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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唐無波很慶幸自己不是個美女。
  雖然她的父親是英俊瀟洒的翰林大學士,姊妹們個個貌美如花,她就如同一叢名花中不起眼的小草,唐無波還是很高興自己意外地沒被生成美女。
  不過,她大賺美女的錢。
  唐無波手下的絹坊,是全江南最好的布庄,上至皇后、公主,下至富家千金,沒有人能抵抗絹坊布料,這些富有的美女們將絹紡布料視為第二生命,往往一出手就買下价值上万兩的絹紡絲緞,令唐無波嘴角上揚,眼里閃著嘲諷的神采。
  沒有天生麗質的另一好處是,她不用花費時間去裝扮自己,因為,再怎么打扮,她也不會變成美女,聰明人就是要有自知之明,才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努力。
  所以,當她美麗的大姊紅香在銅鏡前梳發抹粉時,她總是在書房里博覽群書,或是踱步思考。
  顯然美貌不是她的天賦,所以她不遺余力地發展屬于她的天賦--聰明。棄短增長,只做自己擅長的事,人生才會輕松愉快,無往不利。
  無往不利的人生真是快活呵。唐府上至唐翰林,下至管家僮仆,無人不對她服服貼貼的,包括將她視為眼中釘的大夫人紅停和其女紅香。
  出身富家、重視閨閣禮儀的紅停夫人,一直將唐無波自由隨性的生活視為异端,而唐紅香更是將唐無波恨之入骨,這其中的過節,令唐無波一想起就心情愉快,眼波含笑。
  下個月,就是硯云的婚禮了,紅香此刻心情想必糟透了吧。想至此,唐無波心情更加愉快了,唇邊綻著一抹興災樂禍的笑。
  自封為江南第一美女的唐紅香,生平最痛恨的人,就是她的异母三妹唐無波。原因無他,美女最討厭的就是丑女,尤其是异常聰明的丑女,加上硯云這一筆帳,更是讓紅香恨得牙痒痒的,卻無從報复。唐無波,是她心中永遠的隱刺。
  “大小姐,那個……二小姐的……的文定之禮要開始了。”婢女小玉語气猶豫,畏畏縮縮地提醒紅香,深怕触怒大小姐。
  身為紅香的貼身婢女,小玉素知新二姑爺曾是大小姐千挑万選的如意郎君,當初三小姐略施巧計,使大小姐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變妹夫,痛失江南第一美女顏面,气悶了好一陣子。
  那二姑爺,可真是孤傲潚洒呢,小玉心中想著,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是“白虎寒天”的兄長。
  想到江傲天,紅香暗覺可惜,青龍堡主--江南傳奇“白虎寒天”的親兄,論家世品貌,皆上上之選,她唐紅香蒙老天眷顧,和江傲天巧遇西湖,這段好姻緣卻讓那唐無波丑女給破坏了,思及此,紅香不禁怒火中燒,咬牙切齒。
  “該死的丑女,自身沒本事吸引男人的目光,卻要來破坏本姑娘的好事,硬是把江傲天配給了那蒲柳之姿的硯云,然后在旁邊竊笑,等著看本姑娘傷心難過。別作夢了,江傲天算什么?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的江湖浪人,我紅香哪看得上眼!”
