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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今天心血來潮,站在水族館里布置得十分美麗的玻璃箱前,看著里面的魚儿悠閒地游動;水族館的老板微笑地替我介紹他的魚儿們,說得那么仔細,如數家珍地,仿佛每一尾魚儿都是他的孩子。
  我痴傻地站在其中一個玻璃世界前,那尾黃金色的魚——那尾美麗得令人不忍移開目光的黃金天使魚。老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他有些得意地說那是一尾十分溫順,十分十分惹人怜愛的金天使魚,是他最愛的魚儿之一。
  价格并不便宜,但我仍是買下了它;將它帶回我孤寂的家中,放在客廳,楞楞地,眷戀地看著它。
  沒來由的,它令我想起了她——优雅的身影,溫柔的容顏,仿佛遺世獨立的气質......
  決心給它我所有的愛戀,讓它伴我渡過每個繁囂過后的孤寂夜晚,只是不知道,我的天使魚是否也會愛我?
  一如我愛它?!
  開著車,走在五點半的忠孝東路,天空下著霏霏細雨,小雨打在車頂上沒有半點聲音,只有流到車窗上,打在車子前的雨絲化成的水滴能提醒人它的存在。
  車陣好長的一排,仿佛永遠也不會改變顏色的燈號,仿佛永遠也不會走到盡頭的長路。感覺好煩!
  好煩!
  听著收音机里電台女主持人溫柔沙啞的聲音說著:路況十分擁擠,請各位駕駛朋友小心駕駛,千万不要心浮气躁——
  她有些气忿地關掉她的聲音。她怎能坐在安适的電台前說這些話?假如讓她坐在現在她的位置上的話,她大概不會再有那种溫柔的聲音了吧!
  難怪有人說,住台北的女孩子是不能開車的,久而久之必會有損气質風度,這种路況令人瘋狂。
  阿俐宁死也不肯買車的決定是對的,至少,搭計程車听別人詛咒總比自己詛咒要來的好些。
  很有些后悔為什么要答應鐘司和他一起吃晚餐,明明知道這個時間開車會讓人少掉十年的壽命。
  古凱波歎口气,和阿俐在一起久了,真的彼此影響很嚴重,她居然也想大聲詛咒了。
  像阿俐一樣,沒有半絲顧忌地大聲咒罵——
  為什么她總是做不到?
  有些無奈地,放了卷錄音帶,男歌手飽含情感的聲音傳了出來,很是憂傷,說著他逝去的戀情。怎么連逝去的戀情也可以賣錢呢?
  ——想想好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居然也變得如此憤世嫉俗了?
  車陣總算向前移動了一公尺,她輕輕踩著油門,有种想把車子丟下,自己飛奔而去的沖動——
  如果她這樣做了,所有的人都會以為她瘋了!
  只有阿俐會鼓掌叫好。她是被壓抑得太久了嗎?
  或者只是想得太多:真的想得太多,太多了嗎?
  阿俐總是半開玩笑地說她是個花瓶,她的公司只不過是花錢請她去當擺設的罷了。
  剛開始,听到這种話心里很是不能平衡,可是年年和同學,同事們一起聚餐,听她們抱怨著公事太忙,壓力太重這類的話時,她真的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她真的只是個花瓶嗎?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也滿足于這种角色?
  曾經那是她最痛恨的!
  曾經那是她以為最不可能發生的!
  可是現在她卻已處在這個角色里,漸漸沉溺......
  七點正。
  离約定的時間已過了半個鐘頭,盡管餐廳就在眼前,可是得再花個半個鐘頭找停車位,她知道七點半之前她是不可能到了。艱險并不焦急,除了和阿俐的約會遲到會另她焦急之外,其他的任何人她都不在意,因為沒什么好在意的。
  在經過這么多年,這么多的人之后,她知道自己有些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該在意些什么——而她真恨自己知道這些!
