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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飽嘗宿醉之苦的丘斐容一直睡到中午,才在艷陽高照的洗禮下,掙開了她那微腫而酸澀迷蒙的大眼睛。
  她漫無意識的搖了一下鉛重的頭顱,在搖搖晃晃的暈眩中,掙扎著下床。
  好不容易站穩了身軀,沒一秒鐘,一陣令人頭昏眼花的金星在她面前肆意飛舞著,讓她難掩痛苦的冒出了一陣模糊的呻吟,赶緊捂著嘴,顫魏魏地沖進浴室,就著馬桶大吐特吐一番……
  經歷了一場宛如戰火蹂躪的嘔吐之后,丘斐容渾身虛軟地將額頭貼在冰冷的磁磚上,平复急喘的呼吸。
  然后,她緩緩地進行著刷牙梳洗的工作,并不斷用冷水拍打自己那蒼白而略嫌僵硬的面頰。
  跟著打起精神走進廚房,為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三明治,并沖了一壺香气四溢的炭燒咖啡。
  端著餐盤,她深吸了一口气,帶著几分佣懶、几分呆滯的神情走進了餐廳。
  一向習慣著一邊享用早餐,一邊閱讀早報的她,按照慣例地從信箱中取了一份報紙,卻在不經意的瞥視下,發現了那張躺在客廳玻璃茶几上的便條。
  她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沉重的苦笑,遲疑了好半晌,才決定在已經開始作業的大腦刺激下,帶著一份宿命的悲哀,面對現實地拿起那張令她仍然芳心悸悸的便條紙。
  上面有著季慕飛漂亮飛洒又极具藝術气息的美工字体:斐容:
  自命瀟洒的我,卻老是笨拙得在你面前扮演著辭不達意的大ㄘㄨㄛ蛋,無法率真自然的傳達我對你最真實的感覺。
  在此請求你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做個容易受傷的女人,特別是為我而受傷,千言万語,難以道盡此刻我心中的酸楚、复雜,只求你把星期六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抽冗到博愛路雅庭西餐廳一敘,讓你有机會重新認識愛情,認識我。
  真的真的非常認真的ㄘㄨㄛ男子
  小季草
  一直刻意壓抑、讓自己的心情呈現“真空”狀態的丘斐容,又被季慕飛這張來得异常突兀,又异常熱情的便條紙給弄得方寸大亂,惶惑不已。
  几近凋萎的情思又開始蠢蠢欲動,和手持盾甲執意扮演保護角色的理智展開搏斗,斗得她心亂如麻,神情恍惚。
  而昨晚的一切,又開始趁隙作亂,紛紛涌回她几近潰決的腦海中。
  小季帶著丰腴嬌艷的方詠婷姍姍赴會,像一支冷不防的毒矛筆直地刺進她淌血的心扉上,跟著他又對那個嬌嗲得可以擠出水的富豪千金大唱情歌,唱得她千瘡百孔的心無處澆愁,只能傻傻地抱著玫瑰露品嘗著酒入愁腸的凄惶……
  然后……始作俑者的他,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執意要當她的司机,把酒意醺然,神智混沌的她送回家……
  然后……她揉揉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勉強捕捉著回家之后的點滴記憶,卻發現那是一段怎么也無法拼湊完整的模糊膠卷,只能依稀記得,她好象唱了一首歌,然后,小季吻了她……
  不,她搖搖頭,那一定是幻覺!酒精作蠱下的幻覺!可是,她那不堪屈居下風的感情,又拚命地搖著旗杆,對她聲嘶力竭的喊著:“那是真的,你的記憶并沒有欺騙你……”
  然而,朦朧的喜悅才剛刷過她的心扉,理性又不甘示弱的閃起了黃燈:“就算是,那也只是一种同情心作祟下的安慰獎,不值得你雀躍地昏了頭。”
  是的,應該是這樣,如果不是同情因子的作祟,一向對她安安分分,毫無任何越矩行動的季慕飛,怎會沖動得親吻一個既不浪漫又酩酊大醉的女人?!
