  當然不好,育辰心想,很多事都不對,但是他不會對這個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的女人承認任何事。
  “還有呢?”他只想知道更多有關思敏的訊息。
  “我听說她父親是一位知名的電影明星。”有這么一個捧場的听眾,她當然更津津樂道了。“身為一個大明星之女,我們都以為她會趾高气揚,其實不然。她雖不怎么跟人往來,但對人的態度還滿謙和的。有几個本地的年輕人曾約過她,但都被她拒絕了。”語畢,李太太竟又意味深長的補充著:“想追她,可還得費一番功夫才行喔!”
  育辰不希望經紀人看出他對思敏的心意,于是他簡單的說:“如果文件都已備妥,我可以簽字了。我打算今天下午离開陽明山,我還有許多事待辦。”
  “當然,我馬上就可以准備妥當。在等待的時間,你要不要來杯咖啡?”
  “不了,謝謝你。”如果可以,他想要的是走過對街,問問思敏的腿到底怎么了。
  他再度凝視著對街的商店,极力想捕捉思敏的身影,但卻徒勞無功。
  為何思敏會放棄前程似錦的廣告事業,而來屈就這小地方呢?接著他想起她那番有關失去工作,同時將之歸咎于他的說詞。
  在他以為她已不在人世的同時,又怎么可能會害她失業?
  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看來,他似乎得与他父親再度好好詳談。

  “發生了什么事?”望著思敏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文芳便開門見山的問。
  “今天早上我有一個訪客。”思敏尾隨其后說道。
  “那他似乎不怎么受你歡迎喔。”文芳打趣道。
  思敏無力的笑了笑。“是雷育辰。”
  文芳蹙起了眉頭。“雷育辰?我似乎在哪儿听過?”
  “去年我就是搭他的車而出車禍。車禍之后,我就沒有見過他,直到今天早上。”
  文芳側頭看著思敏。“那是出自他的或是你的決定?”
  “是他的決定。在兩人共度美好的周末之后,卻這樣拋棄了我,這實在稱不上是仁慈的方式,但這卻是事實。”她的嘴唇因痛苦而扭曲。“我花了一番工夫才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盡管很難令人接受,不過事實終究是事實。”
  “然后呢?”文芳平靜的問。
  “然后,他今早到我的小屋來找我。”
  思敏知道她阿姨不會輕易被如此輕描淡寫的答覆所打發。雖然不再追究詳情。
  然而文芳卻坐在工作桌后的椅子上,雙手交錯于胸前靜靜等待著。
  站在工作桌前的思敏,只得無奈的在桌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今天早上,雷育辰告訴我,他以為我在車禍中不幸身亡。他在前天才發現我仍然活在人間,于是他設法找到我的住處,然后來探望我。”
  “你似乎不相信他的話。”
  “為什么要相信?阿姨,若換成你,你會相信嗎?這實在有點离譜。”思敏有些啼笑皆非。“住院時,我只不過問了一個護士,就對他的狀況了若指掌。而他也可以的呀!他只消打听一下,就會知道我還活著的事實。雖然瀕臨死亡邊緣,但我還活著啊!我不相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告訴他我死亡的不實消息。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我不知道。但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或許你有一位善妒的情敵,她為了要鏟除對手而對雷育辰謊稱你已死亡;也可能是醫生或護士將你与他人弄混了。你不是說,撞上你們車的那輛車上也有個女人,并且不幸身亡嗎?或許是別人告訴了他錯誤的消息,這也不無可能啊!”文芳有條理的分析著。
  “也許吧!”
  文芳對思敏存疑的答覆不予置評。“那么,他現在要什么呢?不會只是向你問個好這么簡單吧?”
  思敏撇撇嘴。“他說,他希望能重拾舊情。”
  “對于這個說法,你覺得如何?”
  “我不知道,阿姨。現在我的思緒仍處在混亂當中,若非要說個所以然來,我只覺得不可思議。在今天早上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早已經忘了他。過去一年半以來,我也一直告訴自己,雷育辰与其他男人沒什么不同;但是,我顯然錯了。在我心中,他仍處在一個特殊的地位——雖然我始終不愿意承認。”她坦白以告。
  “你想,他還會回來嗎?”
  思敏希望自己的答覆是否定的,但是,她仍清楚的記得育辰堅定不移的眼神以及饑渴的親吻,他不是那种會輕易放棄的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是他的座右銘。
  思敏心知肚明的點著頭。“他會回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并無育辰的任何蹤影,思敏判定她作了錯誤的估量。她不禁怀疑那天在門口的那一幕,或是將她擁入怀中時,他眼中所流露出的思念,這一切,是否只是出自于自己的想像。
  電腦感白天在畫架前作畫,或是夜間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時,思敏便不斷的告訴怎么,她已經從一年半前對他的迷戀中解脫。他的魅力不能再迷惑她,而他的触摸也不再令她銷魂。是該將他拋諸腦后了。
  在距离育辰首次找到思敏的一周后,思敏站在門口,再次提醒自己,叫育辰离去是正确的決定。誰稀罕一個曾傷她极重的男人,讓他下地獄去吧!