  唐紅香第十次拿起眉筆,修飾黛眉,忽然想到人稱江南傳奇的“白虎寒天”也許會出現在硯云的訂婚宴上,興奮的心情油然升起。“白虎寒天會是個什么樣的男子呢?既然是江傲天的同胞手足,想必也是英俊瀟洒。我紅香若能征服江南傳奇……”紅香不自覺地抿抿紅唇,攬鏡自照,露出燦爛的媚笑。
         ※        ※         ※
  “白虎寒天會是個什么樣的男子呢?”容貌清麗的沁月,皓腕支著粉嫩香腮,望著翰林府的圍牆呆呆出神,心中反芻著所有描述“白虎寒天”的片段……他鏟奸除惡,武藝高超;
  他不畏触怒王親,無視皇家公主的青睞。白虎寒天不但是江南人的傳奇,還是沁月心中完美的天神,永遠的守護者,因為,他曾救了西湖邊失足落水的小沁月。
  沁月早已將那白色身影深深鏤在心中,五年前西湖一見,使她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勤習針黹,精練廚藝,皆是為了那俊美的白色身影。
  白虎寒天的俊美,遠非江傲天可比;白虎寒天的沉穩閒雅,塵世間獨一無二。而“白虎”二字,也只有“他”可匹配--俊美、威猛、优雅、冷凝的百獸之王。猶記得在蘇堤上滑了一跤的她,在落水的前一刻,男子白色袍袖卷住了她嬌小的身軀,穩穩地將她放在嚇了一跳的無波姊怀中。
  無波姊……對了,當時無波姊也在,好象還和白虎寒天交談了几句,就在她惊魂甫定、神思恍然的時候……
  越加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清麗的小臉便多了几分不快,她不喜歡和白虎寒天間唯一的回憶中有別的女子。
  不過,是無波姊的話,就沒什么關系啦!相信白虎寒天不會對無波姊有深刻的印象,因為無波姊這個人喔……長相還不是普通的平凡。
  說曹操曹操便到,唐無波纖細的身影踏進沁月的閨房,一身素色青衣,健康柔亮的烏絲梳成整齊簡單的髻式,無妝無飾,素淨的臉龐上是慧黠溫潤的雙眼。
  溫和中帶點疏懶的女聲道:“沁月,你看這給硯云做喜服的天錦,該繡上什么花樣才好?”
  沁月勉強拉回神思,看了看三姊手中的紅色天錦,光滑細致,果然是難得的上品。
  “姊夫有個外號叫青龍,那我就繡一對龍鳳,布邊滾云紋一定會很好看!”
  唐無波聞言,爽快地笑了。“云伴青龍,再好不過了,那就麻煩你了。”
  就在唐無波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沁月忍不住喚道:“無波姊,等……等一下。”
  唐無波轉頭道:“嗯?何事?”
  “無波姊,你還記得五年前在西湖救我的白衣男子嗎?”
  “白衣男子?”唐無波略想了一下,面現迷惘神情。“只記得好象有人實時伸出援手,那人是著白衣的嗎?”男子,從來不屬于她關心的領域,更別說記得是白衣還是黑衣。“那你還記得他的相貌嗎?”
  “傻丫頭!”唐無波笑道:“多年前僅有一面之緣的人,我怎么會記得住?”若問多年前看過的一本書,她絕對還有印象。男子的長相,對她而言倒是個大難題,因為看起來好象沒啥差別。
  “可是當時你還和那位公子說過話啊!”
  “有嗎?”唐無波螓首微偏,道:“那大概是“感謝搭救舍妹”之類的話吧!”望了清麗的小妹妹一眼,識人無數的唐無波,登時了然,沁月也到情竇初開的年齡了。
  太好了!無波姊果然完全沒有印象。沁月心中歡呼,大概只有像無波姊這樣奇怪的女子,才會對白虎寒天俊美的面容毫無記憶。沁月對唐無波露出甜美的笑容道:“三姊,沒什么特別的事了,你也早點休息,准備參加明天硯云姊的文定之禮吧!”
