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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 香港
  秦龍飛第一次有幸目睹謝沅沅小姐的風采是在香港著名風月場所——塘西妓寨。謝大小姐气急敗坏,一張管不住的嘴巴如流水般傾瀉出罵人話:
  “你們几個虛有其表,寡廉鮮恥,卑鄙下流的斯文人渣,平常個個道貌岸然,沒想到一進去你們就死在里面了,有本事一輩子別出來。死了記得就地挖個洞埋了算了,省得做了鬼再付車馬費。”跟她一起到塘西呼吁禁娼的四個男同學中途變節,入內發傳單之時禁不起眾妓女紅袖招魂,全体跌入脂粉陣,風流快活去也。
  過往行人全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謝沅沅,有位霉運當頭的仁兄上前意欲一探究竟。剛開口:“小姐……”
  “滾開。”
  謝沅沅一聲劈面怒喝,嚇得他連滾帶爬退開三丈之地。平常的沅沅人見人愛,暴怒時的沅沅千万接近不得。凡有不識時務者生死傷殘,后果自負。其他觀望者生怕無辜遭殃,紛紛走避。
  沅沅身邊唯一的擁護者,同學兼閨中好友的柳依依忍住笑意,用力拉住她防止她沖進去。小聲說:“我們回去吧!你再罵下去,人家還以為你是慘被人拋棄的小怨婦,在這大門口跟里面的妓……妓女爭風吃醋。”
  “我象怨婦?你是我的好朋友耶!”沅沅給她一個机會表明立場,“你到底站那邊?”柳依依退到燈光更暗的地方:“我當然站在你這邊。”
  謝沅沅稍為滿意地點頭,又接著罵人:“那四個家伙下地獄不足贖罪。”
  “對!對!他們在下地獄之前應該代替那些可愛的白老鼠、小青蛙為我們醫學實驗室作出体無完膚,粉身碎骨的貢獻。”依依看一下沅沅顏色稍霽的臉孔,這已經是她這一輩子所能說出最惡毒的話了。
  謝沅沅意猶未盡,咬牙切齒地道:“我要在他們的臭皮囊里塞滿爛稻草,然后動物博物館去做色狼標本,參觀費免收,歡迎唾棄。”她的臉因為憤怒而發紅,眼睛瞪得大大的,在透過紅紗罩的燈光的掩映下,她的眼中如同燃燒著兩簇火焰。
  秦龍飛坐在妓寨近門邊的桌旁,身側陪酒女子的挨擦挑逗,撒嬌發嗲早使他厭煩。本來,他認定今晚來這里將十分無聊,但現在不了,天知道如果他今晚沒來,肯定不會見到這樣的女孩子:她大聲陳述的禁娼理由義正詞嚴,而后被怒火沖昏頭腦的她絕無一絲淑女風范如行云流水般的罵人話更充分說明她的不好惹。可是,那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那個昏暗燈光中美好的身影輪廓挑起了他非區招惹不可的欲望。
  隨便找個理由向朋友告辭,但等他匆忙到出大門口,已經找不到她的芳蹤,他心中泛起一陣失望,久久揮脫不去。
  柳依依一人獨居著寬敞的兩房二廳。沅沅坐在大客廳里,大量補充口水。依依只求能离開那個鬼地方,還是回到家里有利身心健康。她知道,沅沅今天特別火大是因為其父謝順昌即是塘西的常客,他一到妓寨必定花錢如流水,而沅沅母親的早逝与丈夫的拈花惹草不無關系。所以,沅沅說一句話:“這世上至少有一半人是坏人,因為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當然謝大小姐幻想世界中的白馬王子例外。
  “沅沅,牛奶快涼了。乖,趁熱喝。”
  謝順昌帶著小心和討好的笑容取下女儿手中的面包片。他這個寶貝女儿自昨晚回來后就板著一副二房東的難看面孔。那四只被紅袖招魂的色狼標本還魂后急忙追上門來謝罪,在沅沅一頓惡毒無比的臭罵和授以自刎之法后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不用說他也知道准是取締妓寨的行動出師不利,鎩羽而歸,沅沅時會將新仇舊恨全体遷怒到他頭上,但看著女儿一張繃得緊緊的俏臉,又心疼不已。她一定气得不輕,否則不會把面包伸進醬油碟子里。
