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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飛霞派
  紫妍見到妹妹危險,不經思索,手中長劍遞出,往華大香背心刺入。
  華天香万万想不到服侍自己多年的紫妍會暗算她,背心空門大開,全沒閃避,“嗤”地一聲響,紫妍手中長劍已從華天香背心透入。
  華天香背上創口鮮血有如泉涌,身子搖晃,臉上神情极是苦澀,對紫妍說道:
  “連…連你也要殺我么?”她重傷后真气不足,這几個字,已無法順暢說出。
  紫妍呆呆站著,惊惶地望著手中長劍,劍尖殷紅一片,鮮血沿著劍身形成一條彎彎曲曲的血河,滴流至地面,形成一灘血漬。
  多年來,她敬畏華天香如神明,今日為了同胞親妹,闖下這等大禍,腦中一片茫然,身子顫抖不已,“當”地一聲,手中長劍落地。
  飛霞五老叫道:“再一掌了結這妖女性命!”
  五人一齊出手,掌風夾帶凌厲風聲,眼見華天香就要斃命當場了。
  “住手!”急切的男聲從數十丈外傳來,聲到人到,一般排山倒海的雄厚掌力往五老身上壓將過來。
  五老見沐圣陽在十丈之外出掌,沒料到他身法如此之快,一瞬間已經逼近身邊,急忙回掌護身。和沐圣陽掌力一碰,只覺他的掌流溫純醇厚、宏大深靜,五老全力一擊,竟如水滴入大海,無影無蹤,無聲無息,且掌气之強,使飛霞五老覺得胸口气息窒滯。想不到沐圣陽功力如此之深,五老心中大惊。
  沐圣陽急奔而至,一手抱住華天香搖晃欲倒的身軀,
  一手點住她背心穴道止血。
  華天香臉色蒼白,身上血跡斑斑,美眸卻閃著光采:“你……你……來了”
  沐圣陽見鮮血仍不斷地從她背上傷口泉涌而出,焦急不已,連忙撕開她后背衣衫,將身上金創藥全部敷上,豈知鮮血涌出,將藥粉都沖開了。
  華天香低聲道:“我……我……答允過你,絕不會傷害紫煙。”
  她說完劇烈咳嗽,吐出鮮血。紫妍這一劍刺入极深,傷及肺葉,鮮血經由气管而咳出,眼見是活不成了。
  沐圣陽眼中含淚,哽咽說道:“香妹,我先給你治傷,有話以后再說不遲。”
  華天香低聲道:“我……我自己知道,這回是不成了。”
  沐圣陽掌心運勁,將純陽真气輸入華天香体內。
  “別喪气,為兄再帶你到梅林請醫圣治療。”
  華天香蒼白不見血色的秀顏微微一笑,說道:“那可是辛苦的一段路呢……想當初,莫名其妙卷入你和地皇的爭斗,讓你帶著奔波求醫,后來…又…糊里糊涂和你結拜為兄妹,憑…憑空多出四個義兄來,對了,還未見到大哥……和……四哥……”說到這里,已是气若游絲。
  沐圣陽見她如此,肝腸寸斷,紅著眼眶,忍住淚水說道:“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拜見大師兄和四師兄,大師兄見到你一定歡喜得緊,四師兄和你性子相近,你們一定可以處得很好。”
  華天香微微一笑,顫抖地伸出手,柔荑輕輕覆在沐圣陽手上低聲道:“我……我從小孤苦無依,因為惡父而憎恨男人,對……對你很不好……”
  沐圣陽將她柔荑緊緊握在掌中,含淚道:“你雖然嘴上不客气,但是心底對我很好,我是知道的。”
  華天香道:“如……如果我不是生長在那樣的家庭,不是生長在水閣,而……而是和……和你們師兄弟一起長大,一定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你……說是不是?”