  唐無波對小妹溫雅地一笑,便回到自己居住的瀾閣。
  無意間瞥見銅鏡中的自己,唐無波不禁心下歎了一口气。即使博覽群書,精通音律,見識謀略皆胜過男子的她,還是個凡女啊,擺脫不掉傳統對女子的束縛,溫和開明的爹,似乎也忍不住了,手段盡出,就是要她成婚。
  唉,精明理性如她,實在不敢想象,和一名素不相識的男子過一生,是多么不合理又可怕的事。
  适才看到沁月,唐無波心中雪亮,那是在迷戀著某個男子的神情。
  “硯云啊硯云,連你都跳脫不出塵俗,要披上嫁衣了,那我該如何是好呢?”唐無波喃喃自語。
         ※        ※         ※
  純粹就五官精致度來看,摒棄气質方面的考量,江寒天的确是三兄弟中長相最俊美的。
  此時,在昊天門總堂,江家三位公子,難得一起出現,引來大批的門徒圍觀。
  三位公子一般的頎長英挺、容貌俊逸,只是眉宇間的气質大相徑庭。首先進門的是三公子江嵐天,俊逸的臉龐上有一雙溫柔的眼眸,甫進門就溫文有禮地向掃地的老伯打招呼;著青衫飄逸瀟洒的是長公子江傲天,劍眉龍睛,眼光上揚,若無旁人地進門,十足的孤傲神情。
  最后進門的是江家老二江寒天,也就是名響天下、人稱江南傳奇的“白虎寒天”。和黑鷹并列當世高手的江寒天,素不喜人群,平日一柄銀龍劍獨行江湖,鮮少露面。
  今日難得三兄弟齊聚,昊天門眾人才得以一窺其廬山真面目。
  江寒天俊美的容貌,令人屏息,微軒的劍眉,狹長的鳳眼湛然有神,令人不敢逼視。
  如完美雕刻般的五官,挺拔結實的身形蘊涵著沉穩強勁的力道,一舉手,一投足,莫不得其行而行,于所止處而止,協調均衡的肢体動作,揉合了細致的美貌和剛強的气質,加上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使得江寒天于冷漠剛硬中愈見俊美,傲岸卓然兼之閒雅。
  “來昊天門工作這么多年,終于見到鼎鼎大名的白虎寒天。雖然三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各有其特色,但是若論長相,還是寒公子最俊,你說是嗎?”
  一名守衛用手肘碰碰旁邊的同伴,悄聲說道。
  “噓!”另一名守衛連忙叫他噤聲:“要讓二公子听到你就慘了,听說也最喜人說他貌美。”
  旁邊一名婢女目光絲毫不放松地盯著江寒天,臉上流露出崇拜和陶醉的神情:“如果能嫁給寒公子,要我現在去死都可以,老天!世上怎有如此俊美的人?”
  江寒天感受到四周惊艷的目光,心下不快,冷哼一聲,优美鳳眼中的兩道冷電往周邊一掃,就像刀劍迎風划過般,令人心寒,遇到的人莫不紛紛閃避,膽怯地垂下頭來,假裝繼續手邊的工作。
  待得進了內堂,擺脫眾人注視的目光,只剩下三兄弟和炎麟時,炎麟俊朗地笑道:“白虎,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用眼光就可以把人嚇死!”
  江寒天形狀秀美的劍眉微挑,對這种廢話向來是不于搭理的,他冷冷地冒出一句必要的話來,“下個月初一,我去金陵辦事。”簡洁有力,增一字嫌多,減一字嫌少。
  此言一出,其它三個人馬上齊視著他,江嵐天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向來活潑開朗的炎麟則是惊訝得合不攏嘴。靜默了半晌,炎麟忍不住發難了:“下個月初一可是你大哥成親的日子,難道你不出席?”
