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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向采塵把歷以宁安全無恙的送到了趙蓓莉父母那棟坐落在青年公園附近的公寓大樓前,當引擎熄火之后,歷以宁望著向采塵那俊逸出眾的側面,洒然自若的神采,難以詮釋自己為什么會有一种依依不舍而嗒然若失的感受,感謝客套的話也因于這番莫名寂寥沉重的情緒而卡在喉頭,無法自然順暢地表達出口。
  向采塵也不是沒有察覺到縈繞在車內那股微妙而奇异的气氛。但,他不容許自己在复仇計划尚未履行實現之前感情用事。
  對愛情已心如槁木、對女人已感冒极致的他,實在疲憊麻木得不想再一頭栽進愛情這個看似甜密醉人、實卻暗藏陷阱的深淵中。
  一次錐心刺骨的情變已經讓他看盡世間女子的虛情假意和詭譎多變,哀莫大于心死,他不會傻得再次重蹈覆轍,讓任何女人隨意踐踏玩弄他的感情!
  為此,他必須牢牢地看緊他的心,挖掘一道固若金湯的護城河,嚴陣以待不准讓任何女性逾越雷池一步。
  于是,他故作淡然地眯起眼,審慎地梭巡了趙家公寓大褸附近的動靜一番,“看來,那些神通廣大、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還不知道你住在這里,不過,為了你往后的安全,我還是建議你,最好小心一點,想個万全的辦法。”
  “謝謝你,我會留心注意的。”
  歷以宁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并順手摘下鴨舌帽和太陽眼鏡遞還給他,“再次謝謝你,呃——我能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嗎?”
  向采塵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我姓向,方向的向,至于名字呢?我想,并不是那么重要,是不是?”
  歷以宁悄悄掩藏住那份失落和感傷的微妙情怀。“是的,我們就像不經意擦身而過的一陣云煙,知道了名字又如何?現代人總是健忘無奈的連自己都掌握不住了,又怎能奢望別人會牢牢地記住他呢?”她感触万千的歎道。
  向采塵為之一震,“別這么多愁善感,你并不是那种無是輕重、容易讓人忘怀的女孩。”他語音沙嘎的說,竭力平复自己那翻騰不已的情緒。
  “是嗎?”歷以宁神思飄浮她笑了笑,“不管這是不是你的由衷之言,我還是要鄭重地向你道謝,向大哥,希望你——今后一切平安順利。”然后,她佯裝沉靜的打開車門,在心緒如麻的震顫中,踩著鉛重的步履,慢慢爬上台階,准備返回趙家。
  “等等——”向采塵突然從車窗探出頭來出聲喚住了她,“你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歷以宁的心頭小鹿沒來由地狂跳了一下,她回眸轉過身望著他,一雙幽柔若夢的眸子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停泊在他身上。
  “為什么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她喉頭緊縮地柔聲問道。
  向采塵的心痙攣了一下,“因為,我想永遠的記住你,記住你這個擦身而過的——朋友。”他低沉有力的說。
  擦身而過?歷以宁在心底發出一絲黯然神傷的苦笑,為自己的悵惘失落与自作多情,更為這份似有若無卻短暫如朝露的奇緣。
  “我叫歷以宁,歷史的歷,以為的以,安宁的宁。”她輕輕柔柔地告訴他,也在心底輕輕柔柔地向他道聲再見。
  向采塵深深地望著她好一會,然后,在理智和情感激烈纏斗的矛盾和掙扎中,他搖搖頭,毅然關上車窗,百味雜陳地命令自己發動引擎,頭也不回的急馳而去。
   
         ☆        ☆        ☆
   
  怀著滿怀難言而落寞的愁緒,歷以宁意興闌珊的打開了門扉。
  一進人客廳,她望著并肩坐在沙發上的趙蓓莉和歐爾培,不禁露出了惊訝的神情,“爾培,你怎么還在這里沒走呢?”