  沐圣陽心中悲痛,眼眶通紅,淚珠瑩然,仍勉強微笑道:
  “我們五個師兄弟一定會疼你寵你,三師兄和我一定會把全身功夫盡數傳給你,二師兄會陪你聊天解悶,大師兄和四師兄雖然不愛說話,但會處處維護你。你內功練得這樣精純,師父一定會常常夸贊你。”沐圣陽平素俊雅平和的面容,此時肌肉抽動,掩住傷痛之色,強作出微笑的表情。
  華天香微笑道:“子煦,你會把我寵坏的。”如水秋波中漾著滿足。
  她終于肯叫聲“子煦”了,但是,他們還有時間嗎?
  沈圣陽眸中強忍的眼淚終于滴落,他將華天香的身子抱得更緊,深怕她一會儿就消失似的,溫熱的淚水滴在她的秀發上,晶瑩的淚珠順著烏黑發絲滴落,好似純洁無暇的晶鑽。他從不相信神鬼之說,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上天能踢給華天香一線生机,只要華天香能活下去,他情愿折損自己的壽命,只要他們還有机會相守。
  只要華天香能活下去,他愿意拋棄昊陽掌教的身份,成為凡俗男子,一生伴在她身邊。即使華天香只剩下一天的壽命,他愿意拋開一切陪在她身邊,讓她歡喜。
  可是,別說是一天,華天香現下連一個時辰都撐不過。
  為什么,為什么人總是在無法挽回的時候,才猛然醒悟呢?
  為什么他在華天香重傷不治時,才懊悔當初讓她离開自己的怀抱呢?
  沐圣陽緊緊擁抱著華天香,他的心無聲的泣血著。
  華天香凝望著他的俊顏,說道:
  “我瞧杜逸陽聰明机變,方烈陽外表粗豪,內小精細,子……子煦你雖然武功蓋世,但是心腸太好,容易吃虧……”
  沐圣陽見她眼波中柔情無限,体會到她對自己用情之深,而自己卻三番兩次佯裝不知,眼見華天香气若游絲,隨時都可能斷气,心中万分傷痛,伸手輕撫她的發絲,哽咽道:“香妹,你身上有傷,別再多說話了。”
  華天香凝望著他,見他俊雅的容顏上心傷悲痛之色,見他溫和的眼眸中淚光閃閃,微笑道:“你這人,總是把別人的疼看得比自己的傷重要……”
  語未了,她輕輕閉上雙眼,秀發披在沐呈陽肩上,一動也不動了。
  沐圣陽顫聲道:“香妹……香妹……”伸手探鼻息,已經沒了呼吸,見她臉上仍挂著微笑,深情關切之意,和平日冷漠嘲諷的嘴角大相逕庭。
  “水閣妖女死了,我們飛霞五老算是為武林除去妖孽,該當好好慶祝才是。”
  “是啊,除去武林中男人聞名喪膽的水閣香座,真是飛霞派的光榮,來人啊!擺酒宴,好好慶一番。”
  沐圣陽對周遭嘈雜渾然不覺,呆呆地抱著華天香的尸身坐在地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凝望著華天香的秀顏,鮮紅的血將他白衫染紅了半邊。
  “大哥…大哥……”紫煙躊躇的叫著沐圣陽。
  這一切事端因她而起,如今華天香身亡,終于稱了她的心,但不知為何,心中絲毫沒半點喜悅,看到沐圣陽不言不動的模樣,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懼。
  “大哥,你說說話啊!你這個模樣很讓人害怕……叫呀!”
  紫煙伸手欲拍沐圣陽的肩頭,卻被一股极大的力适彈飛了出去,身子結結實實的撞在牆上,好不疼痛。
  “沐圣陽,你這是什么意思?”
  飛霞五老見愛徒被沐圣陽以內力彈飛,覺得很不光彩,出言斥責。
  沐圣陽仍是不說一句話,抱著華天香的尸身,站了起來,逕自向外頭走去。
  “沐呈陽!你這是什么態度,飛霞派為你除去了妖女,還你清白名聲,不但不言感謝,還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气,飛霞五老豈是讓你昊陽觀看不起的?”