  可是,以前他不也曾經大剌剌的摟過她的肩膀,而且,上個月在德恩育幼院,他還曾經頑皮的偷香了她的面頰一下,但,這對季慕飛那個落拓不羈的大頑童而言,也許是一种隨興又不具任何意義的舉動,不值得拿它來當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借口。
  唉!她心思迷离的放下了那張便條紙,把不胜寒顫的柔弱身軀蜷縮在那張寬敞的軟骨頭中,不知道自己昨夜在酒精的作祟下,說了多少失態的醉言醉語?以至于季慕飛要寫這么一張“誠摯又熱情”的短箋來安撫她,甚至約她見面懇談。
  也許,寄情酒精逃避情殤之苦的她,真的在酒汁翻騰的燒炙中,將內心最脆弱、最私密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了出來,出盡了洋相,也讓小季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如今酒醒情怯的她,該如何面對季慕飛那個令她不想脆弱、卻又難免脆弱,不想傷心、卻又難逃傷心的男人呢?
  就在這理性与感性反复做怪,不斷拔河的思潮万涌中,一陣啁啾的門鈴聲響起了。
  她強泊自己甩掉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輕輕地敞開大門,沒想到卻在毫無任何心理准備的情況下,看到了方詠婷那個總是教人吃惊的不速之客。
  有備而來的方詠婷并未給丘斐容任何消化的時間,她像個高傲而冷艷的孔雀,徑自扭著腰肢,以一种先聲奪人的气陷進入屋內,以最快的速度坐下,并故作优雅的翹起了她的玉腿。
  對這個一再喧賓奪主的驕縱千金,慣于息事宁人的丘斐容,還是盡可能地扮演著稱職女主人的角色,倒了一杯重新熱過的炭燒咖啡給她。
  方詠婷惺惺作態的喝了一口,然后,又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挑剔口吻,朝坐在她對面的丘斐容說:
  “你這炭燒咖啡口味是不惡,但,遠比不上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濃縮咖啡。”說著,她擱下杯子,以一种女王的姿態望著雖不耀眼亮麗,但卻靈秀沉靜,以气質取胜的丘斐容。
  “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登門造訪,并不是來跟你喝咖啡,攀交情的。我是來對你提出忠告,并維護我和小季的愛情的。”
  丘斐容輕顫了一下,對顯然是來者不善的方詠婷露出一絲牽強的微笑,“方下姐,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并不是你的情敵,你不用這么辛苦的費盡心机對付我。”
  “是嗎?”方詠婷一臉輕蔑的冷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小季暗戀許久的企圖心嗎?如果你對小季沒有非分之想,你昨晚又何必抓著那瓶玫瑰露,演出借酒澆愁愁更愁的苦肉計呢?”
  丘斐容臉色微微泛白了,“方小姐,就算我對小季有异于友情之外的情愫,也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值得你大費周章的跑來向我興師問罪嗎?”她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平和口吻和盛气凌人的方詠婷應戰。
  應戰?這是哪門子混沌迷离的胡涂仗啊!不胜負荷的丘斐容,突然涌起了一份非戰之罪的嘲謔和無力感。
  “你既然知道掂掂自己的分量,曉得自己是個不足挂齒的小角色,你就應該有自知之明,退出我和小季的愛情舞台,別夾在我們中間作梗。”陰溝里翻船的方詠婷,得寸進尺地扮演著破坏者的角色,准備玉石俱焚地燒毀掉季慕飛和丘斐容充滿曙光的愛情。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丘斐容一臉忍耐的擠出聲音,試著和咄咄逼人的方詠婷講理。“方小姐,容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刻意要夾在你和小季之間,我一向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
  “對,你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但,你卻懂得玩花樣和別人搶情人!”方詠婷又蠻不講理的扭曲、挖苦著丘斐容。
  一再吞忍的丘斐容暗吸了一口气,以一种平靜坦然、卻清晰有力的語气說道:
  “方大小姐,請你口下留情,別把我當成你假想中的情敵,火石齊飛地亂砍亂伐好嗎?如果你對你自己有信心,對小季有信心,你實在沒必要忌憚任何和小季有往來的女人,不是嗎?”
  方詠婷臉色一頓,隨即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伸出她的利爪。“我對小季是很有信心,但,對你,對你那群鼻息相通的好朋友卻不太放心,因為,像小季這种浪漫又重感情、講求俠義精神的雙魚座男人,一向有同情弱者、重友輕色的習性,而你和你的那些風騷朋友們,卻抓住了他的這個弱點,不斷地給他人情壓力,企圖以友情變相的勒索愛情!”