  為她的安危憂心如焚了一個晚上的趙蓓莉乍聞此言,不由气呼呼的鼓起了腮幫子,“你還好意思說哩,你宁大小姐隨便把錢包往人家身上一丟,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在夜市里掀起了一場比電影情節還精彩逼真的追逐游戲,害我們這個枉費痴情、又差點沒為你的安危擔心得快發瘋的歐大情圣只好犧牲寶貴的睡眠,恭候在這里靜等你的歷劫歸來。”
  歷以宁聞言動容之余,不禁露出了歉疚的笑容,“抱歉,害你們為我擔心。”
  “我才沒那個美國時間為你窮操心呢?我只是——”趙蓓莉平真平假的挑眉哼道:“怕我們家的地板“脆弱”得禁不起歐爾培這位“大情圣”忘形的虐待和壓榨,所以,不得不犧牲寶貴的睡眠陪他干耗著。”她詼諧又不失辛辣的挪揄讓歷以宁和歐爾培雙頰微紅、羞惱交集卻又一時無言以對。
  “怎么?你們兩位的舌頭突然打結了嗎?還是——在對我這個饒舌又不知趣的電燈泡發出強烈而無言的抗議?”趙蓓莉頑皮的眨眨眼,“好吧!我這個惹人嫌的夾心餅干不在這里礙手礙腳,妨害你們了,請你們放輕松一點,自由發揮,我不會向你們抽取戀愛稅金的!”她裝模作樣的站起身,別有深意地掃量了他們一眼,見到他們那忸怩不安的窘態,眼中的趣意不禁更濃了。
  “我去找周公談情說愛了,不打扰你們默默含情的雅興了。”她意猶未盡的打趣道,正待轉身返回自己的臥室之前,滿臉躁熱的歐爾培突然出言攔阻了她。
  “等等,蓓莉,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你和以宁都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嚇,還是早點休息好了。”趙蓓莉笑嘻嘻地望著他,“你不是准備在我們家打地舖的嗎?怎么,以宁一回來,你不乘机獻上殷勤安慰安慰她,怎倒反而臨陣退縮,准備打道回府了呢?”她逗趣的撇撇唇說。
  歷以宁見歐爾培被趙蓓莉凌厲的言詞戲弄得不胜窘困,不禁揚起一道秀眉,沒好气的數落她:“蓓莉,爾培是老實人,你別欺人太甚,老愛捉弄他!”
  “哇!有人終于良心發現看不下去了。”趙蓓莉大惊小怪地指桑罵槐著,“歐爾培,你現在知道你不是“亞細亞的孤儿”了吧!咱們這個冷若冰霜的歷大美人對你還是頗有感情的,看來,只要你臉皮再厚一點,苦肉計更用得傳神逼真一些,咱們這位歷大小姐心再冷、再硬也終有“頑石點頭”的一天!”
  歷以宁哭笑不得地瞪著她,“蓓莉,你別在那邊瞎攪和行不行?”
  “要我這個乏人問津、五髒六腑直冒酸气的電燈炮不攪局、裝聾作啞那倒也容易,只要你們懂得發揮推己及人的同胞愛,幫我留意一下深具慧眼又适合拍拖的對象,那么,我以后碰上你們一定保持五百公尺以上的安全距离,不敢稍稍逾越雷池一步!”趙蓓莉好整以暇的調笑道,說得字正腔圓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懂得維持女性應有的矜持和含蓄。
  還好,歐爾培和歷以宁都已經非常熟稔她的盧山真面目,是而,听到她大言不慚的這番話,他們都能見怪不怪、維持安之若素的涵養和風度。而所謂的涵養和風度就是無動于衷,把它當成馬耳東風置之不理。
  所以,歷以宁只是巧笑嫣然地轉向表情和她同樣啼笑皆非的歐爾培輕聲說道:“爾培,你明天早上不是有課嗎?還是早點回去好了,有什么事我們改天再聊,至于——”
  她慢條斯里地頓了頓,不甘寂寞地調侃道:“替某人介紹男友一事,我看你就“日行一善”,看看你們班上有哪一個膽識過人、又深諳“沒魚蝦也好”人生哲理的男同學,愿意本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愛心,去幫幫我們那個酸溜溜、尖牙利嘴、生活里頭沒有男人就會枯萎的好朋友轉移她的生活目標,讓我們都能脫离被她疲勞轟炸的煩惱和苦海深淵!”
