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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眠


  景蕭蕭,
  風淅淅,
  雨霏霏,
  對此景怎忍分离。

  有了第一回,當然就沒有藉口禁止第二回、第三回了。
  “將軍爺,今儿個我想請您的副手陪我去……”
  “我陪你去!”
  可不知道為什么,即使劉季寒心里再多么的不情愿,他也不肯派遣任何一位部下代替他陪伴自己的妻子去逛大街,總是板著一張扑克臉“委屈”自己去陪那個原該被他折磨得半死的妻子到處亂晃。
  “真的?那太好了,我們今儿個去看看火焰山和流沙河吧!”
  “火焰山?流沙河?”劉季寒不以為然地說:“也不過就是一座寸草不生的紫紅色山,一條淺淺的沙河,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想看嘛!”汝宁突然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雖然我的确是有我的理由,可這個理由你听了也不會相信,所以還是甭提了吧!”
  劉季寒似乎還想反對,汝宁轉個口又說:“那好吧!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想太打扰你的公事,就請您的副手或……”
  “我帶你去!”就這樣,他又被拐出門去看那撈什子火焰山和流沙河了。
  而隔天
  “大將軍、大將軍,今儿個有大巴扎,副都護說他愿意陪我……”
  “我陪你去!”
  再隔一天——
  “將軍,估衣舖的老板答干他妻子請我上她家去用午餐,我……”
  “你怎么知道她請你上她家去用餐?”劉季寒不信地問。“你會說他們的語言了嗎?”
  汝宁嘿嘿一笑。“只有簡單几句,會听的倒比較多,不過,我們大部分都是靠比手畫腳的方式,你也看到的不是嗎?反正我們相互之間大概都能了解了就是。”
  劉季寒更怀疑了。為什么他就不了解她們究竟在比些什么?這么一來,以后細作們傳遞消息時,豈不是連開口都不需要,僅用比手畫腳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消息傳出去了嗎?
  然而,妻子說的倒也沒錯,請專人來教授當地的語言,不如自己深入百姓間去學習來得快多了,雖然常常鬧笑話,卻反而消弭了官民之間的敵意与生疏隔閡。如今,他走在街上時,再也不會活像個瘟神降臨似的讓眾人紛紛走避,甚至還有些店家會特意和他打招呼、拉關系呢!
  但是……他是不是太縱容她了?他的報复呢?他的虐妻一百招呢?他不是想逼得她另找慰藉,然后……該死!除非踏過他的尸体,否則,他絕對不會讓任何男人接近他的妻子的!
  那他該用什么藉口去休妻呢?
  劉季寒滿怀郁結地瞪著書桌上待批的公文直發呆,成親不過個把個月,他已經深深体會到,區區一個小女人极有可能比一場戰事還要難以應付了。
  先別提她始終拒絕讓他完成新婚之夜該辦的事,平時也總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端庄模樣,再配上一副完全不搭軋的尖牙利嘴,老是以道貌岸然的姿態把歪理扮成真理!教人差點气成肺癆。
  可她一旦出了府門,卻又令人不得不開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跟他出府門的同一個女人了。雖然感覺得出來她仍然盡力想保持高雅的姿態,可當她一看到新奇事物時,簡直就變成了個小女孩儿似的,不但興奮地蹦蹦直跳,還猛地把他扯過去幫她買這買那的。
  她也似乎從不懂得“丟臉”這個詞儿的意思,總是荒腔走板的和百姓們學語言,人家听了笑得合不攏嘴,她也跟著人家開心的大笑,隨后教人家也學她說漢語,換她笑人家,人家也同樣不在意地跟著笑。
  她獨樹一格的風采、入鄉隨俗的穿著打扮、隨和親切的笑語,不但迷住了百姓們,也迷住了他,讓他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拐去和百姓們做親善活動,直到他輕松愉悅地回到府里后,才想起他又干了些什么好事。
  天哪!他應該百般虐待她,而不是寵著她的吧?怎么差這么多咧?不行,這樣不行,他應該……唔!他應該先想想清楚,找回不曉得丟到哪里去的怨怒和恨意,然后他就可以正式對她施展出虐妻第一招了!對,就是這樣!可問題是……
  她會給他足夠的思考時間嗎?
