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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娃儿沉默的看著馬車車窗外的景色,已經十天了,她沒有任何情緒反應,也絕少開口說話。
  她沉默的雙瞳中仿佛在訴說著——她要复仇。
  “娃儿,小心吹了風著涼。”
  傅炎拿起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但娃儿依舊動也不動,像一尊木娃娃,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這樣的她令傅炎既心病又無奈。
  那天,陳進在掙扎中死去,而娃儿那著了魔的可怖模樣讓所有人看了心惊不已。當她昏死過去的那一剎那,傅炎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著死去了,沒有任何知覺。
  他們把福伯和春姨的尸体葬在昔日他們住的竹屋旁,娃儿跪在墓前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不流一滴淚水,好像往日那個天真爛漫的娃儿已經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個軀殼,里頭住著复仇的魔鬼。
  他好怕,好怕她會因恨而迷失了自己。
  “主子,咱們已經到城門口了。”駕著馬車的小六子和巴圖齊聲稟道。
  “明白了。”傅炎嘴里應著,目光仍是凝視著娃儿的側臉。
  沉默的她看起來更美了,少了一分淘气,多了一分秀气,像精致的瓷娃娃,蒙上不真實的色彩。
  “掀開轎帘瞧瞧。”
  馬車外傳來官兵檢查的聲音。
  “有沒有搞錯呀?連咱們炎貝勒的馬車都要盤查?官差大哥,你不記得小六子我啦?”
  “這是例行公事嘛!”
  “小六子,要瞧就讓他瞧吧!”傅炎說道。
  “你就瞧吧!咱家主子都開口了。”小六子的口气有些不悅。
  轎帘掀開,一名官差的頭探了進來。
  “炎貝勒,真是對不起呀!這是小的工作,凡是進城的都要盤問一下。咦……這兩位姑娘是……”
  傅炎笑了笑,從容的回答:“她們的家被火燒了,父母死了,我剛好經過,看她們挺可怜的,所以買回府當丫環。”
  “這樣啊!炎貝勒,請慢走。”
  馬車蹬蹬的進入城門,阿哀再也忍不住的發飆了,“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丫環?”
  “那只是避人耳目的說法罷了。”傅炎啞然失笑,隨即斂眉認真的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們兩人的出現不要引起太多人的好奇,當今九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姓艾,只是人人都習慣叫他九王爺,而九王爺的夫人艾福晉乃是傳佳氏一族,算來和已逝的皇太后有几分淵緣。她是個很精明、很高段的女人,我們不可不防。”
  “可是,你爹不也是個王爺嗎?那還怕她什么?”阿哀問。
  傅炎淡淡的一笑。
  “王爺也有權勢高低之分呀!想我傅家是到我爺爺那一代追隨著先皇攻下大清江山,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才有今日的加封晉爵,但是,和有皇族血脈的九王爺一比又差了那么一截。”
  “你說的我听不懂。反正意思就是我們复仇無望了,是不是?”
  “有辦法,可是要慢慢來。”
  傅炎安撫阿哀激動的情緒,然后對娃儿說:“我阿瑪和九王爺是莫逆之交,而九王爺也十分疼愛我。娃儿,我會想辦法盡快讓你和九王爺相認的。”
  娃儿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回過頭去,仿佛對于“父女相認”這件事毫無興趣一樣。
  “我們要怎么相信你?誰曉得你是不是和艾福晉挂勾,是一伙儿的?”阿哀仍是咄咄逼人。
  “若你真要這么想,我也無話可說。”
  此時,傅炎好希望娃儿能對他笑一笑,哪怕只是哼一聲也好,而不是老是這副安靜的模樣。
  “娃儿,你和阿哀就暫時先在王府住下來。我額娘為人很好,她一定會喜歡你們的。”
  他真摯的言語傳達不到娃儿心底,她的心一片空洞,再也感應不到什么了。
  馬車依舊前進著,穿過熱鬧的市集、人來人往的大街,終于——
  “貝勒爺,王府到了。”
  馬車停住了,小六子赶緊跳下馬車。
  傅炎下了轎,再溫柔的扶著娃儿下轎,而阿哀則隨后跳下馬車。
  巴圖立刻跑去敲門。
  門開了,守門的小廝惊喜的叫著:“貝勒爺!是貝勒爺回來了。”
  “娃儿,進來吧!”