  丘斐容的臉色霎時雪白如紙,一抹尖銳的痛楚迅速畫過她滿目瘡痍的心,擴散到不胜寒悸的四肢百骸。然后,她下意識地緊抓著沙發的把手,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和气度,對一心想擊倒她的方詠婷露出了出奇溫和、出奇平靜的笑容。
  “方小姐,謝謝你“用心良苦”的忠告,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用友情向小季勒索愛情,甚至……有必要,我連友情都可以奉還給他,只要他愛的是你,什么情我都可以成全,都可以割舍!”說完了這些令她渾身揪痛而淚霧氤氳的話后,她吞咽了一口水,硬生生地逼回那些掙扎的淚雨,甩甩一頭長發,望著方詠婷那張綻放著得意光彩的臉,以一种疲倦而冷漠的聲音對她下達逐客令:
  “你已經演完了你的角色,我也已經詮釋了我的角色,現在,我想好好地去吃完我的“早餐”,能不能請你离開,讓我安心吃飯?”
  不請自來的方詠婷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但,走到玄關處,她又不死心地回眸看了面無血色的丘斐容一眼,將信且疑的追問道:
  “請問……你准備怎么做?”
  丘斐容神色飄渺的笑了,“那是我的問題,不是嗎?”
  “可是……”方詠婷咬著下唇,一副芒刺在背,寢食難安的神色。
  “方小姐,如果你到小季那么在意又那么沒把握,你應該把錯放在我身上的時間,用到他身上,那么……”丘斐容不慍不火的瞅著她說:“你就不會有那么多的不安了。”
  此話一出,方詠婷縱有再多的不安心,也只能揚著頭,再次像只驕傲而尊貴的孔雀,扭著玲瓏有致的身軀,踩著細碎的高跟鞋离開了。
  一等方詠婷离開,丘斐容就像泄了气的汽球般,跌坐在沙發上,任一頭柔軟黑亮的青絲,隨著她隱隱顫悸的身子向下披瀉,遮住了她那淚雨斑駁的容顏。
         ※        ※         ※
  三天后,丘斐容整理妥一切行囊,帶著不如飄然遠去的黯然決定到新竹向麥德夫、汪碧薇夫婦辭行,并托麥德夫代轉一封信給季慕飛。
  任憑汪碧薇說好說歹,說得口干舌燥,她仍像吃了秤鉈的人,鐵著心帶著壯士斷腕的悲痛,執意遠走他鄉,去完成她那停擺多時的游學計畫。
  拿她的固執沒轍的汪碧薇,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通關,看她隔著透明的玻璃帷幕向他們揮手,踏上為情遠游他鄉的迢迢路。
  滿心不舍的汪碧薇,不由噘著嘴,又嗔又怨的望著未能盡到“婦唱夫隨”職責的麥德夫。
  “你一向很懂得抓重點說話,今天怎么一反常態,悶不哼聲,任憑我單打獨斗,做個徒勞無功的失敗者?”
  麥德夫淡淡的撇撇唇笑了,“那是因為我知道我留不住斐容,你看她溫和沉靜,很好講話,一旦拗起來,她可能比任何人還剛硬堅韌。”
  “都是小季那個沒心少肺的大渾球,要不是他帶那個什么又嬌又嗲的方大小姐來,斐容也不會心灰意冷的遠走他國!”汪碧薇忿忿不平的咬牙罵道。
  “你以為小季真的是那种沒心少肺的人嗎?”麥德夫斜睨著她,“依我看,他就是人有“心”了,才會犯下這种弄巧成拙的錯誤!”
  汪碧薇震動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小季是故意帶那個女的去的?”
  麥德夫輕輕點頭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小季帶方詠婷出席聚會的目的,主要是試探斐容的反應。起初我也很疑惑,覺得小季挑選女友的品味實在有待商榷,可是,一看到他對斐容酒醉后的反應,再与他對方詠婷的淡漠粗魯相比較,自不難從中看出端倪了。”
  汪碧薇沒好气的直搖頭,“拜托,虧小季還是慣戰情場的個中老手,怎么也玩起這种小儿科的幼稚玩意?”跟著,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怪哉,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怎么都沒領悟到?”
  “所謂關心則亂,你和斐容一向感情深厚,對于小季的作為自然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而我沒你那么激動,自然比較容易看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
  “我還是不懂風流自許的小季,干嘛玩這种拐彎抹角的小儿游戲?”汪碧薇一臉迷惑的輕咬著唇。
  “人是一种很奇怪而又相當矛盾的動物,面對自己喜愛的人事物,常會有一种“人人有信心,個個沒把握”的疑猜。”麥德夫深思的說。
  “問題是——几乎每一個人都知道斐容對他的感情,他又何必費事的來上這么一招?”汪碧薇仍是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麥德夫溫文地笑了,笑得雙眼熠熠生輝又帶點耐人尋味的智能。
  “感情的事常常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就像蘇東坡的詩詞所描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語音微頓地露出一絲感慨的微笑,“小季他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在情場上進退自如,是因為他并沒有把心投注進去,所以,他能像狡獪的狐狸,從容地在森林里和獵人玩游戲,可是……一旦他認真了,再聰明的男人也難免會有患得患失的盲點。”
  汪碧薇滿臉震懾地望著他,明媚的眸光中溢滿了贊賞的光彩。“德夫,我今天才發現你除了書教得好,還是個見解中肯、心思細密,EQ和IQ都很高杆的愛情專家!”
