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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祁寒自臥室中走了出來,天色已黑了,客廳中一片死寂漆黑,他黯然在沙發上坐下來,寶貝仍沒有回來,和當初在他生活中出現一般,無聲無息,說消失就消失,連半句話都沒留給他。
  他對寶貝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父子?兄弟?還是朋友?
  寶貝十分特殊,特殊到使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給他在自己的心目中定位,只知道沒有寶貝的生活更加悲慘。
  他是那么渴望再見到寶貝一次,就像渴望陽光一樣。
  角落似乎有什么東西緩緩動了一下,大概是什么老鼠之類的,他的房子里鼠輩四處橫行,他是連理都懶得理。
  可是——
  一點光芒漸漸形成,他靜靜地坐著,注視著那點金色的光芒,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這是第三次了。
  金芒淡淡、淡淡的成形,一個人影在微弱的光芒中出現在他的跟前,和那個下午一樣,寶貝蜷曲著身子在一團光芒中,用那雙漆黑如子夜的星眸含悲地望著他。
  只是這次,寶貝的臉上挂著兩行清淚,眼底是盛不住的傷痛,那深沉的痛苦直直鑽進他的心里。
  “寶貝?”他輕聲喚道。深怕大聲了他會再度消失。
  “我想离開你……”他哽咽著,小小的身体微微顫抖著,連那叢金芒也為之閃動。“可是又听到你在叫我——我不想回來——可是沒有辦法……”
  祁寒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輕輕抬起他的頭:“我很想念你。”
  星眸直直地望著他,淚水滾燙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不要哭啊……”他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不知怎么的,他的淚水似乎有溶化他的功能,他覺得寶貝的傷痛比他的一切都來得更重要。
  寶貝嗚咽地搖搖頭,甩開他的手,將臉埋入膝蓋里:“我不要回來,回來有什么用?人類的心太复雜,我永遠也弄不懂,我無法使你不再悲傷——我是個失敗的妖精——你失去愛的能力而我根本無法幫助你……”
  “寶貝——”
  “有什么用?你無法放棄你的悲傷,你甚至連試也不肯試一下,你的心里有太多悲傷,你根本看不見!看不見了!”他哭著朝他大吼,金色的光芒強烈得仿佛火光,狠狠地燃燒著他。
  半晌,寶貝喪气似的跌坐在地上,金芒漸漸淡了,只剩下一團薄暮似的光圈圍繞在他的身上。
  祁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寶貝和几天前的他不一樣了。
  哭得紅腫的雙眼,瘦小的雙肩輕顫著,短短的鬈發間鑲著他美麗的面孔,他看起來居然……居然象個女孩子!
  水汪汪的大眼抬了起來,寶貝楚楚可怜地凄涼一笑:“我是個女生。”
  “啊!”他窒息似的發出一個聲音。
  寶貝的笑容更加苦澀了:“我還是個妖精,一只斑蝶。”
  這次他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能張口結舌地望著她。
  “小羽也曾經是,可是她得到人類的愛情變成人了,就像童話故事里所說的: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是妖精的終生任務,但是很顯然,我失敗了!”
  “你——”
  寶貝悲傷地望著他:“對妖精來說,人的心是太深奧難懂了,一個不快樂的妖精就不能稱之為妖精了。”
  寶貝很不快樂,因為你不快樂,這是不行的……
  “我無法使你快樂,听說有些人類一生只愛一個人,和妖精一樣,你就是這樣的人,而你的愛情使你活得十分痛苦,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你不痛苦……”
  祁寒愣愣地看著她,史昂軒夫婦所說的話全部得到解答:“如果我不愛你,你就會消失?像人魚公主一樣?”
  寶貝別開臉,淚水再次浸濕她美麗的面頰,她哽咽得几乎說不出話來:“我也許——不是十分了解人類,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事是不能強求的——愛情更是強求不來的……”
  “你會——死?”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她哭喊:“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嗎?你不是心里只有一個周黛眉嗎?這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當然有!我——我關心你!”
  她苦澀地笑了笑,拭去臉上的淚水站了起來,金芒已完全消失:“我不會死的,因為我已被驅逐出妖精國,妖精的法律對我沒有用,我只是個流浪儿而已。”
  祁寒焦急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不要這樣,告訴我實話!”