  說完五人同時出手,要攔下沐圣陽。沐圣陽右手仍抱著華天香,左手翻出,疾伸向前,出手如電閃,瞬間已點了五老的穴道,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飛霞五老心中惊駭莫名。他們五人和沐圣陽師傅純陽子乃平輩論交,一直對沐圣陽以青年之齡掌昊陽觀有所不滿,處處擺出長輩恣態,百般刁難,而沐圣陽謙讓溫和的性格,更讓他們得寸進尺。今日一交手,方知沐圣陽武功之強,出手前全沒半點征兆,功力只怕在純陽子之上,惊訝之外,見他神色不善,又覺恐懼,以他的功力,要一舉打敗五老,踏平飛霞派,并非難事。
  沐圣陽抱著華天香的尸身,不曾合眼,施展輕功,直奔水閣。
  首先看到他的是戰座。她看見沐圣陽紅著眼眶,俊雅的容顏神情憔粹,白衫上滿是血污,精神恍惚,抱著華天香直挺挺地走水閣,待得從他手中接過華天香時,才發覺華天香身子冰涼,已經气絕多時。
  “快去叫藥座過來!”身經百戰的戰座相當冷靜。
  “啟稟戰座,藥座出外采藥,已數日未歸。”婢女上前稟報。
  戰座沉吟了一會儿,道:“紫妍呢?昨日她尾隨香座前去飛霞派,香座身亡,她為何不回水閣稟報詳情?”她隨即下令所有人員擒捉紫妍。
  “水閣主人有令,即刻水葬香座。”一名婢女帶來水閣主人的口喻。
  水葬是水闊的習俗,將死者放入棺中,隨水漂流。
  戰座轉頭向沐呈陽說道:“沐掌教,你是香座義兄,相信水閣
  主人會允許你參加水葬之禮,一起來吧!”
  沐圣陽仍是雙眼無神,神情恍惚,渾渾噩噩的跟著眾人走出去。
  戰座見一代奇人變成如此模樣,不禁搖頭歎息。
  華天香的尸身被放置在寒玉水晶棺中,以鮮花為床,換上了白緞衣裙,雙手交疊于胸前,清麗秀額仍綻著一朵微笑,溫柔的神情仿佛夢一般。
  沐圣陽倚在水晶棺邊,凝望著她蒼白的容顏,仍是沉默不語,突然伸手解下了頸間的絲線,從衣領口抽出一只暖玉。五色溫潤,泛著清光,是他隨身之物,飽含清气。他將之系在華天香頸間,暖玉正好貼著胸口。
  “沐掌教,請節哀。水閣主人命令即刻水葬。”戰座說道。
  沐圣陽緩緩地點頭,腳步遲緩地离開水晶棺,眼光仍不离開棺中秀麗的容顏。
  戰座命人將水晶棺抬到河邊,水晶棺乃千年寒玉做成,寒气极重,一接触河水,便起陣陣冰霧。在戰座號令下,眾人將水晶棺放入水中,望著它緩緩地隨水而流,越來越遠,流到河谷轉彎處,便不見蹤影。
  突然一聲清嘯,眾人只見眼前白衫一閃,沐圣陽身影已然疾奔而出,追著那水晶棺而去,瞬間不見蹤影,眾人只听到雄厚嘯聲不絕,震得山谷回響,含著凄絕悲痛之意,不禁心下惻然。
  沐圣陽發足狂奔,沿著河岸,追著河水中的水晶棺,那里頭躺著他一生摯愛的人。
  絕頂輕功穿過了樹林、超過峽谷,修長的身影在岸邊石堆上飛掠而過,只因為眼光舍不得和那張秀麗的容顏說再見。
  寒玉水晶棺順著河流,流過山谷,穿過平原,最后流到水閣地形終极之處——絕崖飛瀑,其下是万丈深淵。
  沐圣陽站在崖頂,望著水晶棺隨著飛瀑而下,墮入万丈深淵不見蹤影,只聞瀑布水聲隆隆作響。
  崖頂強風吹著白施列列作響,他凝立著,陽光照耀著飛瀑水珠,一道彎彎虹彩映在水帘上。
  獨立凝望著七彩虹橋,他想起自己一生為武林和平奔走,盡全力為百姓排紛解難,為的就是不負恩師所賜“圣陽”二字,如今,卻連心愛的人也救不了。