  歐爾培聞言不覺莞爾,深為歷以宁雖然罕見卻犀利又不失趣意的幽默感所折服,但,他尚不及開口表示任何意見,不甘被奚落挪揄的趙蓓莉己杏眼圓睜地發出嘰嘰呱呱的抗議了。
  “干嘛!我只不過要你們發揮一下人溺己溺的精神,同情同情我這個連戀愛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的可怜女子而已?你們置身事外見死不救就算了?還敢出言無狀地嘲弄我?你們這么絕情寡義,不怕天怒人怨,引起公憤嗎?”
  “天怒人怨?怎么會?我看是舉國歡騰,人人額首稱快吧!”歷以宁俏皮又不失嫵媚的回嘴笑道。
  “你——”屈居下風的趙蓓莉薄有嗔意的瞪著她,“臭以宁,你敢一再出言無狀的挖苦我,小心,我這個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二房東把你驅除出境,赶到廁所去睡覺!”她煞有其事的出言威嚇。
  “謝謝,不勞你這個“惡房東”大費周章,我這個不堪履行同居義務的房客樂得愿意和你分床、分房、分居,只求已快長爾的耳根能清淨几天。”歷以宁不以為意的淡笑道。
  趙蓓莉瞪大了她的眼珠子,“歐大情圣,你看到了吧!”她气鼓鼓地轉向隔岸觀火、樂在其中的歐爾培,“這种說風是雨、不識好歹、恩將仇報的女孩了你敢要嗎?小心,哪天不但被分床、分房、分居還不夠,最后甚至還被分尸、分批零售!”
  歷以宁紅著臉,沒好气的斜睨著她,“蓓莉,你是“人肉叉燒包”看得太入迷了是不是?虧你還講得出口?什么分尸?分批零售?惡不惡心!”
  “好,我惡心,我出言不遜,我這個惹人嫌的惡房東,不在這里丟人現眼了,隨你愛睡哪里,或者高興情愿讓歐大情圣帶回學校宿舍當一輩子的紀念品,我都會保持高度的緘默,不敢再有任何的异議。”
  趙蓓莉按著發出一聲做作的長歎,“唉!誰教這年頭人心不古,好人難做,有愛心有幽默感的人實是少得可怜,也難怪,我會曲高和寡,找不到最佳拍檔,這世上有眼無珠的人實在太多了。”然后她裝腔作勢地逸出一絲悲哀的苦笑,不胜欷吁的歎道。
  “唉!与其睜著眼睛哀痛著人類的善變和無知,倒不如早早入睡,來個眼不見為淨。”她唱作俱佳又极盡夸張風趣的神情動作又再度逗笑了歷以宁和歐爾培。
  這個伶牙俐齒、個性爽朗又心思靈活的趙蓓莉還真是一個活脫脫的開心果,置身于這個緊張忙碌又講求功利主義的社會,有了她這种深具高度幽默哲學的人,不啻可為緊張的生活空間制造了許多鮮穎而生動的樂趣。
  偏偏她還樂此不疲地皺起眉頭,學著孫越叔叔的口吻對笑意不住的歐爾培訓斥“夜深了,你這個翹家逃課的浪蕩子還不赶快回家!?小心,我打電話密告,教人剝你的皮,抽你的筋,看你還敢不敢泡妞泡到三更半夜?”