  好不容易才將車停好了,她在路上慢慢地走著,雨絲落在她的頭發上,有种凄楚的美感,沉靜的黑暗小巷,只有一盞綠綠的路燈孤寂地照著她。
  想哭。
  沒來由的,竟有种流淚的沖動,站在路燈下,望著不遠處餐廳的燈光,淚水單純地落了下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仿佛是被禁錮了多年似的——
  曾經,總是取消阿俐的善感,動不動就落淚,而今天,她是如此地脆弱,沒有理由的,如此脆弱。
  “好冷。”
  驀然抬頭,一把傘已撐在頭頂,擋去風雨——
  童天杰深邃的眸子出現在眼前,仿佛相似多年,仿佛洞悉一切似的:“時間快到了,陪我走進去?”
  凱波楞楞地望著他,渾然不覺自己已冷得發顫。
  他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來吧!”
  被催眠似的,隨著他走向餐廳,直到坐到位置上,面對鐘司訝异的眼光,她的臉才驀然紅了起來,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怎么淋成這樣?”
  舞台聲仍市空無一人,他還是進去了。
  “外面正在下雨。”她脫下他的外套,垂眼平靜地說道,怕被看出什么似的回避他的目光。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快八點了——”
  “塞車。”
  “還在生我的气?”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凱波抬起頭,為了房俐華和鄭烈的事,他們發生了好几次的爭執,有時候她似乎是刻意無理取鬧,但他的容忍力仍使她感到不可思議。
  鐘司是何等威風的人物,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無往不利,何曾待人如此低聲下气?
  而他待她卻是如此毫無理性的包容。
  “沒有,沒什么好生气的。”
  他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了起來:“你好几天都不肯出來,我還以為你真的生气了呢。”
  “我很忙。”這真是天大謊言,如果成天坐在辦公室發呆也能算忙的話,那真正忙得喘不過气來的人不知要何以為生了,她有些自嘲地想著。
  “怎么啦?”
  舞台上的燈光暗了下來,她知道童天杰上場的時候到了,很奇怪,仿佛隱藏著什么似的,每次他上場,燈光總是一片神秘的昏暗。
  很有些后悔剛剛竟沒看清他的長相——
  “凱波?”
  她回過神來,歡然地笑了笑:“沒什么,我只是有點呆了。”
  “我已經替你叫了東西了,是你最喜愛吃的牛柳,讓他們送上來好嗎?”
  剛到口邊的抗議又吞回肚子里去,他只是很細心地記住她所說過的任何一句話罷了——不論真假。
  有時她是如此憎恨他大男人主義的体貼。
  “好。”
  鐘司仍是一徑自信地微笑,仿佛早知道她的答案似的,找來侍者,低低地交待了几句。
  童天杰孤桀的身影已出現在舞台上,磁石般的魔力吸引住她的目光——
  “鄭烈已正式回到公司,等交接完了之后,我打算開家分公司自己做,他也同意,你覺得呢?”
  “你喜歡就好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舞台上的男人身上。
  “到時候我會很需要你的,你過來幫幫我好嗎?”
  “好。”
  “我不會讓你太累的,你只要幫我排派行程表,陪陪客戶吃飯,和你現在的工作性質不會有太大的差异,至于薪資,只要你開口,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回答著,舞台上的男人深情滄桑地唱著一首關于歲月,關于青春——
  “至于你老板那邊我會去說的,你可以先休息一陣子,或——”
  她一震,猛然回過頭來:“休息一陣子?”
  “如果你想直接到我那里上班我也無所謂,我只是不想讓你太累而已。”
  “到你那里上班?”
  鐘司迷惑地望著她:“你剛剛不是回答了嗎?我在說什么你全沒听進去?”
  凱波一楞,她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么:“對不起——我——”他歎口气,無奈地笑笑:“我真的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是嗎?”她自嘲地笑笑:“那我以前是什么樣子?我記得我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是因為他嗎?”
  “誰?”
  鐘司將目光移到舞台上的男人身上:“童天杰。”她一震,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你在說什么?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那時我多心?你到這里來的次數如此之多,每次都是這個時間,你不是——”
  “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你又有什么資格質問我這些?”她沒有表情地望著我:“這算什么?你在吃什么醋?”
  “我只是——”他望著她,突然之間气餒了。
  對啊!他這又算什么?
  他有什么資格來問她這些問題呢?