  “這就是實話,我傷害了人類,那是不可原諒的罪行,我已不是妖精國的子民了。”寶貝不帶半點感情地回答,他知道几分鐘前她珍貴的脆弱時刻已經過去,她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無情。
  “你傷害了誰?”
  寶貝猛然轉身,雙眼燃著兩把炙熱的火焰:“你真的要知道?”
  祁寒一愣,一种可怕的預感悄然升起,他几乎想說:不!但寶貝眼底的那份駭人的恨意使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她目光炯炯,櫻紅的唇毫無感情地吐出了几句話,將他的世界炸個粉碎:“周黛眉!那把火是海文放的,而我正是那個幫凶!”
  “祁寒!你給我滾出來!祁寒!”
  他全身冰冷地站著,腦中一片空白,只有寶貝的話在耳畔不斷回響、回響——
  ——那把火是海文放的,而我正是那個幫凶!
  ——那把火是海文放的,而我正是——
  “祁寒!不要以為你躲著就沒事了,出來!要不然我打爛你的門!”
  “為什么?”他無比艱難地迸出一句話。
  寶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因為她該死。”
  “為什么?”他狂吼,所有的知覺全都回來,狂猛的恨意在他的身上燃燒。
  “祁寒!”万君方暴怒地踢門,原本不甚牢固的門在他一踢之下剎時倒在地上發出巨響:“祁寒!”
  “滾出去!”祁寒怒吼。
  万君方冷笑,一步一步朝他逼進,根本不理會一旁的寶貝:“我要你付出代价!”
  “我叫你滾,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气!”
  “我就等你這句話!”万君方扑了上來,一拳朝祁寒的下巴猛力擊了過去。
  祁寒不閃不避反手捉住他的拳頭,這才正眼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我現在沒時間理你,立刻給我滾!要我的命改天再來。”
  “想得美!”万君方壓抑了一年多的怒火全在這時候爆發,他咆哮著甩掉祁寒的手,再次扑了上來。
  “万君方!”
  “住手!”寶貝冷冽的聲音竟然使万君方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身旁的小孩。
  “出去!”
  万君方著魔似的看著寶貝突然變成金色的眼眸。
  “出去。”
  万君方捉住祁寒衣領的手驀然松開,雙眼仍盯住寶貝,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
  你會回家,然后睡覺,現在的一切,對你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他愣愣地點點頭,竟毫無异議地走了出去。
  “怪物!”祁寒充滿恨意地詛咒,有些得意地看到她的身体僵了起來。“怪物!”他更冷酷地又說了一次。
  寶貝雪白的臉色略略發青,她顫抖著輕笑:“我本來就和人類不一樣,人類向來無法容忍异類的存在。”
  “為了奪取我的愛,你甚至不惜放火!你應該被關到動物園或送去解剖!”
  “至少我還有愛,你什么都沒有,你是個殘廢!為了周黛眉那种邪惡的女人——”
  “住口!”他沖上來,毫不留情地一掌打在寶貝的臉上。
  寶貝整個人被他打得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浮起了五個指印,像個烙鐵烙上去似的触目惊心!一絲血絲自她的唇角緩緩淌了下來。
  祁寒也沒想到自己會出手這么重,看到血他著實愣了一下,伸出手想扶她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不准你侮辱黛眉,你才是邪惡的女巫!”
  寶貝顫抖著拭去唇角的血絲,仍是面無表情:“你瞎了眼才會看不出來她有多邪惡,她根本沒有誠心要嫁給你,她是在玩弄你、玩弄万君方,你們只看到她純洁的外表,她的心是黑的,她——”
  “你再說一句試試看!”他惡狠狠地捉住她的肩,眼里噴出火熱的恨意:“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為什么不說?為她浪費的生命還不夠多嗎?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
  “我叫你住口!”他瘋狂似的搖撼著她,力气大得足以捏碎她纖細的骨頭:“你這個怪物!凶手!永遠不准再侮辱她!永遠不准——”他暴吼著。
  女性的尖叫聲傳來,一雙男人的大手及時扣住他:“你瘋了!你要弄死她了!”
  “放開我!”
  金奇死命扣住他,對著他大吼:“祁寒,你瘋了!”
  他猛烈地喘息著,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寶貝纖弱的身軀無力地倒了下來,歡喜連忙上前扶住她。
  “你發什么神經?”金奇吼道,上前檢視寶貝泛青的臉色,怜惜地看到她臉上紅腫的傷痕:“寶貝只不過是個孩子,你居然這樣打她!”