  歐爾培笑得連眼睛里都充滿了燦爛晶瑩的光彩,“是,孫叔叔,我不敢了,請回。”他童心未泯地向她打了個童子軍禮。
  趙蓓莉似笑非笑的脫著眼瞅著他,“好吧!念你是初犯,我就本著神愛世人,對敵人的寬恕精神繞過你這一回,不過——你要是碰上了像你這种沉迷于美色、同病相怜、無藥可救的痴情种子可別忘了帶給我認識認識,我會教他們怎么在“地獄”里享受快樂,真正得到心靈的解脫,我一向最喜歡犧牲色相救這种人了。”
  歷以宁失笑地自了她一眼,“蓓莉,你愈說愈不像話了,時間真的很晚了,你別鬧了,讓爾培早點回淡水去吧!”
  趙蓓莉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我又沒拿根繩子栓住他的腳,他遲遲不肯离開的只是舍不得和你歷大小姐分開,跟我這個貌不惊人死不休的失意女子何干?”
  歷以宁懶得跟她閒扯淡下去,她逕自對歐爾培柔聲說道:“爾培,謝謝你陪我度過這么惊險的一天,你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們再電話聯絡你來?”
  歐爾培蠕動著嘴,還未及張嘴說話,趙蓓莉又不甘寂寞的在一旁幫腔了,“什么電話聯絡?沒事也可以天天來這里盤旋站崗啊!否則,怎么能將你這個歷大美女追到手!”
  歷以宁被她糗得既羞惱又沒轍,只有悻悻然地瞪了她一眼,拉開門扉送歐爾培而不甘寂寞就怕寂寞的趙蓓莉還興孜孜地倚著門檻,惡作劇地在他們身后調笑:“你們男的慢走,女的別急啊!這梁山伯和祝英台有十八相送,為了讓你們專美于前,我繼續犧牲我寶貴的睡眠為咱們“歷英台”歷大小姐守門。”
  結果,“歷英台”并沒有理睬她這個生性搞怪、精力過人的小瘋婆,倒是那老實羞澀、滿臉通紅的“歐山伯”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個無奈极致的一眼,樂得趙蓓莉眉開眼笑不胜得意!
   
         ☆        ☆        ☆
   
  送走了依依不舍、几度拖拖拉拉、囁囁嚅嚅,欲去還留的歐爾培,歷以宁躡手躡腳的回趙家,并輕悄悄地打開了趙蓓莉的房門。
  已經換上睡衣,躺在柔軟而誘人的床舖上的趙蓓莉并沒有立即就睡,相反地,拿著一本藝文小說,看她那聚精會神的表情顯然正K得津津有味哩!
  歷以宁搖搖頭,拿出換洗的衣服,進入浴室更衣洗澡。
  經過舒爽而熱气四溢的梳洗之后,她穿著一襲淺藍色的睡衫,拿著干淨的毛巾坐在床沿邊輕輕擦拭著濡濕的黑發。
  “蓓莉,你怎么還不困?居然還有精神熬夜K小說?”
  趙蓓莉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我在現實生活里找不到像你那位“歐山伯”一樣專情溫柔的白馬王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小說的夢幻世界里尋找慰藉和滿足了。”“他并不是我的“歐山伯”,而我也不是他的“歷英台”,蓓莉,你可別亂點鴛鴦譜,免得玩笑開多了,讓我和歐爾培都下不了台。”歷以宁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心。
  趙蓓莉一听,心頭一凜,赶緊放下手中的小說。“小姐,你是冷血動物?還是眼睛“脫窗”?你到現在居然還認為歐爾培對你死心塌地的鐘情和愛慕只是一則不足挂齒的笑話?”歷以宁擦拭頭發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她的眉頭攢得更緊了。
  “蓓莉,我并不是冷血動物,我的眼睛沒有“脫窗”,我的心更是理智清楚的知道他對我的真情,但,在感情上,我一直把他當成知心朋友一般看待,就同你我一樣,而在現實生活的考量中,我跟他更是有著層層難以逾越的障礙,這些不可預期的變數,讓我對他只能保持距离,而不敢有進一步的奢求和寄盼。”
  趙蓓莉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說:“你呀!就是太多愁善感,對生命、對生活乃至對愛情都充滿了悲觀的宿命論調,而缺乏積极進取、主動出擊的精神。”“對愛情主動出擊?”