  傅炎執起娃儿的手往王府內走進,娃儿依然不言不語,一絲喜怒哀樂的表情都沒有。
  傅王府占地廣大,小橋、流水,景致宜人,途中,凡是女婢或長工見到傅炎,皆惊喜的喊道:“恭迎貝勒爺回府。”
  一行人走了好長一段路,一位福態的大嬸奔了過來——
  “哎呀!真的是你這渾小子回來了!阿才剛才跑來告訴我,我還不信呢!看,你再不回來,我都想你想得快瘦成竹竿了。”
  傅炎听了忍俊不住,“額娘,你也太夸張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娃儿。”他將娃儿拉至身邊。“另一位是阿哀。”“我知道!這一定是你半路搶回來的姑娘。”傅福晉軟厚的手立刻掐了娃儿的臉一把,“瞧這娃儿長得多標致啊!皮膚真好。”
  “啊……”娃儿受到惊嚇,捂著臉連忙退了兩步。
  “額娘,你嚇著她了。”
  “啊!真對不起,我一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忍不住想捏一把,這只手真是不听話,我老是管不住它。”
  傅福晉笑著打自己的手。
  娃儿的臉微微泛紅,唇邊隱隱泛著笑意。
  她終于有一絲反應了!太好了,看來帶她回王府是正确的。傅炎的嘴角勾起笑容。
  “額娘,你怎么不在大廳里候著呢?”傅炎問。
  “听到你回來,我哪儿坐得住呀?”傳福晉始終笑呵呵的。“我已經叫下人准備了茶點,快請這兩位姑娘進來喝杯茶、歇歇腳,一路上的顛簸,一定累了吧?”
  大廳內,傅王府的下人們早已備好茶點,傅福晉十分熱絡的招呼著——
  “娃儿姑娘、阿哀姑娘,來嘗嘗看,這是棗泥酥,是我特地叫廚子跟御膳房的師傅學來的,特別香酥可口,很好吃呢!”
  娃儿初來乍到,傅王府精致講究的裝潢讓她看得頭暈目眩,她覺得十分難受,臉色也略顯蒼白。
  “額娘,這一路上娃儿已累了。還是先讓她去歇息吧!”傅炎看出她的不适。
  “說得也對、說得也對。”
  傅福晉善体人意的說,她立刻拍手喚道:“胡儿、小蝶,過來。”
  “奴婢叩見福晉,福晉有什么吩咐?”兩名女婢進來應道。
  “送兩位姑娘到梅苑去歇著,小心伺候著。”
  “是。”
  “等——”
  傅炎原本想尾隨而去,卻教傅福晉一把拉住了衣角。
  “咱們母子倆一年沒見面了,你就這么不挂念我,沒半句話要跟我說嗎?”
  “我……”傅炎引頸望著,直到娃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這才作罷。
  他有些悵然的步回紫檀木椅坐下,啜了一口清香的鐵觀音。
  “怎么?心煩呀?還是舍不得?”傅福晉調侃儿子。“我當我這儿子這輩子不會對姑娘家動心呢?沒想到出去一趟,回來像變了個人似的。”
  “額娘,你別取笑我了。”傅炎頓時面紅耳赤。
  “額娘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那個叫娃儿的姑娘。”傅福晉搖頭歎气道!“只是……儿子啊!你喜歡上娃儿,那九王府里的靜媛格格怎么辦?”
  靜媛格格!
   
         ☆        ☆        ☆
   
  梅苑里的兩株梅樹,枝榜上開出一朵朵含苞的花朵,抬頭望去,天空的星子和雪茵山上的一樣明亮。
  夜里,娃儿根本無法入眠,她衣衫單薄的斜倚在梅樹旁,沉靜得仿佛与夜色融為一体。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帘攏。
  隨著清朗的聲調,傅炎拿著一件大衣來到娃儿身邊,娃儿抬首,一雙清靈無瑕的眸子与他對望。
  才十來天,她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原本有些丰腴紅潤的雙頰變得蒼白而消瘦。
  她在折磨自己,卻不知他心痛得無以复加。
  “我知道你只要一著涼就會犯咳嗽,披上衣服好嗎?”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畫過她臉頰,讓她的心一慟。
  “南唐后主李煜的‘壽練子’。”她輕聲道。
  “你也讀過這闋詞?”傅炎十分欣喜,難得她肯開口和他說話。
  “李后主的詞妙在不假雕鑿、純放自然,看似淺易,實則超虛雋永。當年宋太祖建國,北兵壓境,南唐無法苟存,他這個亡國的帝王十分可怜。”娃儿輕輕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你不覺得……我和他有几分相似嗎?”
  傅炎心中一寒,他就是怕這樣啊!他怕娃儿會陷在仇恨里無法走出來。
  “娃儿,這是不能相提并論的,那是改朝換代必會有的無奈,而你不一樣,我希望你能放下這一切,找回往日那個快樂活潑的娃儿。”
  以前的娃儿?
  她能嗎?現在只要她一閉上眼,那場無情的大火就會在她眼前燃燒。福爺、春姨的死、阿哀的傷、娘的含冤莫白,以及那群惡魔的嘴瞼……不!她忘不了啊!
  這些仇,她怎能輕易忘了?