  “謝謝老婆的夸獎,愚夫愧不敢當。”麥德夫含蓄的笑了笑,“今日之所以會有如此深刻而精辟的見解,完全是有著迂回百轉的實戰經驗。”
  “迂回百轉?”汪碧薇揚著眉,興味盎然的笑問道:“這話怎么說?當年你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悶騷的藏著你的感情冰封多年,直到我對阿奇死了心,你才悄悄地趁虛而入,扮演著療傷帶傳情的張老師。”
  麥德夫深深地望著她笑了,露出了兩排洁白的牙齒。“親愛的老婆,你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你知不知道,我那份悶騷的感情,是在如何漫長艱難的忍耐和等待中,才得以熬出頭,贏得你的垂青和接納。”
  “是嗎?”汪碧薇听得心里甜絲絲的,但在表面上又不免矯情一番,“我總覺得你贏得太輕松了,害我都沒有机會享受那种破人苦苦追求的樂趣!”
  麥德夫輕輕摟住她的肩頭,以一种半真平假的寵溺口吻笑道:
  “老婆,我是很想滿足你心中的遺憾,再苦巴巴的追求你一次,可是,你現在是個帶球走的孕婦,想跑也跑不了多遠,只好請你稍事忍耐一下,將來我再帶我們的孩子一塊追求你,讓你被迫得過足了癮頭!”
  “哼,這可是你說的喔!將來繞著地球跑,可別想我這個做老婆的虐待親夫喲!”
  “我哪敢?”麥德夫眨眨眼輕笑了一下,“就算你跑上了火星、木星,我也一樣窮追不舍啊!絕不會……”他倏地斂去臉上的笑容,錯愕地看著突然鑽緊了眉心的汪碧薇。
  “怎么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話惹你不高興?”
  汪碧薇緩緩搖搖頭,“我只是想到斐容和小季這段總是陰錯陽差的感情,心中有很深的悵惘罷了,尤其是斐容這一出國,又擺明了暫時不想跟我們有所聯系,只怕……”她憂心忡忡的搖頭輕歎,“她跟小季的感情是難能以喜劇收場了。”
  麥德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別太杞人憂天了,感情這條路能走得平平順順的人畢竟不多,像阿奇和采晴,像我和你,都是經歷了許多料想不到的波折,才得以修成正果的。小李和斐容若是有緣,即使相隔了千山万水,老天爺還是會讓他們相愛相守的,何況……”他意味深遠的笑了笑,“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懂得珍惜,斐容這一走,固然是好事多磨,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考驗小季,試煉真情的机會,酒是愈陳愈香的,經過考驗的愛情也才能在歲月的琢磨中,維持著永不褪色的芬芳!”
  汪碧薇再次被麥德夫這番言情并論,充滿哲理的話給折服了,只好暗暗在內心深切地祈禱著:
  愿上蒼庇佑斐容一帆風順,也庇佑情路坎坷的她,能早日走出感情的陰霾,和所愛的人共譜佳話!
         ※        ※         ※小季: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不能去赴星期六的約會了。
  在愛情生、旦、淨、墨、丑的舞台上,我好象演了一出荒誕而自怜自哀的丑,。現在該是大徹大悟,下台一鞠躬的時候了。
  我本以為我對愛情有一种既謙卑又高尚的情怀,只要能默默地奉獻自己,不求任何回饋,也能在心靈最深密的角落獨自品茗另類愛情的滋味。
  因此,我總是以一种含蓄又嚴苛的方式,奢求自己能對你做到“無求”,只要你能快樂、幸福就好了……
  爾今才悲哀的發現,你的快樂、幸福,如果不是我所給予和參与的,我一樣會貪婪地看到自己的嗔怨,看到自己那份傷秋悲春的落寞情怀……
  總以為自己可以偉大到無怨無尤的境界,現在才了解我不過是個平凡而容易受傷的女人;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一個有尊嚴的女人,我宁可失去愛情,也不愿乞討愛情。
  誠如某位英國女作家所說的:“過多的樂觀往往會伴隨著料想不到的悲觀,而人總是在奢求中養大自己的脾胃,既而在失望中虐待自己的心。”而我,不想再虐待自己,也不想再困扰你了,所以,我選擇放逐自己,到國外充電一番,也許,經過一段心靈的升華,我能帶著清新釋然的心情重新回來,回來面對著你,面對著我們之間的純粹友誼。
  我會深深地在地球另一端祝福你,也祝福著其它風騷朋友們,愿你們珍重,再珍重!