  歷以宁張大了她那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對不起,我沒有閣下前衛先進,唐朝豪放女的角色并不适合我。”她一臉不敢恭維的神情。
  趙蓓莉嬌嗔地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就适合了嗎?像我這种相貌只有三個水平的人,哪有資格扮演風騷、風情又風雅的唐朝豪放女?”
  “什么叫只有三個水平的人?”歷以宁興味盎然又狐疑不解的笑著問道。
  “這三個水平就是指平庸、平凡、平常這三平。”趙蓓莉自我調侃的揚揚眉,夸張的努努嘴,“這——我要真是生在風流軼事頻傳的唐朝,就算命好出身在帝王之家,只怕也是個空守深閨,門可羅雀的“三平公主”,跟那個風姿楚楚足以迷倒番王的“太平公主”差了十万八千里!”
  說著,她低頭看了自己的胸前一眼,“雖然,以身材的標准而言,我的确當之無愧!”
  歷以宁又被她妙趣橫生的用字遣詞逗笑了,“虧你想得出來?“三平公主”?”她巧笑倩兮地斜睨著她,“我看我才是道道地地、不折不扣的“三平公主”呢!”
  趙蓓莉不服气的昂起下吧抗議了,“喂,你別太得寸進尺好不好?在遺傳學這個令我嘔心泣血的先天條件上我已經敗給你了,你這個占盡优勢、搶足風華的佼佼者還要跟我爭這种微不是道又名不符實的頭銜?你是不是有點欺人太甚了?”
  “你哇哇大叫個什么勁?”歷以宁神閒气定的淡笑道:“人家我的“三貧”和你的“三平”可是同音异字,差了十万八千里遠。”
  “哦?你是哪三“平”?”
  “我啊!”歷以宁嬌俏的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是貧窮、貧乏、貧病的三貧公主,此貧非汝之平也。”
  趙蓓莉瞠目以示了,“貧窮、貧乏、貧病?”她嗤之以鼻連哼了好几聲,“我還貧血、貧嘴哩!”
  歷以宁把干得差不多的頭發隨手挽起來,“好了,別抬杠了,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我五點鐘還要起床跟你媽到果菜市場批貨呢?”她拉起被褥躺在她身側。
  正准備順手關熄抬燈時,趙蓓莉又興致勃勃地提出她悶在心頭的另一道疑問:“對了,我忘了問你,你是怎么擺脫地下錢庄那群保鏢的?”
  歷以宁的心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她閉上眼,仿佛中,又看到了向采塵那張俊挺出色又充滿憂郁淡漠气息的男性臉龐,那抹尖銳而深刻的痛楚,伴著失落悵惘的情緒深深戳進她不斷緊縮的心坎里。
  她遲疑而怪异的反應引來趙蓓莉的側目和好奇,“以宁,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話?你到底是怎么甩開那些混混的?”
  “我并沒有甩掉他們,而是——有人出手救了我。”她勉強壓抑著滿腔的凄楚和緬怀之情,故作鎮定的說。
  “誰?是誰救了你?”趙蓓莉雙眼亮晶晶地催促道,興致顯然更加高昂了。
  兩排又濃又密、又長又鬈的睫毛像天堂鳥的羽翼輕輕的掩映在歷以宁白皙光滑的面頰上,遮住了她那雙美麗動人而藏不住心事的翦翦雙瞳。
  “是一個男人救了我。”她的聲音里有著微妙的酸楚和甜蜜,“一個既冷又熱,既帥又酷的男人救了我。”當趙蓓莉蠕動著嘴吧還想一探究竟時,歷以宁卻不容分說的逕自關了燈,然后,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傳來了她充滿倦意而深沉幽柔的聲音。
  “睡吧!蓓莉,別讓無聊的好奇心影響了你的睡眠!”趙蓓莉立刻知道她是無法從歷以宁嘴里探知更多的內幕,以滿足她那無比旺盛的好奇心了。
  于是,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瞼,放下一切,停止思索,停止發問,但,她還是無法安心入睡,所以,這一夜她失眠了。
  好奇心陪著她度過漫長而難挨的一夜!