  “百禽樓的人到金陵分堂搗亂,我有必要去看一下。”江寒天面無表情地說道。
  江嵐天溫和地說道:“二哥你可以不用親自出馬,八旗中的狂獅應該還在金陵分堂,讓他去打理就可以了。”
  “對呀!對呀!”炎麟附和道:“那种小角色讓狂獅對付游刃有余,要是你不出席青龍的婚禮,青龍是不會怎么樣啦,”他調皮地對著一旁的江傲天擠擠眼睛。“反正他跟你一樣孤僻,對自己的婚宴不太熱心,可是夫人那一關就棘手了,她為了青龍成婚的事可是興奮了好久。”
  “這倒是不假。”一直沉默不語的話題主角江傲天開口了,清冷的語音中有一股無奈。
  向來喜安靜獨處的他,成了准新郎后,三不五時被娘親拖著到喧囂吵嚷的大街小巷,東街買聘禮,西街辦宴桌;南巿買新袍,北巿買帽花,對向來討厭人潮、不屑禮俗的江傲天來說,真是一大折磨。還好不忠禮俗的他,每晚以上乘輕功潛到翰林府,見他那朵秀雅的解語花,也就是他的未婚妻唐硯云,一吐白天的不适之气,才不至于在慈愛的娘親面前拂袖而去。不過,他絕對贊成二弟寒天可以不用來蹚這場禮俗的渾水--在不讓他們的母親傷心的前提下。
  “維護昊天門在金陵的利益,比讓人看熱鬧的婚禮重要。”江寒天劍眉微蹙,淡漠地表達出他對婚禮的鄙視。
  人稱“白虎寒天”的他,最討厭不切實際的儀式,所有婚喪喜慶他一概不參加。另一個不參加的原因是,不管在哪里,俊美的他總是成為所有人注目焦點,盡管其它三個兄弟同樣英俊不凡,卻只有他遺傳了當年天下第一美女大半的美貌,這點讓他從小痛恨到大,而這也養成了他不喜和人交往的冷僻個性。
  “可是,夫人還一再交代,叫我和嵐天一定要把你帶去。”炎麟說道。顯然夫人對這個老二的硬脾气了若指掌,所以特別交代溫和派的江嵐天和炎麟勸說。
  “是觀禮,還是和唐家的千金相親?”江寒天犀利地點破了母親的用心,狹長漂亮的鳳眼里閃過一抹譏誚。
  “唉,”江嵐天溫文地歎了口气道:“二哥你一向對窈窕淑女無追求之心,娘是為你的終身大事擔心,才如此殷切地期望你能多在社交場合出現。”炎麟插嘴說:“玄武你說得大含蓄了,什么“無追求之心”,根本就是避之唯恐不及!昊天門上上下下,誰人不知白虎寒天是出了名的討厭女人,可是,現下連一樣討厭女人的青龍都找到終身件侶,也許唐家的姑娘和一般的庸脂俗粉不同,值得嘗試看看,你說是不是,青龍!”炎麟用手肘推推江傲天,示意他幫腔。江傲天微微一笑,并不答話,心想,他的硯云确是与眾不同,但并不表示冷傲的弟弟會看上唐家其它的姑娘。
  江寒天冷冷地說道:“女人就是女人,一般的愚昧無知、矯揉造作,沒有例外的。”
  自他十八歲起,每個女人見到他,不是神魂顛倒、一副無知的愛慕神情,進而百般示好,就是故作姿態,企圖引起他的注意--只因為他那一張臉。
  “你這是將夫人和未來的大嫂一起罵進去了。”炎麟笑道,他知江寒天待在夫人的身邊雖不比弟弟多,卻一樣地尊重母親。
  “母親和妻子角色不同。”江寒天無情地說道。三兄弟明白他的意思,母親是父親的妻子,和他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只要偶爾包容一下即可,妻子卻是一生的伴侶,天天相對,那對他而言与苦刑無异。
  “唉!”溫雅的江嵐天輕歎一口气,心想,要達成母親交付的任務,看來是不可能了。
  “唉!”炎麟也歎了一囗气,道:“別說叫白虎去吃喜酒這种小事了,我看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白虎堂主夫人。”
  一旁的江傲天卻是莫測高深地微笑,從自己的經驗得知,二弟終究會遇到一位讓他愿意一生相伴的女性,就像他遇到硯云一樣,因為,他确信,寒天在這方面和自己非常地相像,看似無情,時候到了,反而會是最深情的人,如果遇對人的話。