  祁寒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失去控制,眼前的寶貝看起來虛弱得一碰她,她就會在他的眼前裂成碎片。
  “寶貝——”他伸出手。
  金奇打掉他的手,將寶貝抱了起來:“別碰她,我送她進去,歡喜來幫我。”
  歡喜厭惡地橫了他一眼,跟著金奇將寶貝送進房里。
  他挫折地重歎了口气,看著自己的雙手,對自己感到极度的憎惡!
  寶貝只不過是個孩子!
  就算她做了天大的錯事,他也不能這樣對待她。
  可是——她傷害了黛眉,他一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而且寶貝根本不是人!
  她是妖精!像所有鬼怪故事里的妖精一樣,都是不好的!害人的!他為什么要對她感到抱歉?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么還這么難過?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要不然我就會像你打她一樣打爛你!”金奇咆哮著沖了出來:“你對一個十几歲的小女孩做這种事,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祁寒慌張地跳了起來,臉色猛然發青:“她怎么了?我真的——”
  “金奇!金奇!快來!她——她——”歡喜狂亂地沖了出來:“她沒有脈搏,她死掉了!”
  祁寒大惊失色,沖進房間里,金奇和歡喜跟了進來。
  “她不見了!”歡喜惊叫。
  床上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
  他頹喪地坐在床畔,伸手摸摸冰冷的床,上面甚至連半點溫度也沒有留下來。
  “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歡喜不可置信地惊呼。
  金奇一把揪起祁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哀傷地撥開他的手,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十歲似的無力:“沒事,什么事都沒有了——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
  “可是——”
  “我接受你的工作,把毛片給我,我會立刻開始工作。”他茫然地走過他們的身邊,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隨著寶貝的消失而消失……
  金奇和歡喜不解地望著他佝僂的身体走了出去,說不出話來,甚至連問都不知該從何問起。
  “寶貝怎么樣了?”
  習小羽悶悶不樂地坐在書桌旁:“還不知道,她一直沒有醒過來。”
  “看起來不太樂觀,我們請醫生來好嗎?”史昂軒沉思地問道。
  她搖搖頭:“請醫生來也沒用,現在只能等她自己醒過來了。”
  他歎口气,將她拉進怀里:“寶貝比我們不幸運太多了,祁寒不是個好對象,他并不珍惜寶貝為他所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她微微哽咽,傷心地偎在他的怀里:“寶貝的方法是錯誤的,可是她不听我說,現在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她。”
  “我知道。”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安慰自己深愛的妻子:“但我們也無能為力,寶貝不要我們幫她,她是個固執的小妖精。”
  小羽抬起頭望進丈夫深情的眼里:“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是很不好的事,而我們無法阻止。”
  史昂軒再度歎口气,小羽雖然不再是妖精,但某些能力還存在,而她每次的預感都會成真。
  “只要我能夠,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寶貝的,我保證!”他堅決地說道。
  她哀傷地點點頭,在心里無法控制地害怕起來。
  將要發生的事遠遠超過他們的能力范圍。
  除了寶貝自己,誰也無能為力!
  海文坐在万君方凌亂的房間里,心焦地等待著他回來,她很希望他不要傷害祁寒,又知道那不可能,至少她要得到一個明确的答案才能進行她的下一步。
  他已經去了一個晚上了,就算是兩敗俱傷也該有消息了才對——
  門打開,万君方一臉茫然地走了進來。
  “怎么樣?”她緊張地捉著他問道:“你沒對他怎么樣吧?你——”
  万君方的神情很奇怪,好像夢游症似的,兩眼直直望著空气中看不見的某一點,喃喃自語:“我要睡覺。”
  “你要睡覺?!”海文大叫,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到死敵的家里去了一趟,回來居然只想睡覺!
  難不成他是和祁寒打架把腦袋給打坏了!
  万君方視若無睹地往自己的床上走去,居然真的不發一語地倒頭就睡。
  海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這是什么時候了,他竟然還睡得著?
  可是他真的睡著了,理所當然似的打著鼾睡覺。
  她惱怒地搖晃著他,說什么也要把他弄醒問個清楚:“起來!等把事情通通告訴我之后你睡死了我都不管你,來!”
  他翻個身,咕噥了几句听不懂的話之后又睡了過去。
  “万君方!”海文气惱得沖進浴室,將一盆水狠狠地往他的身上潑了過去。
  他果然惊跳起來:“干什么?”