   
         ☆        ☆        ☆
   
  坐落在北投的望梅山庄,在暮霧深沉的靜謐中透著一股奇异神秘的美。
  齊羽介停置妥車子。
  他日光熠熠而溫存的凝望著鏤空鐵門內,從一片濃密參天的綠蔭中,透映出來那忽隱忽現的亮光。
  他輕輕打開鐵門,在舖滿落葉碎石的幽徑上緩緩閒跺著,在星光、月影及鳥語花香的簇擁下,貪婪地享受這种脫离塵囂、擺脫俗世煩惱、偷得浮生平日閒的宁靜和愜意。
  雖然,周遭的景物是這般旖旎醉人,但,他這個熱愛家庭基于一切的凡夫俗子卻不敢作棧戀,流連而忘返。
  想到每天晚上一定要等他回家才肯吃晚飯的寶貝女儿雅雅,他心情一陣翻攪,胸口充塞著一股熱烘烘的暖意,觀賞美景的雅興和遐思也立刻被親情的呼喚和沖擊給打散了。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甫打開大廳的鋁門,就听到一聲清脆而嫩稚可愛的童音傳入耳畔:“是爸爸,是爸爸回來了。”按著一個小小而柔軟如棉的身影扑飛而至,骨碌碌的沖入了他正巧伸出的雙臂中。
  齊羽介順手抱起女儿,滿怀怜惜的摩搓著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臉,“雅雅,你令天有沒有乖乖吃藥啊!”
  雅雅轉動著一雙烏黑漂亮的大眼睛思索了一下,然后,在褚湘寒溫柔卻犀利的目光凝注下,她細聲細气的說:“我——我想——乖乖吃藥藥,做個乖寶寶,可是,藥藥太苦了嘛!我的嘴巴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啊!”
  齊羽介聞言,不禁失笑地擰了她那挺翹可愛的小鼻頭一下,滿心寵愛的輕聲責備她:“你的小嘴巴這么不乖,爸爸只好帶你去醫院,給醫生伯伯、護士阿姨打針囉!”
  雅雅的瞳孔立刻緊縮了一下,她像溺水的人一般伸緊她的小胳膊牢牢的圈鎖住齊羽介的脖子,惊懼莫名的撒嬌著:“不要,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啦!”
  齊羽介雙眼亮熠熠地瞅視著她,半真平假的笑道:“不打針,那你要不要乖乖吃藥藥啊!”雅雅繃著臉怏然不悅的嘟著小嘴巴默不作聲。
  齊羽介和褚湘寒移眸相視,交換了會心的微笑。
  “好,雅雅,你既然也不愛吃藥藥,那爸爸明天只好請假帶你去醫院打針囉?”
  雅雅的嘴噘得更高了,“爸爸,我不喜歡你了,你跟媽咪一樣討厭!”她气嘟嘟的說,眼圈儿也跟著紅了。
  齊羽介見狀,和褚湘寒交換了無奈又好笑的一眼,赶緊拍撫著雅雅的肩,忙不迭地柔聲勸道:“好,爸爸和媽媽都不乖,爸爸媽媽最可惡了,竟然要逼心愛的小雅雅吃藥藥,真是坏透了,罰我們兩個人今天晚上餓肚子不准吃飯好不好?”雅雅卻淚光閃爍的搖搖她的小頭顱。
  “不好?”
  齊羽介困惑的皺了皺眉峰,“那——你要爸爸媽媽做什么向你賠罪呢?”
  “替我吃藥藥。”雅雅鼓著腮幫手討价還价的說。
  齊羽介蹙起眉頭,在褚湘寒搖頭興歎中,裝出一臉為難的樣子,“替你吃藥藥是——可以,可是——爸爸和媽媽的心會痛痛的,痛得好像要裂開一樣。”
  他聲東擊西、迂回漸近的策略終于引起雅雅的關注和好奇,她張著一雙純真靈活的大眼睛,側著頭一臉童稚的問道:“爸爸,為什么你跟媽咪的心為什么會痛痛的?”