  斐容匆筆
  看完了這封由麥德夫親手轉交的信箋后,季慕飛胸腔好象受到了致命的撞擊,一下子,就從狂喜的云端上跌落了寒徹心扉的冰湖中。
  所有苦心安排的一切計畫,也因此被打進了冷宮,成了一份不知何時才能得見天日的夢想。
  他在麥德夫無言而惻然的注視下,露出了一絲艱困而凄愴的苦笑,“我會等她回來的,不管多久,我都跟她耗定了。”
  然后,他帶著滿腔的凄風寒雨,來到了德恩育幼院,對坐在圖書室一角,專心畫畫的小妍說:
  “小妍,季叔叔來看你了,很抱歉,我本來有一串很美很美的夢想,等著跟丘阿姨,還有你一塊來完成的,可是……”他喉頭緊縮的吞了一口苦水,神情慘淡地笑了笑,“可是,丘阿姨卻誤會了季叔叔,帶著失望的心情坐飛机离開了我們,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在星期六晚上再度向她求婚的,我都准備好了求婚的禮物,除了一顆心型鑽戒外,還有一朵精細琢雕的水晶玫瑰,那是季叔叔特地請人到香港選購的……”他說到這,嘴角微微抽搐了,深邃迷离的眼眸中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望著听而不聞,視而不見的小妍,語音沙嘎而痛楚的繼續對她陳述著那份畫好藍圖,卻來不及實現的夢想:
  “我不送花,是因為你的丘阿姨對花粉過敏,而我樂觀又天真的以為,只要能說服你丘阿姨嫁給我,我們就能盡快的領養你,成立一個快樂得不得了的幸福家庭,誰曉得……”他語音梗塞的頓了頓,“你丘阿姨對我會有那么深、那么深的誤解……不過,”他滿臉嘲謔的苦笑著,“這都是我的錯,誰教我要有那么多的顧忌,那么多的掙扎,讓她在漫長的等待中一再希望,又一再失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向她求婚,卻又是ㄘㄨㄛ得令人扼腕,難怪她會拒絕我,偏偏……我又在自己的猜疑顧忌下,演出了一場令她寒透了心的試情記,弄得她酩酊大醉,無法体會我那顆早已為她心醉,為她酸楚的真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發出了一聲好深、好沉的歎息,為自己笨拙而不得要領的表現下了一個沉痛諷刺的批注: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誰教我一直舉棋不定,態度不明,也難怪你丘阿姨會對我失望透頂,毅然決然的遠走天涯……”他悲涼的眨了一下眼睛,輕輕伸手撫摸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像個惊怯的小白兔,赶忙俯下臉作畫的小妍頭顱一下,語音幽沉而堅定的說道:
  “不過,我不會因此而气餒,而放棄和你、還有丘阿姨廝守一生的夢想,我會以無比的耐心、毅力等她回來的……”說到這,他又深抽了一口气,試圖克制那份酸楚、悸痛而僨張复雜的情緒,不想在小妍面前演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長”的畫面。
  就在他自言自語對小妍發泄完他大男人的悲傷情怀后,他又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妍的頭顱,起身准備离開時,小妍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西裝褲,默默的把圖畫紙遞給了他。
  季慕飛看了畫中那個以簡單線條勾勒而成的長發女人,立刻知道小妍畫的是丘斐容,他隨即了然于心的蹲下身,輕輕抱住了小妍,“你想念丘阿姨是不是?”他壓抑著滿心的酸楚,以一种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問道。
  小妍卻一臉天真的眨動著大眼睛,沒有說話。
  季慕飛揉揉她那細軟如棉的發絲,勉強地對小妍擠出笑容,“小妍,季叔叔跟你打勾勾,約定好一塊等丘阿姨回來好不好?然后,我做你的爸爸,丘阿姨做你的媽媽,好不好?”