  “將軍大人、將軍大人!”
  瞧吧!又來了!劉季寒不覺掩目暗歎。怎么他都還沒去找她的霉气呢!她卻反而老是先來找他的麻煩呢?
  正在思忖間,他的新婚妻子已經象征性地敲兩下門后就自行推門進來了,令人頗意外的是!她今天居然是一身盛裝,而且是標准的唐服,綾羅繡儒、羊毛半臂,高至胸前的暈裙,肩披紗羅帔子(披搭在襦及半臂之外的裝飾),腳搭頭部高翹的絲履,可惜頭上只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大概是因為自己一個人無法理出太華麗、复雜的云髻來吧!
  可盡管如此,她那一身華服,配上隨著步行而微微顫動的翠翹(飾有翡翠鳥尾的簪子)和金雀(黃金制的孔雀形發飾),還有鑲嵌著珍珠寶石的耳墜和瓔珞(項鏈),就已讓她整個人顯得婀娜多姿、迷人至极了,再襯上她那別具風味的標致五官和獨特的風采,硬是教劉季寒又一次看呆了眼。
  汝宁嫵媚地一笑。“將軍大人,小鳥跑進去啦?”
  劉季寒一惊,赶緊闔上險些滴下口水的嘴,尷尬的輕咳兩聲后,才正襟危坐地擺出忙著批閱公文的姿勢。
  “你又來干什么?我正忙著呢!”
  “這樣啊……”汝宁拉拉落下的帔子,再端庄的站好。“想來是將軍太忙,忘了前些日子我們曾經答應過化哥要去參加他的婚禮了吧?不過沒關系,將軍大人請逕自去忙你的,我請都護陪我就……”
  劉季寒突然站起來。
  “我忙完了!”
  “是嗎?”汝宁勉強忍住笑意。“將軍的動作可真快呀!才這么几句話的功夫,將軍就已經……”
  知道再讓她說下去的話,也絕不會有什么好听的話,劉季寒忙邁開步伐往外走,同時催促道:“還囉唆什么?你到底去還是不去呀?還不赶快走了!”
  “是,妾……”她假意輕咳一聲。“妾身遵命!”
  他們先轉到廚房去提了一個籃子,但還未走到府門,他們便碰上了喬守卿,一見到他們,喬守卿立刻雙眼一亮,兩、三步就追了上來。
  “將軍和夫人今儿個如此的盛裝打扮,又要上哪儿去啦?”
  劉季寒警告性地瞪他一眼,問就問,干嘛一直盯著他妻子流口水!
  “去參加化哥的婚禮!”
  “真的?我從來沒看過异族的婚禮耶!我也跟去開開眼界好了。”
  接著,他們又撞見了都護劉定邦,他是劉季寒的遠房宗親,同樣的,他也用那种會教劉季寒滿心不爽的眼光瞅住了汝宁,同時喃喃道:“不管你們要去哪里,我都要跟去看看!”
  一路上,他們碰上的每一個兵士,都是用那种讓劉季寒恨不得能挖出他們的眼珠子的視線注視著汝宁!到最后,當倪平也追了上來時,劉季寒根本不想給他說話的机會了。
  “你留守,不准去!”