  “因為——爸爸媽媽擔心你的身体,如果你不肯吃藥藥,你就會繼續流鼻水,胸口也會悶悶痛痛的一直不舒服,爸爸媽媽看你生病難過,心當然會痛痛的,痛到最后,擔心到最后就會心碎,心一碎就裂開了,像打破的碗一樣東一塊西一塊的。”
  雅雅的眉毛輕輕蹙起來了,“那——你們會怎么樣呢?”
  “不怎樣,只不過——”齊羽介推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雅雅——你可能就會變成沒有爸爸媽媽疼愛的小孤儿了,就像“苦儿流浪記”里的咪咪一樣。”
  雅雅的大眼睛里立刻布滿了惊懼之色,她下意識地摟緊了齊羽介的肩膊,“爸爸,我要吃藥藥了,我不要變成孤儿,我不要离開你和媽媽。”
  齊羽介連忙親吻了她那苹果般的面頰一下,無限疼愛的笑著撫慰她,“好,只要你肯乖乖去吃藥藥,爸爸保證,爸爸跟媽媽永遠都不會离開你的,而且——這個星期天,只要你的感冒好了,不生病病,爸爸和媽媽會帶你去木柵動物園玩,看你最喜歡的大象——林旺爺爺!”
  “真的?”雅雅雙眼亮晶晶的疊聲嚷著,“真的嗎?”齊羽介用鼻尖輕輕摩搓她的小鼻頭一下,“爸爸什么時候騙過你呢?”對于雅雅的關愛之情溢于言表。
  “哇!爸爸万歲,爸爸万歲!”雅雅興奮莫已的連連歡呼著,似乎早已忘了中午吃藥的痛苦和掙扎。
  這幕父女情深、充滿溫馨和歡愉气氛的情景讓褚湘寒為之震懾動容!
  一雙清艷動人的美眸不能自己地泛起了點點晶瑩的波光,而她的心在柔腸百轉中更是盈滿了酸酸楚楚的悸動和歉疚!
   
         ☆        ☆        ☆
   
  齊羽介親自喂雅雅吃藥,并在雅雅的要求下議了几則床邊童話故事。
  當雅雅終于笑逐顏開,在藥力的驅散下帶著滿是甜美的笑容造人夢鄉,齊羽介溫柔的摸摸她柔細的發梢,起身前仍不忘吻她紅扑扑的小臉一下。
  然后,他伸手捻熄了桌燈,放輕步履無聲無息的走出了雅雅充滿童趣溫馨气息的幼儿房。
  他揉揉僵硬的脊背,伸了個懶腰,走進廚房正想為自己沖壺咖啡提提神,以准備待在書房挑燈夜戰,縫續審核研擬几筆重大的工程預算案。
  心有靈犀一點通,褚湘寒卻己端著一杯熱气四溢、香气扑鼻的咖啡遞到他面前,“偌,剛沖泡好的,沒有加糖,沒有加奶精,正統原始的黑咖啡。”
  齊羽介輕啜了一口,深邃溫文的眼眸在鏡片后面閃閃發光著。“老實說,湘寒,剛開始我的确不敢恭維你喝咖啡不加糖、不如奶精的作風,但,這么多年來,經過你的強迫推銷和耳濡目染,我倒是慢慢從這种苦澀的原始風味中細細品茗出咖啡的香醇和原味,人生好像也是如此,沒有苦難的琢磨和沖擊,又怎能在風起云涌的生命里品茗出幸福的可貴?”
  褚湘寒炫惑地凝注著他,“羽介,你真是一個懂得生命、懂得感情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好像一塊饑渴的海棉面對著汪海大洋永遠有著吸取不完的震動和惊喜。”
  “是嗎?雖然你的純咖啡是這般甘醇苦澀,有提神清腦的作用,但,听了你恭維,我卻依然有著魂魄飄飄,一种醺然若醉的暈眩感。”齊羽介露出了溫柔含蓄又不失促狹的一笑。
  褚湘寒雙頰微紅地瞅著他,“我的恭維對你真有那么大的效用嗎?”