  九十年代了,沒有人真的有什么資格去約束他人,他們之間甚至連甜言蜜語都還說不出口。
  几年的商場悍將,情場浪子的生涯并沒有使他更了解這個世界,更了解女人,面對凱波,他突然詞窮了。
  凱波移開視線,食不知味,卻十分認真地吃著送來的食物,代表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她早已明白暴露自己的心,是注定要受傷的,她再也不會那么傻,那么愚蠢地承認任何事。
  不管是不是會后悔。
  “鐘司?我沒意見。”
  “沒意見?難得你會對誰完全沒意見。”
  房俐華聳聳肩,專注地打著她的電動玩具:“在你還沒有意見之前我怎么能夠有意見?”
  凱波拉拉她的頭發:“什么意思?”
  “我們對彼此影響得太嚴重了啊!几年來只要我說不好的你都不要,做掉一堆男人了,我再有意見你嫁得出去才奇怪。”
  “可是我很需要你的意見啊!”
  “啊,死掉了!”她哀嚎一聲:“都是你啦!”熒幕上的小人掉到陷阱里一命嗚呼——
  阿俐索性關掉電腦轉過身來,燃起一根煙:“好吧,好吧,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了,要怎么拷問隨便你吧!”
  凱波垂下眼,反而不知道到底要說些什么了。
  “你和鐘司才認識沒多久,我和他也不比你熟,你真要問我覺得那個人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說,我對你的意見通常都很具有殺傷力,如果說得不對怎么辦?”
  “你覺得他和我很合适?”
  阿俐想了一想,撇撇嘴又聳聳肩:“你覺得呢?”
  “是我先問你的!”
  “我知道是你先問我的,可是總要知道你心理怎么想啊!”
  凱波無奈地歎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很优秀,也許就是因為他太优秀了。”
  “你怕你會制不住他?”
  “我不了解他。”
  她扮個鬼臉:“誰又真的了解誰來著?”
  “那种感覺不一樣!”
  “你到底要我說什么你就只說嘛!要我給你一個理由好离開他,還是給你一個理由去愛他?”
  “阿俐,我是跟你說真的!”
  “我也是跟你說真的啊!在我看來,鐘司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你們才剛開始,彼此湊還不了解,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能愛就愛,不能愛就分開嘛!現在煩惱這些你不覺得很多余嗎?”
  “我不想傷害他啊!”
  阿俐歎口气,拍拍自己的額:“老天!你這也太那個了吧!你就這么肯定一定是你去傷害人家嗎?你怎么知道他沒有你就一定會去死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凱波一楞,想了一想:“說得也是。”
  “本來就是,我們都已經二十好几了,又不是十七,八情竇初開是小孩子,哪有誰不愛誰,誰就活不下去那回事?你別呆好不好?”
  “可是——”古凱波煩惱地蹙起眉:“我很不喜歡別人一直說我男朋友一個交過一個,好像花蝴蝶一樣成天飛來飛去,好像很——很——”
  “水性揚花?”
  她無言地點點頭。
  房俐華瞪她一眼:“你是去誘惑誰了嗎?那么多人要自己送上門來,死掉干你什么事?你又沒答應過他們什么事,又沒騙他們的錢,又沒拐他們的色的,你對不起誰來著?人和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分開啊!這是很正常的事,你這要是能叫水性揚花,那些真的騙過無數男人的女人不早該天打雷劈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別人不見得就這樣想啊!”
  “是!別人都是圣母瑪利亞,都是能立貞節牌坊的烈女,就你浪蕩!”
  “拜托!”凱波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起來:“什么話!”
  “中國話啊!”她滿不在乎地吐口煙,慢條斯理地接下去:“你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的,有什么好在乎的嘛!別人愛怎么想是他們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瀟洒一點吧!”
  “事情要都像你講的那么簡單就好了。”她咕噥。
  “意思是說我很單細胞就對了。”她斜睨她。
  凱波側著頭想了想:“可以這么說。”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凱波笑了起來:“真怕了你了!任何事到你手上都好象沒什么似的,偏偏真要扭曲起來你是比誰都想不開!”阿俐聳聳肩:“那要不怎么辦?人嘛!偶爾也要均衡一下啊!活得那么快樂會遭天妒!”