  倪平頓時垮下臉,可怜兮兮地目送他們遠去。
   
         ☆        ☆        ☆
   
  以西域而言,在天山以南、塔克拉瑪干沙漠以北的吐魯蕃區域是由吐魯蕃人、柔然人、車師人、突厥人和漢人(高昌最后一任國王即是漢人)所組成的,但基本上,除了漢人之外!其他种族的人都是蒙古匈奴的別支部落,因此,風俗習慣都差不多。
  通常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相當粗獷熱情,見面不是擁抱呢喃,就是拍肩搭背,而且好客得不得了,如果不想留在人家家里過夜,最好是在天明的時候就赶快蹺頭,否則,對他們來講,在太陽下山的時候放走客人便是一种奇恥大辱。
  把籃子(廚房師傅特意制作的點心糕餅)交給主人之后(這是禮儀),劉季寒等人就被請到大位上落坐!一杯杯的馬奶酒一杯杯遞了過來,滿桌的烤羊、塔爾米、烤餅、抓飯、包爾沙克(用羊油炸的面團)、庫卡代、喀瓦甫(烤羊肉串)金特、那仁、油塔子等,讓人光是看著就飽了。
  當地舉行婚禮的過程,不怛比漢族要久一點,而且更熱鬧。第一天舉行娘家送親禮,新郎要由親友陪同去女方家迎親;女方家則宰羊、宰馬來盛情招待,還要舉辦多种游戲,如賽馬、刁羊、姑娘追、對歌等。
  汝宁把主人端給她的酒做個樣子地啜了啜,隨即交給旁邊的“酒桶”(不能拒絕,但可以請人代喝),同時問“酒桶”,“听說待會儿還會有游戲,將軍大人要不要下場去參一卡?”
  接過汝宁遞來的酒,劉季寒隨口就喝干了它。“什么參一卡?”多年征戰在外未曾回京,難不成現在京城里就流行這种奇奇怪怪的語言嗎?
  “唉!就是參加一份的意思啦!”
  “不要!”劉季寒毫不考慮的就一口拒絕了。
  “去啦,這樣才叫做親民嘛!”她實在很想看看老公的身手,所以就很熱心的提供建議。“要知道,他們都是很佩服勇者的,所以,如果你能胜過他們的話,擔保他們會對你心服口服,絕不敢再生二心了。如何,參加一份吧?”
  “無聊!”他仍是興趣缺缺。
  汝宁眯了眯眼。“好,那我自己去參加!”
  劉季寒立刻抓住她。“想都別想!你給我好好的待在這儿,哪儿都別想去,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拖回府去關起來!”
  汝宁一听,不覺火冒三丈地哼了兩哼,“希罕1”隨即轉過臉去和主人聊天去了,八成的比手畫腳,加上兩成怪腔怪調的吐魯蕃語,虧她也能談得那么開心,而對方居然也能了解她的意思,也真是一大奇跡了!
  隔著喬守卿的劉定邦瞧了半天,突然越過喬守卿湊過來小聲問道:“堂哥,您還是打算找籍口休了堂嫂嗎?”
  喬守卿無奈地搖頭。要是劉季寒真有那個意思,以夫人的大膽行為而論,早就有上百上千個藉口擺在那儿等人挑揀了,而劉季寒卻還嚷嚷著找不到藉口,可見劉季寒下意識里根本早就在新婚那一夜,甚至是在見到夫人的那一剎那,便打消了這個休妻的餿主意,只是他自己不肯對自己承認而已。
  “說過在外頭別叫我堂哥的!”劉季寒低斥,而后自信地猛點頭。“沒錯,早晚會讓我找到理由的!”
  喬守卿不由得翻了個大白眼,這人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嘛!可他一轉眼!卻又瞧見劉定邦滿臉詭譎地綻開一抹陰險的笑容,心頭不由得一惊,這個浮夸不實的小子又想干什么了?
  忽間几聲吆喝,不一會儿,只見人們開始放下手中的食物往某個方向移動集中,汝宁自然也跳了起來,提起裙子就想跟過去,而劉季寒想也不想的就一把扯住她。
  “你又想干什么了?”
  “他們要開始玩游戲了!”
  “別想去參加!”他皺著眉頭警告道。
  甩了半天甩不開那只手,汝宁忍不住嘴一噘。“不要這樣嘛!讓人家去看看就好了嘛!”
  平常對著他時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風范,說話更是辛辣尖銳的汝宁難得露出小女儿的嬌態,所顯現的又是另一种風情,看得劉季寒禁不住、心神一蕩,手也跟著松了下來。
  “我陪你去吧!”
  喬守卿看了直搖頭。休妻?我看他不被休夫就該偷笑了,還想休妻?