  小妍仍然沒有說話,但,她卻伸手輕輕擦拭著季慕飛濕潤的眼睛,那份充滿童稚的溫柔,又再次揉痛了季慕飛的心。
         ※        ※         ※
  歲月悠悠忽忽的跳過了六個月。
  這六個月對季慕飛而言,比六年還漫長,還有著一份難以自處的煎熬。
  為了排遣那份一日比一日更無以复加的思念与守候之苦,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事業上,成了一位業績惊人又零缺點的超級戰將。
  即使碰上了人人渴求的周末狂歡日,他也留在辦公室里研擬工地開發及建購計畫,不讓自己的心有偷閒喘息的机會,有被多情夢魘緊緊纏繞的空間。
  星期日則是個例外,他會在那一天,脫下武裝了一星期的面具,帶著溫柔的心到德恩育幼院去探視小妍,望著她那漂亮稚嫩的童顏,他的心境總是格外的溫暖柔軟,好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幅充滿憧憬夢幻的圖畫,畫里頭有著他,有著斐容,也有著讓他們同樣怜疼的小妍……
  那是一幅美麗而溫馨的圖畫,一幅教他渴望執著彩筆立即去繪制完成的圖畫。雖然畫面中的女主角一直音訊杳然,但,他從未放棄過編織夢想的熱忱和希望。
  是的,希望,皆他陪著慣于默然而文靜的小妍時,他几乎是看到了他和丘斐容充滿遠景的未來与希望。
  而麥德失和汪碧薇則在小心翼翼的喜悅中,等待著新生命的降臨。預產期和汪碧薇相差不遠的璩采晴,卻在某個霧气彌漫的清晨,被集緊張、興奮、焦慮于一身的雷修奇送進了中興診所,和生第一胎一樣,剖腹產下一個健康紅潤、哭聲嘹亮的小男嬰。
  兩個星期后,汪碧薇也不甘示弱地產下了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女嬰。
  兩個宁馨儿的降生,讓兩對風騷夫妻們深深浸淫在為人父母的歡愉中,肆意享受著生命傳承的樂趣与驕傲。
  然而,他們的喜悅卻無法感染到煎熬多時,卻慘遭沈丹霓情愛重創的余盛仁身上。
  強顏歡笑,打起精神參加雷、麥兩家合辦的滿月酒后,余盛仁和季慕飛這兩個同病相怜的難兄難弟,便走進了一家气氛不錯的pub,各點了一杯威士忌,開始傷心男人的對話了:
  “阿丹真的找你退婚,說她愛上別的男人了?”季慕飛注視著玻璃杯中晶瑩波蕩的液体,面帶深沉的問道。
  余盛仁灌了好大一口烈酒,借著燒灼的酒精來麻痹他不斷抽搐的知覺神經。
  “我早該有所警覺了,她一再借故拖延婚期,其實只不過是一种無奈的緩兵政策,她根本無心想嫁給我,而我的肥胖卻成了她賴婚的最佳口實!”他悒郁的說著,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季慕飛深思的微微揚起一道濃眉,“我不認為阿丹拿你的体重做為退婚的理由是個很好的借口,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你是個“中厚有余”的胖帥哥,她若想离開你,也不必等到戀愛七年,訂婚快三年的今天吧!”
  余盛仁的臉扭曲了,“那是因為,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出現第三者,一個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心,甩掉我這大胖子的第三者!”
  內情果然如季慕飛所揣測的一樣,他心情沉重的搖晃著手中的威士忌。“沒想到,我們風騷六君子中的“圣人”和“花花公子”,都不約而同地在感情的道路上,遍嚼了酸澀的苦果。”
  “你跟我不同,你和斐容還有希望,還有轉圜的空間,因為你們愛彼此的心是一樣的,只不過,你体悟得比較晚一點,而我和阿丹就不同了,”他意志消沉的逸出一絲慘笑,“我們的感情一直是建筑在我的遷就和忍耐上,在她面前,我是個言听計從,小心翼翼的情人,就算偶有冷戰熱吵,最后都是我低頭認輸,以至于——讓她吃定了我,最后又在別的男人蠱惑下,無情無義的甩了我這個老是被她罵為豬的大胖子!”
  季慕飛心中一片怛側,“圣人,你也別過于妄自菲薄,你除了体重超出標准之外,你是個好處多多的績优股,擁有很多別的男人所缺乏的优點,阿丹……她离開你,實在是她的損失,更可能是她終生都無法彌補的一种遺憾!”