  他在崖頂從白晝站到傍晚,從傍晚站到黑夜,眼望滿天星斗,不禁想起和華天香在天峽棧道旁的小丘上,共賞夜景,談心結拜的情景,腦中全是華天香風眼斜睨,嘴角含笑的神情。
  想起和華天香結拜時他所發的誓言:“從此一生,禍福与共,危難相濟,誓不分离”,此刻他就站在絕崖邊緣,只消向前一步,立即掉落万丈深淵,追隨伊人而去。突然之間,沐圣陽一聲長嘯,回轉過身來,朝水閣而行,再也不回頭看一眼。
  戰座手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便將紫妍擒捉回水閣,審問香座在飛霞派武斗的詳細經過。
  “紫妍,香座背上劍傷,真是你所為?”戰座問道。
  紫妍雙眼無神,茫然地點點頭,顯然還沒從出手弒主的惊嚇中恢复過來。
  戰座聞言眼腹收縮,冷冷地道:“你應該知道,水閣律法,殺害同志,只有死罪一條,何況是弒主之罪。”
  “戰座,請听我一言。”清朗的男聲,沐圣陽大踏步進人,一改一天前失神的模樣,腳步輕捷,雙眸湛湛有神,“紫妍姑娘為救親妹,危急之下出手,乃一時沖動所為,并非存心要殺害主人。”
  戰座冷冷道:“你認為紫妍值得同情嗎?”
  沐圣陽緩緩道:“紫妍姑娘是為了維護手足之余而下大錯,就連禽獸也知保護子女親人,何況是人?況且,紫妍姑娘匆忙之中出手,本意僅在阻擋香座,并未料到一劍重傷,相信她此刻心中也是難受得很。”
  紫妍見沐圣陽竭力維護于她,眼中充滿了感激的淚水,想起妹妹的涼薄言語,不禁深深懊悔當初出手不知輕重,無端送了香座的性命。戰座看了紫妍一眼,見她面現悔意,便道:“据本座看來,香座武功高絕,單憑紫妍那一劍并不足以致命,念在掌教曾于香座有救命之恩,本座网開一面,紫妍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逃,來人啊,將紫妍押人刑房監禁。”致命傷,是飛霞五老聯手那一掌,硬生生地震斷她的功脈,內腑重傷,加上后來一劍,失血過多,才回天乏術。若不將飛霞派踏成平地,難消我心頭之恨!”戰座很慢地說道。
  “千万不可,飛霞派乃名門正派,不可輕犯。香座這筆仇,冤家宜解不宜結。”
  “沐圣陽,死的人可是你的義妹,你居然要水閣放過飛霞派,你還有情義可言嗎?”
  沐圣陽默然凝立,臉上出現凄涼痛苦的神色,他輕合上眼,腦中浮現的是華天香滿身是血,倒在他怀中的情景。但隨即一閃而逝,取而代之是堅毅的神情。
  “沐掌教阻止水閣出兵為香座報仇,不是為了飛霞派的安危,而是為了水閣吧,或者,是為了香座吧?”戰座心中怒火消去后,馬上冷靜分析事理。沐圣陽沒有回答,面容上帶著深沉的傷痛。華天香是他摯愛之八,而水閣就如同她的娘家一般,他今后必定全力護住水閣。
  戰座繼續說道:“水閣滅了飛霞派之后,勢必無气大傷,到時地皇便可輕輕松松的領兵占領了水閣,這才是你心中擔憂的吧?”沐圣陽望著戰座,俊眸溫和一如以往:“戰座,相信你也不愿意見到,百姓因兩派私怨而受戰禍之苦吧?”
  戰座沉默了一會儿,說道:“沐圣陽,本座直至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說完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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