  二月天里,空气仍然有些冷,卻不再落雪了,對吐魯蕃地區而言,春天即將來臨了。
  在蜂擁的人群中,劉季寒護著汝宁觀看最刺激的馬上摔角和最有趣的姑娘追,她身上的帔子早就很不雅地在胸前打了個結,興奮得兩眼發亮、雙頰暈紅,又跳腳、又贊歎地扯著劉季寒惋惜不已。
  “那個達納實在很厲害,几乎每場比賽都是他贏耶!真可惜,你要是也下場去的話,我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誰比較厲害了!”
  劉季寒听了心里直泛酸,很不是滋味儿,眉宇間也不知不覺地緊蹙了起來,同時開始打量起那個吐魯蕃第一勇士。
  高大挺拔的個子,左衽大翻領長袍、狼頭圍腰,白色氈帽和長統氈靴,看起來极為粗獷標悍,而且……非常英俊!就連劉季寒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個相當有吸引力的男人,所以,不由自主的,他開始拿自己和對方比較起來了……
  “你們一樣的身高,也擁有同樣雄渾的男子气概,”雙眼同樣盯著達納的汝宁突然出聲道:“可是,你頎長斯文,他卻太過魁梧,令人心惊;你在英武中還帶著儒雅,他則太過粗獷,教人不耐;至于五官嘛……雖然他長得也的确不錯,不過還是你耐看多了,但是呢……”
  劉季寒的心頭剛泛起喜意,卻又“及時”听到一個不太妙的但書。
  汝宁驀地側過臉來轉而盯住他。“他熱情奔放,你沉悶無趣;他豪爽大方,你頑固小气,他能接納忠言,你則閉塞不通;他坦直無私,你是既陰沉又別扭,總歸一句,你這人的個性簡直爛到了极點!”
  劉季寒倏地一聲不吭地抓住汝宁的手腕回身就走,他神情陰郁,長長的腳大步大步地往前跨,汝宁則一臉的無奈,腳步踉蹌地跟在后頭。旁觀眾人看得奇怪,可在瞧見大將軍的臉色實在不怎么中看后,也就不敢多管什么閒事,免得無端招來禍事。
  喬守卿忙跟上來,看見汝宁被扯得似乎快要跌跤了,他赶緊扶了她一把,同時悄聲問道:“夫人又說了什么!惹我們的大將軍不開心了?”
  “就是那些他极不愛听的實話呀,忠言逆耳嘛!”汝宁無辜地說。
  “哦!”喬守卿沉默片刻。“其實,將軍已經改變很多了!但是,他自己卻不明白。而且說老實話,他的改變完全是受了夫人的影響,或許夫人自己不覺得,可我們這些跟隨他多年的部下們卻都有同樣的感覺喔!”
  汝宁淡淡地瞟他一眼。“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應該不只是將軍的副手而己吧?還包括生死至交才對吧?”
  喬守卿比了比大拇指。“夫人厲害,屬下和將軍在私底下的确有不錯的交情,這是多年生死相伴所培養出來的情誼。”
  “那么,你應該相當了解他囉?”
  喬守卿頷首。“算是吧!”
  汝宁點點頭!“好,那么請你老實告訴我……”她的視線朝前方那個急匆匆的背影瞄了一下。“你認為我到底有几成希望?”雖然早已知道結果如何,但那個男人的個性是如此的別扭,常常讓人覺得很無力,若是能多一份鼓勵也是好的。
  喬守卿笑了。“老實話嗎?夫人。”
  汝宁用力的點頭。“當然!”
  “十成十,夫人。”喬守卿壓低了嗓門說:“只要夫人繼續努力,成果就在眼前不遠了!”
  汝宁的雙眉怀疑地高高一揚。“就在眼前了?會有這么快法?”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夫人,”喬守卿曖昧地擠擠眼。“早在兩位成親的那一夜里,將軍就已經為夫人動心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認而已。”
  “真的?他真的為我動心了嗎?”汝宁一听,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了。“可是他太頑固別扭了,嗯?”
  “沒錯,夫人。”喬守卿也跟著賊兮兮地笑了。“但是,頑石也會有點頭的一天的,不是嗎?既然他已經動心了,那离頑石點頭的一天也就近了。”
  “你确定會很快?他這顆頑石可是比鐵還要硬呢!”
