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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任舒云看著高聳入云的“擎天”建筑,心情是万般無奈,她好像看見那水泥方格,變成一個鐵車,准備將她囚禁。
  她低呼一聲,甩甩頭,決心不將外觀宏偉的“擎天”想像成一只吞噬小紅帽的大野狼。
  她這樣神經兮兮、如臨大敵的舉動,引起過往人群好奇的注視。終于警覺到自己成為注目焦點,舒云不好意思地進了“擎天”大門。
  值得慶幸的是,“擎天”上上下下擁有三千多名員工,大部分的人并沒有見過這位總裁千金,她不用忍受從小如櫥柜洋娃娃般供觀賞的感覺。
  但是從進門到乘電梯,她仍是可以感受到如影隨形的追蹤目光。
  有什么不對嗎?舒云不禁惊疑地想。
  今天的她穿著一件連身短裙,飄散如翻飛蝴蝶的裙擺下是一雙白皙勻稱的腿,未及肩的發呈現自然弧度,隨著衣裙一同律動。整個人是清新、可人的。她當然不會知道,在這來來往往以男性為主的工程師眼里,她是如何的秀色可餐啊!
  到二十樓找她的總經理老哥報到,舒云忍不住嘟起嘴。
  “在家里跟你報到還不是一樣,干么要到公司?反正都是賢慧——閒在家里跟閒在公司都不會。”
  “喲?有點自知之明嘛!”任海仲饒富興味地看著妹妹嗔怒的表情。對于這個寶貝妹妹,任海仲其實是疼愛得緊,只是喜歡逗逗她,誰要她每次都純洁的信以為真呢?
  “什么自知之明!我暗示你大材小用,這么簡單的暗示你都不懂。”舒云的嘴嘟得更高了。
  “的确是有點難的明示。”
  “任海仲,我紆尊降貴作庸才的助理,很委屈耶。”
  “是,委屈你嘍!走吧,庸才帶天才去見陳經理。”
  識時務者為俊杰,點到為止才好,真讓這嬌貴的妹妹气坏了可不好。
  要帶她去見行銷鄧經理?舒云的心情雀躍起來。這是不是表示她會有些工作得和這主管接触,而不是公司里無所事事的米虫?
  陳經理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著清純得可以的任舒云,壓根儿沒想到她會被安插來工作,他和藹地問:“任小組讀高几啦?”
  任舒云有种被受騙兼被污辱的感覺,她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打算讓她擔什么重任。
  死老哥,還敢偷笑!
  任海仲看著妹妹。“你看,誰要你生了副娃娃臉?害我只能大材小用了。”
  “陳經理,我老妹大學畢業啦!從今天起擔任我的特別助理。”
  陳經理一臉狐疑,那甜甜的模樣,怎樣看都只有十七、八歲,實在很難相信要來工作。雖然怀疑,但他還是圓滑地說:“任小姐保養得真好!”
  這話或許听在絕大部分的女生是受用的,但對任舒云來說,卻是刺耳得很。她實在恨极了自己的可愛樣,注定被人看扁。
  果不其然,工作清閒得可以。她無聊地敲打著桌面,還間歇歎著气。突然的敲門聲,讓她精神一振,有點興奮,是不是有工作上門?