  “說了半天你什么也沒告訴我。”
  “天哪!你還真難纏!”
  “都是你教導有方,我都是被你教坏的!”
  “又是我,好事輪不到我,坏的都是我做的。”阿俐咕噥地抗議。
  “你到底覺得怎么樣嘛!”
  “你真要我說?”
  “當然。”
  “好吧!”她伸了伸懶腰:“我覺得——”
  “如何?”凱波有些不安地望著她。
  “先告訴我是不是有第二者?”
  她一下子沉默下來。
  “賓果。”阿俐呻吟地叫了一聲:“我就說嘛!難怪你沒事拿這种鬼問題來扭曲我,快招,是誰?”
  凱波猶豫地考慮著。
  “快從實招來,我可以考慮饒你不死,否則——發生什么慘絕人寰的事可別怪我沒事先告訴你!”
  “現在到底是誰在拷問誰?”她嚷了起來。
  “沒辦法!誰叫你笨嘛!被我抓到小辮子你也只有認了!”阿俐笑嘻嘻地:“和我在一起這么多年還是治不了我,你只有怪你自己資質魯鈍了,怨不得別人!”
  凱波瞪了她好半晌,終于認輸地歎了口气:“認識你真是我的大不幸!”
  “彼此彼此。廢話少說,快點從實招來!”
  她想了想:“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帶你去的那家餐廳?”
  “哪一家?”她茫然地問:“台北市有上千家餐廳,你說的是哪一家?”
  “有現場演唱的那一——”
  “童天杰。”
  凱波訝异地睜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阿俐朝她扮了個鬼臉:“我又不是白痴,也不是瞎子,我不會自己看啊!那天跟你說什么話你都有一句沒一句的,就算我告訴你,你家失火了,我猜你也不會甩我。”
  “哪有那么嚴重!”
  “就有那么嚴重。”阿俐歎口气:“你對歌聲好的男人先天上就沒有免疫力,真是夠遜了!那家伙的确是個万人迷——至少以他的聲音來說。”
  凱波無言地把玩著打火机,干澀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只是很欣賞他,可是那天——那天我在餐廳門口淋雨,他過來替我撐傘,要我陪他走到餐廳,結果——”
  “結果你就陣亡了。”她咕噥。
  “你覺得很好笑?”
  阿俐虛假地扯扯自己的臉:“是!真是好笑极了,我要笑得出來才有鬼!”
  “為什么?”凱波不解地望著她:“你甚至還不認識他。”
  “我不必認識他就知道結果了,干嘛還去認識他。”
  “我不懂。”
  阿俐翻翻白眼:“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是有自虐狂還是怎么樣?沒事老愛發這种神經。”
  “為什么?”凱波無法理解地撐著頭:“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是欣賞他的人還是他的聲音?”
  “我——不知道。”
  “很好。”阿俐詛咒兩聲:“你連自己到底愛上人家哪一點都還不知道就已經對他投入感情了,那不是自己找死,要不然是什么?”
  “我沒有說愛上他啊!”她抗議。
  “是!是!是!你只是欣賞他,欣賞到可以為了他把鐘司做掉的程度而已。”
  “阿俐!求求你不要混淆我的視听好不好?讓你說得怪恐怖的。”
  “誰混淆誰的視听啊!你說的話讓我覺得恐怖哩,天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
  凱波猛力搖搖頭:“不會的!你明知道我這個人很善變的,也許下一分鐘我又忘得一干二淨了!”
  “說得善變是個天大的优點似的。”阿俐皺皺鼻子:“你還真是善變,善變到沒事去跳同一個陷阱,善變到每次都愛上同一种人!”
  “有那么糟糕嗎?”
  阿俐無言地再度點起一根煙,几乎是憂傷地:“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沒有。”
  踏上舞台,不必放眼四周他也知道她沒有來。
  很多天了,一直沒再見到那個女子;不知怎么地,總有种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少了什么似的,少了那雙專注而憂郁的目光,連歌曲也很難唱出感情了。
  從他開始站上舞台,有不少女人是為了他而專程來的,其中甚至有人明白地向他示愛,而他總是一笑置之;對那些,他應該是早就免疫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打從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變得每天都有所期待了。
  那天在巷口見到她,慘淡的路燈下,細雨飄忽,而她的臉上挂著雨水和淚水——
  許久以來,他竟心動了!