  汝宁才剛說完,腳下就因為踩到石子而大大地踉蹌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吃屎了,喬守卿正待伸臂過去攙扶!劉季寒卻已及時回身將她穩穩地攬人怀中了。
  兩人都瞧見了劉季寒掩不住的關怀神情,不覺互相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了解的眼神,隨即同時笑了出來。
  看來,這顆頑石也不太硬嘛!說不定再敲兩下就成了呢!
   
         ☆        ☆        ☆
   
  雖然喬守卿的确有怀疑劉定邦似乎在打些什么歪主意,卻沒有料到他會那么大膽。
  這是化哥婚禮遇后數天的深夜里,睡夢中的劉季寒突然被一聲巨響惊醒,反射性的跳下床抓起寶劍往鄰房跑去,因為聲響就是由隔壁房里傳來的。
  省略了敲門的手續,他直接踢開門沖進去闖入內室!結果一眼就瞧見床前不遠處有個男人正跪伏在地上哼哼唉唉的,而汝宁則雙手擦腰,眼神輕蔑地斜睨著地上的男人。汝宁淡淡地瞄了劉季寒一眼,隨即又盯回地上的男人。
  “大將軍,听說這位都護大人是你的遠房宗親,不會是真的吧?”
  “定邦,你怎敢如此?”劉季寒惊駭地瞪著跪伏在地上的男人。“她是你的堂嫂呀!”
  劉定邦抬起痛苦的臉,“反正……反正堂哥不是想找個理由休妻嗎?我只是順便……順便替堂哥制造一個理由而已嘛!可是……可是我沒料到她……她竟然也會功夫!”語畢,他就用兩手抱著胯下繼續猛吸气。
  “原來是大將軍指使的啊!難怪他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居然就這樣直接摸進來了!”汝宁冷冷一哼。“要不是我曾學了點儿防身功夫,那我這一輩子不就玩完了嗎?”
  劉季寒無法反駁,雖然不是他指使的,但是,他想找理由休妻也是事實,甚至才數天之前,他依然自信滿滿地如此告訴劉定邦,而且,即使他有所辯駁,恐怕汝宁也是不會相信的。于是,他默然無語,粗魯地抓起劉定邦往外就拖,同時听到汝宁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大將軍,我知道你恨裴家,可沒料到竟是恨到這种程度,居然連這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他拖著劉定邦出了房門。
  “原來你想休妻是嗎?早點說嘛!大將軍,你放心好了,我明天就會讓你如愿以償的。”
  “砰!”一聲,房門在他背后狠狠地關上了。
  在把劉定邦直接扔進牢里,再去向喬守卿交代了几句后,下半夜里,劉季寒始終無眠地獨坐在書軒中沉思。
  翌日一大早,汝宁就跑來敲他的房門了。
  “進來。”
  依然是一身西域姑娘打扮,汝宁把一封信紙扔給他之后就离開了。
  劉季寒疑惑地打開來一看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愿夫相公相离之后,重選峨眉嬌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正想去請示如何處理劉定邦的喬守卿!才剛靠近書軒,就被從書軒里驀然急竄而出的人影嚇了一大跳,再見那人影如雁般飛掠而去,一張信紙緩緩飄落于地!他立刻撿起來一看
  “老天,离婚書!慘了、慘了,真的被休夫了!”
   
         ☆        ☆        ☆
   
  其實,汝宁一開始就明白,并非劉季寒指使劉定邦做那种缺德事的,因為劉季寒絕不是如此卑鄙奸詐的人。所以,她也不是真的要跟他离婚,她會這么做是因為她希望能迫使劉季寒認真的去思考一下,不要老是執著于過去那椿無意義的仇怨。至于她敢這么做而不怕弄巧成拙,自然是因為她早就知道他們是分不開的了。
  差別在于,她以為劉季寒會在想通了之后才來找她,沒料到他根本沒經過任何思考,身体很自然的就來尋找她了。
  結果,就差了這么一點點,他以為她直接回中原了,可她卻打算好好逛一逛西域再回交河,屆時再看看他這顆頑石是不是愿意點頭了,所以,他們就一個往南門,一個往東門,根本就不可能碰上頭嘛!