  “我在問你話!”
  “海文?”他狼狽又吃惊地看著她:“你在我的房間里干什么?你干嘛潑我水?”
  “你到底清醒了沒有?”
  “廢話!弄一大盆冰水潑我,想不醒也很難!”他不高興地瞪著她抹去一頭一臉的水,沒好气地吼道:“什么天大的事讓你這樣子的待我?”
  “什么事?”海文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地打量著他:“我看你一定還在做夢,居然問我什么事,我還想問你呢!你到祁寒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來之后象個白痴一樣?難不成你被祁寒打昏了?”
  “祁寒?”万君方愣愣地看著她:“你在說什么鬼話?我沒有到他那里去啊!”
  她呼地跳了起來,气急敗坏地嚷了起來:“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明明到他那里去過了,你是不是真的殺了他了?要不然干嘛要否認?”
  “你到底在說什么?”他不解地站了起來,脫掉身上的濕襯衫:“我從昨天下午就一直待在家里,什么時候去祁寒那里了?你根本沒把地址給我,我去那里——”
  “那是什么?”她自他的襯衫口袋抽出一張紙條,上面正是她抄給他的地址。
  万君方拿起紙條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我什么時候有這張地址的?”
  “到現在你還要否認!我明明看見你坐上計程車去他那里的。”海文怒道。
  “可是我真的沒出去啊!如果我到祁寒那里,一定會把他打個半死才甘心的,你看我像打了架的樣子嗎?”
  這倒是真的,他和出門時一樣完整無缺,一點也沒有打斗過的痕跡。
  海文蹙起眉,這件事很奇怪,她十分确定他曾去過祁寒的家里,但他又堅決否認,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給過他地址的事。
  万君方不是個畏首畏尾的人,他沒理由騙她——
  “你真的不記得今天晚上的事了?”
  他奇怪的看著她:“當然記得,我一直都在睡覺!”
  “那我是怎么進來的?地址又為什么會在你的身上?”她謹慎地等著他的回答。
  他頓時愣住!
  對啊!何嫂和歡喜都不在,誰給她開門呢?當然也有可能是門根本就沒關,但是字條的事又怎么說?
  他茫然的表情更加重了海文的疑心,這件事很奇怪。
  她要弄個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開玩笑!”邱老板瞪大眼睛好象他的頭上突然長出兩只角似的:“你和何秋虹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還不夠?讓歡喜當女主角我還不如把錢扔到海里去,至少那還會有回音!”
  金奇在椅子上悠閒地晃動,態度輕松自然得像正和他討論天气:“歡喜是可造之材,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當初你請我拍戲的時候我們就說好了,一切都由我作主,你現在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當然不是,可是——”
  “不是就好了,我只是先跟你報備一聲,以前拍的很多底片都要報廢重拍了,希望你不介意超出一點預算。”
  邱老板為難地看著他:“金奇,我很相信你的本事,但是如果你為了個人的因素而影響到拍片的話……”
  “什么意思?”
  他聳聳肩將一份報紙丟到他的面前:“報上說你和歡喜正在談戀愛,我不反對這种免費的廣告,但是如果你讓她當女主角那還會有更難听的話出來,到時候就不見得會是一件好事了。”
  金奇草草瞄了那份報紙一眼,不屑地嗤道:“這种小報原本就唯恐天下不亂的,愛怎么寫是他們的事,你只要管戲什么時候拍好上檔就行了。”
  “你還是要讓歡喜當女主角?”
  “沒錯。”
  邱老板猶豫的盯著他固執的表情:“一部片子垮了,再想東山再起就很難了,你要考慮清楚!”
  他堅決的表情讓他知道再多說什么都沒有用的,邱老板只好無奈地歎口气:“那我還能說什么呢?就算現在想抽身也來不及了,隨便你吧!”
  金奇難得的朝他微笑:“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但愿如此。”
  金奇和歡喜正打得火熱,他甚至不惜為了她而撤掉何秋虹的消息不逕而走,片厂的气氛頓時變得詭异起來。
  一些向來對歡喜不具好感的人用不屑的眼光看著她,而一些運用關系而爬起的人以一种同謀的曖昧態度對待她,另外一些居于中立派的人也因不愿扯上關系而疏遠她,總之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才一、兩天的時間,歡喜在片厂中的地位變得奇怪而且飽受孤立,接近她的全是一些想利用她在金奇面前多說兩句好話的小人,其他人對她全是一逕的冷漠,天性樂觀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孤單無助起來。
  當一個向來和何秋虹交情不錯的女演員真拒絕和她私下對詞,并以不屑的眼光看她之后,她的信心徹底瓦解!