         ※        ※         ※
  唐無波的同胞妹妹唐回瀾說:“無波姊若是男子,定是梟雄一名。”
  所謂的“梟雄”,似乎暗示著行事風挌上,有善于運用陰謀詭計,以達其目的的黑暗面,這句話有几分可靠性,因為誰也想不到,這個至不起眼的姑娘,居然是江南最負盛名的絲綢庄的老板。
  這是只有唐家人知道的秘密,而在他們眼里這和丑聞無异。自封江南第一美女的紅香,和她的母親紅停夫人常言:女子應以容貌体態為重,從商或從事男人做的營生事業,簡直是可恥!而對唐翰林來說,可恥的是,號稱天下第一才子的他,當年居然在棋盤上敗給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而因此必須履行唐無波提出的賭注……為她買下全國最大的絲綢庄絹坊。
  這四年來,唐無波靠下棋贏得了一間絲綢坊、一個宮廷笛師、不必出席婚喪喜慶、不必上紅停夫人的禮儀課以及一大屋子的古書。
  此時,翰林府所有的婢女、僮仆和管家,在熱中宴客的紅停夫人指揮下,正緊鑼密鼓地張羅著喜事,唐府的一家之主,卻偷空到瀾閣來過過棋癮。
  “嗯……”唐翰林皺著眉頭,中年但仍不失俊雅的臉上是苦思的神色。過了一會儿,以壯士斷腕的口气說道:“就這樣下了,不管了!”然后看著在棋盤另一邊青衣素顏的三女儿。
  “波儿!該你了。”
  唐無波溫和地“喔!”了一聲,從書中探出頭來,清澈的眸子瀏覽了棋盤一眼,又回到書本上,若無其事地道:“爹,你确定不再多想想嗎?走那一步棋可是會輸得很難看喔。”
  唐翰林一听,大為緊張,面色蒼白如土,眼明手快地立刻將适才放下去的黑子取出來。
  “虧爹爹是文才冠蓋的翰林大學士,和無波姊下棋總是起手必回,還未必贏得了!”
  膽敢如此率直說話的是端坐在一旁泡茶的唐回瀾,是唐無波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姊妹倆是瀾閣的主人,唐回瀾雖然已經十六歲,但是因發育遲緩,外貌与一般十歲孩童無异,從小練功的她,正坐得直直的,眼觀鼻,鼻觀心地泡茶,不像她那個全身上下只有頭腦在努力耕耘的同胞姊姊,四肢奉行的是“懶”字訣。唐無波的名言之一是:能坐著就別站著,能躺著就別坐著。附注:有得靠就盡量靠。所以,她現在正以极舒服的姿勢靠著椅背看書。
  再度苦思良久的唐翰林,突然想到一步妙招,一拍大腿,喜道:“啊,這步好!”然后轉頭面有得色地對唐回瀾說道:“瀾儿,看這回爹爹終于可以巧妙地打敗你姊姊啦!”邊說著手中黑子再落棋盤。
  “爹爹大話別說得太早哩!”唐回瀾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顯然對父親不如對姊姊來得有信心。她用手肘推推姊姊說:“波姊,又到你了。”然后端給她一杯清香扑鼻的茶。
  “喏!你最喜歡的文山包种。”
  唐無波再度從書中抬起頭來,伸手接過茶杯,湊鼻聞了聞茶香,臉上出現幸福的神情,笑道:“回瀾,你泡茶的技術越來越高超了喔,如果不能每天喝到你泡的茶,日子都不知怎么過呢!”
  說完唐無波清澈溫潤的美眸瀏覽棋盤,笑道:“有進步喔!爹下這一步我可要稍微想一下。”不過這所謂“稍微想一下”的時間,也不過是几個眨眼的時間。
  唐翰林凝視著持棋子沉思的三女儿,青衣素顏,雙眸似水,烏發如絲,安詳閒适,自有一番恬靜素雅的韻味,忍不住道:“波儿,你如果肯花些心思打扮一下,也不輸其它姊妹的美貌啊!”
  唐無波抬眸,反問道:“美貌何用呢?”
  唐翰林聞言呆了半晌。天下女子誰不冀望美貌?他倒從未想過美貌的用途,只得勉強答道:“波儿不曾听聞“男才女貌”嘛,美女方可配得好姻緣。”
  唐無波再道:“是嗎?那古今四大美女,命運如何呢?”