  劉季寒在城門外找了一大圈,才想到該先去問問驛站驢馬行,而答案卻是沒見夫人來過。好在喬守卿及時抓住了到處團團轉的大將軍,領他到夫人常去的當地朋友那儿去問,這才問到了重點。
  就那么碰巧地,前几天正好是吐魯蕃人的那吾熱孜節(相當于漢人的春節),那吾熱孜節過后,就正式進入春天了,當地的游牧族群開始遷移,從事新的一輪畜牧生產,辭去舊歲!迎來新春。
  也就是說,他們要到天山山區游牧,甚至會越過天山到溫暖多雨的北疆,或者往更西方的伊黎去。汝宁正是跟著往北疆的族群而去,因為她想看看天池。
  喬守卿二話不說,直接替劉季寒備妥包袱、拉出馬匹,再扔了一件皮毛大氅給他披上,便赶著他去找回妻子了。
  “反正又沒啥事,有我看著就行了,你就赶緊去把夫人找回來吧!”
  這回,劉季寒也不再嘴硬的說什么逞強的話,他只擔心妻子正和一大堆男人在一起,也不曉得會出什么事,壓根儿就忘了人家是攜家帶眷地跑,同行的女人、小孩也不少啊!
  大概是因為汝宁正好是隨著達納那一族群离開的吧!
  于是,問明了他們大概的路程,劉季寒就迫不及待的追上去了。照理來講,游牧人攜家帶眷的自然會走得慢些,劉季寒應該很快就能追上才對;然而,畢竟是人生地不熟,明明是循著足跡走的,劉季寒卻硬是走岔了路,因為,這一族群和往西的那一族群是先走在一起,到中途才分開的。
  所以,劉季寒追錯了族群再回頭,自然也慢了些。不過,好在沒遲太多,在天池時,他終于追上已收拾好穹廬正准備要离去的游牧人。一方面他很高興終于追到了人,可另一方面他也很不爽所見到的景象。
  被群峰環繞的天池!湖水碧綠清澈,燦若明珠,遠遠近近的山峰銀裝素裘!黃中夾雜著墨綠,冰涼徹骨的湖水深幽莫測,陽光卻在冷冷的藍上洒下了一層金。此情此景,雖不像西湖的秀气、漓江的优雅和九寨溝的靈動,卻像一位高貴的貴族,風華絕代卻傲若冰霜。
  湖面上掩映著悠閒的牧群,不管是黑的馬、白的羊或是花的牛,听著族人們的歡聲笑語和嘈雜的馬嘶羊鳴,更覺得白雪皓皓的遠山是多么的宁靜,它們從天地之初就如此盡責地守在那里,忠心耿耿地護衛著這顆天山的明珠。
  然而,這等美景卻吸引不了劉季寒的視線,他只專注于正与達納笑語如珠的妻子,看見達納很体貼大方的將自己的大氅為她披上,繼而扶她上了馬。兩人正待策馬隨族人离去時,劉季寒立刻快馬追到了汝宁身邊,并即拉住她的韁繩,汝宁愕然地轉眼。
  “咦!字秋,你怎么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學喬守卿直呼他的字,是她不自覺脫口而出的,可他听了不但沒有一丁點儿不高興的感覺,反而莫名的冒出一股异樣的滿足感和無法抑止的親昵与甜蜜。
  “跟我回去。”他原先准備好的高嗓門也不由自主地壓低了。
  “為什么?”汝宁歪著腦袋打量他半晌。“難不成你要親自押我回去,好看看裴家人的臉色到底有多難看嗎?”
  劉季寒驀地垂下眼眸,心中交戰良久,終于小聲地說:“除了省親,我不會送你回去的!”
  “為什么?我們不是已經离婚了嗎?”
  劉季寒陡地臉一沉.“誰說的?我可沒答應!”
  汝宁用握在右手上的馬鞭輕輕地拍打著左手心。
  “你不是一直想著要休妻嗎?”
  劉季寒抿緊唇沉默片刻。
  “那是以前。”
  “哦……”汝宁眨了眨眼。“那就是說……以后不會了?”