  坐在私人的更衣室里,對著大鏡子,歡喜傷心得几乎想放聲哭泣。
  副導演陳仔推開門進來,看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禁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理她們,她們只是嫉妒你,過一陣子就好了。”
  “我沒有和導演怎么樣,她們為什么不相信我?”她傷心地哽咽:“都是報紙上捕風捉影的亂說!”
  陳仔無奈地攤攤手,跟了金奇這些年,他的為人他最清楚,他知道金奇不可能和她發生關系的!
  喔——至少在這戲拍完之前不可能,如果歡喜真的色誘金奇,那現在也不可能坐在女主角的位子上,他知道金奇向來最痛恨出賣身体的女人。
  只可惜演藝界就是這樣的,當一個演員必須犧牲很多,尤其是當紅的更沒有隱私可言。
  觀眾需要娛樂,不只是螢幕上的,對螢幕下的娛樂更是趨之若鶩,而報紙便是靠此維生,天曉得有多少缺乏職業道德的記者還會寫出什么更難听的話來!
  “你出道也已經快一年了,對這种事應該不陌生了才對,傷心也沒有用,裝成沒事一樣,用心把戲演好讓他們無話可說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更難听的話還在后面等著呢!”他老練地勸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千万不要再給他們制造話題了,他們可等不及看你出糗呢!”
  歡喜當然知道他的好意,但說得容易,做起來不是那么簡單的。
  現在所有的人都用那种特异的眼光看著她,金奇又每天都不苟言笑,嚴格得像個納粹軍官,她簡直快演不下去了。
  她知道金奇不能在片厂對她例外,甚至必須特別嚴格,才不會引起更多話題,但他怎么能假裝他們之間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呢?
  他們共享的那個吻對她來說意義重大,而對他似乎沒有半點影響——
  想到他無情的表現,她又想哭了。
  “我差點忘了,金奇在等你排戲呢!快點出來,要不然他又要發脾气了!”陳仔催促著。
  “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她哽咽著問道。
  “歡喜……”
  “我真的不想演了!”
  “你這樣會讓她們有更多的笑話可以說了。”陳仔苦口婆心地勸著,將她拉了起來:“把眼淚擦掉,這种事再苦也要撐下去,要不然不只是你,連導演都會毀了的,快點!”
  歡喜無奈地點點頭,咬著牙將淚水拭去,強扮出無謂的表情走出更衣室。
  人生的戰場原本就十分現實無情,胜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定理自古以來不曾改變過。
  她可以承認失敗,但金奇不能。
  金奇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她不能拖累了他。
  想到這里,歡喜勉強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而她所不知道的是,當她這樣想時,命運的巨輪便已開始轉動,她的一生自此改變!
  當她隱約听到琴聲時,她并不十分在意,以為是錄音帶的音樂,但當她打開門,發現他正坐在鋼琴前,忘我地彈奏時,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寒真的在彈琴,而且彈的是新曲子,他過去的曲子每一首她都耳熟能詳,即使是听過無數首名曲的她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次的作品是顛峰之作。
  那暴風雨似的琴聲中有太多太多被壓抑的感情和不能訴說的苦痛。
  在狂暴的琴聲中,她似乎可以看見他內心里赤裸裸的傷痛。
  “你來干什么?!”
  海文一愣,這才發現祁寒已停了下來,冷冷地瞅著她看。
  她搖搖頭,從琴聲的震憾中清醒過來,惊喜地輕呼:“這曲子太棒了!甚至比你以前的作品更成熟更吸引人,只要一推出,一定會造成轟動的——”她被他冷冽的眼神看得說不下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了一步:“怎么啦?你看起來好象很不高興我來?”
  祁寒冷酷一笑:“因為我的确不歡迎你。”
  海文的臉色刷地慘白。
  她所擔心的事終于成真,寶貝畢竟是成為第二個周黛眉了,而他甚至只是個十几歲的街頭流浪儿!