  “謝謝你的安慰,我好象在我的脆弱和絕望中看見了一絲曙光。”余盛仁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老實說,在四個月以前,我就听到風聲了,連續有几個她的同事暗示我,說阿丹和一個拉保險的顧姓業務員走得很近,要我小心提防,可是我卻……”他自我解嘲的揚起嘴角,“對自己,對阿丹太有信心了,我想我們愛情慢跑了七年,有著极為深厚的感情基礎,阿丹不可能一夕變心,把我們的感情視若敝屣,輕易踐踏的,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愛情的指數果然就像瞬息万變的金融股市,永遠都有著難以捉摸的變量!”
  那天晚上,季慕飛陪余盛仁在pub生了整整六個鐘頭,喝了十大杯的威士忌,然后在酒气翻騰的疲憊中,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滿怀失意,也滿怀醉意的余盛仁送回家。
         ※        ※         ※
  沈丹霓和她的新男友顧頤庭的戀情,才持續了兩個月的熱度,立刻開高走低,跌到了欲振乏力的谷底。
  星期六下午,當他們看完了由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危机總動員”之后,坐在咖啡屋休息閒聊,又再度為了錢的事,引發一場面紅耳赤的口角,也讓沈丹霓徹底看清了顧頤庭親近她的真面目。
  “你又跟我調錢?我上個禮拜才拿了二十万給你,怎么你現在又要我拿五十万借你?”沈丹霓略略激動的提高了嗓門,“我又不是銀行,可以任你提款領錢的?”
  “我知道,可是……我上星期跟你借的那二十万,才剛進了股票市場,就被套牢了,”顧頤庭像痞子似的叨著煙,嘻皮笑臉的解釋著,“而……我朋友找我合作開海鮮餐廳,我投資一百二十万,而我銀行只有七十多万的存款,還差了五十万,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跟你借,跟誰借?”
  “你不會去跟你老爸借,或者是你有錢的姊夫借啊!”
  顧頤庭微微一窒,隨即又裝出了一副無奈的苦相,“我老爸是個標准的守財奴,要從他那里挖錢,簡直比唐三藏到西域取經還艱難,至于我姊夫……”他冷哼了一聲,“那就不必提了,他每次一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我沒錢”,你說,在這种先發制人的難堪下,我怎么有臉開口向他借錢?”
  沈丹霓半帶狐疑的看著他,“你朋友要在哪里開海鮮餐廳?”
  “在……”顧頤庭目光陰晴不定地閃爍著,“我們還在研究商議當中,怎么……”他有所警惕的沉吟了一下,“你不相信我?你以為我在騙你?”
  “沒有,只是……”沈舟霓面有難色的咬著下唇,“我銀行戶頭內只剩下二十万的存款,其余的錢都跟了會,買了股票,根本無能為力再借錢給你。”
  “那……”顧頤庭狡猾的轉轉他那一對喜歡飄動,又不甚安分的眼珠子,“你先提出你那二十万借我應急,其余的錢,我再想辦法借。”
  “什么?”沈丹霓又變了臉色,“你要我把所有的錢都提光光來借給你,那……我還要不要生活啊!”
  “你有薪水可以領,餓不死的!”
  沈丹霓為之光火的瞪著他,好一會,才憋著气說:
  “我不惜,從我認識你開始,除了跟你買保險,就不斷的成為你借錢周轉的對象,半年多了,你跟我借了八十多万,卻沒有還過一毛錢,我真怀疑你把我當成什么?是女朋友?還是吸金器?”
  顧頤庭臉色也變得不怎么好看了,“不惜就不惜,干嘛把話說得這么難听?再說,若不是我,你這個外貌瘦小平庸,乏人問津的小老鼠,只能和你那位比豬還像豬的余姓未婚夫綁在一起,成為全世界最滑稽爆笑的一對夫妻!”
  沈丹霓立刻繃緊了臉,渾身發顫的質問他:
  “那你為什么要費盡心机來親近我?親近我這個……瘦小平庸的……小老鼠?!”
  “那是因為……我看你雖然訂了婚,但看起來卻像是需要愛情滋潤的寂寞女子,后來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個賽比葛小寶的大胃王,兩個人体態懸殊的像是天龍錯配了地虎,有著令人捧腹發噱的有趣畫面,”顧頤庭在撈不到錢的情況下,也懶得再跟沈丹霓做戲下去,索性講個明白。“再者,我發現我在跟你談話時,你的眼睛特別清亮,我就知道你對我頗有好感,而我……也從未交過像你這么普通平凡的女朋友,在需要你投保的業績壓力下,我決定跟你玩玩,為我的羅曼史再加上一筆光輝的紀錄。”
  沈丹霓臉色灰白的倒抽了一口气,“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愚弄我?”