  當她望著門前颯颯作響的松樹頂端時,一陣冷風襲來,教她不禁拉緊了身上的外套。她愛极了門外的景致,放眼所及皆是一片綠意,僅有几間小屋的屋頂,顯示出山間仍有人煙。
  离她最近的小屋是空的,其它的小屋則遠得足以使她有獨享這片天地之感。而這正是她所希望的。
  正當她放眼四下瀏覽這片熟悉的景致時,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她發現隔鄰空屋前停著一輛白色的旅行車。
  思敏不以為意的轉身進入屋內,不論她是否有了新鄰居,她還有工作得做。如果她能持續這种作畫進度,她大可毫無困難的完成藝廊的訂單。
  她正在進行的這幅畫,是一幅描繪几個女人聚在一起縫補的畫作,是屬于費時的工筆畫。過程雖然沉悶,但甘之如飴。唯一的問題是,她過于埋首作畫,而往往忘了起身活動一下。她的腿也一度肌肉痙攣,提醒她該稍作休息。
  在一地活動筋骨時,思敏步行到新鄰居的附近,瞥到一輛熟悉的保時捷停在小屋門前。頓時,她的心里有如小鹿般亂撞,她的新鄰居竟是雷育辰!
  當她接近門口時,前廊的木板在她腳下發出嘰嘰的噪音。她敲了几下門,正要再敲時,門卻打開了。
  育辰光著腳站在門口,身上只套了一條牛仔褲。他笑逐顏開,對于她的出現似乎毫不詫异。
  當思敏的目光触及他結實、赤裸的胸膛,不禁有些口干舌燥,難以啟齒。“你到底在做什么?”
  育辰套上一件灰格子襯衣,簡單的回答:“穿衣服啊!我剛搬完東西,流了一身汗,才剛洗完澡。”
  “我是說,你在這幢房屋中做什么?”她盡量耐心道。
  他扣著襯衣的紐扣,給她一個無力的笑容。“搬家啊!不過還真累。”
  他由門邊走開,任由門開著。
  思敏并不滿意他的答覆,舉步邁進門檻,突然意識到,這無非是育辰希望她做的。她開始四處打量——一組昂貴的藍色沙發,配以豪華的椅子,与拙朴的木牆顯得格格不入。一張古典的書桌,放置在几個大小不同的紙盒之間。
  家具看起來都是嶄新的,几盞燈甚至還包著塑膠套,桌椅上也仍然附著標簽。
  地板經打掃之后,确實令人耳目一新,不過空中卻飄浮著塵埃,散置在箱子以及家具之中。
  “育辰,你不會真要搬到這儿來住吧!”
  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組裝音響上面。“我已經搬來了。如果你能找到一個空間,就坐下吧!我想給你一杯咖啡,可是我還沒有找到咖啡壺。”
  “我不是來這儿喝咖啡的,我只想和你談談。”
  這一次他抬起頭來,表情令人費解。“上星期當我去找你時,你并不想和我交談。現在為什么又變卦了?”
  “因為現在的問題是我想談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再談也無濟于事。現在我不明白的是,你何必大費周章的搬到山上來?”
  他這會儿忙著接音響喇叭的線路。心不在焉的回道:“我說過的,為了讓你再度接受我,我只有如此了。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聰明人,當然懂得見机行事嘍!”他短暫的掃視了屋里一遍。“我确實有在你阿姨那儿買咖啡的啊!真希望我記得放在哪儿,那我就可以來一杯了。”
  “我阿姨?你怎么認識她?”思敏訝异道。
  “我需要糧食。起初我自我介紹時,她直盯著我看,仿佛我是三頭六臂的怪物。可是過了一會儿,她似乎接受了我待在此地的事實。她很幫忙,我就這樣認識她了。”他拿起一個插頭。“那個箱子后有一個插座。你愿意幫我插一下嗎?我想看看我弄得是否正确。”
  盡管心中暗自埋怨,思敏還是照他的話去做了。音響插頭一插妥,育辰便放入一卷錄音帶,按了几個按鈕。霎時,室內洋溢著歌聲。當音樂充斥整個小屋時,育辰開始整理另一個箱子。
  思敏必須提高嗓門,才能使育辰听見她的聲音。“育辰,這太荒謬了!你不能住在這里。”
  他關上音響。
  “我已經決定了,誰也甭想讓我改變心意。”育辰打開包裝咖啡壺的紙袋,高興的將其舉起。“終于讓我給找到了。你要來一杯嗎?”
  “我不要什么咖啡,我要你給我答覆,我要知道你為何搬到這里來。如果真是為了我,你現在就可以開始打包行李了。謝謝你的關心,我一切都很好。我不值得你如此為我大費周章,也請你別來攪亂我的生活。”
  隔了好一陣子育辰都沒有反應。然后,他把咖啡壺放在身旁的地板上。
  “看來你得有個心理准備了,敏敏,因為我不打算到其它地方去。如果我們必須從頭來過,那么我們將會如此。我曾經失去過你,如今即使片刻,我都不愿意再失去你了。”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惊訝得雙眼大睜。“你瘋了!”