  “因為寶貝不歡迎我?你就只因為他而拋棄我們多年的交情?!”她深受傷害地說道。
  他轉過身來,眼睛冰冷地注視著她,試圖從她身上發現一些些的罪惡感或者一點點的內疚,但是他什么也沒找到,他只看到一個冷血的女人。
  “你為什么忍心在演唱會上放火?”他傷痛地低語:“我和黛眉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
  海文惊駭地低呼一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手掩住嘴失聲地叫喊。
  如果原本他還有所怀疑,那么現在她的表現也足以說明一切了。
  祁寒閉了閉眼,被背叛的感覺強烈得令他想發狂!
  這世界上到底還有什么值得信任?
  她居然冷血到敢放把火燒掉几條人命,然后若無其事的站在他的面前安慰他,奪取她好朋友的未婚夫!
  他真的是心盲!
  這樣的女人在他身邊將近十年,他居然看不出來,還當她是至交死党,這不是心盲還能用什么形容詞來形容?!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祁寒,你听我說,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樣子,你听我解釋!”
  “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只要知道事實就已經足夠了!”他心灰意冷地轉回身子,連看都不想再看她。
  海文焦急地奔到他的身邊拉住他的手臂:“我不是有意的,黛眉她存心要玩弄你,我只是一時气忿,不小心才——”
  祁寒面無表情地甩開她的手:“走!”
  “祁寒!”
  “別惹我發火,我已經听夠你們對周黛眉的侮辱了!”
  “我們?還有誰?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他冷冷一笑,鄙夷的目光掃過她:“重要嗎?反正都已經做了,我看不出那還有什么關系。”
  “求求你听我解釋,我只是——”
  “夠了!”他厭惡地站了起來,憎恨又疲憊地指了指門口:“你自己出去吧!把鑰匙留下來,我不想追究責任,可是我也不想再看見你了。”
  海文還想辯解,他只是漠然地轉身走進他的臥室里,用力甩上房門,表示了他無庸置疑的憎惡!
  她潰然倒向地面,顫抖著擁緊自己。
  什么都完了!她多年來苦苦地等待,用盡心思想要保護他,結果只落得這种下場!
  她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么多年的青春,這么多年的心血,甚至背負了沉重的十字架,所有的一切只為了他,而他呢?
  淚水象雨一樣落了下來,她又哭又笑地踉蹌轉身往門外奔去。
  笑吧!
  周黛眉,你一定很得意自己的杰作吧!
  你一定很高興事情終于完全按照你所想的發展。
  他們全是一群傻瓜!
  全是一堆棋子,真正的命運棋手躲在黑暗里嘲笑著他們的無能為力。
  該死的周黛眉!
  黛眉:
  所有我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全都發生了!
  寶貝再一次自我的生活中消失,這次是真的消失了!她是個妖精——你相信嗎?一個真正的妖精,邪惡而且不可原諒!
  在那張絕美的面孔下隱藏的是一顆令人無法想象的惡毒的心!
  甚至到了現在她都還執迷不悟的毀謗你!就象海文一樣,海文放火!我不敢相信,我憤怒!憎惡!但這是事實!黛眉,你能想象我現在的心情嗎?
  我的世界再一次徹底顛覆,而罪魁禍首正是兩個我最信任、付出感情的兩個人!
  我想你會比我更傷心的,海文和你相識多年,你們的感情是至交死党,而她卻冷血地背叛了你!
  能告訴我“愛”是什么嗎?
  我一直以為“愛”是付出、是犧牲、是奉獻、是神圣!可是她們的行為卻讓我覺得肮髒、下流!和一連串的罪惡、憎恨!
  我相信你!
  不管她們用什么話來侮辱你,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我相信我們之間的一切不是個大騙局!
  真正令我傷心的是寶貝!
  在不知不覺中,我險些愛上她那無邪的表情,在知道她很可能因為得不到人類的真愛而消失之時,我是那么的替她憂心,甚至不惜告訴她,我是愛她的——如果她沒承認她的罪行的話,我想我會的!
  事實證明寶貝才是個騙子!
  “愛”到底是什么?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是為之神魂顛倒,為之赴湯蹈火?我真的迷糊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能告訴我嗎?到底是為什么?
  我又開始作曲了,可笑的是,當年我因為傷心而停止作詞作曲,而現在,我又因為傷心而瘋狂投入工作,什么都不愿去想、去思考!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動物!
  我還能傷心几次?
  你能告訴我嗎?我還要再傷心几次才可以不再心碎?才可以煉成金鋼不坏之身?
  黛眉——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真的!我只知道,沒有了你,一切复雜得叫人難以忍受!
                        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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