  沅沅看著父親手中巳經染成醬色的面包片,正要開口,一個帶著揶揄的聲音搶先響起——“或者沅沅正准備換口味。”謝文軒從樓梯上快步走下來,英俊的臉孔因為笑容的修飾更顯得神采飛揚。
  他不知死活地接著說:
  “叔叔,中餐并不是您一個人的專好,也沒人規定面包片不准蘸醬油。”坐到桌子的一邊,与沅沅面對面,“早啊,小堂妹.咦!你的精神不大好,昨晚上一定徹夜末眠,重新策划顛覆妓寨的偉大計划了吧?”謝順昌不用想也知道這小子的挑撥將遭到怎樣的下場,除了用同情和一种何必自掘墳墓的眼光看向他外,不敢多置一辭。
  果然,沅沅狠狠地瞪著謝文軒。“如果你再繼續你的無聊話題,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看在親戚份上,我允許早餐給你陪葬。”
  “我以為我會死無葬身之地。謝謝,多謝你优待親屬。”他故意逗她說話,她只要气消了就會還原為一個好說話的小姑娘。
  “嘿,沅沅,你的駕照呢?該拿出來晒晒太陽了。從英國回來兩個月,你不會忘了怎么開車吧?”“當然不會忘記。”沅沅猛抬起頭,等待他的下文。
  謝順昌暗罵自己好蠢,剛才怎么沒想到用汽車做阿諛的本錢?立即,他推開謝文軒。剝奪他侄儿的發言權,說道:
  “我向車行訂了一部車子,你喜歡的紅色那种,下午放學后爸爸陪你去取。”
  “真的?”沅沅眼中閃耀著惊喜,也有點不信。“你不是說我自己開車不安全嗎?”“我想過了,現在香港的汽車還不多,不如讓你趁机練習一下,熟悉街道。”這是實話,三十年代的香港人絕大多數只能安步當車。
  “噢!謝謝爸爸!她的眼睛因為高興而顯得更加黑亮,從塘酉鎩探羽而歸的事己划歸為歷史。開著跑車,披襟當風的豪情壯志填滿了她的胸臆。
  如果謝順昌能看透女儿所想,得知沅沅預備加入飛車一族的話,不知他做何感想。第一,他可能當場休克,送院急救;第二,打破了他頭,他也不敢讓女儿開車。
  沅沅的瘋狂大計中自然不會漏掉好友。柳依依何其不幸,被她預定為第一位搭客。坐在學校的餐廳里,吃著午餐,沅沅一付施恩狀。
  “放學后我們一起去取車,然后環游大香港。”她理想中最低時速是一百公里,香港就算再大些,今晚也難逃她的魔掌。
  “取車?我們?”依依盡快吞下一口白菜,以免被噎死。
  “不必太感動,我知道你難以承受這個好消息,但你沒听錯,這份榮幸屬于你。”
  “我擁有大好青春,前途無量,還沒有英年早逝的打算、這份榮幸你轉贈他人吧!我是無福消受的啦!”作為好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沅沅“突飛猛進”式的開車方法。留學英國三年、天天搭乘沅沅的車子,能四肢具全,神經正常的活著回來算她福大命大。
  這人實在不識好歹,別人求都求不到的好運,居然被她當作一場災難,沅沅气乎乎地想。
  依依不經意間發現昨晚的四個叛徒坐在角落,并沒有如往常般涌上來爭相諂媚。她下巴一揚,問道:
  “他們昨晚追去你家了嗎?”“去了。”這四個人在沅沅眼里已視若無物。“我向他們教授了最簡便易行的自刎方法,气管、支气管、頸部大動脈血管并不難找,是不是?只要用稍微鋒利的利器一割,他們就有資格下地獄忏悔去了,對不對?至于他們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那儿,我只能遺憾他們的弱智——接受能力太差。”
  “醫者父母心耶!”柳依依輕輕地笑道,“你教導別人自殺,太离譜了吧!”沅沅用欣賞的目光對她的笑靨行注目禮:
  “老天爺真是厚愛你,將你生得這么美。如果我是男人,肯定死纏爛打,拼了命也要把你娶到手,然后,讓你每天對我笑一百次。”
  “一百次?”她更好笑了,“那么不用三天,我鐵定成白痴。”