  娃儿微啟櫻唇,輕輕吐出兩個字:“死了。”
  “不——”
  傅炎大駭,雙掌鉗制住她纖細的肩,吼道:“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有我在,我會幫你,我會盡一切所能幫你娘洗刷冤屈的,相信我。”
  娃儿看著他,須臾,她輕輕地別過頭去,仿佛她与他是兩個毫不相干的個体。
  “不要這樣對我。”他再也受不了她的冷淡了。“娃儿,你這是在怪罪我嗎?我答應了要保護你,卻讓你受到如此大的傷害……”
  娃儿不語,輕輕掙扎著。
  “不要!我不准你逃避。”傅炎激動的將她抱入怀里,聲音有些哽咽。“不要漠視我的存在,不要拒絕我的關心,讓我幫助你……既然難過就哭吧!把心底的怨恨和委屈統統發泄出來。”
  她的心在那一刻已經死了,再也感應不到什么。
  娃儿放棄了掙扎,像一只軟綿綿的布娃娃,任人宰割。
  她的無動于衷讓他心寒。
  “娃儿,看著我!”
  傅炎以手腕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空洞的眼迎視他的。
  “說話呀!不要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娃儿,我愛你、我在乎你,你知道嗎?”
  他的話語在娃儿心底撞擊著,她的雙眸露出了一絲困惑……
  愛?
  “好,這是你逼我的。”
  他的雙眸迸出鷹集般精銳的眼光,他俯下頭吻住了她的唇,滿腔熱血像是找到了出口,吻得既狂暴又激情,沒有絲毫的怜香惜玉。
  他嚼咬著她的唇瓣,在她沒有反抗的情況下,他的舌竄入她口中,找到她的丁香小舌,反复糾纏著,絲毫沒有讓她喘息的空間,企圖勾引出她的熱情。
  天!她的身子好熱,熱得像要融化了一般。不!不行!她不能對他動心、不能對他動情。
  “娃儿、娃儿……”
  他喃喃低喚著,著迷于她幽幽的女性体香中。
  傅炎早已失去了理智,他不自覺的將娃儿的身子壓制在梅樹上,唇還留戀在她唇上輕咬著,他的手像是著了魔似的,撫遍她柔軟的身子。
  娃儿被吻得全身發燙,一陣輕悸使她几乎站不住腳。
  “娃儿……”傅炎情不自禁的低喚著,他的唇來到她小巧的耳垂。
  一陣顫抖,她雙腿發軟的往下滑去。
  傅炎輕而易舉的攬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墜落,卻使兩人的身子更加緊密的貼合。
  娃儿雙眼迷蒙,微微喘著气。
  “娃儿……”他再度輕喚著,火熱的吻來到她頸窩處……
  娃儿渾身一陣酥麻,惊覺一聲嬌吟就要逸出口中,她連忙咬住下唇,狠狠的……
  她要推開他,她是個禍害,她只會害了他!
  不——
  “娃儿……”
  傅炎低歎著,他就像著了魔般,好想緊緊的抱著她,但殘存的理智讓他抑制心里蠢蠢欲動的渴望,火熱的唇輾轉又回到她唇上,他這次吻得十分輕柔,似蜂采蜜般。
  娃儿醉了,不自覺的輕合上眼,整個身子似一條絲緞,柔柔的癱在他怀里。
  不可否認的,她十分喜歡他的吻,甚至不知不覺的陶醉其中。
  傅炎戀戀不舍的停止了這個吻,看著娃儿眸中如痴如醉的迷蒙光彩,讓他更加的醉心,他以拇指輕撫著她紅腫的櫻唇。
  “對不起,我逾距了,可是……我情不自禁。”他低歎著。
  轟的一聲娃儿立刻清醒過來,她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沉迷于他的熱吻中不可自拔。怎么會這樣?她明明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能動心啊!
  “不要……放開我!”她虛軟得几乎發不出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傅炎急忙道歉,以為是自己唐突而嚇坏了佳人。
  “接下來呢?”娃儿的眼神閃爍,她深吸一口气,硬逼自己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接下來你要做什么?強占我的身子、限制我的行動,讓我成為你的所有物嗎?”
  傅炎的臉色倏地刷白。
  “你……說什么?”他瞠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這會是那個天真的娃儿會說的話嗎?
  娃儿以冷冷的眼神回應著。
  “你們男人不就是這樣嗎?”
  “不——”傅炎發出尖銳的怒吼,他無法忍受娃儿以這樣的眼神看他。“我們相處的這段時間,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為人嗎?”
  “男人……都是一樣的。熱情的溫度會退,誓言只是誓言,永遠不會有天長地久的那一刻。”
  娃儿輕聲道,隨即閉上眼別過頭去。
  傅炎的心當場被撕裂開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可惡!”
  他重重的一拳捶在樹干上。
  良久,她的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天冷,進屋去吧!”
  她知道他走了,因為她已經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她睜開眼,傅炎的身影已不复存在,他是對她徹底心寒了吧?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有血海深仇未報,心里住著一個复仇的惡魔,總有一天她會手刃艾福晉以慰她娘在天之靈,她是一個即將雙手沾滿血腥的魔鬼,她配不上他,更不能害了他。
  他是貝勒爺啊!
  他前途似錦,有著美好的未來,能夠陪伴在他身邊的絕對不是她。
  她要忘了他絕給又窒人的吻,忘了他溫暖寬大的胸膛,她今后只為复仇而活。
  娃儿身子一軟,沿著樹干滑落在地,眼睛泛酸,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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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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