  他的嘴角緩緩露出微笑。“忿怒得發瘋,不過,不是針對你,因為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气。”
  她無力坐在沙發上,微弱的說:“我不懂。”
  “我知道你不懂。但是,到時候你就會了解。”想到他父親在整樁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補充道:“或許,有一天我也會了解。”
  “所以,不論我的看法如何,都無法阻擋年待在此地。”她一臉的無奈。
  “沒錯。”對她,他是誓在必得。
  “那你要待到什么時候?”
  “直到你再度信任我。相信我,不達目的,我是絕不罷休的。”
  她与他堅定的目光相遇。“那你要等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眼中的光芒一閃即逝。“所以,我最好使這個地方舒适些,是吧?”
  他走到另一個箱子旁,繼續進行他的工作。
  思敏往后靠在沙發上,專注的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企圖找到任何能解釋他有此舉動的線索來。
  “你的事業怎么辦,育辰?山間可不太需要財經顧問。”
  “我的伙伴會接管一切,我暫時休假。”事業可以放一邊,他未來的幸福可不行。
  她盯著他看。他對她匆匆一笑,繼續整理箱子。
  思敏終于体認到,他是認真的。經過如此漫長的時間后,她害怕自己又會相信他是真心希望他們重拾舊好。
  過去一年半來,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心如止水。而今,不論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自信是不會讓他得償所愿的。
  育辰繼續清理面前的箱子。然而,他体內的每個細胞,都意識到思敏就坐在他不遠處。盡管,他极度渴望擁抱她,但現在卻還不是時候。他始終在壓抑擁她入怀的那股沖動;從上次見到她的那一刻起,這股沖動便開始醞釀,直至今日仍然揮之不去。
  如果他告訴她,自從一年半前与她共度周末之后,他便沒有与其他女人交往,不知她會做何感想。或許,她會嗤之以鼻,認定他在撒謊吧。
  等他清理完大箱子之后,四周只剩下几個尚未打開的小盒子,他謹慎的把小盒子堆了起來。
  望著育辰那小心翼翼的神色,思敏不禁好奇心大發。
  “盒子中是什么?”她問。
  把盒子都堆積起來后,他站起身來,將其中一個盒子放在她的膝頭。
  “你看了就知道。”他含笑道。
  思敏打開盒蓋。“是口琴。”
  “沒錯,是口琴。”他的聲音中,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這些小盒子里面裝的都是口琴?”
  他將盒子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然后轉過身子。“截止目前為止,我共有二十支。”
  思敏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他,仿佛這是第一次才認識他。她心想,在某方面而言,确是如此。他仍有她不了解的一面。相對的,他也并未完全了解她。
  “我從不知道你對這有興趣。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六歲時,曾參加夏令營,其中的一個輔導員有一支口琴。我們每晚聚集在營火前,他都會吹奏口琴。等夏天即將結束時,我已經可以吹几首簡單的歌了。几年下來,我學會了更多的曲子,同時也收集了二十支口琴。”
  她仍然盯著他。“我卻從不知道。”她感歎道。
  “我還有許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思敏。”他平靜的說。“以前我們交往時,僅限于身体的接触。當我一周前找到你時,我才發覺,其實我們對彼此的了解都不夠深入。我只知道你雙親的名字,但是,我卻從未見過他們。我一直追憶過去我們之間的只字片語,企圖發現任何可以找到有關于你的蛛絲馬跡。然后,我詫异的發覺,似乎除了床上之外,我們之間共享的事并不多。我之所以來此,就是為了改變此一現象。”
  思敏全神貫注的听完他的話,不禁低下頭凝視著手中閃閃發亮的口琴。在過去一年半中,她也領悟到剛才他所說的話。“我們都無法決定,育辰。”
  “對,但是我們可以改變未來。”當她抬頭注視他時,他在她的眼中發現警戒之色。“一年半來,我們各自在兩條不同的路上奔走。現在,我們也生活在兩條不同的路上。我希望我們能生活、交談,共存在同一條路上。”
  他讓她自己慢慢去領悟他的話,避免操之過急。他已埋下了种子,等待發芽、長大是需要時間的。
  他想問她當時車禍受傷的狀況、他想知道為何一年半了,她的腿仍然跛著,然而,他知道現在的她不會告訴他什么的。
  她認為他不再有權利關心她的一切,或許,這是正确的。但是,他將努力再贏得這份權利。
  他走到牆角,那儿放著兩件棕色紙包著的平坦物品。
  “既然你在這儿,或許,你可以給我一點意見,告訴我這些畫挂在哪里比較好。”
  思敏將手中的口琴放回盒中,起身把它与其它盒子放在一起。她不想再与他共同布置這間小屋。
  “我真的該走了。”
  “不會花太久的時間。”不消片刻,他已把包裹住畫的紙打開,同時將畫遞給了她。“我想將這幅挂在臥室中。”
  思敏盯著這幅熟悉的畫,再轉而看著育辰,接著有將目光轉到另一幅向著牆的畫。
  “另一幅也是我的畫嗎?”
  “是的。在我的辦公室還有另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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