  “你看我大哥怎么樣?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溫柔体貼……”沅沅將謝文軒吹噓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老實說,要不是血緣太近,我都想撿來用一用。”
  “我記得前几天你才跟我說過,謝文軒這個人全沒君子風度,一無是處,一個大男人老跟你斤斤計較?”沅沅嘻嘻笑:“那只是气話,一時气話。現在我說的才是真心話,嘻嘻……真心話。”
  她們二人的所在是眾人的焦點,秀色可餐嘛。這兩位大美人是兩個月前出現在K大的,兩個月來一路拉低K大長期居高不下的逃學率。柳依依溫柔婉約,帶著淡淡的冷。精致的五官,嬌小的身材如同宋代仕女圖中的古典美女,輕顰淺笑,風致嫣然。謝沅沅嬌縱些,任性些,她美得生動有活力,鮮明亮麗的輪廓為她吸引了無數仰慕的目光。如果將依依喻作籠罩在柔和光潤下的珍珠,沅沅就是一顆綻放著耀目光彩的鑽石。
  珍珠与鑽石在凡人眼中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用到“絕交”二字來威脅沅沅,也是不得已。為了保全小命,依依只好將最高時速八十公里与“朋友”二字一起擺在沅沅面前,任她挑選。謝大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協了。“八十就八十,膽小鬼。”
  開著自己的新車,謝沅沅心情大好。
  “你想去哪里吃晚飯?我請你。”
  “隨便!”柳依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你已經連請了我一個禮拜了。想不到一部車子可以讓你的心情大好到如此地步。”
  “去吃牛排,好不好?一回來填了兩個月的白米飯,我突然覺得牛排也不那么可恨了。或許,我們可以去找家西餐廳試試看。”
  “有個人因為与牛排交惡,曾經絕食抗議一整天。”她揶揄地看向沅沅,滿眼笑意。“這個人該不會正好是謝大小姐你吧?”“是嗎?有人這么做過嗎?我早忘了。就去‘蘭蒂’西餐廳吧!”沅沅矢口否認,面不改色。
  “這個人還說,除非有個騎白馬的王子相邀,她絕不再踏入西餐廳半步。”
  “什么白馬、黑馬、斑馬。有得吃還塞不住你的嘴。”她停好車,威脅道:“我不清楚是否有人曾經絕食抗議,但今天是不是會有人撐死此地就取決于你唇舌之間。”她很努力地用表情幫助語气表達,可惜,可愛的面孔只能使她威脅的效力趨近于零。
  沅沅不住稱贊牛排的美味,真的,比在國外吃得還鮮美。
  “味道很不錯哦!你說……”突然,她的聲音活象被利剪從中剪斷,眼睛直盯門口。柳依依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有個高大偽男人從容步入餐廳。長得不錯!微微上揚的劍眉下是一雙深潭似的眸子,閃爍著溫和卻抗拒接近的光芒,挺直的鼻梁配上緊閉的雙唇,再加上一個棱角分明的下巴,全身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至少,他吸引了謝沅沅,因為這丫頭的餐刀正用力切著空盤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
  柳依依倒也不奇怪,在英國看多了那些下巴長在頭頂上的碧眼金睛獸,好容易回來碰上個道地中國美男,不多看兩眼豈不損失巨大。又過了一會儿,依依實在受不了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尖聲折磨了,活象老鼠爪子在玻璃上抓。她用手指在沉沉眼前左右晃動,招回她的三魂七魄。