  劉季寒無語,几乎無法察覺地輕點了一下腦袋。
  “為什么?”這點可是很重要的。
  劉季寒咬咬牙。“因為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這算什么回答?他就那么死硬派地不肯松口嗎?不過……算了,他能這么快的就追上來,也等于表明了他的心意!不是嗎?
  “那你的仇呢?應該也是要放棄了吧?”
  劉季寒的神情再一次滿了陰郁与固執,斷然地道:“不可能!不過,我會另外想辦法的。”
  真拗!
  汝宁無奈地輕歎,好吧!這個也一步一步慢慢來吧!反正他實際上是已經認輸了,只是他總是不肯對自己老實一點而已。
  她轉頭對達納說了几句劉季寒听起來似乎是熱合買提(謝謝)、好西(再見)之類的招呼語,同時把大氅還給達納,就見達納仿佛頗為惋惜似的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和他們也說了聲好西之后,就追隨族人而去了。
  接著,她回過頭來看著劉季寒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技到她身上,并小心翼翼地幫她系好帶子。
  “你不冷嗎?”
  “不會。”劉季寒淡淡地回道,看他的神情也似乎是真的無所謂。
  汝宁下意識地去摸摸他的手,發覺還真的是很暖和,可當她要收回手時,卻被他反手緊握住了。她笑了,給他吃點豆腐倒是無所謂啦!可是,不可能沒有代价的喲!
  “听說山那邊有條冰川好美!陪我去看看好嗎?”
  冰湖連著冰川,冰川連著雪山,層層峰巔被終年不化的白雪覆蓋,被淡淡的白霧籠罩。在這片洁白無瑕的冰凍世界里,彌漫著神奇的陌生和冰冷的寂靜,令人仿佛達到一种超凡脫俗的境界,似乎已融于冰清玉洁之中了。
  汝宁早已移駕至劉季寒身前,厚厚的羊毛大麾暖暖地裹住兩人,她蜷縮在劉季寒的怀抱中,唯有兩只惊歎的大眼睛仍在骨碌碌地轉動著,伴隨著無法抑止的贊歎与朵朵呼出的熱气中。
  “好美!真的好美啊!”
  在她的陶醉聲中,劉季寒繼續策馬往里去,晶瑩蔚藍冰面上裂隙縱橫!金字塔般的角峰、鋸齒形的刀脊,獨具魅力的弧形冰川終磧和喧騰的冰川河更是令人震撼不已,大自然的靈性在心靈深處蕩起回響,讓靈魂解脫一切俗世的藩篱,宛如飛惊一般在洁淨高廣的天地飛翔。
  “停、停!你瞧!你瞧哪!”
  汝宁突然喊了起來,劉季寒立刻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午后陽光西斜,光線斜打在冰壁上,冰山仿佛變成巨大的、青白色的、用油布擦拭出來的玉璧!在陽光的餘暉下熠熠發光,那質感滑潤剔透,真是令人愛不釋手,不忍离去。
  “子秋,今晚我們就宿在這儿好不好?”
  宿在這儿?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劉季寒不敢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可在她那祈求的眼光中,他的猶豫迅即融化了、消失了,他輕歎一聲。
  “听說有吐潘牧人會在這儿的某個山洞里留下食宿、救生用品,我們去找找看吧!”
  在夕陽落山前,他們終于在某處山洞前找到了一個很明顯的記號——石雕狼頭,里面果然有不少食物和足夠他們暖暖地睡上一宿的毛氈与木柴。那一夜,為了驅寒取暖!是他們婚后首次同眠。
  她依偎在他胸前,他垂眸凝視著她,她羞赧的一笑,令他雙眼為之一亮。在她似假還真的抗拒中,他終于能夠完成拖延至今的新婚之夜、履行身為丈夫的義務,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了。
  晨曦慢慢地洒滿了冰山,慢得教人著急、慢得令人覺得吝嗇。在依依不舍的回眸中,空中開始落下飄飄絮絮的雪花,悄悄掩埋掉他們留在冰川上的一切痕跡,讓冰川依然能維持它原有的圣洁,藏匿在靜謐的藍天深處,留待后人的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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