  “請進!”她清了清喉嚨道。
  是盧霈,任海仲專屬的私人秘書——能干、美麗,在工作上展現一流的精明干練,完全單身新貴模樣;除去工作,對于生活卻顯得白痴,神經特大條。不過舒云卻相當欣賞她直腸子、沒心眼的性格。
  “總經理交代,今晚富都群英樓有一場商業名流的社交晚宴,請任小姐盛裝參加。他會為你引見一些和擎天往來密切的商業伙伴。”盧霈遞給她一張設計精美的邀請函。
  任舒云夸張地打了個呵欠。“真無聊,又沒讓我負責什么業務,有什么好跟人介紹的?誰不知道他安什么心,擺明就是要我去給人‘相’。”
  這個任小姐,可真特別,一點都沒有富家女養尊處优的驕气,處處希望能有所表現,不甘心當個花瓶角色,真討人喜歡。
  哪像任海仲!想到任海仲,盧霈便撇了撇嘴。
  她揚起一臉笑意。“任小姐也不用太悲觀,凡是總有第一步,讓那些商業名流認識你,對你將來接手的工作會有助益的。”
  “真的嗎?我會有接手的工作?”任舒云眼睛一亮,一掃之前的無精打采。
  “當然會,只要你抓住机會,多學習并力求表現,總經理終究會讓你一展長才的。”
  “謝謝你給我信心,我會去參加今天的晚宴。”任舒云突然像孩子似的開心起來。一旁的盧霈不禁也被她的喜悅感染。
  葉云霜來到曹譯休假隱身于北投的住所,按著門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知道曹澤厭惡休假期間被打扰,但老爸特別交代她要盯緊些,以防曹澤在長假中有什么舉動,加上自己實在眷戀他的身影,盡管知道他不會有什么好瞼色,她仍是厚著臉皮前來。
  听到門鈴聲大作,曹澤懶懶地起身開門,修長身子倚著半啟的門扉,看向來訪者——
  是葉云霜!老爸的、也是他的頂頭上司——葉鵬飛的獨生女,眾人所認為曹譯妻子的必然之選。他不禁苦笑,心沒來由得一澀。
  “你在啊?”她故意忽略曹譯拒人千里的神色,輕快地說。
  這不是廢話嗎?若不在,現在出現在你眼前的是鬼不成?曹澤心里暗想,卻沒說出來。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便自顧轉身去斟酒。
  葉云霜盯著曹譯寬闊的雙肩,整個人有些怔忡,她多想沖過去由背后將他給緊緊環住啊!
  曹澤將酒杯遞給她,看著她潮紅的雙頰,臉上閃過一抹狐疑。“有事?”
  “喔!”葉云霜好不容易回過神,不禁為自己的失態赧然,不知他是否看出自己的遐想?
  “今晚富都有個酒會,許多新生代企業接班人都會到場。他們邀請藝文界名人參加,你也在被邀請之列。”
  “那又如何?”曹譯淺酌一口手中的酒。
  “你若想要畫展辦得成功,免不了要有這些企業大亨贊助,這是現實。”
  “什么時候你又成我的經紀人了?”他有些嘲諷地說。
  “明暗都要兼顧,才能搭配得天衣無縫。表面上是你的經紀人,私底下替你接洽任務,不覺得這樣最好?況且你不能否認我的辦事能力一流吧?”
  她把話說得漂亮,其實是望明里、暗里都能待在曹澤身邊。
  “你的工作能力的确一流。”這點曹譯并不否認。
  葉云霜很開心,能被曹譯肯定,是多令人振奮的一件事。只要是談公事,他們通常都能相談甚歡。
  “你需要有贊助者,你也知道那些新一代企業接班人,總愛附庸風雅,來顯示他們的生活品味,認識一下對你無害。而且你有些任務可能會用到他們。”
  “重點是后者吧?”
  “不,應該說是一舉兩得。”頓了頓,她小心打錄著曹譯的表情。“你愿意去嗎?”