  “看夠了沒有?”沅沅机械地拍開眼前的手指:“什么?”依依呆了一下,失聲低叫:“老天,你不是要告訴我,有個一見鐘情的故事發生了吧?他……是他?”她确實吃了一惊也大開眼界,早知道謝家歷代前輩中總要出一個半個天才演出一場“一眼定乾坤”的愛情文藝劇,想不到這一次主角落到謝沅沅身上。她用力扳過沅沅的臉,問:“他就是那匹斑馬了,對不對?”沅沅瞪她一眼:“什么斑馬,難听死了。”
  “我只是引用一個典故而已。”柳依依再看一眼那好看的男人,笑道:“看來謝大小姐真的動心了,一見鐘情?”“奇怪嗎?一見鐘情是唯一一种戀愛序幕。”
  “你一輩子的愛情論調終于有個机會以事實證明了。”依依從不信“一見鐘情”這四個字,她認為,只有貓對老鼠才會一見鐘情。
  “你等著瞧吧!”沅沅決定不理她,將視線調回到剛才的位置,卻看不到人了。
  兩個女人左右張望,可他就這么突然消失了。沅沅無精打采地放下刀叉,簡直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
  “也許是你眼花。”依依也放下刀叉,用餐巾擦著嘴,事實上她是捂著嘴,以免自己大笑出來,有礙淑女風范。糗沅沅的机會不是時常會有的,她打賭,沅沅現在非但沒吃飯的心情,連罵人的力气也不會剩多少。
  果然,沅沅有气無力地道:“我請你吃飯并不是希望你吃飽了沒事來糗我的。”
  “好吧,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她拉起沅沅,“走吧,再不回去,你爸爸又要敲鑼打鼓了。”
  就在行人稀疏的大街上,柳依依臉色蒼白地向開車的謝沅沅大喊大叫:“我們是回家,不是亡命天涯!”可怜的柳大姑娘,淑女形象全毀于一旦。
  好凄涼呀,沅沅連睡覺也不安宁,心里、眼前全晃動著他的俊面。
  “睡啦,快睡吧!”她對自己大叫。可惜啊,頭放下去,腳翹起來。索性披衣坐起,抓本書看,是本向依依借來的《漱玉詞》。隨手一翻,偏偏是首《一剪梅》——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种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唉!”沅沅大大地歎了口气。
  “我一個人發愁發傻,他愁什么?愁個屁呀!”
  再翻過一頁,是首《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摻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天吶!”沉沉抱頭呻吟,“李清照,我与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就別再刺激我了——快自殺了啦!”謝順昌見女儿近來悶悶不樂,連罵人斗口的精神都少有,心疼不已。
  “乖女儿,誰惹你生气了?告訴爸爸。”
  “告訴你有什么用,打她一頓?”“這么暴力呀!好,只要你開口,我現在就去揍他。”他以為會是謝又軒,因為只有那小子才敢招惹沅沅并且能死里逃生。
  “現在,去揍她?她都死了快一千年了,早化灰了。”想要找到李清照,除非是青天白日見了活鬼。“爸爸,拜托你讓我靜一下,行嗎?”“好,好!”謝順昌邊走開邊自言自語:“剛才我還見過文軒,怎么會死了一干年了呢?”沅沅百無聊賴之下經不起父親的舌榮蓮花、連哄帶騙,終于第一次跟隨父親出席社交宴會。
  兩邊嘴角向上一牽,擺出一付笑容。每位賓客都向她行注目禮。早曉得謝大老板有個寶貝女儿,才從英國留學回來,沒想到競如此美麗炫目。
  見了一大票不相干的人,沅沅可怜的臉就快笑僵了,牙痛哦!她問父親:
  “我回去了,可不可以?”“不可以。”謝順昌搖頭笑望她,“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乖,文軒過一會儿就到,讓他陪你跳舞。”他被拉到一群老頭子中去談生意經。