  “西施、貂蟬為國侍敵君,王昭君遠嫁蠻邦,楊玉環被絞死于馬嵬坡……”唐翰林頓了一頓,心知又落入女儿圈套,連忙道:“四美情況特殊,不能論常。”
  唐無波又道:“姑且不論女子。爹爹乃當朝翩翩俊逸美男子,文采非凡,年紀輕輕就受封翰林,受君主寵愛,無誤吧!”
  唐翰林听女儿如此夸贊自己,不禁露出得意的神情道:“确是如此。”
  沒想到唐無波話鋒一轉,“此乃美之功,但爹爹才芒畢露,偏又生得俊逸非凡,在別人眼中是“罪上加罪”,故官二十載,同殿之臣嫉妒,吃了不少暗虧,亦是事實吧?”唐翰林不得不點頭承認,“所以,美之過大于功,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唐無波清晰有理的結辯,駁得父親無話可說。
  “爹爹,到你了。”唐無波微笑提醒啞口無言的父親。
  唐翰林看三女儿對自己苦思半天的妙招,漫不經心地回一子棋,而且這一子正好落在他所設的圈套中,一掃适才口舌失利的陰霾,暗中欣喜若狂,但仍強抑,若無其事地對唐無波說道:“波儿,這回我們賭什么好呢?”唐無波仍是一派恬适自在的樣子,渾然不知父親的心机,隨口應道:“隨爹爹你的意啊!”
  “那,這回我們賭大一點的好了。”唐翰林溫文儒雅的笑容中藏著天大的陰謀:“賭你的婚事如何?”這回穩操胜算,當然要將懸在心中已久的事拿出來賭。
  唐無波靜靜未言,倒是唐回瀾惊訝地啊一聲。因為她知道姊姊無所不用其极地逃避婚事已經有好几年了,父親和大夫人紅停軟硬兼施,來陽的來陰的,都沒辦法讓唐無波正經地開始考慮“嫁人”這件事。唐回瀾不禁偷看了姊姊一眼,看她仍是笑吟吟地,老神在在。
  “既然爹爹對自己這么有信心,那我也要賭大一點了。如果我贏的話,爹要讓我和回瀾到金陵游覽。”現在唐府上下每天都在紅停夫人的指揮下雞飛狗跳,吵得她不得安宁,紅停夫人還老把硯云的婚禮當作借口,試圖差遣她們姊妹做這做那,否則就是無“姊妹之情”之人,唐無波早就想溜之大吉了。
  唐翰林聞言遲疑了一下,他素知重門面禮節的大夫人,絕對會強烈反對閨女們隨意外出、拋頭露面,尤其是在這种時候,不禁露出為難的神色。
  唐無波沒有錯過父親臉上猶豫的表情,故作輕松地說道:“怎樣,賭是不賭到金陵一游和我的婚事比起來可是小事喔,爹爹你有机會大贏喔!”
  唐翰林聞言精神一振,立即將煩惱拋到腦后,笑道:“當然賭,這回你可要乖乖听爹的話,找個好對象出嫁了!”
  唐無波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結果,不出所料,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喔,不對,唐回瀾在心中暗自更正,應該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最后的胜利者果然還是無波姊,爹爹已累積一百零三次敗績。
  “怎么會輸呢?怎么會輸呢?”全京城文才第一、天子的愛臣唐翰林不可置信地盯著棋盤,喃喃自語道,試圖在被殺得七零八落的黑子中找出突然敗陣的原因。
         ※        ※         ※
  唐無波姊妹在上金陵前,先上云遙山拜訪白云容,亦即唐翰林的二夫人。
  “無儿!”柔聲喚著她的是秀麗慈愛的白云容。唐翰林慣喊她“波儿”,白云容卻愛喚她“無儿”,取其無波無浪之意,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云姨,怎地晚上突然跑出來嚇人。”無波素淨的臉龐露出頑皮的笑意。
  白云容寵愛地敲敲她的頭笑道:“都二十了,姑娘家還嘴里老不正經的。几個丫頭中就拿你最沒辦法!”