  曹譯聳聳肩,不置可否。他不想讓云霜為難,身為中間人,她總是小心翼翼得可怜,太辛苦了。
  她竟然說服了他,像被注入一劑強心針,她大膽地說:“你也許需要一個伴,我愿意——”
  “免費提供”這四個字還來不及說,便被曹譯打斷。“我習慣一個人。”
  原來鼓漲的心,又被戳破。
  “是嗎?”葉云霜吶吶地說。

  富都大飯店的群英樓,被水晶吊飾裝點得燈火通明、美輪美奐。衣香鬢影穿梭的場面,活像一貳嘉年華會。
  經過再三換裝,任舒云終于決定穿這件露肩白色小禮服,有點露又不會太露,不會太保守又不會太開放,中庸之道是維護任家面子的最好方法。
  和任海仲挽著手出現在大廳,宛若一對璧人,吸引不少目光駐足。
  任海仲一下介紹張三、一下介紹李四、一下介紹王二……任舒云一個也沒記住,只是不斷地保持微笑,笑得嘴都僵了。一群蒼蠅嗡嗡嗡地說著她覺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無聊地令她哈欠連連、昏昏欲睡。
  果然是場騙局,就知道老哥沒安什么好心,盡挑一些單身男子介紹給她,誰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而他倒好,用這些人絆住她,自己樂得逍遙,舞伴一個換一個,真沒良心。
  曹譯在宴會進行到中場才進入,和邀請人打過招呼后,便立在角落,獨自吸飲手中的酒,冷眼旁觀所謂的名流,身著華服的“表演”。
  他一進來便看見被好几個男人簇擁著的任舒云。“是那愚蠢的女人!”他嘴角輕撇,一眼就認出來。
  好不容易甩開那群蒼蠅,什舒云忍不住大力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气,讓眼睛骨碌碌流轉,試圖尋找一些樂趣。
  突然,一襲修長挺拔、冷峻偉岸的身影從眼前瞥過,她開始下意識搜尋四周,終于看見倚在前方圓柱旁,那張棱角分明、好看卻沒有溫度的臉。
  是他!那天那個酷哥,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儿碰見他。
  他朝她的方向走過來,任舒云漾起足以融化冰雪的純真笑靨,卻在見到他剛毅不柔和的線條時,笑意整個僵凝在嘴角。
  他正眼也未瞧她一眼,表情當然也沒有變化,直接穿過她走向中央的吧台斟酒。仿若她是空气,對他不具備任何意義。
  “分明給人難堪嘛,沒見到我對你笑嗎?別人巴望我這樣的笑,我還不一定前賞臉呢!”任舒云心里不由得嘀咕。
  基于之前歉疚的心理,她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盡量忽視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囁嚅地說:“你的車修好了嗎?”
  他恍若未聞,連眼皮也懶得抬,自顧自倒他的酒。
  這實在是令人尷尬的場面,顯然對方根本忘了有自己這一號人物,但任舒云仍覺有表達歉意的必要。

  她開始詞不達意地說了起來。“就是那天,我搶了你的車位,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
  “我不認識你!”他毫不留情阻斷任舒云的話,語气中透著明顯不耐。
  任舒云臉倏地刷紅,從小到大,好像還沒碰過有誰會給她這樣的難堪。
  不認識就不認識,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她嘟了嘟嘴。
  本該拂袖而去,但看他擺著那副不耐煩的嘴臉,心中便有气。
  “哼,不想跟我說話,我就偏要說,煩死你。”存心跟他作對,她故意又開口。“對不起,那天害你和人家惹爭端。”
  他挑了挑好看的濃眉,眼神有說不出的譏誚。“害我?小姐,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沒有任何人能主導我什么,當然也包括不相干的你。”
  這個人怎么這樣惹人厭呢?任舒云相信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糟透了!
  鮮少動怒的她,怒气徹底被激起。“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相干的,沒度量的男人。”
  “喔?那我為什么會覺得你故意搭訕,藉以跟我相干呢?”曹譯存心挑釁,像是嫌對方怒气不夠激昂似的。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任舒云簡直快气瘋,不想和這神經病再對話下去,撂下話后,甩頭就走。
  想想不甘心,她又折回來,气沖沖地對曹譯說:“我剛剛的抱歉收回,用在你身上太不值得,再見,喔,不,我修正一下,是永遠別見!”感覺像報了一箭之仇后才較舒坦地轉身离開。
  看她走了又回,回了又走,宛如小孩子似的行徑,曹譯覺得實在可笑得緊,她不知道愈是沉不住气,愈是落下風嗎?
  任舒云蓄著滿肚子的火,走向任海仲。
  剛剛那一幕,不巧全被任海仲收入眼底,他忍不住揶揄起任舒云。“踢到鐵板了吧?老把人克得死死的你,沒想到也會有遇到煞星的一天。”
  “閉上你的烏鴉嘴啦!煞星?我才沒那么倒楣呢。”
  “別太鐵齒……”話還沒說完,被任舒云帶凶光的眼睛一掃,任海仲赶緊乖乖閉上嘴,只在心里接下一句“世事難料”。
  對呀!世事難料呀。
  任舒云覺得自已近來諸事不順,簡直是倒楣到家。
  老哥整天忙里忙外,外帶跟不同的女人約會,根本無暇顧及她。好像把她騙來上班,就沒他的事一樣,整天不見人影。
  愈想愈嘔,將東西收一收,決定蹺班去也。
  最好急死老哥,反正急死人不償命!