  “我做個說話不算數的人可不可以。”她心里想,可沒說出口。“謝大小姐雖然嬌气點,任性點,但也明白駟不及言的道理。獨自一人站在圓柱旁,好孤單哦!謝文軒与秦龍飛談笑著。并肩向沅沅走來。
  “沅沅!”文軒寵溺地擁住她的肩頭,向秦龍飛介紹道:“我的小堂妹,謝沅沅。”
  惊艷的感覺在心中一閃而逝,他微笑著點一下頭:“我叫秦龍飛。”
  “是他!”沅沅差一點沒惊呼出來。這個笑容溶化了他的些許冷峻,使他看起來溫柔极了。她想開口跟他說話,偏偏腦殼好像坏掉了,想不出一個字來。
  有人揮手叫秦龍飛,他立即轉過頭去。迎上几步跟那人打招呼并交談起來。
  沅沅恨自已,更恨秦龍飛。他竟然吝嗇到不愿再看她第二眼。她這輩子唯一愿意吸引的男人竟然對她的花容月貌視若無睹。
  “這里太吵,我想去涼台吹吹風。”不等任何人有所表示,她立刻走掉了。秦龍飛听到這熟悉的語聲,反射性地看向她的背影。“難道會這么巧?”沅沅一個人靠在涼台欄杆旁站著,暗罵自己蠢得跟豬一樣。他不看就不看嘛!他不看她只能說明他不是個輕浮淺薄的好色之徒。唉!錯失良机。難得有緣再見,千載難逢的好机會就這樣白白放過了不成?“不可以。”她安慰自己。“現在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耶!本大小姐采取主動也沒什么好丟人的。”趁著勇气還未消失殆盡之前,她匆忙向廳內沖去。一聲惊叫——
  “誰呀!”她的三分惊嚇中,倒帶著七分嗔怒。是哪個缺德鬼好站不站,偏杵在光線不明的陽台出入口。
  秦龍飛几乎是尾隨她之后沒一秒耽擱地跟到了涼台。今晚月明星稀,月光下隱約可見的美好輪廓打消了他僅存的置疑。他不言不動地站在月光和廳內燈光照不到的暗處欣賞她的自責、搖頭以及“不可以……”然后,帶著一种惡作劇般的心情任她毫無防備地撞上自己。果然,听到她毫不講理地將全部過失歸咎到他頭上,深仇大恨地怒喝出口:“是誰?”“謝小姐嗎?是我。”他扶她站好,卻并不縮手。
  在正要鼓起勇气去追求她的“一見鐘情”時,居然有個人撞散了她滿怀豪情,這火气來得比什么都大,她抬頭就吼:
  “你又是個什么鬼?”他抑制住大笑擁抱她的沖動,”好脾气地回答:“我是秦龍飛。”這時完全可以确定——是她,沒錯。
  “你……”沅沅這次是因為惊嚇過度,說不出話來。
  “謝小姐,真對不起!我剛走進來,正巧碰到你出去。撞到你了嗎?”他并不打算讓她知道她的自言自語全落入他的耳中。是誰有這么強的吸引力,將男女平等引申至如此高深之境界。他心里不是滋味。見她不說話,又問:
  “你要進去了嗎?”.“不,這儿也挺好的。”沅沅打賭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很可觀,這付樣子要被他看見那以后也不用做人了。她突然惊覺自己還在他雙手扶持之下,急忙退到欄杆邊。“完蛋了,完蛋了,剛剛的表現實在糟透了,十足十一個蠻不講理的潑婦代表作。”想到這里,她直想縱身跳下三樓涼台,一頭撞死算了。
  謝小姐,我們以前似乎在哪儿見過?”“是嗎?”難道在西餐廳他也看見她了?“不可能吧!”“你也許沒注意到我,可我看見你了。當時燈光昏暗,比現在亮不了多少,所以我只看得見你的輪廓,听得到你的聲音。”
  他在說什么?夢話嗎?西餐廳比這里亮不了多少?牛排豈不要吃到鼻子里去。她立刻告訴自己,“管他呢”。也許這是他追求她的手段呢?男人追求女人不都要先找個話題做開場白嗎?雖然這個方法太老掉牙了一點,也總比沒有要好。
  謝沅沅露出一個淑女似的可親微笑,也不管他在暗中看不看得見:“你在哪儿看見我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在……在街上。”他不會笨到告訴她自己曾經在塘西妓寨倚紅偎綠,就算只是喝酒也不行。
  “哦!街上。”她得滿意這個近似廢話的答案,一听就是亂蓋。她問:,“里面很熱鬧吧?”