  不僅是心動,還有种令他震惊,令他害怕的——
  心痛!
  為她心痛。想為她拭淚,想為她遮風擋雨的沖動那么莫名,那么銳不可擋地涌上心頭,無可遏抑。
  在鋼琴上試了几個音——
  她仍然沒有出現。
  一直以為在經過這么多年,經過這么多的事之后,他是夠冷靜了。
  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年少時的沖動和情愫,也一直以為將不會再有人令自己那么心動——
  那樣心痛!
  沒什么知覺地,他開始唱歌了,完全失去了慣有的感情和技巧,几乎是有點索然無味。
  怎么一個人的情緒會影響那么大呢?
  怎么一個人會因為沒見到想見的就失去了冷靜,失去了專業態度呢?
  這么多年來,他心如止水,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放心地將感情付出,也只有在舞台上,他才像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可是現在,他卻是一片空白。
  多年前,他為了感情几乎放棄了一切,几乎在失去她的同時也失去了自己。曾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再一次嘗到那种錐心刺骨的疼痛,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會這個樣子呢?
  難道非得等到什么都沒有,將自己完全交付給別人,然后被狠狠地刺傷之后他才會甘心?
  他是如此地不畏死嗎?
  一曲終了,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他有些好笑的發現,自己曾最不屑職業歌手的冷淡,而他自己今天卻變成一個職業歌手了。
  服務生將几張點歌的字條傳了上來,他索然無味地翻了翻——
  “唱得其爛無比,小心我要砸桌子了。”
  龍飛鳳舞的字跡他一認就知道是誰了,放眼望去她還坐在角落朝他舉杯微笑。
  邵天琪回來了。
  他開心地笑了笑,很有些訝异地望著,表示無言的歡迎之意。
  邵天琪是他的至交好友,多年來她帶著旅行團東奔西跑像只永不知疲累的飛鷹一樣,在地球的各個角落飛行著,大半年沒見到她,現在她終于出現了。
  天琪的個性十分爽朗,或許是在外面的世界走動慣了,她總是快樂的,瀟洒的。仿佛沒有任何事值得她挂心似的,心胸如此開闊的女子十分少見。
  和天琪在一次音樂之旅中認識,當時他正在維也納修習聲樂,利用課余的時間打工當導游,而她帶著一票年輕孩子到當地游學,就這樣認識。八年下來,不管她在任何地方總不忘為他捎張明信片,二人的交情日益深厚,終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十分開心地,他唱了一個鐘頭的歌,下了舞台直接走向角落:“終于回來了。”
  天琪風塵仆仆,看來有些憔悴,笑容卻依然沒變:“再不回來都快忘了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了。”
  童天杰坐了下來,招來侍者叫了杯酒,很認真地審視著她:“你瘦了,過得不好嗎?”
  “南非的食物不合胃口。”她笑了笑,拉拉自己瘦了一圈的手臂:“正好可以減肥。”
  “你再瘦下去就會被風吹走了。”他皺起眉,對待孩子似的:“這里的牛排不錯,我幫你叫。”
  她吐了吐舌頭:“千万不要,現在我只要看肉就反胃。在南非三,四個月,我都變成食人族了。一天到晚都是肉,我看見就惡心!”
  他微微一笑:“真服了你,在那种地方你居然能待那么久。”
  “沒辦法啊!誰叫我是公司里最优秀的人才呢。流放邊疆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机會的。”她自嘲地微笑:“其實我很喜歡那里的,雖然生活習慣不同,連飯都很難得吃到,可是那里的視野真的很棒,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看不到那么壯觀的景色的!回到台灣還真有點依依不舍呢,怪不習慣的,這里真好小。”
  說起外面的世界,邵天琪的眸子亮了起來,原本憔悴的神情也都消失了。
  甜甜的酒窩和神采飛揚的笑容使她看起來十分迷人。
  他含笑听著,知道她一時之間是停不下來了,她總是那么急著要別人分享她的快樂和糗事。
  曾想過,或許天琪的天性中,真有點吉普賽人的因子存在著,有好一陣子,她被關在辦公室內,還不到半年,整個人像被囚在籠中的野獸一樣,驀然失去了生机。
  不能出去旅行,對她來說,仿佛失去了空气。
  “干脆在那里找個人嫁了不是更好。”他忍不住取笑。
  “嘿,你可別小看我,真的有人向我求婚呢。當地的一個華僑公子追我追得可用心了,要不是怕有人會傷心,我搞不好還真嫁給他呢。”她笑著說:“我要真嫁人了,那你怎么辦?”