  顧頤庭毫無愧疚的聳聳肩,“一個巴掌拍不響,沒有你熱情的配合,這場游戲還玩不成呢!再說……”他大言不慚的涎笑著,“我不是替你甩脫了姓余的那頭大笨牛嗎?”
  沈丹霓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腦門,這一刻的屈辱和難堪,讓她深深洞悉到了自己的愚昧和殘酷,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面子和虛榮,她竟然一手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傷害了純情穩重的余盛仁……
  天啊!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而今噩夢臨頭,報應不爽的她,除了深刻的自責外,又能怨誰呢?
  一個巴掌拍不響,顧頤庭的話雖然刺耳難听,卻十分真實,直實到她無力為自己的盲目(missing)停頓了一下,看了余盛仁那張凝肅而毫無緩和跡象的臉孔一眼,心頭微微抽搐了一下,差點喪失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气。她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暗暗吸了一口气,重新凝聚力量,試著一古腦儿把話說完。
  “正因為我無法坦然地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所以,我對我們結婚的熱度及興趣也跟著逐日下降,再加上……除了你,我活到二十六歲,從未交過其它男朋友,就這么平淡的嫁給你,我實在有點不甘心,而……顧頤庭的出現和追求,不啻是滿足了我從未飽漲過的虛榮心,也讓我一時意亂情迷,犯下了一生中最不可饒恕的罪過……”說著,她不禁淚洒衣襟,悔從中來地低泣著。
  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下雨的余盛仁,只好遞上了一方紙巾給沈丹霓“稀釋”一番,然后,他又悶不吭聲的坐了回去,表情還是酷酷的,令人捉摸不定的。
  沈丹霓狼狽地擦了擦淚痕,神情黯淡的知道她已經失去任何优勢,也無力為自己的錯誤“漂白”,失去了余盛仁,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最嚴厲的懲罰,她必須甘之如飴地背負著這副感情的十字架,活在永無休止的憾恨中,自我撻伐。
  于是,她面色蒼白地對余盛仁擠出贏弱而顯得有些可怜兮兮的微笑,把那兩盒鹵味食品遞到余盛仁面前,“我不敢企求你會原諒我,這是我特地為你買的雞翅膀和鴨脖子,算是我對你的……最后一點心意……”
  余盛仁猶豫了一下,方才收了下來,并將之隨手擱在茶几上。然后,似笑非笑地望著神色凄然而不失忐忑的沈丹霓說:
  “雞翅膀,鴨脖子,都是我最愛吃的,你不怕我這個遠看像座山,近看像頭豬的未婚夫,成了一座更為壯闊龐大的喜馬拉雅山嗎?”
  心情沉重而几乎絕望的沈丹霓,足足愣了一分鐘,才有所反應地張大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珠子,“未婚夫?圣人,你……”
  余盛仁聳聳肩,慢條斯理的撇了撇唇,“沒辦法,誰教我的綽號叫“圣人”呢?總不能讓你們白叫嘛,所以……”他半真半假的幽了自己一默,“只好圣吾圣以及人之圣,扮演一次网開一面,心胸寬大的超級圣人囉!”
  沈丹霓立即轉涕為笑,不胜欣悅,不胜感激的蹦進了余盛仁“真的有夠寬大”的怀抱里,熱情洋溢的吻了他一下,“謝謝你,圣人,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不再嫌你胖了,不再……”
  “真的?”余盛仁受寵若惊的打斷了她,“那我可要不客气了?”說著,他已動作伶俐地打開了其中一個紙盒,津津有味的撕啃起來了,那副不胜陶醉的模樣,讓沈丹霓不覺莞爾,也毫不客气的加入了飽嚼美食的陣營中,和余盛仁在冰釋前嫌的歡愉中,做對“夫饞婦隨”的妙冤家!
  而被余盛仁關進陽台狗籠中的“糖球”,在香味飄送的誘惑下,也不甘寂寞的蹬著腿,狂吠了好几聲,終于引起了余盛仁和沈丹霓的注意,大方慷慨地賞了它一只又肥又酥的類翅膀。
  心滿意足的搖搖尾巴,糖球乖乖地趴俯在狗籠中,靜靜的享受著它的美食,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和余盛仁相對照還頗有异曲同工之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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