  “舞會就快開始了。”他走到欄杆邊,問她:
  “約了舞伴嗎?”“沒有。”
  “做我的舞伴,好嗎?”他向她伸出手。
  沅沅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眼看一個一見鐘情的愛情故事漸入佳境,就算他現在開口求婚她也義無反顧。
  秦龍飛牽著沅沅溫軟的小手,帶她走回大廳步入舞池。
  与秦龍飛挨得這么近,近得可以感覺到他溫暖的呼吸。沅沅的心跳得像打鼓,又急又快。她臉上又偷偷飛起了紅霞。謝大小姐如此容易臉紅還是生平頭一回。
  秦龍飛當然感覺得到她的“不安”,是因為她還在牽挂那個她想采取主動的人嗎?他想分散她的不安,問道:“听文軒說,你是學醫的?”“是啊!我在K大讀西醫課程。”
  “你不是在英國留學的嗎?”“我在英國一間醫學院讀了兩年半。三個月前把教授气得差點流鼻血,索性回到香港來吃白米飯嘍!”他好笑地問她:“你不會無緣無故气他吧?”“當然不會了。”怎么可以讓他知道自己罵人的事,沅沅扯開話題。“你跟大哥看起來很熟,怎么從沒到過我們家呢?大哥常常帶朋友回家的。”
  “這個,以后再回答你好嗎?”秦龍飛皺起好看的眉。
  “以后哦!”沅沅不再在意別的,有以后就好。曲笑了,“你記住哦,以后告訴我。”
  一段曲子結束了,溫馨和諧的气氛也在二人之間散布開來。謝順昌看見女儿跟秦龍飛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立刻抓住身邊准備開溜的謝文軒,質問道:
  “文軒,是你介紹他們認識的吧?”“您說誰?”文軒見叔父大人語气不善,赶緊想法子應付。
  “別跟我裝蒜。你介紹沉沉認識秦龍飛,是不是?秦龍飛……听這個名字就不是什么好路數。”他几乎咆哮起來:
  “你知不知道秦龍飛是個危險分子?你知不知道他是混黑道起家的?你知不知道他跟那個黑道頭子凌康是結拜兄弟?”“我知道。可是龍飛現在是個正正經經的生意人。他跟沅沅不過是跳個舞、聊聊天而已,會有什么事呢?更何況龍飛是我的好朋友,他也不會對沅沅不利。”
  “跳個舞,聊聊天。你說得倒輕松。剛才一大票男人排隊約她,她的頭搖得像潑浪鼓。而且我也不以為她的脾气好到會跟一個陌生男人談笑風生。”
  謝文軒仔細打量坐在一起的兩個人,的确奇怪。不用說沅沅嬌縱的脾气,秦龍飛本身就不是個好親近的人,除了僅有的兩個朋友,他跟其他人都保持著溫和禮貌的距离。會有事在他們之間發生嗎?龍飛眼中的溫柔与愛惜是嶄新的,沅沅眼中的羞澀興奮也是前所未見。他露出真心的笑意:
  “叔叔,您不覺得他們坐在一起很悅目嗎?能讓沅沅安靜下來的男人并不多。”
  “謝文軒,你要跟秦龍飛混在一起,我沒法子管。但如果沅沅因此受到一點傷害,我一定會親自押你去馬來西亞找你父母理論。”
  “哦!叔叔,沒這么嚴重吧!”謝文軒很清楚惹火了謝順昌會有什么下場,一想到將會被押回馬來西亞他就不寒而栗:
  “好吧,我去告誡龍飛,不許他与沅沅來往。叔叔,‘匯榮’銀行的朱老板等你很久了。”
  謝順昌留下一個充滿警告的眼神,總算离開了。
  龍飛与沅沅的交談被打斷。一向自詡風流的花花公子喬楓摻進了他們美好的二人世界。喬楓對沅沅紳士般彎腰并伸手:
  “謝小姐,我再次邀你陪我跳個舞,好嗎?”沅沅一肚子的火差點沒吐出來把他燒死。總算她顧慮到身邊的白馬王子,只好裝出個虛偽的笑容:
  “對不起,我腳痛。”
  “你剛才還跟秦先生共舞,我以為你的腳痛已經好了。”
  “我現在又開始痛了,可不可以?”對于喬楓這只不識趣的超強大燈泡,她只想揮他一記芭蕉扇,讓他滾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北冰洋涼快去。
  喬楓并不是那种死乞活賴的人。但并不打算放棄,依然面不改色:
  “不要緊,下次吧!我相信我們很快會再次見面的。”他還想調侃龍飛几句,但龍飛如刀鋒般凌厲的目光令他望而止步。
  喬公子從未經歷過在女人面前受挫,人是悻悻然走開了,心里卻是打定主意跟謝沉沉鉚上了。
  謝沅沅再次面對秦龍飛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表情只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子。
  秦龍飛好玩地看著她,很容易看出她正在向淑女的方向努力,可惜成績不太好。她為什么要改變自己?為了這個高貴的宴會,或者是為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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