  “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天琪笑得前仰后翻地:“你以為你是古時候的尼姑嗎?”
  童天杰微微一笑,看她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心情真的好了起來。
  “不問我這次待多久?”
  “該走的時候你自然就會告訴我了不是嗎?”
  她歎口气,半真半假無奈地笑道:“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有時候我還真恨你的不在乎,簡直比我還瀟洒了。”
  “如果我真瀟洒,還死守著舞台做什么?不早跟你一樣去浪跡天涯了嗎?”
  “我怀疑有誰能讓你放棄舞台。”天琪頑皮地朝他眨眨眼:“連我邵天琪都辦不到的事,要真有人能辦到,我就佩服她。”
  “天曉得。”
  她又點了杯飲料,往后靠向椅背,臉上居然出現少見的茫然。
  邵天琪一向是個相當自信的女人,仿佛永遠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說什么話,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怎么很少看見你這种表情,累了?”他關心地問:“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搖搖頭:“還能回去啊!家里的人一定都還醒著,現在回去是送死,光是那成堆相親的照片就會要了我的命。”
  “相親?”他訝异地笑了起來,很難想像天琪這樣杰出的女孩子居然會需要相親。
  “唉!你以為我喜歡嗎?”她橫了他一眼:“我是很無可奈何的,我媽恨死了我老師飛來飛去,巴不得赶緊用條繩子把我綁在家里。這次回來,有將近兩個月的休假,我猜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她哀歎一口气:“怎么這么倒霉!”
  “你很不喜歡相親?”
  “廢話!難道你很喜歡像個展示品似的擺在別人的面前讓人家稱斤論兩嗎?”
  天杰忍不住輕笑。她的表情懊惱得像個得不到糖果卻一定得考試的孩子似的:“這么厭惡何不帶個人回去,讓伯父,伯母放心?”
  “帶誰?你啊?”
  “別告訴我你連半個男朋友都沒有,這种事我是打死都不信的。”
  天琪咕噥地詛咒兩聲,讓人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我就知道,我就是被這种想法給害死的!無論我怎么說都沒人肯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沒有嘛。除非你硬要把那些還在追我的人也列入計算之中,但是那明明就不一樣啊,我又不喜歡他們,帶回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總比你去相親好。”
  “你以為那么容易?我爸媽挑剔得要命,又不是隨隨便便找個人就可以解決的事,万一到時候他們不喜歡不說死我才怪,那万一他們要是喜歡,那我不是更慘了?”
  他好笑地聳聳肩:“既然如此,左右都是死,你何不干脆一點?”
  “真是夠朋友!”
  “要不你說怎么辦?難道陪你回家去嗎?”
  天琪咕噥著垂下眼,對他的遲鈍顯得十分無可奈何:“反正對你說什么都不會有用的,大木頭一個!”
  餐廳內人越來越少,夜也越來越深了,离打烊的時間剩沒多久,他請侍者去替他把衣服拿了過來:“走吧!我送你回去,才下飛机你一定累了。”
  “你就忍心看我回去送死?”
  童天杰有些迷惑地看著她,這不像邵天琪了。
  她一向是很放得開的,怎么獨獨會為了這件事如此想不開呢?
  “那你覺得呢?難道你不想回去?”
  “我不是不想回去,我只是——”她望著他的眼,有些生气他的麻木,難道非要她挑明了說嗎?
  童天杰向來不是体貼的人,可是連這种事都要她說也未免太离譜了!
  她跺垛腳,算是認輸了:“沒事!沒事!走吧。”
  “天琪?”
  “真的沒事,我只是累得有點神智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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