  “云姨,您和冷云姊果然是親母女,連敲頭的力道都一模一樣。”不知為何,白云容和唐冷云這對母女,都偏愛輕敲唐無波的小腦袋瓜。
  “少貧嘴了,你肚子里打哪些鬼主意,云姨會不知道嗎?”
  “鬼主意?有嗎?唐無波可是善良無害的平庸女子。”唐無波秀雅的臉上故作無辜的表情。
  “你這小妮子的心思別人猜不透,我可是很清楚,你誘得你爹爹將絹坊買給你,就是要靠絹紡的生意維持后半輩子的生活。”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你也不必對未來太篤定,該你的姻緣是如何也跑不掉的。”白云容以過來人的身分說道。
  “就像云姨當年遇上爹一樣囉?”
  “唉!”白云容幽幽地歎了一口气。風華漸逝但明艷依舊的容顏浮現了愛戀、無奈等复雜的情緒,當年那一段纏綿悱惻的情緣盡在這一聲歎息中。
  “女子中果敢精明如云姨者,都無法解開情障,何況是平凡如我者?”唐無波看見敬愛的義母臉上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便輕聲說道。
  白云容被唐無波一言中的,頓時語塞,待過了半晌,才道:“那是我所遇非人,你看硯云不就得伴佳偶?”
  唐無波道:“硯云和傲天哥是万中選一的佳偶。”
  “唉,說不過你,現下硯云馬上就要完婚,我也了了一椿心事。回瀾英風颯爽,真誠朴質;沁月蘭心蕙質,溫柔可人,相信要求得好姻緣不難。就你這丫頭和冷云……唉,看來是會讓我多操點心。”唐無波笑道:“云姨您是說我頑劣不堪,還是別嫁出去丟人現眼的好是嗎?”
  “你是詭計多端,我還在傷腦筋普天下要什么樣的男子才治得了你。”白云容秀眉微皺,唐家六女中,就屬這無波孩儿最為聰穎机敏,卻也是最讓唐翰林和夫人們想管卻找不到理由管的。
  “詭計多端?”無波笑道:“云姨你也知我平日足不出戶,唯一的嗜好就是在家看書吹笛,對情愛無心,對權勢無欲,像我這般善良無害的小女子怎會詭計多端呢?”
  白云容笑道:“如果你不是詭計多端,那翰林府里上上下下怎么會沒人敢得罪你,讓你如此放肆又逍遙地過日子?”
  無波輕笑,不再答辯。
  遠處傳來一聲清嘯,白云容忙斂容道:“是師父來了。”
  來者是鶴發童顏的老者,神情慈藹,笑容滿面,正是云山老人。
  老者對唐無波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了,唐三姑娘,一別年余,老朽無時不盼望再和你對弈。”
  無波躬身敬禮道:“云山老人棋藝天下少有,晚輩拙技不值一哂,如不見棄,還望能留在前輩身邊多多請益。”
  云山老人笑道:“唐三姑娘資質不凡,悟性甚高,老朽很高興有這樣的徒弟。不過三姑娘性情雖是悠游瀟洒,但偶有溫柔情致,只怕無法放下一切做個世外之人。”
  云山老人忽地“咦?”一聲,側頭凝目看著唐無波半晌。
  白云容道:“師尊,有何不對嗎?”
  “我看三姑娘眉目間有一層黑气,面相顯示雖不致命,但親近之人有災劫發生,恐會受牽連。”
  唐無波輕松地說道:“云姨說我姻緣將近,想必就是這椿禍事了。”
  云山老人聞言縱聲大笑,白云容則是一臉不悅。“無儿,別開玩笑,師尊的觀相一向是很靈驗的,你要小心為是,不可怠忽。”
  云山老人從袖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道:“這是老朽煉制的百花玉露丸,可治百病,你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唐無波謝過了云山老人,收下藥瓶,心下卻是大不以為然,她平時足不出戶,風流韻事自然難近得了她,何況是災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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