  “當然。”齊羽介定定的點點頭。“你的魅力是無遠弗屆的。”褚湘寒臉上的紅暈更深,也更嬌怯醉人了。
  “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把我當雅雅一般騙哄著?”齊羽介眼睛里的笑意更濃了,“雅雅是我的心肝寶貝,所以——我即使睜眼說瞎話也必須哄她開心,而你——”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你是我心肝寶貝的媽,你認為我應該怎么對你呢?”
  褚湘寒的心卻揪緊了,她星眸半掩,無盡幽然而凄楚的問道:“你似乎只記得我是雅雅的母親,而渾然忘了我也是你想盡辦法從死神手里營救回來的妻子。”
  齊羽介臉上的笑意斂去了,他不自然的別過視線,無意識地盯著廚房的流理台發呆,好半晌,他才吞咽下一口苦澀的口水,百味雜陳的啞著嗓音問道:“你對我們的婚姻生活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嗎?”
  褚湘寒牽動嘴角,苦笑了一下,“你對我們母女那么好,那么無微不至,我怎敢人在福中不知福,對你挑斤又撿兩呢?只是——”
  她蒼涼地抿抿嘴,“雅雅常常問我,為什么阿姨和姨丈是睡在同一個房間,舅舅和舅媽也是同床而眠,而她的爸爸媽媽是睡在不同的兩個房間呢?她問得天真無邪,而我卻有著啞口無言的難堪。”
  齊羽介的臉微微泛白了,他蹙著眉鋒,從嘴畔逸出一絲苦笑,他目光深沉而复雜的望著手中的咖啡杯,“雅雅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哦?”褚湘寒的心顫抖了一下。“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齊羽介輕啜了一口早已冷卻的咖啡,在心境糾葛中,他只品嘗到了咖啡本有的苦澀,而体會不出其中耐人尋味的香醇。
  “我告訴她,媽媽怕吵,而爸爸必須常常熬夜加班,所以——沒睡在同一個房間。”
  “是嗎?”褚湘寒牽強的笑了笑,眼中的凄楚更深了。
  “你總是有足夠的智慧和膽識來面對別人加諸于你的難關和考驗,例如雅雅,例如我,更例如旭輝,不像我——”她嘲謔的撇撇嘴,“遇到難題只會退縮,只會自怜自哀逃避現實?”
  “你錯了,湘寒,”齊羽介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轉過頭來深思的瞅著她,坦率而真摯的說:“我并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堅強豁達,事實上,我是個非常纖細脆弱的人,更是孤獨寂寞与世無爭的人,而你和雅雅為我帶來了生命的喜悅和奮斗的目標,所以,你們母女是我的快樂,而不是我的難題。”
  “是嗎?你犧牲了你自己的幸福而提供我一個安全溫暖的避風港。但,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在你無私無求的奉獻中常常看到自己的自私和殘忍?”
  “是嗎?”齊羽介意味深長的撇撇唇笑了,他的笑容里有著深沉的感触和悲涼,“我并沒有看到你的自私和殘忍,我倒是常常看到你的不快樂和歉疚。”
  褚湘寒的心為之一痛,莫名酸楚的淚意倏然涌上她的雙眸,她渾身震顫的梗著唯中的硬塊,語音悲楚而尖銳的說道:“我所有的不快樂和歉疚都是因你而起的。”,齊羽介如遭電极般條然變了臉色,“我知道,所以,我宁愿和你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也不愿在你的痛苦和歉疚中加上更多的羞辱和委屈!”他扭著嘴角倉猝的說,然后,白著臉挺直背脊,速速离開了廚房。
  褚湘寒則淚盈于睫地倚靠在流理台前,凄美而蒼白的容顏上有一抹深沉的落寞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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