  午后的街道很冷清,沒有學子的喧嘩、沒有上下班急促的身影,只有一些無所事事的閒蕩者。
  曹譯很享受這份与人群區隔的宁靜。這次的假期,他沒有出國,以前一出完任務,他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為的是讓自己能徹底的解放,他必須要感受到靈魂与軀体的分离。可是這回他不,他發現置身在自己國度的城市,冷眼旁觀,也是种身与心的滌淨。
  找了一家還算清幽的咖啡廳,一杯意大利濃縮咖啡,不加糖和奶糖,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如此才能感受原味,他獨自品茗屬于咖啡的香醇。
  晃蕩大半天,任舒云發現自己實在不适合孤獨,少了那群呼朋引伴的死党,原來非假日的白天,竟帶點……嗯……凄涼。
  天啊!什么時候這种字眼會出現在她年輕的生命里?
  為了不讓自己被自己的神經給淹沒,她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下。轉進一條清雅的住宅區,她很快發現一家混身其間還算雅致的小店。
  “虹鈴”,就這儿了,她馬上決定。
  伴隨推開咖啡店門的是一串風鈴聲与咖啡香,店內的客人不多,喔,所謂的不多,是只有一桌而已。
  任舒云不經意向靠窗唯—一桌的人影瞥去,不看還好,一看就覺得全身血液迅速向腳底流竄。
  “我是不是流年不利呀,不然怎會這么倒楣?真是完全應驗一句話——
  冤家路窄!”她在心里暗歎。
  現在的她只有一個舉動,就是奪門而出。但不行,如此只會更引他注目而已。視而不見好了,反正他說過不認識她。
  下定決心,她便逕自選一個座位坐下,不過仍刻意背對著那討厭的家伙,不知為什么?她害怕被發現。
  憑著曹譯職業上的靈敏度及与生俱來的敏銳直覺,當任舒云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絲毫不費力,曹譯只消用眼角的余光,就發現到她。當然也沒漏掉她蒼白的神色与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不禁緊皺著眉。“這女孩未免太陰魂不散?而且跟蹤技巧有點遜,怎會有如此蹩腳的對手?”
  職業關系使然,他很難對一個人產生信任。盡管那天這女孩一些孩子气的反應与舉止,仍沒法令曹譯撤除戒心。
  不錯殺一人,卻也不錯信一人,這是曹譯的原則。
  先靜觀其變吧!曹譯不動聲色,依然將視線對著窗外。
  任舒云低頭翻閱雜志,柔順的發絲垂落,遮去半張臉。她并不打算將頭發拂開,任由它散著,如此一來,被認出的可能性更低。
  但這舉止在曹譯看來,簡直有欲蓋彌彰之嫌。他似乎更可确信這女孩絕非哪儿派來對付他的敵人,因為實在太……嗯……蹩腳。
  為了慎重起見,他仍是在他的手提電腦上查閱,或許這一切呆挫,都只是借以掩飾的偽裝也不一定。
  搜尋好一會儿,沒發現有她的任何檔案記錄。唯一的一筆資料便是擎天集團的職員,而且是新添的一筆。看來是新進的職員,資料相當簡略,怪不得剛剛怎么找也找不到。
  唉,果然是不太重要的小角色。
  不過這個發現倒讓曹譯有些許的訝异,除了她嬌滴滴的模樣,不像只有職員的命;再則能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碰到,以往除了敵手外,似乎沒有這种不相干的陌生人,是無心抑或是刻意的巧合?讓他疑惑起來。不喜歡和非他族群的人有無謂的牽扯,太麻煩了。
  不想對她有太多的好奇与猜測,他站起身,准備离開。
  任舒云翻閱著藝文資訊,決定下午去故宮觀賞羅浮宮來台展出的畫作。
  尚且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現在起身?還在考慮之間,就見那男子要离去的身影,她赶緊將自己深陷在沙發里。
  “絕不能這時候出去,若被他發現,一定以為我跟著他,徒惹一身气,多划不來?”想到這點,任舒云便認分地再度看起雜志來。
  看她縮頭縮腦的模樣,曹譯輕輕搖頭,獨留淡淡的气息,消逝在樂聲悠揚的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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